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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和媒体差不多,我想采访『神速王响』先生。」



他并未停下脚步或看向我的脸,值得夸赞。只不过,他毕竟是个外行人,毫无反应装过了头,反而显得不自然。



「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我要报警了喔。」



三宅的声音渐渐失去从容。



「我只是走在你身边说话而已,你干的事却是偷拍。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报警,是谁比较伤脑筋吧。」



老实说,如果闹上警局,今天一天就报销了,我也敬谢不敏。不过要论王牌,是我手上比较多,赌注要下多大都没问题。



当商店街入口映入眼帘时,三宅卓司咂了下舌头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就姑且听听好了。」



三宅快步横越行人穿越道,走进超商隔壁的罗多伦咖啡,我也随后跟上。



在没有客人的二楼座席区,我和三宅隔著放了综合咖啡与热巧克力的桌子相对而坐。我们都没有脱掉外套,也没有碰饮料。三宅的双手依然插在大衣口袋中。



「好了,『神速王响』先生。」



「……那是什么鬼?」



三宅喃喃说道。



「谁知道?我才想问你干嘛取这么丢脸的昵称。不过,这不重要。首先,以后别再偷拍了。当然,也不可以把照片上传到网路,或把桃坂琴美的个人资讯外流给其他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偷拍?桃坂琴美?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做的?」



他似乎打算贯彻装蒜的方针。这可怪了,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进咖啡店听我说话?他的口气和态度也不像是单纯的脸皮很厚,而是负隅顽抗的感觉。



「证据多的是。欸,我现在的意思是,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报警。警察一出动,你就完蛋了,因为你在社群网站的留言和电子邮件的纪录都还留著。」



三宅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



然而不知何故,他依然不屈服。



「我说过,我不知道。你想报警就去吧,我也会跟警察说有个奇怪的中年人缠著我,还威胁我。」



他的话语虽然强硬,声音却正好相反,微微颤抖著。我在嘴里玩味这股异样感,予以反驳:



「你希望我报警的话,我会去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很多事要问你。你对哪些人外流了什么资讯?」



「我根本不知道的事,要我怎么回答?」



此时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有好几个人。我拉开椅子,抬起腰来,转头观看。出现在楼梯口的是穿著皮夹克或军装外套的年轻男人,共有四人,个个眯眼瞪著我,鼻子、耳朵及嘴唇都有闪闪发亮的金属环,脖子上刺青外露。



「……卓司,你在搞什么鬼?太迷糊了吧。」



穿了醒目鼻环的男人,隔著我的肩膀看著三宅卓司说道。



「接下来交给我们处理。」



另一个没有眉毛的男人面露贼笑说道。三宅喀当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原来如此,他走进店里,佯装要听我说话,其实只是在拖延时间,等这些人到来。他大概是在口袋中拨打智慧型手机把他们叫来的。



「卓司,你没多嘴吧?」



鼻环男询问,三宅卓司默默地点了几次头,离开我身边。



「那就快滚。」



鼻环男沉声威吓后,三宅卓司就缩著脖子走过那群男人身边下楼。居然被摆了一道──我感到哭笑不得。要追三宅,得先突破这四个人,怎样都会引起骚动。



「好啦,大叔。」鼻环男转向我。「在这里会妨碍店家做生意,我们去外头谈吧。」



四人把我带往大楼缝隙间的垃圾堆,又打又踹。最糟的是空间狭窄这一点,稍微一动便会撞到墙壁,无处可逃,受到的伤害也跟著倍增。



换句话说,我无法手下留情。



不到三十秒,我便收拾了四人。非但如此,其中三人的脑袋不知撞到什么东西,流了不少血。糟糕,我本来只打算给他们几拳,让他们安分一点而已。



我揪著埋在垃圾堆中呻吟的鼻环男的衣襟,拉他起身。



「喂,你们是什么人?和三宅卓司是什么关系?」



我使劲把他压在大楼的墙壁上逼问。



「……放手,王八蛋龟儿子!」



词汇不怎么丰富的鼻环男咒骂道,我把鼻环男的手臂扭向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弯曲的角度。



「咿吱咿吱吱!」



这人疼痛时发出的叫声和叫骂的词句相比,倒是独特多了。我稍微放松力道,又询问一次:



「你刚才叫三宅别多嘴,那你知道多少内情?」



「……啰、啰唆,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八蛋!」



我再度使劲,鼻环男的脸庞痛苦地扭曲。



不过,我也有种碰壁的感觉。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知道多少内情,逼问的方法有限。



此时,上方传来一道叫声:「呜!」



仔细一看,大楼的小窗户是开著的,有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她的视线一和我对上,表情便因为恐惧而扭曲。



女人立刻把头缩回去。不妙,被她看见了,她会不会报警?



其他四人的反应比我更快。他们站起来,拍落沾附在外套上的垃圾、吐掉带血的口水后,便拖著脚从大楼缝隙间逃走了。我也不能继续在原地发愣,追著他们来到马路上时,只见四人的背影已经混入走向车站的人群之中。







我暂且回到「鲸堂书店」。当我悄悄地走进里间时,耳聪目明的吉村小姐立刻发现我。



「店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都肿起来了,嘴唇也受伤!」



「啊,嗯,不小心……」



跌倒了──这种欲盖弥彰的老套藉口我实在说不出来。我刚才挨了几拳,似乎伤到嘴角。身手变差了,换作从前,那种小喽啰连我的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我去拿急救箱!」



吉村小姐从铁柜上拿下一个小木盒,也不管我说要自己来,便立刻替我擦消毒水、贴OK绷。



「店长的眼神本来就很凶恶,要是脸上又受伤,一去店里就会把客人吓跑,请快点治好。」



说著,吉村小姐用双手拍打我的脸颊。



「……对不起……事事都麻烦你……」



「与其跟我道歉,不如跟我说明原委或是好好工作。」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就在我犹豫该说什么时,智慧型手机收到了简讯。是荒川总经理,他说琴美终于决定搬家,要我去帮忙,还有,他顺便想听听我报告目前进展。



怎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我本来打算今天留在书店工作到打烊为止,这样吉村小姐的心情也会好转一些。



「……抱歉,我又得……出去一趟。」



吉村小姐气呼呼地走出里间。我叹一口气,把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中,轻轻抚摸她替我上药的嘴唇伤口。







荒川制作公司为琴美准备的大厦住宅位于涩谷的樱丘町。



「劳烦您了,直人先生!」



在入口大厅迎接我的是那个叫安达的保镳,他带我前往位于十七楼的套房。走进玄关,在客厅入口拆纸箱的琴美一发现我,立刻跑上前来。



「宫内先生?您的伤──」



「没什么。总经理呢?」



我推开琴美,走进客厅。荒川总经理正在安装影音器材。



「哦,小宫,不好意思,要你特地跑一趟。行李很少,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



仔细一问,原来总经理担心搬家业者泄漏琴美的住处,所以亲自出马搬运行李。这个套房似乎附带家具,橱柜、沙发、桌子和床铺都是原本就有的。



「这里离经纪公司近,也有许多艺人住在这里,安全上万无一失。哎呀,你总算下定决心搬家,我太开心了,琴美。」



荒川总经理一面摇晃松垮的肚子,一面说道。



「……因为宫内先生交代我绝对要搬家。」琴美抬眼望著我。「可是这样一来,妈妈就变成自己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我环顾室内。这么一提,屋里不见琴美母亲的身影。



「她妈妈一直反对搬家。」荒川总经理说道:「她说那间公寓有很多回忆,不想和邻居分开之类的,最后决定留在那里。」



我皱起眉头。这可奇怪,琴美的母亲明明说,是因为琴美不肯搬家才住在那栋公寓里。



总经理似乎察觉我的讶异之情,要我到阳台上去。他点了菸,一面朝著冷飕飕的天空吞云吐雾,一面说道:



「你现在查到多少了?跟我说说。」



荒川总经理是委托人,所以我把目前查明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和富永均、木岛嘉人两个中年跟踪狂见面,打听跟踪狂猎人的消息;原本也打算向琴美的同班同学三宅卓司问话,他却叫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过来,自己逃之夭夭。



「嗯……」



总经理焦虑地咬著香菸滤嘴。



「这么说来,琴美的哥哥……真的四处动粗惹事?」



「还无法确定,不过可能性变得越来越高。」



「糟糕,嗯,很糟糕。」总经理抓了抓他的自然卷发。「媒体大多知道琴美的家庭环境很特殊,只是因为过去没有具体的爆点,才没有报导出来。」



倘若亲人成了犯罪者,媒体一定会立即蜂拥而上,将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越是腥膻的新闻就卖得越好。



「你和琴美的母亲也见过面了?」



「对,我向她打听琴美小姐哥哥的事。」



「那个人啊,嗯……你有什么感想?」



总经理语带含糊地问,但是我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



「她的母亲显然在隐瞒什么,说的话大有问题。」



「这样啊。嗯,果然如此……」



「她跟我说,不搬家是因为琴美小姐不想搬,和刚才总经理说的完全不同。别的不说,花那么多钱在电视、衣服和包包上的女人,居然能够忍受在三坪小房间里生活,真令人难以置信。」



总经理一脸不快地频频点头。



「那个人啊,谈合约的时候连金额的零头都斤斤计较。不只这样,前阵子我瞒著琴美偷偷确认她的存摺……」



说到这里,总经理变得支支吾吾,白烟打断了下文片刻。



「怎么样?」我催促他说下去。



「嗯……这半年来的开销有点奇怪,每个月都会提领两、三笔大钱,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之类的。」



「是因为她买名牌吧?」



「那间屋子里哪有那么多位置可以放?再说,她买昂贵的物品都是刷卡,干嘛提领那么多现金?」



「会不会是领钱给别人?」



「我猜应该是。半年前,正好是琴美的哥哥离家出走的时期。」



我把手肘放在阳台的扶手,瞪著下方首都高速三号线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我在想,或许是她哥哥不时偷偷回家跟妈妈拿钱。她妈妈不愿意离开那栋公寓,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有这个可能。」不过就算是这样,金额也未免太大了。



「所以,小宫,你要朝这个方向问问看。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那个人,光是看著她,就觉得会感染她的不幸。」



我也一样提不起劲。如果确定她有问题,我不会留情,但现在只是略有嫌疑的阶段,总不能打她一顿、逼她从实招来。她可是琴美的母亲啊。



和我说完话,总经理便声称自己有工作,待会儿会派经纪人梅川过来,要我在那之前帮忙照应,接著便离开套房。安达搬完行李后,也出去采买面纸及厕纸等日用品。



成堆的纸箱淹没半个客厅。这么多行李是打哪儿来的?那间狭窄的公寓套房里,明明几乎没有琴美的私人物品啊。一想到得整理这些东西,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在拆封之前,琴美替我泡了杯咖啡,小憩片刻。



「呃……您的伤真的不要紧吗?发生什么事?是跟踪狂打的吗?」



「不是。我确实找过几个跟踪狂当面谈判,但是和这些伤无关。」



「……您……和他们见过面了?」



「我已经查出他们的身分,也要他们保证不会再犯。啊,对了,你的班上有个叫做三宅卓司的小子吧?」



琴美眨了眨眼。



「呃、呃……好像有。对不起,我不常去上课,记不清班上有哪些人。」



「就是坐在窗边,从前面数来第四个座位的人。他不但偷拍你,还把你家住址卖给别人,你要多小心。」



看著脸色发青的琴美,我暗自替她担心起来。这时候她应该要露出「啊,果然是他」的表情才对吧。她家住址被那么多人知道,首先该怀疑的当然是身边的人,尤其是同校的学生。



「等我找到明确的证据以后,就可以告诉学校,让那小子退学。」



琴美咬著嘴唇摇了摇头。



「不必这么做,只要他别再偷拍就好了。」



「心肠别这么软。三宅那小子,我去找他谈判,他还是继续装蒜,根本不是会遵守口头约定的人,让他退学才保险。」



「可是……」



琴美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低下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我叹了口气。



「再说,三宅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那些人个个戴耳环又刺青,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左右。光是有这些人在身边,就够危险了。」



「他们该不会是……」



「你认得他们?」



琴美的表情黯淡下来。



「……听说那所学校有一些可怕的学长……哥哥以前也认识他们,常常被敲竹杠。」



「太糟糕了吧?你最好办休学。」



「我想至少读到高中毕业……出席日数不够也会通融的只有那所学校了。」



我故意大叹一口气,好让垂著头的琴美也能清楚听见。



「有一个方法可以轻易解决所有问题。」



琴美抬起头来。



「你别干这一行就行了。」我冷淡地说。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琴美露出疲惫不堪的笑容。



「我不能这么做,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工作了。」



「是因为你不干了,会造成经纪公司的困扰?还是怕养不起母亲?这些事不是身为高中生的你该烦恼的。」



琴美的嘴角依然挂著哀伤的淡淡微笑,她在纸箱旁蹲下,撕下胶带。



「……理由……不只这些……」



她细声说道,从箱子里拿出女用衬衫和裙子。



理由不只这些?意思是她也需要钱吗?不能把家计交给毫无工作意愿的母亲?那倒是。如今生活水准已经攀升至涩谷的艺人专用大厦十七楼,岂能再倒退回又小又脏的三坪房间?



我吞下嘲讽,跟著拆箱。纸箱很重,撕下胶带一看,里头塞满折叠起来的各色纸张。我原本以为是她保存的宣传单,但是抽出其中几张打开一看,才知道是信纸。每张信纸上都用绚烂的圆形字体写著绚烂的文章。



『琴琴我爱你!』



『谢谢你带给我准备大考的动力。』



『新歌超棒的!演唱会我一定会去。』



『我会贡献所有财产,一辈子支持琴琴!』



『认识琴琴真好,谢谢你来到人世。』



光看一遍,我便觉得喘不过气,连忙把信纸塞回箱子里。



「啊,那个!」



琴美察觉了,红著脸跑向我。



「那个不用拆。呃,还有……」



她似乎搞不清楚哪个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只好把每个纸箱的胶带都撕下来,确认内容物。只见她连拆了好几箱,都是信纸和明信片。到最后,她拆了整整十二箱的信纸。



「这些全都是粉丝来信?」我傻眼地询问。琴美点了点头。



「本来是经纪公司代为保管,但是没地方放了,而且我也还没有回完所有来信。」



回信?我再次望著堆积如山的纸箱。数量这么多,八成是数以万计。她打算全部回信?



「其他箱子可以麻烦您帮忙吗?」



琴美腼腆地笑道。



其实大量行李几乎都是粉丝的来信,需要整理的物品极为稀少。衣服三箱,这个轮不到我整理;化妆品一箱,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所以交给琴美处理。最后一箱装著些许书本,除了教科书和参考书以外,还有发声训练、爵士舞指南、戏剧史、舞台制作和表演技巧训练等书籍,每本显然都被反覆翻阅过,页面边缘都因为手垢而泛黑;至于漫画和小说,则是连一本也没有。我很喜欢看著别人的书架想像那个人的性格,但是藏书如此贫乏,我感觉到的只有窘迫与窒息感。



「啊……不、不好意思。」



琴美察觉我手边的书,连忙靠过来整叠搬走。



「被星探发掘,进了公司以后,我就临时抱佛脚,找这些书来看。」



我无言以对,只能走进厨房,冲泡第二杯咖啡。



别当偶像就行了,这样一切的问题都能轻易解决……



我为自己随口说出这种话感到后悔不已。



她是个专业艺人,并不是光靠长相和肢体接触混饭吃的,就像我们书店不会只卖减肥书与占卜书一样。啊,混蛋,我对琴美说的话,不就正好和玲次当年对我说的话一模一样吗?



我也端了一杯咖啡给琴美。



「是我错了。」



听我突然这么说,琴美停下折衣服的手,歪头纳闷。我继续说道:



「当我提议解散『SCARS』的时候,有个叫玲次的成员对我这么说:『你把书店的工作辞掉就好了。』当时我听了很生气……可是,刚才我对你说的话,就和玲次惹我生气的话一模一样。对不起。」



「宫内先生不需要道歉。」



琴美瞪大眼睛,摇了摇手。接著,她的表情突然缓和下来。



「不过……是啊,要是不喜欢这份工作,怎么做得下去呢?」



我想起纸张的气味、装满退书的箱子重量,与满是空缺的排班表。一点也没错,要是不喜欢这份工作,根本做不下去。



安达回来之后,我决定返回书店。



「宫内先生,您要回去了吗?」



琴美追到玄关来。



「行李已经大致整理完了吧?」



再说,帮忙搬家只是顺便,我主要是来向荒川总经理报告目前状况。



「这样啊……」琴美垂眼望著自己的脚趾甲。「呃,不过,欢迎您常来玩。一个人住,心里难免有点不安。」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啦?我啼笑皆非地说道:



「我不是被雇来陪你聊天的。别的不说,要是被捕风捉影,说你交了男朋友该怎么办?拜拜。」



我在琴美继续说下去之前就离开套房。



和那个女人说话,总让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没想到我居然会想起和玲次之间的往事。



来到首都高的桥下,我停下脚步,仰望太阳下山后的涩谷天空。天空的色调宛若蒙上一层灰的红炭。



玲次啊?



如果能够借助他的力量,事情就好办了。琴美也说了一句令人在意的话──她哥哥宏武和高中的毕业学长们有来往。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