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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①(2 / 2)


她于是先回去,并且命令我:「在这边等。」



我当然不会反抗。



可是她面对着前方,直直地转过头来。



「咦?」



她眯细眼睛,以仿佛我是什么怪异东西般的态度凝视着我。



「我刚刚察觉到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



「嗯?」



「该怎么说……之前也是这种感觉。」



那个令她介意的点似乎不太具体,可以看出她的迟疑。



「嗯哼……嗯哼。」



其实我大致上可以推测出,她到底抱持着怎样的疑问。



但若她本人没有察觉,我也不需要主动表明。



「好吧,算了,下次再说。」



「这样喔。」



她先歪了一下头,接着有如甩开迷惘般跑出去,只留下练习的喊声与远方传来的蝉声大合唱。



我背靠着墙,哼着歌等她回来,她马上就回来了。



她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撕来的便条纸和笔,把纸放在墙上,俐落地画起地图。她一面说着「那边、这边」指着方位确认,一面加快绘制的速度,完成之后看了过来,丢给我一句「真是可疑」。



「喏。」



她把手绘地图塞给我,我确实收下之后,她双手扠腰说:



「你真会找麻烦。」



「谢谢。啊,铅笔可以借我一下吗?」



「……可以啊。」



她从笔盒拿出铅笔,我收下之后,摊开透明人的笔记本。在强烈的阳光下,笔记纸面非常难看清楚。我在写着最新日记的页面角落,用铅笔写下:



『我是魔女,好怀念呢。你要好好加油喔。』



我停笔,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写的。



「这什么?」



「如你所见,鼓励他。」



她看了过来,很难得地佩服我。



「你写字真好看……不,应该说写得太好了,反而很难看懂。」



「因为我活了很久啊。」



我「唰唰」地又写了一句话,好,就这样。



『我打从心底尊敬你。』



「……为何?」



「因为孤独。」



我把铅笔还给她,她将笔收进笔盒后,擦掉脖子上的汗水。



「你别再来学校了喔。」



特地叮咛我后,她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



「这身打扮看起来好热。」



说完之后就跑走了。



既然入口在这边,直接进去不就得了?不过她毫不犹豫,迅速、笔直地跑走。



我拉了拉长袍的袖子,心想这果然很热啊。



「但应该是彼此彼此吧?」



她回到道场,马上戴上圆圆的头盔、穿好护手,上场继续练习。我看到她抓准练习的空档看过来,头盔下的脑袋是不是想着我怎么还在这里。我大大张嘴,没出生地用嘴形示意「加油」,她看起来好像点了个头回应我。



我开心地对她挥手。



但她示意我快走,我只好乖乖闪人。



我溜进腰越同学家,轻松完成放置千圆钞与归还笔记本两项任务。我先按了门铃确认家中无人,手中还握有钥匙,当然能够轻松完成任务。



而且,我也很习惯未经同意进入他人家中,甚至到了即使没有钥匙仍有办法进来的程度。



为什么会习惯这种事情啊?我对自己真是一无所知。



如果被邻居撞见就麻烦了,所以我速速做完该做的事情后离开。虽然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应该没关系吧。我彻底察看了屋内一圈,不管什么地方都不像有人在。透明人真的在这里吗?



「喂~」



我试着呼唤,不过没有反应。如果能好好观察放在桌上的千圆钞,或许总有机会捕捉到对方。不过就算我待在这里,从这边似乎也无法接触到他。就她口中所说的「植物妖怪」伙伴的立场而言,除了祈祷他平安,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我离开腰越同学家,按照地图来看,这里离住宅区比较近。也就是说,我真的绕了大远路。不过多亏我绕了大远路,才能看到她练社团的样子,也能在公园里享受大自然,并非都是坏事。



回家途中,我从小山丘上眺望远方大海。海面如此平静,沙滩则被喧嚣填满。我用帽檐遮挡刺眼的强光,任凭温暖的风抚过肩膀。



我突然想到,自己会游泳吗?



我对照着很有用的地图回到住宅区。虽然途中跟一位很像是家庭主妇的住宅区妇女擦肩而过,但我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跟她点头致意,主妇则是一脸觉得很讶异的态度回应了我。



爬楼梯的时候,我拎起长袍下摆,要是这时候踩到衣服跌倒弄破了,我就真的没有衣服可穿。



就这样慎重地爬上楼梯时,右脚踝不知何时缠上了藤蔓。



「好时尚喔~」



我毫不在意地回到她的房间。



花了点功夫才把满是汗水的长袍脱掉,摘下帽子。如果这样全身是汗地躺进被窝里,肯定会被她骂,所以我倒在地板上。原本清凉的地板瞬间升温。



「好苏湖喔……」



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只有喝水。不过那股掐住胃部般的饥饿感引起了我的思乡情怀,让我想起以往过的是一天只要能吃上一餐就算好运的严酷生活。虽然怀念,但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脑袋发出「啪吱啪吱」这种逐渐变得干燥的声音。



不过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会一直想起过去。



「说不定……」



基于最近的倾向评估,我发现了那件事。是关于我自身的少数谜团。



「罢了吧……那应该是对的。」



我起身,穿上右侧裂开的衬衫,又躺在地上。



一个人待在六楼,一点声音也没有,令人平静。



这里甚至安静到,我偶尔会忘记自己仍在呼吸的程度。



我拎起暴露在外的右手臂上的藤蔓,藤蔓显得湿润,该不会是吸收了我流出的汗水吧?伸展的右脚上的藤蔓按在地板上,叶片都被压烂了。我上下摆腿,让脚打在地板上,好痛,但我无法分辨这是叶片的痛,还是我的脚在痛。



我又更接近能够保养眼睛的生物一步了。



无论如何,我应该再活不了多久。即使能靠树果延命,也只是生出下一个我。纵然许下希望什么都不会改变、能继承一切活下去的愿望,实际上也真的实现了,但我想那个我跟现在的我还是不一样。



我心想,能够无所事事地躺在这里,浪费着所剩不多的生命,真的很奢侈。



然后,我稍微睡了一下。



她在傍晚前,阳光还算是白天的时刻回到家。



我听到脚步声,立刻就判断是谁回来了。这时我灵光一闪,翻个身改变了躺的方向,记得当时在森林里应该是躺成这样吧,然后用帽子盖住眼头,假装自己已经失去意识,期待着她会有何反应。



我想应该是屁股被她踹一脚结束吧。



开门声传来,脚趾缝缩紧起来。



她就算回家也不会跟我打招呼,我还在猜她会有什么反应的时候,脚步声突然加快。我正在想该不会被她猛踹一脚而吓得一身冷汗时,她一把揪住我的肩膀,整个人被她扶了起来。帽子脱落,掉在后面,她的脸近在咫尺。



我俩在极近距离下对上眼。



我忘了在帽子底下要闭上眼睛。



她的目光变得严峻锐利,一副现在就想咬死我的样子。



「你、你好啊~」



毕竟我没时间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开朗地打招呼后,就看到她变得一本正经。当我发现她的眼睛和鼻子肿胀起来的时候,肚子被踹了一脚。



我还来不及感觉到痛,就整个人滚倒在地,「恶、啊、咳」地不断挨踢,她毫不客气地踢我。这个在必要情况下能够杀人的高中女生,当然不会在揍人、踹人这方面手下留情。



「对不起嘛。」



我出声道歉,但她完全不听,就这样持续踹我,我只能转过身用背部和臀部对着她,缩起身体,摆出防卫姿势,熬过这波攻击。我会不断被踢,直到她用完体力为止吧。



后来,暴力之雨终于停息。我缓缓抬起头,发现她背对着我坐在地上,肩膀大幅颤抖着。我心想:喂喂喂,你这样狠狠踹人一顿,还有资格在那边累得喘气?但还是手脚并用地爬着靠过去。虽然我也觉得,要我这个被痛扁一顿的一方去体贴施暴的一方,好像哪里怪怪的,但因为是我先恶作剧才让事情变成这样,也没什么立场抱怨就是了。而且呢,哎呀,而且呢……



「哎呀,真的对不起嘛,我只是想要重现一下感动的相遇——」



轻佻的话语说到一半就断了。



她在哭。



我悄悄窥见的她,正咬紧牙根流泪。



而且还不是稍微,是哭得泪如雨下,可以用滂沱大雨来形容的程度。



她可能想要快点止住泪水,擦眼泪的动作很是粗暴,仿佛要往上削掉一层脸颊般用力地擦,但眼泪还是接连冒出、滑落。她因此觉得焦躁,挥手要赶我走,手肘不客气地撞开我。



啊啊,原来她是不想被我看到自己在哭,所以才踹得那么狠。



这个人真任性。



「搞屁啊。」



她说道,仿佛要把满腔怒气发泄在某人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啊啊,真气人。」



情绪不安定的她吸了吸鼻子,然后脸孔一颤,眼泪又滑下来。



她的脸可能会被盐分弄得黏答答的。



当然,她本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更不可能知道。



只是,我很肯定是我惹她哭的。



她随手扔开的书包掉在房门口,光看这个状况就可以知道她刚才真的很惊慌……啊,我懂了,早上她是因为担心才叫我起床的吧——我将之理解成对自己有利的状况。



「我好开心。」



「开心屁啦,去死。」



她用手掌接住落下的豆大泪珠,往我身上甩,哗啦哗啦地泼在我身上。她第二次这么做时,我用手臂上的藤蔓挡住,藤蔓变得湿答答的。



但藤蔓并没有特别快速生长。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啦。」



「没什么特别意思。」



被揍了。



我挨揍着,但还是留在她的身边。



……然后,等到她住手了才开口:



「你冷静下来了吗?」



「我从一开始就跟之前一样,只是流出了不知所谓的眼泪。」



声色已经恢复成跟以前一样,冷漠的目光也跟平常一样,很有她的风格。



没有开灯的房内,角落渐渐暗了下来。



「我先声明,我不是因为你可能会怎样才哭,这点我很确定。」



她平淡地断定,声音没有让人意识到表里不一的厚度,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驱策我的也不是怒气……很难用言语说明,但与怒气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存在。也不是悲伤这种美好的情绪……总之,我的情绪不是针对你,这点非常明确。」



所以,我反而搞不懂。



她这样说完,烦躁地抓乱头发。不像方才那样倾泻而出的泪水,因为此举洒落地面。她仿佛在体内意识到盘据身上的事物,甚至觉得有些恶心。这么说来,她确实鲜少表现出恐惧。



至少,现在的她没有余力避免自己表现出那样的态度。



我想,现在这个没有余力的她所说出的话中没有虚假。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并不值得她流下这样慌张失措的泪水吧。



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没关系。



只要我自己觉得有,就够了。



「你回来得有点晚,跟朋友出去玩了?」



「对啊,有意见喔?」



声音还显得不悦。先不管她为什么哭泣,但她似乎觉得,被人看到哭泣的脸庞很丢脸。



「我觉得很好啊。」



「去死啦你。」



低语出来的咒骂也仿佛只是想掩饰自身的害臊,感觉很可爱。



「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活着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了……大概吧。」



「所以是在开心什么啦。」



「我说,明天有空的话,我们一起玩吧。」



哭了很久的她总算停了,脸上一本正经。



「绝对不要。」



「过分耶。」



「因为你身上只有两百圆啊,我肯定会被你坑钱。」



原来如此,这个担忧确实非常合理。



「那我们就去两百圆也够用的地方玩吧。」



「你就不会想想办法解决手边没钱的问题吗……」



「我哪有什么办法。我没驾照又没钱,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我甩甩手,让她看看我两手空空的样子。



「还有,你的打扮真的俗毙了,走在我旁边我会很丢脸。」



「咦?你居然觉得我这样很俗气?你在学校有没有被霸凌?」



我贴心地担心她,却又挨揍了一下。



「你看,这个衣服裂开的感觉这么自然,很帅气啊。」



我让她看看腋下说明道,就看她别过脸去,看样子理解了这部分。原本还想跟她介绍一下脚踝上的装饰,不过我有种可能又会挨打的感觉。



「你明天要练社团吗?」



「是不用。」



「那果然就是明天了。」



「我并没有说果然就是明天。」



我就知道她会这样说。



「那么,等你有意愿再说吧。」



我先对着出口抱怨说「我一辈子都不会想去」的她笑了笑,才出口拜托。



「只不过,如果可以希望能尽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说不定,其实到明天就已经太迟了。



我只是随口说出理所当然的话,她却转过来面对我,嘴角像是吃了黄莲般僵住,眼角也像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般闭上、扭曲。



「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我这样问,她会回我「没什么」,但并非如此。



「我只是觉得你很卑劣。」



「咦?」



我突然被莫须有的罪名严厉谴责,而且她还狠狠瞪过来,我完全成了坏蛋。



「你生什么气?」



「因为你很卑鄙。」



「这部分你如果不稍微说明一下,我也没办法反省耶。」



被无视了。她站起来,过去捡起书包。



我隔着她的背,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她握住书包的背带嘀咕:



「那就明天。」



「嗯嗯。」



我笑了,然后一脚精准无比、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的踢腿,就在她仍别过脸的情况下招呼过来。



总之,发生了这么样的事。



『这顶帽子送给你吧。你看,很适合你。』



『花香太强烈了,所以你才无法躲藏。』



『是这家伙自己冲出来的!』



『听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活下去。』



『开门、开门、快开门。』



『快点起来啦。』



我心想,对喔,确实发生过这些事情。这是个一如往常的平凡清醒过程,我甚至觉得身体就这样溶解消失更好。清醒对我来说,就是这么让人忧郁。



我在黑暗中扯掉毛巾被,拉开纸门。现在是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的时间,天空刚开始泛白,感受不到群青的气息。我茫然望着天空,过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仍活着,这是好事。确认了一下右手的状况,藤蔓的生长状况与昨日无异,看来也没有想要使坏的意思。



藤蔓没有剥夺我右手臂的功能,脑袋也必须靠着自己运转思考。



我悠哉地想,这植物真的很有可能只是寄生在我身上。但另一方面,如果世上万物都有其意义,这或许也是某种征兆。



时间可能差不多了。



「……嗯。」



她还在被窝里没有起来,我为了不要吵醒她而待在壁橱里,等待早晨到来。



等待的途中,想起她所流下的泪水,忍不住笑了。



到她起床之前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段记忆非常够我消磨掉这些时间了。



她有如感觉到房间的光线变化而睁开眼,微微睁着眼茫然看着天花板。呼吸听起来还像是仍睡着,脑袋应该几乎还在睡吧。她的表情很有趣,我于是维持现状默默欣赏。



然后,我看准她的眼睛彻底睁开的时机,从壁橱里面出来,跟她道早。



「早啊。」



她先把嘴巴抿成「ㄟ」字形,接着一个翻身背对我。



「早安。」



我越过她,在正面落地,她则是一副觉得非常不愉快的样子,紧紧闭上双眼。



「我可以在你的眼皮上面画烤猪吗?」



「你白痴啊。」



她不情不愿地起身,一副觉得很妨碍般撩起一头长发。



「你怎么这么早起?」



「年纪大的人都很早起咩。」



我思考了一下为何会这样,得到要睡很久必须有相应体力的结论。



我经历过几次变成老婆婆的经验,能够切身体会这中间的差异。



她折好棉被收起来,看了看窗户的方向后,轻轻笑了。



天空布满灰色云层,据说下午将会久违地降雨。



「天气真是不凑巧呢,是不是因为某人的心意不够虔诚啊?」



「不凑巧是指?」



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态度歪头,她讶异地只眯细了左眼,成了一张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你不是要出去玩吗?」



「咦,我没有要出去喔。」



我虽然说要一起玩,但没有说要出去玩。



「我不能因为要你跟我出门,而让你觉得不愉快啊。」



毕竟她不喜欢跟我走在一起,而我又只有两百圆。



她不悦地噘起嘴。我的话有什么地方让她这么不高兴?



「是喔。」



总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带刺。她总是表现得对什么不满。不过她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是因为她需要改变,也有很多事情想要改变吧。



这些都是每天过着仿佛回冲茶般日子的我,早已失去的事物。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这里玩吧。」



「是能玩什么啦,这里什么都没有耶。」



「说得也是。」



我曾在闲暇时探索房内,但完全没发现任何娱乐器材,连扑克牌也没有。



读书不是娱乐,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所以,我们不必特地做什么。」



「啥?」



「我想更多了解你,这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事。」



她似乎困惑地停顿一拍,然后马上冷淡下来。



「你之前不是说过,人生根本没有愉快的事情吗?」



「咦~我说过吗?」



我撒谎说「我不清楚~」,她狠狠地吐槽一句:「也不看看你几岁了。」



「昨天你不是跟那个,呃……叫什么来着的去玩了?」



「七里。」



「对,七里。」



我催促她说,我想知道她们玩耍的过程。她先以「没什么大不了」开场,接着淡淡述说练完社团之后发生的事。她讲话的语调沉郁,仿佛预料即将降雨一般。不对,这种状况应该说是丰润或者充满润泽比较好吧。



她说自己带七里去了镇上的哪些地方、逛了哪些地方。七里混在观光客里喧闹,让她觉得很丢脸之类的。她愉快的程度能让她这样毫不隐瞒地说出曾经发生的事情,直接了当、条理分明,展望着未来。没有丝毫混乱迷惘,接受着现状。



我感受到完全不别扭的这一面,忽然体悟了。



这样啊……我很确定,她身上这段从红色树果开始的故事,即将面临结局。



踩在粗粗的白线上,让我有种跨越了什么的感受。



「你也说点什么吧。」



她说完之后,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一副我们要轮流的态度交棒过来。我游移目光,心想有什么值得说的吗?毕竟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我这个人毫无生产性可言。



「啊,对了,我知道现在的我诞生时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毕竟是自己的事。既然是自己决定的,那一定是正确答案。



「我许下的愿望,一定是要回想起来。」



这就是我的结论。



「回想起来?」



「对,最近我变得能够想起过往的许多事情。」



而且不会毁掉脑袋。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一口气想起太多,导致头晕目眩。



该不会是面临死亡之际,对于自己为何存在感到不安吧。



我说不定是想寻找自己为什么活了这么久的理由,并想让自己接受。这个愿望的副作用,让死而复活的我像整理旧照片那般重拾记忆。



「喔,那有什么美好回忆吗?」



「几乎没有呢。」



或许这就是活出超越人类寿命所换来的惩罚吧,我几乎不曾受到温柔的对待。



如果能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我想一定是这之后才会发生。



「现在这样跟你聊天,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所以,今天将会成为今后的美好回忆。」



我勾嘴而笑,简单扼要地统整想要传达的事情。她害臊地用干哑的声音说「听你乱说」。



「我才没有害臊。」



「谢谢你陪我玩,我很开心。」



我只是想跟她一起度过一段时光。不必特地做些什么,只是想跟她共享生命中的一天。对方的人生,将会成为自己的回忆。



反过来也一样……我想,人就是因此与他人有所连结。



她面对我大大的感谢,像在挑选措辞般开口询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这里之后,被问过不下一次的麻烦问题。



我每次都会像说谎那样诚实托出。



「为什么?因为我最喜欢你了啊。」



出其不意的正中直球,有如让她丧失声音般保持沉默,我于是乘胜追击。



「你喜欢我吗?」



「讨……」



她立刻回答,但说到一半就停住,仿佛喝了苦茶般皱起眉头。她闭上眼睛、垂下肩膀,呼了一口气,仔细地处理好情绪之后,才不当一回事地别过脸去,重新表态:「还好。」



这答案跟过去的某样东西重叠、重复。



我忍不住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还好啊,还好很好。」



她似乎对于我的态度很不是滋味,脸色变得更加紧绷、更加不当一回事。



这样的态度,是比任何事物更能滋润我内心的娱乐。



我挑选过去发生的事情跟她说,她成了似乎有些兴致的听众。



她若说起在学校发生的小事,就换我热衷地听她说。



在这个平凡无奇的夏季一日,气温稍显和缓的时候。



于漫长无比的时光大海漂流的我,抱着小小的、坚硬的物体。



隔天,我也是一早醒来。睡眠很浅,但意识非常清醒。



我凝视着黑暗,睁开双眼,觉得眼球很干,有如裂开般疼痛。我先抹了抹眼头,接着无声无息地推开纸门出来,拿起昨晚整理好的包包,将挂在椅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



我远远地看了她的睡脸一眼。我想说靠过去很可能弄醒她,只能憋着气看她,直到承受不住为止。我仔细地看,希望到死之前都不会忘记。



「……姐。」



我恢复呼吸,感觉声音差点要脱口而出,急忙收回。我边捂着嘴,边蹑手蹑脚地往房间入口移动,慎重地开门之后,才轻轻挥了挥手,离开房间。她没有翻身,健康地睡着。



光是这样,就不知为何让我无比开心。



我像个幽灵在走廊移动,来到另一个房间门前。



「多谢照顾。」



我用绝对不会被听见的微小声音,向门后方的两人道谢。



并加诸了许多心情在内,深深一鞠躬。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我悄悄来到玄关。我已经很习惯偷偷摸摸,也很习惯悄悄离去。不这样做,没有社会背景的我实在无法在夹缝中求生存。



穿好鞋子,打开门,离开她身边。



外面才刚要开始天明,声音很远,城镇还没开始活动。



「如何?植物同学,你喜欢天明吗?」



我掀起长袍,露出右手臂。天空色泽淡淡地在嵌入皮肤延伸生长的藤蔓上渲染开来。我看着透光的叶片微微摆荡,不禁有些感伤。



我决定离开这个家。



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我又会死。



不能重蹈覆辙。我想我应该是不想这样。



走下楼梯,途中追过出来倒垃圾的主妇欧巴桑,我精神饱满地用一声「你好~」打招呼。欧巴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见她这反应,我满足地准备离去时,身后传来「唷~」的爽朗声音。



我回头一看,提着垃圾袋的欧巴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



「你的打扮真有趣。」



「偶尔会有人这样跟我说。」



欧巴桑带着微笑,稍稍歪头。



「哎呀?我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们几天前碰过面喔。」



「不是,感觉是更之前……」



喔。



欧巴桑很认真观察我帽子下方的脸孔,先是一度惊讶地睁大眼,接着才「不不不」地缓缓摇头否定。



「……不对,应该是我认错人了。」



我差点忍不住笑了。



「这样吗?那我先失陪了。」



「嗯,慢走。」



我转向正面。



最近发生很多快乐的事。



「很好很好。」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办法让我愿意向前。



我走下阶梯,打开包包。



「吃早餐啰。」



一把抓起最下面剩下的红色树果,一举放进嘴里,不留空隙地塞满嘴巴,尽管有点想吐,还是一点一滴用喉咙与舌头将之压碎。我掌握了些许空隙,夸张地动了动下颚将之咬碎,吞咽下去。



这样是延长了十年、二十年吗?或者百年、两百年,甚至一千年呢?



即使身体变成植物,但我还是会活下去喔。



因为,我很幸福、很快乐,非常地幸福、快乐。



朝阳照耀下的城镇比傍晚略显红润,远处的高耸大楼仿佛被紫色的雾霭吞没般染上一层色彩,云海有如孵化出火鸟般火红、炙热。



我听见叫声抬头一望,只见黑鸢停驻在建筑物的屋顶上。



一天的开始与些微热气一起静静地升温,蝉在远处放声鸣叫。感觉某种东西从体内涌出,我大跨步向前,踏出一步、两步。



魔女帽活力十足地抖了抖。



我活得很够了。



然后「下一个」我,或许也能活得很满足吧。



至少,我想把活下去的权利托付给她。



我也能够留下些什么。



所以我想,再活久一点。



我向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度过极长时间的房间,以及她道别。



那很贴近一般所谓的感谢之情。



「姐姐,我很开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