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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英雄(2 / 2)


杰弥尼和开战时相同,伫立于塔楼上,任凭平原的风吹拂。冷冷眺望下方溃逃的敌人摔落壕沟动弹不得后,再遭居民们以无情枪弹伺候。



杵在壕沟前的五百部队依然袖手旁观。毕竟不只打前锋的老练士兵轻易遭到击退,连两台主力机兵都被夺走,他们当然进退两难。



——今天可说战果丰硕,但是……



刚才听了亲卫队员的回报,杰弥尼得知雅思缇受了重伤,形同首战就跌了一大跤。而根据目击情报指出,雅思缇似乎是被同伴射出的子弹打中的。



——这下头痛了啊……



接下来为了保全面子,小贝托朗伯爵肯定会在王国军到来前下令乌奇奥勒军团不断发动攻击吧。由于作战的关键全系在雅思缇的战力上,首战就失去她著实为一大损失。



广场传来欢呼声,大概是敌军士兵全部逃亡或投降了吧。呼喊卢卡和雅思缇的欢声交叠,一次又一次震撼了夏日的天空。不一会,葛布爬上石阶报告:



「赢了。共俘虏了十七人,居民死伤惨重,雅思缇也快没命了。」



听完简短报告,杰弥尼一只眼瞄向葛布。



「雅思缇没救了?」



葛布默默点头。杰弥尼只短短地说:



「这样啊,损失大了呢。」



现在虽然将领主的别墅当成野战医院使用,不过里头已经挤满受伤的居民,卫生环境恶劣,极可能罹患传染病。基本上,这个时代的野战医院是种负责切断、缝合受伤部位的设施。与其说是让伤患痊愈,不如说只是提供一处让他们好好死去的收容所,如济贫院一般进了就出不来。



杰弥尼再度望向平原,陷入沉思。



今天在遭遇意想不到的损害后,敌军恐怕也放弃攻势,重新排回包围阵形。虽然至少今晚能过得安稳,不过在失去雅思缇的状况下,从明天起局势只会越来越糟吧。



——火种已经点燃,我的目的已经达成。



煽动居民起义,将大贵族从领主宝座上赶下。虽然杀害了对方实属计算失误,但幸好事件因此越烧越烈。本次乌奇奥勒的暴动定会传遍王国内,带给潜伏于各都市内的反抗势力信心与勇气吧。尽管这边缠斗越久,暴动越可能延烧各地,可能的话想再继续努力苦撑,不过看样子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再来只剩妥协点了……



打从一开始杰弥尼就明白这是场赢不了的战役,因此才不亲上火线,而将卢卡和雅思缇拱为暴动主谋者后展开行动。这场叛乱没多久便会遭王国军彻底压制,而被送上绞刑台的只会是卢卡一人。杰弥尼打算躲进自家地下的隐密房间,靠著里头满满三个月份的储备粮食避风头,直到王国军离开城市。



——很抱歉,卢卡,你就成为我的牺牲品吧。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边想著这些念头,杰弥尼仍以不含感情的银白眼眸盯著平原瞧。



代替野战医院安置负伤者的别墅大厅内充满失去部分身体的伤者的呻吟,血、消毒液和排泄物的味道,以及家人的悲痛等要素,气氛十分沉重低迷。



将近六十名居民受到枪伤、撕裂伤或穿刺伤而被搬运至此,但当然没有什么军医,只能靠老婆婆或妇女们以民间疗法来治疗。



绷带和纱布明显不足。明明有人的手脚仍不停流著血,却没有绑住肩膀和腿部动脉来止血。装著秽物的桶子也直接放在地上,这样下去很可能会罹患斑疹伤寒之类的传染病。



而就在广场某个角落,发现了雅思缇的床。



「雅思缇!起来啊雅思缇!」



即便卢卡再三呼喊姓名,雅思缇依然没睁开眼。



完全没人来照料她。当卢卡赶到时,雅思缇独自躺在床上,连枪伤都没人帮她处理。



环顾四周可以发现,充当护士的妇女们因为伤患人数实在太多,无暇光照顾雅思缇一人。



紧闭双眼的雅思缇一脸痛苦,呼吸也很急促。若论包扎的方法,长期过著军旅生活的卢卡至少比这些妇女们还要懂。



「……你忍忍,我这就救你。」



先用蜡烛火烧烤小刀,再去拿了针线、绷带及消毒液,卢卡抱起雅思缇,解开白上衣的钮扣。脱下被血沾湿的衬衫,看向腹部,确认子弹没射穿身体后,让她趴躺,最后脱下内衣露出伤处。血已经止住,卢卡朝伤处淋上消毒液,拿起烧烫的小刀刺了进去。



「呜呜!!」



雅思缇发出哀号。卢卡痛苦咬唇:



「求你忍忍!」



卢卡边激励她,边用刀尖挖出铅制子弹取出体外,接著再度淋上消毒液,在没施予麻醉下便缝合伤口。每当听见穿过线的针刺进皮肤时,雅思缇发出的痛苦呻吟,卢卡便感到极度愧疚。缝完伤口后,抱起裸露的上半身,以绑在肩、背上的和服绑带的方法,将绷带一圈一圈交叉绕上去。



「……抱歉啊,都怪我太蠢了。」



尽可能在不去看裸露胸部的状况下包扎绷带,结束后重新让她恢复仰躺。



雅思缇的表情没有变化。



依然一脸痛苦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一伸手去摸额头,烧得非常厉害。有冰枕当然最好,但此处不可能有那种奢侈品,于是卢卡只能一再用湿布擦拭雅思缇脸上冒出的汗珠。



「一切都怪我没叫你穿上那件白色战斗服,因为我以为你不会有事。明明当时我应该吼你一声『别小看战场!』才对。」



尽管深知于事无补,仍忍不住满腔悔恨。



「我应该在你行动期间下令居民别开枪的。毕竟按照当时的剧烈枪响,的确会射中同伴。要是我事前有讲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注视著雅思缇的面容,逐渐与冻死街头的希尔菲交叠。



卢卡简直痛彻心脾。放她睡在这种没有像样医疗资源和食物的收容所只会持续衰弱,一旦接下来伤患人数增加,物资将会严重缺乏,根本无法救雅思缇。



——我又要让重要的人死在我面前吗?



思念化为呼唤。



「快睁开眼,我喂饭给你吃啦。」



卢卡和雅思缇约好,等战斗结束动弹不得时,就会喂饭给她吃。可是如今别说吃饭,连眼都不愿张开。加上这里没有医生,他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睡觉就能治好了吧?毕竟你的身体不寻常不是吗?」



像是要催眠自己般呼唤著雅思缇,牵起她的手。同样是暴动刚开始时牵起的手,如今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才不会让你死呢。」



卢卡双手包住雅思缇右手往额头抵,形同祈祷般的姿势。明明有大贵族要当后援,雅思缇却加以拒绝,并选择两人继续旅行,结果却迎来这种下场,要他怎么能接受。



「绝对不让你死。」



自己该做的是什么?握著雅思缇的手,卢卡持续思考。



——快想。



不用重新省视,都明白目前状况极度绝望。



遭敌方军团滴水不漏包围,无路可逃,我方居民又没受过像样的战斗训练。倘若要打笼城战,也必须准备每个月供应八千居民的粮食,但实际上却少得可怜。根据卢卡的分析,不出一星期就得开始饿肚子。另外只要再交锋数次,火药、枪弹、医疗品也会见底吧。再来还有正逼近此地的王国军,如果持续遭到包围,将会失去交涉余地,加门帝亚王将赌上名誉全力镇压。到了最后,不难想见主谋卢卡和雅思缇在绞刑台上双脚悬空,腐烂尸身成为乌鸦大餐的景象。



——我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无论要祭出什么手段,唯有雅思缇非得救不可。



「不管我会怎样,都一定要救你。」



不管身处再绝望的状况,肯定能在某处找出光芒。



一旦找到之后,即便是再微弱的光芒,都得伸出手去扩大范围,掌握其中的可能性。必须这么做,至少也得让雅思缇得救。



卢卡绞尽脑汁。



耳朵听著受伤居民的呻吟与家属的悲叹,全身被肉体腐败的臭味包覆,从小窗户斜斜射进的阳光照出苦闷表情,他直直注视著空间内的一点,试图寻找那细微的可能。



——得和杰弥尼说明白才行。



下定决心后,卢卡放开雅思缇的手,轻轻出手碰触她发烫的额头。



「……我去去就回。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卢卡说完便转身往杰弥尼所在的塔楼走去。因为他已知道若想突破窘境,此时应当做的是什么。



「主动出击?你疯了吗?」



卢卡的提案让杰弥尼稍稍瞪大双眼。



时间是下午四点,开始西落的太阳斜斜照射塔楼,卢卡脚边浮现摇曳幻影。大概再过三小时,太阳便会沉下西方的地平线。



「就是现在才该出击。敌军根本没料到我们会打野战,而没料到就形同奇袭。」



杰弥尼讶异地观察起信心十足如此断定的卢卡。



「这里的居民根本没受过战斗训练喔。既无法排阵形、不懂如何行军、也无人能指挥。相较之下敌军可是平时都在接受战斗训练的职业军人,就算奇袭也裸不了。」



「战场没有简单到光靠纸上谈兵就赢得了。从刚才那一战看下来,我认为可行。」



「刚才是因为控制吊桥顺利才赢的喔。换作野战,那种小伎俩不管用,何况现在我们没有雅思缇。」



「你也清楚这样下去等同坐以待毙吧?物资残量不充裕,连好不容易夺来的机兵都没有人会维修、没有零件可交换、更没有燃料。一旦王国军抵达,我们就真的束手无策,只能任凭他们宰割。若想赢得这场战役,只能靠现在了。」



「我真的不懂。我在目前的战场上根本看不到任何胜算,你如此有把握的根据何在?」



「我要说蠢话了。」



「喔,好啊。」



「我先预言,你一定会对我的答案嗤之以鼻。」



「才不会,我们现在谈的不是正经事吗?废话少说,快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这里的居民有著比敌军士兵优秀的一点,我们只要靠著这一点团结起来就有胜算。」



「根据呢?」



「就是爱。」



「……………………」



「靠爱的力量获胜。」



看著卢卡一本正经的表情,杰弥尼嘴角浮现扭曲的笑容。



「果然和我预言的一样吧。」



「不是,嗯,我没有嗤之以鼻。对,爱,爱吗。爱的确很伟大呢……」



说到这里,杰弥尼才勉强收回嘴角的笑容。



「一些低级小说里不是常看得到吗?靠爱的力量战胜敌人。就是那个,我现在要在这发挥那股力量。」



卢卡仍然说得正经八百。好不容易把快迸出口的嘲笑吞回去的杰弥尼硬是克制住假面之下的轻蔑,转向卢卡说:



「原来如此。你接下来要和低级小说的主角一样靠爱的力量战斗是吧。所以说,你要如何率领那些连行军都不会的爱之战士们打赢职业军队?」



「我所说的爱是指爱故乡、爱家人的爱。思念自己身边的人及出生的都市的心情——居民拥有的这股热量远超过敌军。」



「……………………」



「你懂敌军为何而战吗?」



「因为是工作啊。」



「不,因为他们逃了会被自己人的士官杀死。」



「……………………」



「敌方军团内大约一半的士兵都是生于这座都市,当然极不愿意和居民们战斗。一旦能逃离士官们的监控,那些家伙们很可能瞬间瓦解。」



「……就算这样,我觉得风险还是太高了。」



「我问你,决定战局的关键是什么?」



「物资量、火力、机动力……具体来说就是骑兵、野战炮和机兵的数量,士兵人数加上装备和熟练程度,以及能迅速移动至要冲之地的机动力。」



「错了,是步兵的士气。」



听了卢卡的回答,杰弥尼脸上终于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该不会你想在这个科学的时代谈唯心论?老实说很荒谬喔。」



「你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战场,只想光靠书里读来的知识去推断。我跟你说白了,决定战局的既非物资量、火力或参谋长的奇招,靠的是在现场奋战的士兵展现的决心、士气与毅力。若用另一种说法,就是无论身陷何种绝境都不放弃,被打倒几次都能重新站起来,踩著同伴的尸堆将军刀刺向敌人的坚强战斗意志。支撑著这些的正是爱故乡、爱家人的精神。心中怀有坚定爱意的士兵,远比害怕士官才不得不战斗的士兵们来得强悍。这里的居民赢过敌方军团兵的就只有爱,而这股爱将成为我方最大的武器。」



「……………………」



「接下来我打算办场演讲,只要能顺利煽动,居民们就会团结起来。只要能好好团结一心,就算没受过训练也能一战。一切包在我身上吧,想赢必须把握现在。」



杰弥尼狐疑地盯著卢卡看了好一会,接著再度望向平原。



「……你到底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有干劲。明明到目前为止还很不爽不是吗?」



「我只是想救雅思缇。要是持续躲在城里,物资总有一天会耗尽。目前储备的粮食不够撑到王国军抵达吧?我想让雅思缇饱餐一顿,喂她喝药,用乾净绷带替她包扎,带她去给好医生看看。就算可能为时已晚,我还是想尽一切自己能做的事。」



杰弥尼单眼一瞥卢卡,看到的是他极为真挚的表情,不像在打其它主意的模样。



「真是不正当的动机呢,竟然为了拯救恋人,逼迫将近三千名居民出城打野战。」



「才不是什么恋人。该怎么说呢……她就像我妹妹一样。毕竟是我害死了希尔菲,我不想犯下相同的错误。或许动机的确不正当,不过居民们不也为了类似的理由而战吗?为了不让贵族糟蹋自己的家人、朋友和情人挺身而战。所以我为了拯救雅思缇,要和这里的大家一同奋战。」



「即使会和你最爱的法妮雅公主为敌也没问题?」



「正因为是法妮雅我才必须一战。只要赢过乌奇奥勒军团使战况持平,王国军或许会放弃强硬进攻,改以谈判来收拾局面。若是法妮雅,一定愿意听我们解释。为了获得和法妮雅谈判的筹码,得赢得今天的战斗。」



「唔嗯。」杰弥尼轻轻一哼后,沉思了好一会。



——的确有道理。



看样子卢卡和法妮雅的确交情匪浅。既然如此,双方想坐上谈判桌并非全无可能。



谈判基本上是由具对等立场的双方来进行。



一旦坐上谈判桌,双方都得进行某种程度的让步。因此倘若一方具压倒性实力,谈判将无法成立。再加上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方是杀害大贵族的反叛军,王国军为了顾全面子,肯定会想靠武力彻底击溃。一旦双方坐上谈判桌,代表王没能成功以武力制压造反,形同王的败北。因此杰弥尼压根没去思考过有这种可能。



不过要是反叛军战胜乌奇奥勒军团,助长各地反叛势力威风的话,王国军或许会产生动摇。若能活用卢卡个人与公主法妮雅的关系来说服周遭,使王国愿意进行谈判……杰弥尼就用不著躲进隐藏房间三个月了。



杰弥尼转向卢卡,灿烂一笑。



「如履薄冰啊。」



「还有薄冰能走已经算好了吧。」



「呵呵」,杰弥尼低声一笑后说:



「一旦打起野战,死伤人数将远远超过刚才那一战,一个不好,我方甚至会全军覆没。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战略,要是听起来可行,要做也是可以。」



「夕阳刚下山后马上派机兵打头阵,等到余光消失、完全转暗时便撤退。作战目的不在歼灭敌军,真正的目的是——」



卢卡开始述说他来找杰弥尼前想出的作战计划。杰弥尼听著听著,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最后一脸严肃回应:



「唔……原来如此,尽管具不确定因素,但还真有趣。」



卢卡接著对点头同意的杰弥尼点出作战的问题点:



「问题在于这边无法和躲在森林内的骑兵取得联系,只能祈祷他们会按照我所想的行动。」



「我们商量好一旦东墙的塔楼冒出蓝色狼烟,他们就会出击。由名叫梅比尔的队长率领,是一队非常优秀的骑兵,熟知骑兵能做或做不到的事。他们肯定能察觉你的意图,达成预料之上的成果。」



「听起来真靠得住。葛布是名很棒的步兵队长,那个叫梅比尔的和葛布差不多厉害吗?」



「实力相同,甚至在他之上呢。虽然过度有勇无谋是他的缺点,但在指挥骑兵这点上值得信赖。」



「哦?」卢卡这么回应。难得听到杰弥尼会夸奖他人。



杰弥尼接著又问卢卡几个问题,听完他的回答后作出判断。



「……要施行可以,不过得经居民同意,只挑志愿参加的人出战。如此一来便有一试的价值。」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喔。我们的武器在于团结,要是混入没有干劲的人,只会影响全体士气。」



「叫居民们到城门前的广场集合吧。能否成事全看你的演说。我顺便问一下,你有经验吗?」



「以前曾多次面对部队演说过,所以还算得意。你就放心看著吧。」



「真可靠啊,不过我还是安插暗桩以防万一吧。还有,记得穿上你那件黑披风。若想打动民心,最重要的还是简单易懂的表演呢。」



「收到。你稍微等我一会,我想想该说些什么。」



总算得到杰弥尼的认同,卢卡眺望起在平原上布阵的敌军。



两台机兵都遭夺取,散兵及随伴步兵同样损失惨重,小贝托朗伯爵肯定慌了手脚。此刻应该正火速召集士官展开军事会议,重新讨论往后的作战方针才对。士兵们则趁著空档休息,阵中开始飘出炊烟,准备著夜晚扎营。



——敌军以为今天的战斗已经结束。来个出奇不意吧。



卢卡一个转身走下塔楼,回到用来代替野战医院的别墅内,坐到雅思缇旁边。



雅思缇的表情仍相当痛苦,光看就让卢卡也心痛得受不了。



「你等著,再过一会我会让你好受点。」



边对雅思缇这么说,卢卡边在脑中整理将于一小时后发表的演说内容。



在杰弥尼面前虽那般虚张声势,老实讲仍感到不安。自己根本没有在大量群众面前演说的经验。关于居民愿不愿意照他的计划行动,老实说只有五成把握。



最佳的范例正是法妮雅。



法妮雅在卡纳塔克一战中站在贝葛肩上,高揭军旗撼动对岸我军的那场演说。凛然的英姿彻底展现出她的高贵,受到影响的王国兵们瞬间慷慨激昂,也不怕受敌军集中炮火扫射,奋勇冲过狭窄桥面进攻。自己必须像她那样堂堂正正,往同伴心中注入强而有力的话语。



——我能办得到吗?



都已事到如今,仍不禁软弱胆怯。卢卡握起雅思缇的手抵往额头,祈祷道:



「非办到不可。」



才不想就这样看雅思缇丧命。只要赶走敌军团,叫来医生,补给食物、绷带和药品的话,雅思缇或许能得救。



即使可能为时已晚,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毕竟不想事后才来后悔。



「赶快解决这种鸟事,继续我们两个的旅程吧。我们必须找到Vivi Lane才行。」



边对雅思缇说话,卢卡边看清自己该做的事。这时,窗外传来居民大声呼喊:



「卢卡•巴路克要发表演说,还能作战的拿起武器到城门前广场集合!」「是非常重要的演说!还能动的人,通通去城门前广场!」



人群中传来鼓噪,在医院内探病的人们也讶异对望。卢卡依然独自握著雅思缇的手,静静坐著。虽然可能是错觉,但他似乎感觉到,雅思缇的手轻轻回握了自己的手。



当夕阳光倾斜到被城墙遮住的位置,城门前广场除了能战斗的男人们,女人及老人也聚集至此,共计约五千名的居民等著主角登场。



在遭破坏的铁栅栏前,堆起了代替防护墙的土包堆,两台夺来的海沃尔型机兵则单膝跪地待命。一身漆黑装备搭上黑色长披风,腰际佩带长剑的卢卡站到民众面前,走上土包堆一环望,鼓噪声戛然而止。



如今对居民而言,卢卡是他们的希望之光。



完全不负事前评价,于刚才一战漂亮击退敌军前锋,甚至夺来两台机兵的「悲剧英雄」卢卡•巴路克。五千人屏气凝神,静待他开口说话。



卢卡吸了口气,俯视著有如黑森林般挤满广场的群众。



共计一万颗以上的眼珠怀著期待与不安注视著卢卡,每个人的心愿彷佛随之流进卢卡内心。头一次亲身体会到战斗,刚才一战也造成多数人伤亡,导致守在这座都市内的居民均感不安,寻求著能让他们依靠的人。然后,卢卡很清楚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我就顺你的意思成为标榜吧。



——只要因此能够获胜,要我成为什么都没差。



丹田用力大口吸气,发出第一声:



「我就是卢卡,为了打赢这场仗被叫来这里。只要照我说的行动肯定能赢,我需要你们大家的力量。相信我,帮我完成目的吧。」



卢卡以看透一切的平淡表情说下去:



「如今敌军负了伤,就有如受了伤的野兽一样,正匍匐著舔拭伤口。要是置之不理就会恢复,所以我打算接下来主动出击。」



再度爆出一阵鼓噪,居民们面面相觑。



「只有现在才有胜算。敌军根本没料到我们会主动出城打野战,彻底看扁我们是群门外汉,因此肯定毫无防备。我们只需过去揍他们一拳赶紧撤退,就能以最小的牺牲带给敌人最大的伤害。我在此徵求愿意和我一同前去,为了这座都市舍命奋战的勇士。」



当卢卡这么一呼,群众中纷纷有手举起,同时传来零星呼应声,但数量并不算多。虽说刚才的一战确实立下战功,但想让居民们将性命交付给卢卡,仍是两码子事。



「继续守在城里下去必败无疑,贵族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我们可是杀死了领主,引起了加门帝亚王国开国以来的大暴动。若继续坐以待毙,我们在场每个人都难逃绞刑。」



想打动人类的最快捷径是利益和恐惧。首先略施恐惧,使他们不安。



「一旦赶走乌奇奥勒军团,直到王国军抵达前夕,我们可以去商人开设的市场补充弹药与粮食,也能想办法让女人、老人和小孩逃往其它城市,伤患也能叫医生前来治疗。现在这些机会就摆在我们眼前,和我一起战斗吧。」



再来提供利益以动摇意志。勇敢的居民中传来更多的赞同声。



不过光这样还不够。



——接下来的表演将决定成败关键。



古今中外,无论哪一位名将都是能藉由演说煽动部下和平民的演员。优秀的表演将带给士兵荣耀与勇气,让他们涌现自愿勇敢赴死的力量。



卢卡冷不防改变语气。



「我们不是牲畜。」



突如其来的断定使民众哑口无言。



「我们不是贵族的持有物。」



再度出言断定后,卢卡扯开嗓门。



「各位听过『人权』这个词吗?」



这一问,居民们纷纷讶异相望。这是他们不熟悉的词汇。



「我们不是牲畜,而是人。人打从出生以来就具有权利——不被人践踏的权利、财产不被强夺的权利、保护家人安全的权利,全部加起来就叫做『人权』。王侯贵族们长年以来都不承认我们的人权,我们一直被他们当成牲畜对待。然而从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我们将成为人。」



一万颗眼眸随著卢卡的话逐渐蕴含起力量。



「向这个只能任人剥夺宰割的生活说再见吧。眼睁睁看著重要的人们遭到践踏,我们何必哭著往肚里吞?我们是人,拥有不遭任何人践踏的权利。我们要让那些贵族们彻底明白我们是个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需要愿意舍命奋战的战士。」



黑色森林的缝隙间开始响起附和声。目光如炬的男人们高举镰刀,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啸。



「让在场的所有人一同高歌人权吧。目前的世界根本大错特错。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为了重要之人,让我们从这里开始展开抗战吧。」



能感受得到听众已听得入迷。卢卡继续抬头挺胸,说出他们最想听到的话:



「人权必须拚上性命去争取。」



卢卡深红的眼眸炯炯有神地望向听众。



「我需要愿意为家人、为故乡舍命奋战的男人。」



听著这番话的人们,想起了过去那些已经失去,无可替代之人。同时也想起了如今依然活著,绝不能失去的重要之人。



「默默杵在原地的话必输无疑,必遭践踏,等在眼前的唯有绝望……我会战斗的,就算只有我一人也会抗战到底。我现在就问在场所有的男人——你们想活在遭贵族践踏、剥夺的恐惧中吗?还是要为了身边重要的人们战死沙场?现在,就在这里,做出选择吧。」



当他这么一问,大概是杰弥尼安插的暗桩们纷纷激昂吼道:



「我要战斗!我再也不想任凭那些贵族摆布啦!」「反正继续待在这里也难逃绞刑,不如战死沙场来得痛快!」「喂卢卡,你可别瞧不起乌奇奥勒的男子汉啊!我们可不是胆小鬼,根本不会怕死啦!」



暗桩们的吼声逐渐响亮,广场各处跟著响起愿意参战的声浪。正如卢卡预料,男人们之间酝酿出一种团结气氛。若不加入这股气氛的人将被烙上「胆小鬼」的印记,失去在都市内生存的方法。



「我才不怕死!为了老妈和孩子们去死又算得了啥!」「我妹妹就是被领主糟蹋死的!看我亲手让那些家伙尝尝报应!」「都做到这一步了,事到如今还怕什么劲啊!老早就没把命看在眼里啦!」



雄壮吼声逐渐扩散开来。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们见到形势开始往野战这边倒,缓缓跟著赞同起来。



——我用的方法实在龌龊啊。



内心虽如此讽刺,不过要怂恿大量的人慷慨赴义,创造出让他们无路可逃的同侪压力是最具效率的。为此卢卡挑选了「家乡爱」、「家族爱」、「人权」这三项对这座都市所有居民都无法否认的「绝对正义」为演说主题。贵族最为忌讳,反之对平民最为重要的三种概念成为城门前广场上这五千人共同拥有的暗号,不合群者将遭受轻视眼光。



此时卢卡翻动黑披风,以更加的凛然气度抬头挺胸,本日首次加重了语气。



「接下来将会是场硬战。胆小鬼不必随我出城杀敌,愿意参加野战的真男人就留在广场!不想参加的男人现在马上回家去吧!不惜舍命牺牲的战士们啊,随我上!」



「哦哦!」男人们以战吼回应卢卡。群众之间迸出激动欢声。



「上啊!我们将与卢卡一同奋战!」「谁怕谁!看我好好教训该死的贵族们!」「让他们尝尝长期以来欺辱女人小孩的报应!」



看似给予居民选择权,实际上根本无从选择。就算有人真的不想参加野战,要离开这个广场也过于醒目。马上就会被人发现,烙上不具家族爱及故乡爱的胆小鬼烙印。若想在此时离开这里,必须具备一辈子不怕在都市内受排挤的勇气,而这种真正的勇者并不常见。



男人们无人反对卢卡提倡的「绝对正义」,齐声赞成打野战。尽管大部分的人打从心底慷慨激昂,仍能隐约看见一些受气氛影响,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城野战的人。



冷静观察了居民们的表情后,卢卡拔出腰际的剑,将剑尖往天上高举。



「各位真是伟大!各位才是真正的勇者!」



一如此宣言,黑色森林中响起足以撼动城墙的欢呼。



「出发吧勇者们!就让我们从此时此地掀起革命!」



凛然登高一呼,随即传来媲美热浪的雄吼。无论前后左右的民众都纷纷高举农具或军刀,回响起一心求战的咆啸。



——这样就可以了吗?



以首次演说而言应该算可圈可点吧。卢卡一脸若无其事走下土包堆,高举剑尖回应目光如炬的居民们。



留在广场上的男人约剩下三千余名。由于实力弱的人员出城野战后马上逃跑或伤亡会影响全军士气,因此靠著杰弥尼的亲卫队挑选出年长者、孩童和瘦弱者,带到广场另一角集合,让他们担任「守备部队」。看得出蛮多人因此松了口气,并没有太多人对此抱怨。



接著卢卡检查起居民的体格和手持武器,安排越强壮的人站越前面,说明起野战时的具体战略。问题关键果然在于撤兵。



「达成目标后开始撤退的瞬间是最危险的。每个士兵都要出手帮助附近受伤的同伴,不过一旦遭到骑兵追击,就千万别管死去的同伴,拋下他们的尸体快逃。」



居民们屏气凝神听著卢卡冷酷的指示。



「逃跑速度快慢决定一切。只要我一下令就死命逃,由我负责殿后。一看到我进城就马上升起吊桥。」



志愿参战的居民们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数小时前才首次经历过何谓真正的战斗,胆怯之人不在少数。卢卡再度用冷静的口吻安抚:



「我需要勇气,但非有勇无谋。本次出击的目的是要对敌兵造成心理打击,不是要你们奋勇杀敌成为英雄。趁对方掉以轻心一口气冲上前,赏他们一拳后马上逃跑,无须再多做其它的事。」



听了卢卡的话,居民们以下定决心的表情点头。



身处广场的卢卡抬头看向人在塔楼上的杰弥尼,以手语打暗号。不一会儿,烽火台冉冉升起狼烟,通知潜伏于森林内的那二十名骑兵。眺望著灰蓝色狼烟在夕阳西落的天空飘出长长横线,卢卡暗自祈祷。



——拜托了,那名叫梅比尔的骑兵队长,求你注意到啊。



只要骑兵没有行动就玩完了。只会白白让居民去送死。边目送飘散在风中的狼烟,卢卡边在心中呼喊那位素未谋面的骑兵队长。



太阳一下山,西方天际一片橘红。层层相叠到天边的云朵下腹部染上血色,鲜艳到活像真在滴血。从地平线下方窜上的阳光被云切割,鲜红血色由数条黄金光芒分割成放射状。



「出击!」



卢卡一发号施令,手持农具或卡斯柯特枪的三千名志愿者回以战吼。



只见他脱下披风,搭进已经暖机好的海沃尔型机兵。为了让机身更加轻盈,他并未拿铁锤,双手空空便出击了。关上背面舱门后检查仪表,让轴承和引擎轴直接连结,爱机便缓缓站起身来。



一旁同样有另一台夺来的海沃尔型直直站立著,里头驾驶的是杰弥尼的亲卫队员,一位名叫马可的年轻男子。信誓旦旦地说生病的妹妹及刚结婚怀孕的妻子还在故乡等他回家,一旦打赢这场仗大赚一笔时,就要买下属于自己的田地。



卢卡看向狭窄的观察窗。与四个月前和法妮雅及弭兹奇一同搭乘的三人座贝葛型机兵不同,海沃尔型是单人座机体,因此必须得独自判断状况一边驾驶。



守备部队们将土包堆防护线撤除,替机兵和后方跟著的三千名志愿部队开路。城门旁的卷动装置开始嘎吱作响,眼前吊桥的铁链随之降下。



卢卡机站在最前方,后方是马可机,再后方是成三列纵队的志愿兵们。纵队由葛布率领的三十名亲卫队在前方领头,志愿兵们个个神情紧张,表情僵硬地看著连系战场的吊桥架到壕沟上的过程。



卢卡拉开气阀使自机前进。一踏下左右脚踏板,三千八百马力的索玛引擎便驱动全长五公尺半的庞大机身开始步行。



渡桥的同时,卢卡凝神往观察窗外望去。就算我军已经渡过桥中央,敌军却没有开枪射击。壕沟与敌军团相距约三百公尺,等到卢卡机渡完桥,马可机也刚跟上的时候,战场才总算响起了炮击声。



——来了。



瞬间传来划破空气的声响,卢卡机左方十五公尺扬起烟尘,细碎石块应声飞溅。这并非榴弹,而是未装填火药的石弹。要是直接命中将难免仰倒,就算落在附近,炮弹碎片也会伤到士兵们。



——敌方的准星还没瞄好,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从卢卡狭隘的视野中看不见三门野战炮的位置。不过此时敌主炮手正以望远镜观测著弹位置,再预测我方前进路线来调整角度与方位。卢卡的机体要想平安走完敌我间这三百公尺的距离,阻止对方布出密集的散布界——亦即炮弹落下的范围——乃是当务之急。



——每四、五步就改变方向。



下定决心后,继续踏著沉重步伐前进。正前方的敌兵团发现到我方出城打野战,原本在司令部召开军议的将帅们慌慌张张驰马往自己的部队奔去。



多亏奇袭奏效,让我军能侥幸在不被敌军发现下顺利渡桥。不过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不悦忍受著海沃尔型慢如龟的步伐,卢卡前进四步后右斜转了四十度角,走了五步后再度左斜二十五度,让敌主炮手无法预测他的前进方向。



三千志愿兵紧紧跟随卢卡与马可的机体,在接连落下炮弹,烟尘飞漫的战场中肃穆行军。



越往前进,越能感受到敌军炮火的散布界逐渐缩小,代表准星正趋向安定。起初稀疏落下的石弹,缓缓往我军周遭聚集,烟尘与飞石遮蔽起前方视野。



前方,士官们在阻挡于前的三个敌步兵团周围停下了马。



军仪队开始伴奏,待命的蓝军服兵呈横阵进军。每一兵团是五百步兵,三兵团共计一千五百。数量虽只有我方的一半,然而我方这些没组阵形、身著生活服,零散进军的三千人和军队的精度相差甚巨。一旦正面交锋,以农具为主要武器的我军绝无胜算。



居民们渐渐露出恐惧神情。



虽然在卢卡演说时慷慨激昂,打算不惜性命奋战到底,现在却受真正的战场带来的恐惧震慑。炮击散布界眼睁睁逼近,著弹后扬起的烟砂,飞溅四散的碎石,遮蔽视野的粉尘,有条不紊的军仪队伴奏加上军靴响声,井然有序阻挡于前的敌军人墙。如今这些全化为恐惧,夺走我方的战斗意志。



——话虽如此,他们还在前进,没有人逃跑。



要是这时临阵脱逃当然头痛,不过居民们仍跟随卢卡进军。外行人也有外行人的矜持,有著至今受践踏的愤怒及想守护家人的爱情,才能强忍恐惧,怀著勇气踏出下一步。对这个事实寄予一丝希望的卢卡操纵著脚踏板,强力往观察窗外瞪去。距离敌兵团只剩两百公尺。



尽管持续变换方向前进,敌方也似乎渐渐掌握卢卡的伎俩,越来越多至近弹。刚才这一颗于前方三公尺处著弹,激起的沙石更淹进观察窗内。这样下去迟早会直接命中,造成跟在后方的居民们死伤。



——骑兵,快点来啊。



唯有如此祈祷。



「动作快啊,梅比尔。」



卢卡催促起见都没见过的骑兵队长。



敌军注意力目前全集中在突然从正面冲上来的三千居民身上,野战炮的炮口也通通瞄准这边。若是优秀的骑兵队长,肯定能看穿卢卡的用意。而万一没能看穿,这次作战就失败了。



「你不是很优秀吗?那应该晓得现在该往哪去吧。」



就在卢卡呼唤的同时,一阵呼啸声急速从空中逼近。



光听那撕裂空气的高亢噪音就明白,这一发是至近弹。



——不妙。



卢卡咋舌的瞬间,走在后方的马可机竟整台被往一旁轰飞。



志愿兵们发出哀号。马可机简直像遭到巨人从天上挥下铁锤般被击倒在地,冒出火来,而马可人就在如同糖果凹陷的胸部装甲内。



「该死!快逃啊马可!!」



卢卡从机内大吼,但由于机身是仰倒在地,无法打开背部舱门。居民们均被突如其来的直击弹吓得不知所措,没有人打算出手救马可。马可操纵右臂撑地,转动肩部齿轮意图挣扎撑起上半身。然而火势似乎源自机内电子类装置,装甲接缝处开始冒出黑烟。



危险了,得快回去救起他——当卢卡如此心想而正要踏下脚踏板时,马可机传来低沉声响,机身活像毛毛虫般蜷曲,一瞬间弹了起来。



「马可!!」



卢卡高喊的同时,机身连同还被困在里头的马可燃烧起来,大概是索玛油槽引火了吧。事已至此束手无策,马可机完全停止了动作,从机内窜出的火越来越烈。



大炮正是机兵的天敌。由于燃料零件的防火性非常低,一旦遭受直击倒地,便无法避免接连而来的起火、爆炸。虽然很想马上破坏敌军大炮,但对方似乎因为这次直击激昂起来,散布界越缩越小,著弹地点开始交互落在志愿兵群的左右。



就算没有直击队列,飞溅碎石的杀伤力仍不容小觑。每当至近弹激起烟尘,红中泛黑的玫瑰色便在飞沙走石中绽放,志愿兵纷纷在血花的根部倒下。脸或手足受了撕裂伤的居民发出凌厉哀号,断裂的人类手脚在散布界内的半空飞旋。



「别害怕!快走!往前走啊!」



尽管葛布激励居民,自己更率先走在前头,志愿兵们的脚如今已彻底停下了。就算他们确实拥有热烈家乡爱和家族爱,眼前战场的光景依然太令人恐惧。遭粉尘遮蔽的视野内充斥著死亡,面前更有完全没有人性,宛如冰冷高墙的集团随著军仪队步步进逼。



不想断手断脚,不想在脸部、腹部和脚部留下严重撕裂伤,更不想往后的人生得以残缺的躯体活下去。这些声音默默在兵群中扩散开来。



——这下真的不妙啊。



卢卡咬牙切齿,但仍不停下步伐。一旦停止前进就会遭到狙击,沦为与马可相同的下场。现在只剩继续前进这个选择了。



「快出手啊梅比尔!!」



就在忍不住大吼的当下。



「……嗯?」



观察窗外原本正在前进的五百兵团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为了不让步兵逃跑,围在四周的士官们纷纷掉头怒吼起来。步兵们似乎也一头雾水,你看我我看你,转向后方指著什么。



军仪队的伴奏乱了调,看来敌军后方似乎发生了异变。再仔细凝神一看,兵团后方扬起沙尘,传来微弱马蹄声。



该不会。



——干得好啊!



卢卡在心中欢呼。虽然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他已明白敌军后方发生了什么事。



与敌兵团相距只剩一百二十公尺。



「突击!」



即刻操纵右拉杆举起海沃尔的单手,朝后方的我军示意。



走在机兵身后的葛布马上呼应,举起十字戟转向我军:



「突击!停下脚步就会挨炮轰!跑!快跑!」



葛布的震天雄吼让胆怯的居民顿时回神。



「跟上葛布!瞄准士官的马杀!冲啊!杀啊!!」



彼此互相激励,仍保持战斗意志的几百名志愿兵虽吓得略显脚软,还是跟随葛布后方而去。



前方的敌兵团前顾后盼,明显陷入混乱。士官们的命令交纵复杂,士兵们完全应付不来。



卢卡驾驶海沃尔型冲进敌兵团正中央。



抬起腿部踢飞蓝色军服的人海。



敌军此刻没有机兵,加上已经闯入敌阵,敌军也无法使用炮击。



随心所欲蹂躏敌军的同时,卢卡注意到观察窗外一团奔驰的马群。



穿的并非蓝色军服,而是与雅思缇一样白底红边军服的骑兵。从他们排列密集阵形依然维持全速奔驰,就晓得有多么精良。最前头的骑兵高举的军刀尖端,刺著一颗头颅。



卢卡已经明白那是谁的首级了。



「真的够优秀啊,梅比尔!」



对著尚未碰面的骑兵队长,卢卡赠与欢呼。



「真是乱来的家伙。」



用军刀尖端举著小贝托朗伯爵的头颅,穿过敌兵团后方,身著白色军服的骑兵队长梅比尔实在傻眼。



从烽火台看到代表「出击」的灰蓝色狼烟升起时,还以为看花眼了。尽管半信半疑,还是吩咐埋伏在森林内的二十名部下待命,结果居民们竟真的杀出城来。他一眼就看出驾驶最前方机兵的人并非杰弥尼。杰弥尼不会干这种胡来的事,恐怕那就是传闻中的「悲剧英雄」卢卡•巴路克吧。



——明明完全没跟我商量过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旦与敌军正面交锋,我方必败无疑。尽管如此仍选择出城的理由,大概是为了吸引敌人注意力吧。



那些居民们,是诱饵。



卢卡真正的杀手锏是潜伏于森林内的二十名骑兵。



无缘无故相信既未碰面也未交谈过,连先前都没有参加军议的骑兵,卢卡主动出城当起诱饵——梅比尔是这么解释这个状况的:



——疯了不成?



傻眼归傻眼,从梅比尔的位置来看,敌军乌奇奥勒军团的后方确实门户洞开。



遭受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得敌军团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出城的居民们身上。梅比尔很清楚,此时自己这群埋伏骑兵该做的是什么。



梅比尔转向部下们,下令道:



「袭击敌军司令部!目标只有小贝托朗伯爵的首级!跟我上!」



马镫一踢。



从森林现身的梅比尔队媲美疾风,往距离两公里远的小贝托朗伯爵待的司令部爆冲。



确认了司令部位置后,找出直至极近距离为止都不会被发现的路线。巧妙利用平地上的凹陷、地脊或灌木丛等等,从背后悄悄接近被卢卡吸引注意力的司令部,奋勇一跃,以马蹄践踏起帐篷群。



在司令部内的五名敌军高级将帅带著错愕的表情转向背后。头戴鸟羽装饰的三角帽,胸前别著许多勋章的肥胖身躯就是小贝托朗伯爵吧?



金色卷发搭配一对浅紫色双眸,一副贵公子哥儿样的梅比尔嘴角扬起不符外貌的狰狞笑容,拔出短刀。



瞬间明白局势对己方不利的小贝托朗伯爵双手在身前不断慌张地挥舞:



「等、等等!我投降!别杀我!当你们的人质就是了!」



梅比尔哼了一声。



「我拒绝,载著你骑马会让速度慢下。」



一口气冲进司令部内,对准敌总司令官的脖子,靠著骑马奔驰的速度挥出短刀。



「骑兵贵在神速,懂了没啊,你这蠢儿子?」



敌军将帅的惨叫在帐篷内高响,不过惨叫声随即消失在接踵而来的骑兵蹄下。将敌军团的大脑们践踏得体无完肤后,梅比尔下马捡起小贝托朗伯爵的首级,对其说道:



「要是你一开始就这么轻,我就答应让你一起上马啰。」



对尸体说完用兵之道后,梅比尔回到马上,高举以佩剑刺起的小贝托朗伯爵首级,奔过战场。



「军团长已死!司令部崩坏啦!」「小贝托朗伯爵战死!司令部全军覆没!战争结束了!」「胜负已分!快逃吧士兵们,贵族已经不在人世啦!」



梅比尔队同声宣扬战果,驰腾战场,并一口气逼近敌方野战炮。



陷入混乱的敌炮手跟不上骑兵的机动力,连对准炮口都办不到。梅比尔队将炮手们杀光后,一部分骑兵下马,用马蹄铁的钉敲进大炮的点火处,破坏马匹拉扯大炮的器具后,再将导火线较长的投掷弹点了火,往装载于后方的弹药箱扔去。



骑兵虽能压制据点,却无法维持战线。梅比尔队一溜烟地逃跑,背后刚才丢到弹药箱附近的那些投掷弹导火线已尽,漆黑积雨云团随著震天动地的低沉巨响诞生于战场。以高超手腕破坏敌司令部与野战炮部队后,梅比尔奔过吊桥,退到城内去了。



骑兵不可停下步伐,无论袭击或撤退都得像一阵风来去自如。对自己成功达成一次骑兵理想的战斗感到满意的梅比尔,在城内居民的欢呼声中进了城。



冲进敌兵团中大杀四方的卢卡亲眼确认到骑兵破坏野战炮后窜起的黑烟。



「棒透啦梅比尔!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份上!」



本来卢卡的期望是他能扰乱后方就谢天谢地,再奢侈一点则希望把野战炮也解决掉,结果杰弥尼那句「达成你预料之上的成果」千真万确。眨眼间就摧毁敌司令部和野战炮部队,连小贝托朗伯爵都杀害的漂亮手腕的确远超乎卢卡的预期。



接著,卢卡仔细观察起战场。



并未发展成混战。敌方战列步兵和我方居民们保持水平约一百公尺的距离,只相互零星射击。葛布率领的亲卫队化为散兵与敌兵团短兵相接,专门猎杀士官的行为可说是唯一像在打仗的景象。敌军由于司令部已毁,呈现进退两难的局面,加上敌军步兵也不愿和居民们交战,丝毫没有认真打仗的意思。



冲进敌阵的只有卢卡机一台,不过并没出现勇敢攀爬机体的步兵,只敢在远处包围而不靠近。



——士气极度低迷。



看样子乌奇奥勒军团的士兵们远超乎卢卡想像,除了一部分士官和精兵以外,根本无意交战。



这点居民方也是一样。没有一人将枪口瞄准战列步兵,而只瞄准士官。听到突击号令虽有跟著跑,却到途中便失去战意停下脚步,只剩一小部分有持枪的居民三三两两开枪。看样子无论出击时再怎么有气势,一旦真正开始战斗,这就是外行人的极限了吧。



——做到这样就够了吧。



外行人集团已算顺利达成「替骑兵成为诱饵吸引敌人注意力」的目的。应该尽力让牺牲压抑在最小范围。



卢卡操纵机身回旋,按照事前商量好的,挥出左手往城门方向指。



「撤退!各员在洒出传单后立即撤退!!」



葛布的命令在居民间迅速传开。只见居民们当场一齐掏出事先藏在怀中,用来煽动敌军厌战氛围的传单一洒。内容好比父子在贵族的命令下被迫交战,或是让市民们在斗技场内互殴,自己却坐在观众席上看戏的贵族等等,都是用来讽刺这次战役的图画。



接著卢卡机殿后,从背后保护撤退的居民。



敌军由于司令部遭摧毁,并没展开像样的追击。虽然左右都看到零散敌军骑兵,要是他们从侧面冲过来,状况会变得非常麻烦。不过不知是没下命令还是缺乏战斗意志,骑兵只从远方看著,并未展开行动。



眼见所有居民们都回到城内,卢卡机也缓缓渡过吊桥进城。



当吊桥被拉起来后,挤在城门前的女人小孩老人以如雷欢声迎接卢卡机。热烈到连在机内都能清楚感受到外头人群有多激动。



「卢卡•巴路克!卢卡•巴路克!」「你太厉害了,是真正的英雄啊!竟然带领我们这群外行人打赢军团!」「只要有卢卡在,就算王国军来也不用怕啦!」「就这样掀起革命,创造我们的国家吧!」



尽管夜色已深,烧得正旺的营火仍照映出人们兴高采烈的模样。看居民们因野战的结果陷入疯狂,让人看了不禁想叫他们冷静点。



当背部舱门打开,卢卡一走出机内,现场瞬间沸腾得宛如圣人降世,有高呼卢卡之名的人,有挥舞头巾及手帕的人,有双手合十看似快喷出泪来的人,欢迎程度著实夸张。看在卢卡眼中,这次能赢得这么漂亮全亏梅比尔队的功劳,不过对这些没看到战场的居民而言,卢卡似乎才是最大功臣。



贝托朗和小贝托朗伯爵的首级并列高揭于广场上,过去曾受这对父子欺凌的人们无不骂声连连。



这时,一名骑兵骑著马穿过人群,来到卢卡面前下了马。



年纪约二十二、三岁,白底军服上沾满黏糊糊的血渍。这位金色卷发的俊俏男子,用他如贵公子哥儿端整的面貌亲切说道:



「你就是卢卡吗?我是杰弥尼亲卫队骑兵队长梅比尔。虽然我已从杰弥尼那听说过,不过你也真胡来啊。」



卢卡扬起嘴角,回答道:



「我也从杰弥尼那听说了,他说骑兵队长很优秀。那家伙难得夸奖别人,我因此决定赌一把,结果超乎我的期待啊。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获胜。」



梅比尔露出一脸不服输的笑容。从这抹笑容隐约能感受到他的外貌虽然温和俊俏,内在其实是名粗犷的战士。



「我喜欢疯狂的战斗,往后又想做什么胡来事的话记得来找我。活得久的骑兵通常不是什么好家伙,马革裹尸才是我的愿望啊。」



梅比尔斩钉截铁说完,周遭的年轻女性尖叫著涌了上来。看样子外貌果真让他十分受欢迎,不过——



「烦死了,别靠过来!我要去保养马具,别管我!」



一副打从内心厌烦地赶走这些女性后,梅比尔消失在人海另一头。一反花花公子哥的长相,意外地洁身自爱。如此来来往往的过程中,卢卡四周也聚集了不断朝他尖叫的都市少女。卢卡形同逃命般离开现场,为了向杰弥尼作战胜报告而踏入塔楼。



「真是漂亮的胜利,没想到竟能如此顺利。实在只能说是偶然中的偶然呢。」



依然在塔楼上观望战局的杰弥尼以这句话欢迎卢卡。



头顶已成满天星斗,营火熠熠,拿著卡斯柯特枪守夜的居民也从瞭望台俯视著平原。



「一开始的炮击有居民牺牲了。人数我没细数,大概死了五、六十人吧。要是不把尸体找回,死者家属可能会来抱怨。」



听完卢卡简短报告后,杰弥尼将视线移回平原。



「要看明早状况如何了。如今我做的纸炸弹想必在敌阵内疯传,希望能发挥好效果。」



卢卡跟著点头。其实本次出城野战的主要目的是洒那些厌战宣传单,一种瞄准出身于乌奇奥勒的步兵的心理弱点,促使他们背叛的作战。



敌军还不出一天,身为司令官的小贝托朗伯爵战死,属司令部的那群高阶将官也遭全灭,机兵两台都被夺走,建构出散兵阵线的熟稔士兵近乎全军覆没,野战炮没了弹药,大多数士官也在葛布队的猎杀下战死。这时再加上煽动厌战情绪的传单,想必对敌军步兵的心理造成了不小伤害吧。



「我去看看雅思缇的样子,明早会再过来。」



「你们是为了找张床睡才进入这座都市的,对吧?雅思缇现在睡在贝托朗伯爵的床上喔。野战医院那边卫生实在太糟,所以我把她运到领主宅邸内了。似乎还不见清醒的迹象就是了。」



「……这样啊。谢啦,肯定是张松软的床铺呢。那么就,明早再见了。」



道谢完后,卢卡便来到领主宅邸。宅邸周遭有亲卫队在站哨,监视出入的人口。卢卡一请人帮忙带路,负责照顾的妇人便带著卢卡来到雅思缇位于二楼的床铺。



身上穿著大概是抢来的丝绢睡衣,修长睫毛阖起,表情变得相当平静。



「她还是不醒,一直沉睡呢。连食物都没办法吃……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啊?」



听完说明,要妇人退下后,卢卡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和雅思缇两人独处。



「总之目前是赢了,都多亏了你。那个军团已经疲惫不堪,等到明天应该会逃了大半才对。」



说完后默默等待雅思缇回应,但她并没有回答。



「法妮雅马上就会来抓我们啰。竟然得以这种形式重逢,你说是不是很过分?」



回答卢卡问题的唯有细微寝息声。



「好想让法妮雅听听你唱歌啊。她肯定会喜欢的,这样你就能当上宫廷歌手。」



卢卡用湿毛巾擦拭了雅思缇的额头。



「你快点醒喔。直到你醒来为止,我会好好待在这努力。」



边对雅思缇搭话,卢卡深切体会到杰弥尼将她搬运到这座宅邸的理由绝非出于亲切。目前敌军乌奇奥勒军团的包围已经解除,所以杰弥尼最警戒的是卢卡带著雅思缇逃离都市。包围著宅邸的亲卫队不是在警戒敌人,而是监视著不让雅思缇逃跑。



「用不著你操心,我才不会逃哩。已经没有逃的必要了。」



卢卡循自己的观点看清了平息这次暴动的妥协点。他已明白若想在最少的牺牲下让此地成为一座能轻松和平度日的都市,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行。为了完成这个目的,必须等待法妮雅出现。



「等你清醒后,一切都没问题了,你就安心睡吧。反正你不可能这样就死了。」



语毕,卢卡坐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



隔天一早——



刚离开地平线的太阳从旁照亮没有遮蔽物的平原,同时也让敌军乌奇奥勒军团的凄凉下场映入杰弥尼眼里。



「大概就这样了吧。」



「留下来的兵比我想像中还多耶。」



从塔楼俯瞰的敌军阵容经过一夜,彻底变了个样。



排出的五个兵团内,阵列随处可见坑坑洞洞。本来昨天一兵团大约排了四~五百名步兵,现在却减到只剩两百几十名左右。



「才一晚就有将近一半的士兵脱逃,岂不是棒透了吗?」



「士官应该把传单都回收了吧,本来我预计会有更多人逃走。」



杰弥尼似乎对这点程度的成果觉得不满意。卢卡安抚他说:



「今天我们也打野战吧。敌人已经干劲全失,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继续留在这啦。梅比尔,葛布,你们行吧?」



站在杰弥尼身旁的葛布默默点头,梅比尔则提议道:



「出奇不意这招不管用了。让机兵当挡箭牌先渡过吊桥,等过了桥后,就交给我们骑兵吧。」



「OK,现在就召集志愿兵再干一场吧。只要说是去找回昨天的尸体,一定能聚集到人才对。」



在卢卡登高一呼下,不出一小时就召集到五百名左右的志愿兵,居民方准备连续两天出城打野战。



即使吊桥完全降下,敌乌奇奥勒军团也没用野战炮回击,彻彻底底没了反应。就算卢卡驾驶的机兵过了桥,也没有兵团靠近。指挥系统明显一团混乱,葛布率领的步兵队和梅比尔领头的骑兵队如入无人之境,追击逃跑的敌人,只挑士官猎杀。



而在撤退时,有大量敌军步兵扔掉武器举双手投降,无一不宣称有家人在城内。由于没看见不惜枪杀也要阻止这些士兵投降的士官,卢卡就这样毫发无伤地带了超过三百人以上的投降兵回城。



进城之后,那些投降士兵的家属纷纷涌上,哭泣相拥庆祝重逢。想必这些具战斗经验的投降兵,往后将成为可靠的同伴。



夜晚再度降临,边照顾雅思缇边小睡,到了隔天早晨,乌奇奥勒军团人数已剩三分之一。卢卡想把握机会给予致命一击,于是又召募了志愿兵。包含昨天投降的士兵在内,共聚集了一千五百人。出城野战后,加入居民这一方的投降兵们开始劝说到昨日为止的同伴叛变,结果导致更多投降兵往城门逃来。再隔一天的早晨,乌奇奥勒军团放弃继续战斗,从平原上消失踪影。



「卢卡正是我们的英雄!就算王国军来了,卢卡也一定能帮我们解决!」「国王根本没啥好怕!就算是我们,只要团结起来也是无所不能!」「革命吧!让我们亲手打造新的社会!」



要塞都市内充满这类欢呼。想必守在城内的居民击退了包围都市的军团一事,转瞬间便会传遍王国——不,传遍整片恩宠大地吧。



「没办法,谁叫你达成了远超乎我所想像,近乎奇迹的战果啊。」



杰弥尼眺望著空无一人的平原,话语中难掩兴奋。



「成了英雄的感觉如何?」



被这么一问,卢卡的嘴角不悦扭曲。



「我没感觉自己成为英雄,往后也没这个打算。」



「可是周遭的人都这么认为了喔。」



「英雄扮家家酒到此结束。要是真和王国军交锋,这座都市将失去未来。接下来必须与现实妥协才行。为了和王国军谈判,快去写列举领主恶行恶状的陈情书,以及往后关于这座都市该如何运作的请愿书吧。」



「王国军会愿意谈判吗?就算公主愿意,周遭的贵族不见得也愿意啊。」



「等到暴动蔓延开来,开始焦急的贵族或许就愿意谈判了喔。既然包围网已经解除,乾脆让女人、小孩和老人逃到外面,带著你做的传单去煽动其他都市的居民吧。」



杰弥尼笑眯眯地接受了卢卡的提案,看来他十分满意卢卡在赶走乌奇奥勒军团后仍积极协助。卢卡也没多加在意,继续出点子:



「得派出使者才行。你有能信任的人吗?」



「梅比尔出身名门,熟知礼仪作法,就拜托他吧。」



据杰弥尼解释,梅比尔是经营领地失败而没落的贵族家长子。到十八岁前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甚至有过进到拉兰帝亚宫殿觐见加门帝亚王的经验。



「再来就差该怎么让对方坐下来谈判了。我方的希望是法妮雅,必须创造出能让她说服身边贵族的状况才行。」



卢卡眺望西方地平线。不出一星期,王国军将抵达此地。



法妮雅是他们渺茫的希望。



——法妮雅打算慢慢花时间,让权力从王移转于民。



——那么她应该会尽可能避免与居民交战。还有商量的空间。



历经在洞窟内畅谈的那晚,卢卡知道这件事实,这样就够了。再来就赌在法妮雅的聪明与温柔上。



如此下定决心,他往远方的地平线望去。



一星期后——八月二十四日早晨。



西方地平线上风云变色,出现了深蓝大军。



前方飘扬著公主亲卫军团的旗帜,后方拖著长长货物马车的车阵,为数一万两千的加门帝亚王国军肃穆包围了要塞都市乌奇奥勒,并开始组装拆成多部位搬运来的两门大型攻城炮。这是在四个月前的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中破坏圣都卡罗维瓦利城墙的大炮。当口径三十公分的炮身点火的瞬间,将决定反叛军的命运。



卢卡站在塔楼上,观察在平原列队的步、骑、炮、以及机兵部队。目前已让大部分女人、小孩和老人到城外避难,留在城内的均是能打仗的男性与自愿留下来的人,全部约莫五千人。



率领王国军前来的果然是法妮雅。在各种兵团后方设有附天顶的大帐篷,诸多宛如刺蜻般聚集在前方的兵团中,能看见随风飘扬的公主亲卫军团旗,怀念的公主专用机贝葛型机兵,加上两台过去靠著卢卡夺来,涂漆已被改成蓝色的特洛伊型机兵屹立著。



——法妮雅就在那里。



任凭风吹起自己的漆黑披风,卢卡瞪视著大帐篷。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度重逢啊……



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卢卡指示东边烟火台升起狼烟。事先安排担任使者而在平原边际扎营的梅比尔与两名连络人员骑著马,高举示意谈判的三角形白旗,往王国军靠近。



一切都得先将陈情书和请愿书交到王国军高阶将帅手中才行。若法妮雅愿意看决定卢卡、雅思缇和八千居民命运的信,肯定能掌握谈判的希望。



——拜托了,法妮雅,镇住你那边的贵族们啊……



这时从王国军司令部内出现一名高揭王室纹章旗帜的高阶将帅和四名随从,朝靠近的梅比尔一行快蹄奔去。边祈祷事情能够顺利,卢卡远望双方在平地上对峙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