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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约定(2 / 2)


「嗯?」



突然间,法妮雅正经的细微声音从头顶落下。



「被赶出亲卫军团的事……你生气吗?」



「喔,一点都不气啊。反正都是贵族们使的小手段,气起来根本没完没了吧。」



「那么你……恨过我吗?」



「为什么?不可能啦。光和法妮雅你相处就够高兴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浪费的珍贵回忆,又怎么会恨你呢。」



这么一回答,法妮雅才像放心般松了口气。



「……这样吗……那就太好了。其实我很不安……最初看到反叛军分发的传单,还以为我果然被你讨厌了……」



「喔,那是我有个叫杰弥尼的朋友擅自印的,我自己看了也很震惊啊……心想这下会被法妮雅你讨厌呢。」



如此回答后,法妮雅又温柔摸起卢卡的头。



「……这样吗,并不是你制作的啊。那就……太好了。」



卢卡忍不住涌现笑意。真不愧是幻觉中的法妮雅,说的都是些对自己那么友善的话。



「只是没想到,法妮雅你竟然读过《无限荒野的女王》耶。虽然被称为名作,但那是给一般庶民看的冒险小说喔。」



「怎么会,那是非常精彩的故事。为了能让大多数的人们享受而下了不少工夫,我十分中意呢。」



「真令我意外呢~不过也多亏了它,让我确信自己一个人赴约也没问题。对了对了,交涉也很有趣喔,我懂法妮雅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那出戏码目的是为了让你身后那群贵族们闭上嘴,对吧?」



提出问题后,感觉法妮雅露出了微笑。



「……那些人只是想立下战功而已。假如这次是面对贵族,就算是敌人,他们也会给予过度尊重。但若换成一般庶民,即使同为王国民,他们仍会赶尽杀绝……我不想让他们为所欲为,相信你的心情也和我一样。」



「嗯,我认为如果是法妮雅,一定愿意听我解释。也因为有了你,我才能一路怀抱希望,奋战至今。」



卢卡把最真挚的情绪化为言语表达出口。假如这不是场梦,而是现实,自己根本说不出这种话。



法妮雅接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尽管在微弱光芒中看不清法妮雅的表情,抚摸著卢卡头部的手却非常温柔亲密。



「我问你,卢卡。」



「嗯。」



「你认为这个世界的现状是正确的吗?」



公主轻声嗫语问道。卢卡稍作思索后回答:



「不是什么正确不正确的问题。我认为,我们所有人都还处在朝完美社会进步的途中。」



「……………………」



「王政总有一天会告终,迎来由庶民当主角的时代。我们现在大概正处于中间的过渡期。这座都市的暴动不过是象徵终将来临,真正的革命的前兆喔。」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想必日后的社会构造将会大幅变化,时代潮流必然会令权力缓缓由君王移转至民众身上,而过程中恐怕会流大量鲜血吧……」



法妮雅说到这,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公主殿下,你这些可是问题发言喔。」



当卢卡试著开开玩笑,法妮雅似乎有点不开心,用指尖轻捻卢卡的头发。



「因为是你,我才据实以告。请你也说出最诚实的意见。」



指尖无意义的嬉戏逗得卢卡舒服,于是笑著回答:



「……这场乌奇奥勒暴动让我明白,军团兵都是庶民出身。当我煽动居民出城野战时,几乎没有多少士兵真的开枪射来。就算受了贵族命令,他们也无法开枪攻击同为庶民的人。士兵们比起贵族,更同情身分与自己相同的庶民。要是革命真的发生……恐怕会发生同样的状况也不一定。」



「……你想说王国军的士兵无法对起义的居民开枪,是吗?」



「……至少我亲眼见到的战场是那样没错。所以说,假如革命爆发……没受过训练的外行人集团还是有可能战胜职业士兵呢。」



「你的意思是王国军会输?」



「我没说到那个份上。可是或许会上演精彩对决呢。」



「那样的话……反而会流更多血啊。」



「大概会吧。只要战力不相上下,死伤者会越来越多。现在的武器比起以前来得发达,革命一旦引爆,无疑会造成大量士兵和居民命丧黄泉。」



如此斩钉截铁断定,法妮雅再度沉默不语。



卢卡觉得越来越想睡。虽纳闷明明已经身处梦中,还想睡好像怪怪的,但仍闭上了双眼。



「…………」



公主用指尖梳起卢卡的头发。反覆梳了几次后,才终于开口:



「……我认为……你是这个国家必要的人才。」



一股平静,却蕴含坚强意志的语气。



「受你夸奖荣幸之至,可惜我明天就要死了呢。」



「……我不会让你死。」



法妮雅说得斩钉截铁。



「……我打算放你逃跑。」



卢卡闻言,微微扬起视线。



「……我便是为此前来。」



法妮雅一本正经地俯视著这边。



——没差,反正是场梦。



这么心想的卢卡随口回应:



「……那真是谢谢你了。」



「……你站得起来吗?外头已有马待命。虽然伤肯定很痛,希望你无论如何努力站起来……」



法妮雅支撑著卢卡的上半身,协助他缓缓起身。痛得皱起眉头的卢卡勉强坐起上半身后,法妮雅搀扶住他的肩膀。



「痛痛痛……」



在法妮雅支撑下,卢卡强忍著背部剧痛,勉强站起身体。面露认真神情的法妮雅就这样近距离盯著他。



「我们要爬上阶梯了,你没问题吗?眼睛看得见吗?」



「啊、嗯,模模糊糊的,不过还看得到。」



狭窄通道的墙壁上摆设著蜡烛,到处都看不到看门守卫的踪影。



「我已买通完毕,看门守卫也通通改为安插我的属下。你马上就能离开这座都市,请快点逃吧。」



边搀扶著卢卡肩膀爬上阶梯,法妮雅边这么告诉他。



沉重的步伐,背上的疼痛,每踏上一阶就发出哀号的身体;直接传来的公主身体的柔嫩触感、呼吸、气味。再来是刺眼的蜡烛光,潮湿的石阶,与夏季夜晚的大气。



每一种元素都刺激著卢卡的五感,唤醒他的正常意识。卢卡这时终于开始发觉,眼前并非一场梦境。



「那、那个……殿下?」



「我在。」



「……是真正的,公主殿下吗?」



「没错。」



「………………」



「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是梦……对吧?」



「不,是现实。接下来要请你快点逃。雅思缇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会让她能在这座都市内生活。」



坚定说完后,法妮雅爬到阶梯最上层,伸手推开通往圆塔外的木门。



惊讶不已的卢卡瞪大双眼道:



「殿、殿下,请你等等!要是殿下你做出这种事……」



公主竟打算亲自放走死刑犯。这毫无疑问是对王的叛逆罪,万一穿帮的话,就算贵为公主也无法全身而退。



「我早已做好觉悟。」



依然用肩膀搀扶著卢卡的法妮雅以毅然的双眼转头望来。



卢卡见状,硬吞下即将迸出口的话。可是再怎么说,这实在是——



「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下去只会危害到殿下的立场。」



「无所谓。」



法妮雅的眼神中蕴含了决心与不舍。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卢卡•巴路克,你的存在是必要的。」



卢卡回不上话,他无法理解法妮雅用意何在。



「你具备成为庶民领导者的资质。不仅引导前次战役拿下胜利,更解决了这场暴动。你的这些功绩想必会在往后的舞台发光发热吧。我希望……你能够成为革命的主导者。」



法妮雅说的内容已经超越卢卡能够理解的范围,使他只能愣愣张嘴,听著法妮雅说下去。



「要是你成为反体制派系的领袖,就能进行协商。毕竟若无法阻止革命发生,至少希望对方能有位和我相互沟通的领袖。这就是我的愿望。」



「………………」



「如同平定了这次的暴动,只要我们两人合力,往后就算面临巨浪,也一定能顺利平息。」



卢卡逐渐恢复了平时的思考,同时也才大致听懂了法妮雅这段超乎常轨的发言。



「请你引导革命潮流,卢卡•巴路克。为了拯救这个国家,选择与我敌对的道路吧。」



不知何时,卢卡与法妮雅两人已互相伸臂,环著对方的肩,额头亲密相碰。



公主迫切的话语,从那近在咫尺的唇中发出。



「我不允许你死在这里。你必须领导革命,我则致力守护王政,为了避免流下无谓的鲜血,有朝一日,让我们在时代的转捩点重逢吧。」



哑口无言的卢卡仍回不上话,只好呼唤其名。



「……法妮雅……」



公主葡萄色的双眸近在眼前。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均已自肩膀改为环抱背部。



将公主往怀中一搂的卢卡虽显得恍神,仍勉强回应道:



「这……规模有点、太过庞大……」



「你具有配得上这个身分的器量。」



「……该说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过沉重了吗……」



法妮雅抬起头来,加重语气:



「……就算沉重也要背负下去,这是命令。」



「……太胡来了……何况那么做对我没有好处。」



「……你需要报酬吗?」



「……不太想做白工呢。」



这么一回答,公主双手紧紧绕到卢卡后颈,两人的唇吻交叠。



沉默片刻后,卢卡除了感受到公主的嘴唇与气息,还有股香甜的东西。



相互靠拢的胸膛回响著彼此的跃动。看不见的波纹交叠,连心跳声都彷佛融合为一种生物般。



这是怎么回事,是现实吗?是梦吧?公主殿下怎么、会和我做、这种事……



「……还不够吗?」



嘴唇的触感消失,位于极近距离的公主一脸害臊地说。即使只靠著周遭的微弱烛光,也能清楚明白法妮雅羞得满脸通红。



「啊,够、够到都满出来了……」



自己这话未免说得太没情调了——对此感到绝望归绝望,毕竟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而失去机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会看不起我这个不检点的女人吗?」



不知为何,法妮雅这句话中带有怒气。卢卡连忙左右摇了摇头。



「不、不会,一点都不会!应该说那个……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你……你不记得了!?」



「不是!我记得!只是觉得,现在应该还在作梦吧……」



他连忙解释。没想到法妮雅竟气冲冲地胀红脸,扬起视线朝他瞪来。



「……总、总而言之!报酬我已经付了!快逃离此地并引发革命,听懂没有?听懂的话就快走,快!」



突然动起怒来的法妮雅单手推开木门。



夏日的空气流动进塔内,外头已是深夜。



在法妮雅搀扶下,卢卡总之先走出了圆塔。广场方向虽看得见几团篝火,周遭却是漆黑一片,唯有一匹栓在附近柱子上的马激烈吐气。大大深呼吸一口,找回一如往常的冷静后,法妮雅开口说明:



「骑著这匹马去到城门前,便会有我的属下帮你放下吊桥。马鞍后方的行李内放著足够你用一阵子的必需物品。我知道你的伤一定很痛,还是希望你逃得顺利……」



卢卡确认过马鞍后方确实绑著行李,视线移回法妮雅身上。看样子她为了放自己逃跑,在短短时间内准备到如此周详的地步。



「法妮雅……」



卢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语带感谢唤她的名。法妮雅在夜风吹拂下,摆出一脸正经的表情抬头望来,同时突然变了语调。



「其实我……对你撒了个谎。」



「……?」



停顿一拍后,法妮雅静静开口:



「其实我知道Vivi Lane。」



「咦…………?」



「你想知道Vivi Lane的事吗?」



「这、这是当然。」



「那就率领革命军再来见我一面吧,届时我会把一切知道的事据实以告。」



双眸中蕴含安详光辉的法妮雅继续说下去:



「Vivi Lane具有转变时代的力量。若想找到Vivi Lane,你本身非得具有变革的意志才行。」



卢卡今晚可说脑中一片紊乱,完全跟不上现实。不过依然勉强整理思绪,听懂了法妮雅想表达的事。



「要想找出Vivi Lane,我就必须引发革命并与殿下重逢……是这样子吗?」



「是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卢卡单手搔了搔头,重新望向法妮雅。



「……实在没什么干劲呢。难道不能正常碰面吗?」



「等到一切圆满落幕,相信要见多久都没问题。」



「……那得等几十年啊。」



本想耸肩的卢卡因为袭来的剧痛呻吟,身体也不禁往前倾。



「你还好吧!?」



法妮雅慌张伸手绕过卢卡的背。卢卡近距离注视著她说:



「殿下,其实还挺任性的呢。」



「……或许是吧。不过这也是因为相、信你……」



法妮雅的语尾消失在再度交叠的唇中。



夏夜星座在两人头顶上静止。随著不知何处传来的秋虫鸣唱,两人的手不知不觉间紧紧环到背上。只见法妮雅弓身一颤,八月暖风从她踮起的脚趾间钻过。



不必多加言表,两人都清楚自己正处于彼此的中心。吹拂过法妮雅秀发的温和夜风,正歌颂著恋歌。



——好想跟法妮雅一直在一起。



——引发革命,破坏阶级隔阂,将这个人据为己有吧。



卢卡听见了这声从灵魂深处响起的呼喊。



对啊,只要革命成功,身分隔阂就根本无所谓了。



法妮雅就能成为一名平凡女孩。



「……没办法,既然收了两次报酬,我就答应吧。」



松开搂在法妮雅背后的手后,卢卡如此回应。



法妮雅后退数步,双掌于自己胸前交叠,瞪著卢卡:



「……偷袭未免太卑鄙了。」



「谁叫我本来就是个卑鄙的家伙呢。」



「…………你愿意接受吗?」



「……是的。」



接著卢卡摆出严肃表情,忍痛挺直背杆,就像是名骑士般对公主发誓。



「我在此发誓,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国家引起革命。为了再见你一面。」



法妮雅露出腼腆微笑,回答他:



「……好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著你。」



就在两人笑著互换誓约的当下——



「这下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了吶。」



粗鲁话声响起的同时,周遭的黑暗瞬间被提灯的强烈亮光驱散。



一阵光芒中,四把锐利刺刀已抵在卢卡脖子前方。



「……!!」



反射性地举起双手。黑暗中能看见数十名王国兵蠢动。每个人手中都拿著装上刺刀的卡斯柯特枪。



「卢卡!!」



公主想对卢卡伸出手,却遭伊西德罗伯爵阻挡在面前。



「请原谅我,殿下,不过我毕竟是发誓效忠陛下之身。尽管十分难受,我实在无法容忍您刚才的行径。万万没想到殿下您竟会遭罪犯的甜言蜜语蒙骗,舍弃了贞节……」



嘴上虽这么说,但伯爵脸颊那团隆起的赘肉,已显露出他内心正痛快叫好。



「我不能装作没看到啊……对于殿下您竟带头抗命,我实属遗憾。另外刚才那番淫荡不羁的行为,恐怕将影响到殿下的地位呢……」



从暗色中走出来的马希连参谋长也是一样,在装模作样的感伤话语背后,藏不住掌握了法妮雅命运的喜悦。



「…………!!」



法妮雅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大当,刚才的过程从头到尾都遭他们监视。从独自进入卢卡的牢狱,照顾他,准备逃跑手段,到接吻等一切行为,竟好死不死被这两人看个精光。鼓起勇气的代价,下场却是再糟糕不过的失败。



马希连将他那槁木般的消瘦脸孔凑近法妮雅,一对有如树洞般空洞无神的眼眸内充满著黑暗。



「看来殿下需要稍微静养呢。我说你们,快带殿下回大帐去,绝不可让她离开。如今殿下的身心已被这个罪犯迷得死死的,万万不可信她的话啊。」



卫兵们包围住法妮雅,在她与卢卡之间形成人墙。接著伊西德罗伯爵对著其他士兵激动咆啸:



「把罪犯带回牢里!!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玷污了殿下的贞洁……!处刑按照原定计划于明早执行!!还慢吞吞的干什么,快把他给我带走!!」



眼睁睁看著士兵们把卢卡拉回圆塔,法妮雅却连呼唤他的名字都办不到,只能克制住浑身颤抖,杵在原地动弹不得。想必在这之后,自己那些帮忙把风的属下们将通通遭到逮捕,承认自己是受到法妮雅指使的吧。



刚才才和卢卡订下的遥远彼日的约定,转瞬间竟已崩落。



卢卡将被处刑,而自己大概也得受重罚,失去第一王位继承顺位恐怕是在所难免。若落到这种地步,法妮雅的存在价值大概只剩下与有势贵族的婚姻吧。



在伊西德罗伯爵的催促下,法妮雅可说是被强制带上马车,出城回到平原上的大帐。吊桥收起,失去回到城中的手段,束手无策的她只能乖乖被软禁在大帐内。



「卢卡……」



在周遭监视的卫兵包围下,身体无力瘫在沙发上的法妮雅对自己的轻率行为万分懊恼,只能不停唤著卢卡的名字,向他道歉。



「对不起,卢卡,我对不起你……」



好害怕明天的到来,希望天永远不要亮。到最后,哭著祈求渡过的这一夜,终究还是遭到来自东方地平线的无情客驱赶。



夜空边际的薄紫色将天地一分为二,往天穹燃烧扩散。朝阳拖著幻影之焰形成的尾巴升起,直到尾巴消逝殆尽,世界已被全新黄铜色的光芒笼罩。在这阵透彻光芒中,状如伏龟的乌奇奥勒要塞忽然间浮现于平原之上。



朝阳无法照射进被城墙遮蔽的要塞内。只由墙壁与建筑切割出的狭隘天空染上早晨色彩的同时,挤满城门前广场上的群众发出的怒吼声也贯彻了天际。



广场正中央架设了一座断头台。



在高一点五公尺的木制舞台上,除了单手持斧等待罪犯前来的刽子手,在其身旁还有一个用来支撑罪犯上半身的木箱。断头台周遭由将近六十名左右的亲卫兵包围,还有层层木栅将居民与断头台隔开。



吊桥已被拉起,想从城外侵入已是不可能。



在广场通往城门的出口处还配备了一台贝葛型,加上左右各一台特洛伊型机兵,已经完成暖机,呈直立状态监视著居民。再来连圆塔及防护墙,塔楼上也分别有手持卡斯柯特枪的亲卫兵将枪口朝向广场,瞄准怒气冲天的群众们。



「把叛逆者卢卡•巴路克拖上来!!」



广场中响起伊西德罗伯爵的号令。在亲卫兵的包围下,卢卡被从圆塔带了出来。昨晚在那之后卢卡似乎又挨了一顿毒打,以鼻青脸肿的容貌,虚弱的步伐靠近断头台。



群众的怒吼声变得更加激烈,广场内充满了谴责王国军蛮横不讲理的声音。穿过木栅入口进到里面,双手被枷锁拘束在身体前方的卢卡被后方卫兵又踹又推,蹒跚爬上断头台的阶梯。



伊西德罗伯爵和马希连参谋长也跟在卢卡之后走上断头台,站到左右两侧叙述起他的罪状。开头先强调煽动居民杀害领主并占据乌奇奥勒要塞一事,犯下严重违反王政的叛逆罪后,伊西德罗伯爵开始得意洋洋地说起卢卡玷污公主法妮雅贞洁的罪。想必别说王国境内,这件事很快就会越过国境,一传十十传百,将再也不会有人对法妮雅抱持期待,连王都会放弃法妮雅。这下子那个嚣张的丫头将再也无法大言不惭地插手管政治……边怀著如此期待,伊西德罗伯爵边将卢卡对法妮雅做出的那些淫秽行为加油添醋,讲给在场每一位民众听。



不过一反伊西德罗伯爵的期待,民众不只没在听卢卡与法妮雅间的这件事,唯有批评王国军蛮横的声浪越来越大。看样子居民们都很同情卢卡和法妮雅,根本没打算相信台上嚣张贵族所说的话。



当众人发现卢卡那缠满绷带的身体和臃肿的脸,女性们的悲鸣声高高响彻天际。



「快住手!那孩子是为了这座都市奋斗啊!」「卢卡没有错,错的是压榨我们的贝托朗伯爵才对吧!!」「王的做法是错的!明明卢卡是拯救了王国,结果你们却要砍他的头吗!?」



伊西德罗伯爵和马希连见到卢卡的高人气,相当不悦,板起脸来瞥向一旁说:



「可真受欢迎吶。」



卢卡处变不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上浮现笑容。



「这多亏了阁下。因为我要是受越多伤,人气会跟著越高啊。」



伊西德罗恨恨地瞄向卢卡。



「看我把你这家伙的首级挂在王都内示众,等腐烂了再送去给公主殿下。」



「真佩服阁下的品格呢。你就是这样才会遭殿下厌恶,不多修身养性不行喔。」



死到临头也毫不畏惧的卢卡依然嘴硬。马希连从旁插嘴:



「多亏了你,殿下的王位继承顺位将会下降,实为大功一件。相信克劳迪奥枢机卿会感谢你的。」



现任国王的弟弟,具第二王位继承权的克劳迪奥枢机卿正是动不动就出手找法妮雅麻烦的人物。卢卡和法妮雅间发生的丑闻对枢机卿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的侥幸吧。



「在这次都市暴动后面穿针引线的人正是枢机卿啊。只要查查一个叫杰弥尼的家伙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能懂了。」



这么一告密,马希连单边眉毛瞬间抽动。他似乎是头一次听闻这个消息,催促卢卡继续说下去。



「在杰弥尼背后出资的人就是枢机卿。要是没有从几年前开始著手准备,根本不可能在一夜的暴动间杀死领主。我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枢机卿喔。」



将事实一五一十说出口后,马希连的嘴角又开始抽搐。



「这话真有趣啊……杰弥尼是吧,我会去查查,顺利的话搞不好连枢机卿都能加以排除。你帮了许多忙,不须抱持任何遗憾,快死一死吧。」



马希连说完便催促起刽子手。



一条粗手臂粗鲁往卢卡背部一推,让他双膝跪到舞台,上半身则被压到木箱上。居民们的惨叫声瞬间变得高亢。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卢卡以平静得不可思议的心情闭上眼。



其实自己的人生过得挺有趣的。以一个贫民出身的孤儿来说已经很努力了。最后带给法妮雅困扰有点愧疚,但同时也很高兴能体验到如此美妙的回忆。



希望雅思缇能治好伤,过上快活日子。法妮雅能过得幸福,如愿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



——希尔菲,我现在就去找你了。



——我很努力救了这个都市的人喔,你会夸奖我吧?



只做完这些祈祷,静待斧头挥下。



然而,迟迟等不到这个瞬间。广场居民们的尖叫声与怒骂声间,突然有股轰隆的索玛引擎声参杂进来。



「?」



上半身趴在木箱上的卢卡侧眼仰望刽子手,发现他正盯著广场一角看。往相同方向望去,看到的竟是一台特洛伊机兵闯入人群,往这边而来。



「那是怎样!为什么动了!?」「喂,停下!!谁准你动了?快停下!!」



伊西德罗伯爵和马希连从台上大声喝斥,要机兵停下。认为可能发生了故障的亲卫兵们试著在特洛伊型面前挥舞双手,特洛伊依然继续前进。右手拿著全长三公尺左右的长剑,左手持盾,五千八百马力的索玛引擎发出剧烈咆啸,身高五点五公尺的钢铁骑士一步又一步,缓缓靠近断头台。



卢卡马上就想到里头握著操纵杆的人是谁,大喊道:



「弭兹奇!!」



像在呼应卢卡似的,特洛伊型机兵的引擎发出更高亢的轰隆声。钢铁巨人拨开居民和亲卫兵们,专注地朝断头台走来。



卢卡错愕得合不拢嘴。



「你这傻瓜!做事别这么冲动啦!!」



四周全是敌军机兵和亲卫军团兵,只靠一台特洛伊型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尽管对轻率行事的弭兹奇感到生气,卢卡仍只能眼睁睁看著。



「伙伴!我不会让你死的!!」



坐在特洛伊型的驾驶座上,从狭窄观察窗望著断头台上的卢卡,弭兹奇动著双脚控制脚踏板让机兵行走。



哀号混杂著怒骂声从前方传来,可以看到逃窜的民众和对这边举著卡斯柯特枪的亲卫兵。既知道这样做根本乱来,也会造成人员受伤,但说什么都不会眼睁睁看著卢卡死,要做些自己办得到的事才行。



由于是台单人座机兵,必须靠自己注意眼前狭窄的视野,同时操纵机兵的四肢,和贝葛比起来忙得很。不过也正因为是单人座,才能发挥弭兹奇这个被誉为王国首屈一指的天才驾驶的实力。就在他灵活穿越人群,边注意不要伤害到同僚的亲卫兵,抵达木栅前方的这个时候——



「呜哇!?」



后方突然传来沉重冲击,使得剧烈金属声于机舱内回响,电子仪器更冒出火花。



虽然无法看见,背后响起一阵和自机不同的索玛引擎声。是贝葛吗?可恶,竟然已经动起来了……!



「你等著卢卡!我马上救你!!」



观察窗外的卢卡似乎在吼叫著什么。肯定是发现来的人是自己,感动到哭了吧?眼眶泛泪且吸了吸鼻水后,弭兹奇再度下定决心。毕竟要想救卢卡逃出生天,还得击败由同僚驾驶的两台机兵。



弭兹奇一上一下推动左右操纵杆后,踩下左脚踏板。只见他的爱机以灵活动作一个旋转,观察窗外顿时出现一大片贝葛的胸部装甲。



基本上,机兵间的战斗都是先绊倒对手的人为赢家。弭兹奇判断出贝葛的重心位置,毫不犹豫往前举出左手盾牌撞去,紧接著又对右侧腹遭推挤而站不住脚的贝葛踏出一步,用右手长剑突刺。



「看招!!」



剑刃刺进了贝葛胸部舱门的缝隙。里头搭乘的是弭兹奇的同僚,虽然没打算加以杀害,但也不想输给他们。一把剑锋抽回,门锁遭到破坏的舱门随之敞开,坐在外露驾驶座上的同僚惶恐的表情映入眼帘。



「凭你根本赢不了我啦锡布里昂!我不会杀你!快给我滚下去!!」



一放声怒吼,三名驾驶纷纷从被破坏的舱门往地面跳。剩下一台这时才终于起身,尽管显得犹豫,仍往弭兹奇这边走来。里头的驾驶是弭兹奇的朋友,奇柯。虽不想和他这个好人交战,为了救出卢卡,实在情非得已。



「可别恨我啊奇柯!看我一击就让你动不了!」



再怎么说都当上了亲卫机兵队的单人机驾驶,奇柯同样是王国内最高级别的机兵驾驶。不过弭兹奇不只在模拟战中从未输给他,连像样的一击都没挨过。这并非奇柯太弱,纯粹是弭兹奇异常强悍罢了。



面对缓缓走近的弭兹奇机,奇柯机举起剑的模样已显畏色,大概是清楚自己赢不了吧。当弭兹奇思考起该怎么裸才能尽量不使奇柯受伤,跨出的左脚突然停了下来。



「欸……啊!糟糕!!」



观察窗下方聚集了许多亲卫兵,瞄准弭兹奇机双膝的连接部位攻击。左膝上已经被插上几根短剑,甚至被层层锁链缠上,维持著往前跨出的姿势动弹不得。即使想用左手拨开,步兵们高超地左钻右闪,等到机兵动作变迟钝后攀爬上腰部。



果然步兵真是大麻烦。就算想驱赶他们,我方又没有随伴步兵。当弭兹奇机的自由被束缚,奇柯机一步步慢慢走近。



「呜哇!欸不是吧!?喂奇柯别过来!拜托你住手啊!!」



即使现在说这种近乎妄想的愿望,奇柯大概是觉得终于能一雪平日积怨,看似兴奋地靠近。



绝望迫使弭兹奇快要掉下泪来。这样下去别说救出卢卡,连自己都会被抓去绞刑。



「欸,哪位居民帮帮忙!拜托,把这些解开啊!靠我自己解不开,快帮我把锁链解开啦!!」



尽管从观察窗向居民求援,尚未理解状况的他们却不愿听命行事。



眼看无计可施,奇柯机也逐渐逼近。现在一旦被他推动,机身肯定会倾倒,如此一来将再也没有能拯救卢卡的办法……!



「怎样,要赌这一把吗?」



混在人群中看著事情经过的梅比尔对身旁的杰弥尼这么问。



杰弥尼踮起脚尖,从前方群众们的头部缝隙眺望特洛伊型机兵。



此举确实出奇不意。可是造反的特洛伊眨眼间已被锁链缠绕,动弹不得。如今遭绊倒的贝葛打算藉著己方步兵协助重新站起身,另一台特洛伊也正走向造反的机兵要挥出最后一击。



「不,不能赌。」



要是想趁这点程度的骚动兴风作浪,风险反而比较大。杰弥尼不禁责备起造反的特洛伊型机兵驾驶——虽不晓得你是哪来的家伙,但你要出手也该先知会我们一下啊。



「驾驶技术确实不错,却是脑袋空空,要是赌下去反倒是我们完蛋。」



杰弥尼不打算行动,只默默望著居民们的反应。本来以为这一连串骚动会再度演变成暴动的引爆点……事实却不然。



——抱歉啊卢卡,我什么都办不到。



选择放弃,看向断头台上的卢卡。



——多亏了你,我能够继续活动下去。



——我发誓,一定会为了你打倒伊甸。



回想起来,正是卢卡给了自己这场愉快梦想的契机。因为有了卢卡,杰弥尼才不再继续放荡人生,开始朝一个伟大的目标迈进。



「永别了,我的牺牲品。」



就在说出离别之句的当下——



黎明时分的天空劈过一道银白闪电。



说时迟那时快——



刽子手庞大的身躯和大斧头高高飞到半空中,在笼罩晨光的天空中划出拋物线。



同时,卢卡双手的拘束具发出沉闷声响后炸裂开来。



突然席卷过广场正中央的飓风,吹垮了围住四周的木头栅栏。



「!?」



伊西德罗伯爵和马希连讶异瞪大的双眼中,瞬间映出一张白皙貌美的脸庞。



「就是你们两个家伙把卢卡搞成这样?」



简直就像从天上诞生降临般,冷不防出现在断头台上的少女这么问道。



卢卡的头发被吹得倒竖。



背负逐渐覆盖天空的曙光,全身包覆著愤怒形成的练气,少女名为——



「雅思缇!!」



呼喊的同时,伊西德罗伯爵和马希连的身体也像被强风扫过的落叶般高高飞到空中。



「你会不会伤得太重了啊?」



也不管两名飞到头顶上的高阶将校,雅思缇以一如往常的悠哉口吻俯视浑身是伤的卢卡。卢卡面露活像见到幽灵的表情,一语不发地盯著身穿白色战斗服的雅思缇。



「咦,是弭兹奇吗?」



雅思缇指向不远处被纠缠住的特洛伊型,不慌不忙地问。然后又对著愣愣点了头的卢卡说:



「那我们搭那个逃跑就行了吗?」



脑袋的理解速度尚未跟上的卢卡只能再度点头。「很好。」雅思缇应声,单手握住短剑。



「等会我不能动之后,你可要照顾我喔。」



丢下这句话后,雅思缇再度化为一阵狂风。而在风吹过的地点,手脚弯曲的伊西德罗伯爵与马希连重重摔了下来。



只见雅思缇一口气飞越聚集群众们头顶上,单手倒拿短剑朝被缠住的特洛伊型机兵挥出两、三道风刃。



缠在膝盖和手肘上的锁链因此弹飞,攀附在机身上的步兵们也尽数被吹飞。雅思缇冷不防倒吊著在观察窗前摆出鬼脸。



「哇!!」



「呜哇!!」



一出声喊叫,吓得机舱内的弭兹奇发出怪叫往后仰。



「哈哈哈,吓你一跳了喔?我的鬼脸好笑吗?」



「雅思缇!?」



「载著我们快逃!」



「好、好。」



回应后,弭兹奇推动操纵杆踩下脚踏板。机身能动,是雅思缇帮自己解开锁链的。这样就没问题啦!



弭兹奇抬起头来,露出战士的笑容迎接已来到眼前的奇柯。



「不用停了喔,奇柯!!」



喊叫的同时动起右脚,才往前跨出一大步,就感觉奇柯机连忙想要退后了。毫不留情打开气阀制造爆发性加速度,剑尖跟著踏出的左脚一同猛然袭向奇柯机的喉咙,然后也不看结果如何就迅速转身朝向断头台。



回到断头台上的雅思缇抱起卢卡。弭兹奇为了减轻重量,操纵起双臂将剑和盾当场扔掉。



「很好,上来吧!」



高喊的同时,后方传来巨大崩塌声与尖叫声,大概是失去重心的奇柯机倒地了吧。再来就剩把雅思缇和卢卡抱进特洛伊臂中,跑著离开现场了……!



「要赌了吧?」



「当然。」



当杰弥尼点头同意梅比尔的问题,葛布已默默往敌阵冲刺,刚拳一震把亲卫兵们轰飞到墙边后,夺取了长枪。似乎在表示已经等了好久,管他士兵还是骑兵,只管挥舞长枪把映入眼帘的物体扫倒。每当有如黑曜石雕像的庞大身躯化为铁桩深深扎进敌阵,都会激出深蓝军服的浪花。紧紧抿起的唇与青铜色双眼像是屏除一切感情,唯有出现在葛布面前的敌兵接连化为纸片飘上天空。



另一方面梅比尔也抢夺马匹,激励部下的骑兵们去助长乱势。他自己则是连武器都没拿,悠然驾马闯入敌阵,以马蹄践踏对手。即便在马上也不失贵公子风范的姿态,与化为死神拖曳血肉轨迹的马蹄,两种融合了光与暗释放异彩的景象顺利震慑敌人。



钻过陷入混乱的亲卫兵间且跨越被拉倒的木栅,杰弥尼对断头台上的卢卡高声呼喊:



「要逃啦卢卡,跟我们来吧!」



「收到!那个机兵驾驶是我的同伴,带上那家伙一起啊!」



「明白了。让我们一同进退吧,我的盟友啊!」



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似乎忘记才刚称卢卡为牺牲品的杰弥尼一个转身,往广场边缘的马厩去。接著松开绑在里头的十几匹马,并跨上最精良的一匹,潇洒奔驰离去。



城门前广场如今一片混乱。尖叫与怒骂大声回响,居民与士兵混成一团,孩童哭的哭,女人逃的逃。杰弥尼亲卫队到处高喊「参谋长死啦!」、「公主逃跑啦!」等假消息,还能看见无人骑乘的马匹在这阵疯狂大骚动中肆意乱窜。



这时,化为一阵疾风的雅思缇回到人还傻愣愣地杵在断头台上的卢卡面前。



「弭兹奇说愿意载我们喔。」



雅思缇说完后便把卢卡往背上背。卢卡依然觉得一切来得太不真实。



「你为什么会……」



「怎样,你有意见啊?」



「你的伤突然好了?」



「嗯,猫头鹰给我药,我吃了就好啦。」



昨天晚上,一只奇怪猫头鹰飞进房内,停在床铺的装饰板上,用鸟喙衔著药丸放入雅思缇口中。猫头鹰用老太婆的声音说了「就算是人造人,被击中头还是会死,注意点啊」后便离开了。本来以为只是场梦,结果早上醒来时已经完全康复。



「……是一只白色猫头鹰吗?」



「嗯,超白的喔。」



这么一想起来,卡纳塔克战役那时也有只猫头鹰在周遭飞来飞去啊……就在卢卡这么想时,雅思缇往脚底使力。



一股快到差点把胃甩出去留在原地的加速度袭来,险些让卢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两人停在特洛伊型往前伸出的双臂上。



「卢卡!!你还好吗卢卡!!」



胸部驾驶舱的观察窗中可以看到弭兹奇拼命往外望来,同时发出泣不成声的哭喊。卢卡勉强朝他挥了挥手道:



「呦,不太好耶。你快带我们逃吧。」



「OK!!包在我身上!!看我把他们通通甩开,抓稳了喔!!」



弭兹奇像在捧婴儿般将左手横放到胸前。卢卡和雅思缇在手臂上并排坐下,如此一来便能从在旁边的观察窗和弭兹奇交谈。



「顺便一提,我现在没办法抓东西,你要好好撑住我喔。」



在前进的特洛伊型怀中,超能驱动后经过一分钟的雅思缇整个人倚在卢卡身体上。



「顺带一提,我也受了很严重的伤耶。」



即使发出呻吟,卢卡仍动起左手搂过雅思缇的身体,支撑她不摔下去。虽然嘴上抱怨,但怀中香躯的柔嫩与温暖著实让他高兴。



伊西德罗伯爵和马希连似乎都昏了过去,现场没有人指挥。广场陷入混乱,杰弥尼一党更往伤口上洒盐,使得场面彻底乱成一团。居民们也为了想帮助卢卡逃离,开始到处妨害亲卫兵,并擅自操纵起卷动机想降下吊桥。



在背后居民们高声欢呼护送下,弭兹奇踏著沉重的脚步声穿过城门圆拱。居民们甚至同时对意图追赶的亲卫兵们扔石头。在葛布的指挥下,杰弥尼亲卫队将王国军的马匹抢光后再把它们赶跑,藉此夺去敌军的机动能力。



「大伙,我们撤!」



骑在马上的杰弥尼呼唤亲卫队的同时,梅比尔也从马上朝居民大喊:



「我们逃跑后就把桥升上去!过去受你们诸多照顾了,他日再会吧!」



葛布也在把亲卫军团兵解决得差不多后,抢来一匹马骑了上去。



「………………」



瞥了一眼过去一同在这座都市内生活的居民后默默点头,葛布便掉过马头,往城门方向驰腾而去。



在场的居民们为了帮杰弥尼逃跑,压制住亲卫兵让杰弥尼一行顺利通过。每个人纷纷说出道别的话,见证骑马的亲卫队员们穿越城门后,吊桥再度被卷上来。



「你们在搞什么!快把桥降下,别轻举妄动!!」



尽管亲卫军团的士官们怒气冲冲对著居民举枪,他们却不逃跑。



「王国的士兵打算残杀人民!?你们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存在的吗!」



「陛下有下这种命令吗!?国王大人叫你们来杀死居民了吗!?」



怒吼声回骂得士官们无言以对。最后虽然靠著武力压制居民,操纵卷动机放下吊桥,意图出动追兵追赶,最关键的马匹却几乎已被杰弥尼抢光。亲卫军团们只能在原地气得跺脚,眼睁睁看著杰弥尼一行往地平线彼方驰去……



在平原上的大帐前,法妮雅用望远镜瞄准乌奇奥勒要塞城门的方向看。



注意到负责戒备的亲卫兵们的鼓噪后,命令正打算前去制止的士兵退下,自己也走出大帐眺望远方的异状。



只见吊桥降下,一台特洛伊型机兵飞快跑出城门,这使法妮雅马上明白机内的驾驶是弭兹奇。接著她从望远镜中看到特洛伊手臂上抱著的人影,不由得发出安心的叹息。



「卢卡,雅思缇……!」



虽然遍体麟伤,两人都平安无事。没有死,都还活著,光是如此就够让法妮雅高兴了。特洛伊型后方接连有未穿军服的骑兵奔过吊桥,穿越平原往东边逃去。



尽管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只要卢卡和雅思缇都没事就够了。



「拜托了,弭兹奇,请顺利脱逃吧。」



目送著他们逐渐远去的同时,法妮雅默默祈祷。



历经这次事件,王国肯定会发布卢卡和雅思缇,以及其他伙伴们的通缉令,使他们在王国境内失去栖身之所。卢卡肯定会逃过国境吧。



又得久久分离两地了。



此时,法妮雅在望远镜内和卢卡四目相交……大概是错觉吧,毕竟对面根本看不到这里,可是她仍回以微笑。



——再会了喔,卢卡。



我深爱之人,让我们暂时别离吧。



「他日一定能重逢的。」



即使不晓得得花上几年,卢卡一定会回来。



因为他们约定好了。



『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国家引起革命。为了再见你一面。』



卢卡立下的这句约定,与接吻的记忆一起随著平原的风纷飞四散。



卢卡肯定会重新回到这个日落西山的王国。



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挺身引发革命。



所以法妮雅也必须实现诺言。



——到时必须由我肩负王国。



身处诸多大贵族的恶意当中,想在不造成牺牲之下使王移权于民,这条极度险峻的路就阻挡在法妮雅前方。这将是场卷入他国所有王公贵族为敌,形同挑战阶级制度本身的硬仗。



——不过,迈进吧。



——为了再度见到卢卡,改变这个世界。



在心中对自身立下如此誓言后,法妮雅拿开望远镜。就这样,特洛伊型机兵和骑兵们的身影伴随著沙尘越变越小,不一会便消失于地平线另一头。



亲吻时听到的不可思议的歌,一首打从出生以来便陪伴著自己的旋律再度从法妮雅意识深处响起。法妮雅像在拥抱这首旋律似的,单手碰触胸前。



歌声不一会就融到了风中。法妮雅眺望卢卡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脑中掠过下一个即将来临的季节。



弭兹奇在平原上持续奔驰,速度快得连骑兵都难以赶上。在加门帝亚王国中,能操纵机兵疾驱的驾驶唯有弭兹奇。剧烈的上下晃动让卢卡重新体会到弭兹奇的天赋之才,同时也一路撑著遍体鳞伤的身躯,靠在特洛伊的胸腔上支撑雅思缇。



无法动弹的雅思缇用双臂从正面环绕住卢卡的颈子,活像婴儿般抱著他。



彼此的嘴唇都近在耳边,从一旁看上去就像对恋人。但实际上,两人间却像孩子般不断斗嘴。



「痛耶别碰我背啦!那一大块的皮都裂开了好吗!」



「欸,哪里啊?这里?」



「就说会痛了!!你别故意去碰啦蠢女人!!」



「吵死了,忍忍好吗野蛮人。要是没我在,你的脑袋早就飞了好不好。」



嘴上骂归骂,雅思缇同时在心中道谢。



——谢谢你喔,卢卡。



——不惜伤成这样都要救我。



当时被击中后,虽然身体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意识却是清醒的。之后卢卡形影不离的照顾期间,即使看上去像睡著了,雅思缇仍记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管我会怎样,都一定要救你。』



回想起这句话,雅思缇搂抱的双臂添了几分力道。



「呃啊!!!!!」



「你真的很吵耶,别鬼吼鬼叫啦。」



「我是真的很痛好嘛!!拜托你听人说话可以吗蠢女人!!」



「不这样我会摔下去啊!刚才都靠我才赢的,忍耐点行不行!」



「呸~」吐舌的雅思缇不管发出哀号的卢卡,丝毫没有要松开环绕在背部的双臂的意思。而卢卡同样骂归骂,依然持续用单手撑著雅思缇不让她摔下去。



——要和我在一起喔,卢卡。



雅思缇看了手背上「2412」的数字。



——到我消失的那一天为止,要永远陪伴著我喔。



一边暗自祈祷,直到特洛伊型耗尽燃料为止,雅思缇都紧紧搂著卢卡。



没了燃料停下脚步,单膝跪地停驻的特洛伊型周遭,聚集了从乌奇奥勒要塞顺利脱逃的二十四名亲卫队骑兵。



依然骑在马上的杰弥尼靠过来,俯视站在地面的卢卡。



「驿站应该已经张贴起通缉令了,我们偏离主要街道前进吧。我打算趁夜黑风高渡过包尔河,入境到杰诺比亚。」



「接下来你有地方可去吗?」



「我在黎维诺瓦帝国里有点门路。听说那里目前情况挺有趣的,直到风头平息之前,我大概会在帝国里当起佣兵团吧。」



「哦,黎维诺瓦啊?好,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去,就跟你一块走吧。」



神圣黎维诺瓦帝国是这片恩宠大地上最为强大的军事强国。假如真有势力能统一全恩宠大地,一定就是黎维诺瓦。由于其国土东侧存在著零星小国,为了使他们屈服而时常发动战争,对佣兵来说是个挺有赚头的国家。



「卢卡就坐我后面,雅思缇坐葛布后面,然后天才驾驶小弟去和梅比尔一起可以吧。再慢吞吞的话追兵就要来了,动作快点。」



受催促之下,卢卡跨到杰弥尼的马鞍后方,雅思缇也由葛布抱上马鞍乘坐。



「葛布块头大,好安心呢。」



雅思缇说完,微笑著把身体靠向葛布宽敞的背部,葛布只默默点头。梅比尔则俯视弭兹奇,对他伸出了手。



「虽然我没有兴趣载女人,现在倒也没办法。快上来吧。」



「我是男的啦你这蠢家伙!!信不信我拿齿轮夹死你啊臭贵族!!」



「你……我可不是贵族!以前的确是没错……但你没资格拿这件事指责我!」



眼见两人展开麻烦争论,杰弥尼出面缓颊,好不容易才说服弭兹奇坐到梅比尔身后。



「好啦,让我们迈向新天地吧!」



说出这句像在演戏的台词,杰弥尼甩动了缰绳。一行人远离南恩大街道,策马于兽径小路间行进。



骑在杰弥尼后方的卢卡转头朝后方望去。



往后大概好几年,都无法再回到加门帝亚王国。



虽是自己出生成长的国家,拥有的倒也不多,既没有家人,更无家可归。挂念的唯有一人。



——法妮雅,保重啊,直到重逢的那一天。



一在心中道别,法妮雅芬芳的气味便重回唇上。那一夜两人所交织出的记忆,肯定到死都不会忘记。



好想再见到法妮雅。



重逢之路实在太过漫长,也太过险峻。



不过现在,卢卡有了一起旅行的伙伴。



卢卡盯向马鞍前方的杰弥尼。这个男人虽不能信,倒也是个在一夜间攻陷乌奇奥勒要塞的策士。葛布掌步兵,梅比尔率骑兵,弭兹奇驾机兵,还有这三位擅于运用各自兵种的伙伴。还加上只能用一回,却必定能压制小规模战局的雅思缇。只要能顺利运用他们,现在奔驰过平原上的这群人岂不等同恩宠大地上屈指可数的战斗 共同体(Guild)吗?



卢卡注视起前方通往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的道路。



『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国家引起革命。为了再见你一面。』



与法妮雅定下的约定响遍夏日的天空。即使是个远大的梦想,透过这些与自己一同奔驰的伙伴们的背影,感觉这个未来必定得以实现。



——完成这项约定吧。



重新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要回到王国,率领民众引发革命。到那个时候,心爱的法妮雅就会在前方等著他。



『Vivi Lane具有转变时代的力量。若想找到Vivi Lane,你本身非得具有变革的意志才行。』



法妮雅的话语于风中响起。卢卡走上革命之路的同时,也等于在替希尔菲实现愿望。那便无须再犹豫什么,只管一心迈进。



——你等著吧,法妮雅。我会按照你的希望,在王国内引发革命。



——总有一天会回去找你。



暗自发誓后,卢卡对杰弥尼提议说:



「欸,杰弥尼,我打算引发革命。」



看到策马奔驰的杰弥尼一脸讶异转过头,卢卡露出笑容。这家伙虽信不得,但能力确实优秀得没话说。



「我被法妮雅拜托了,要我有朝一日在王国内引发革命。你帮帮我吧,我需要你的力量。」



听了如此狂妄的提议,杰弥尼反问:



「期限到何时?」



「没有特别指定,但越早越好吧。」



「……你真的很有趣呢,老是能让我跃跃欲试。」



杰弥尼想了一会,回答道: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我会成为黎维诺瓦的皇帝,而你就引发革命当上加门帝亚王吧。只要我们两人一统恩宠大地来对抗伊甸,肯定能获胜的。」



这家伙的脑袋终于烧坏了吗?卢卡边这么想,边随口回应他这个规模过于庞大的提议。



「好啊,听来蛮有趣的。」



「你敢和我保证?」



「敢敢敢,包在我身上啦。」



万万没想到这句随口回应日后竟将数十万士兵卷入,发展成规模史上最大,决定整片恩宠大地命运的会战——此时的卢卡只抱著杰弥尼的腰,注视著道路前方。



「那就说定啦。快赶路吧,皇帝。」



「好好抓牢啦,加门帝亚王。」



日后被称为「褐色皇帝」的青年,转头看了同样日后被称为「灾厄魔王」的少年,露出一抹不寒而栗的笑容踢了马镫。



卢卡一行人不再回头,策马朝著道路前方高高窜升至天际,一片雪白的巨大积雨云奔驰而去。



等到强风吹散尘沙,地平线上空气曲折摇动时,已不见一行骑马的踪影。眼前只剩无穷无尽的夏日晴空,用其浓郁天蓝涂抹了整个世界。同时连绵不绝的白云山也不停成长,最后将半个世界染上了自身的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