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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 2)



我没有到律子小姐那边露面,直接回到了自己住的公寓,无力地倒在被褥上,蒙上毯子,一边在寒意中发抖,一边漫无目的地想来想去。



美纱她,是会考虑到自杀的那种人吗?



我才认识她不久。只不过一起上过几次课,一同吃过几次午饭而已,我几乎不了解她的任何事。所以。所以。所以。



但这只是借口,只不过是我想裹在被子里挨过去才说给自己听的。就算来往得再久,交往再深,也说没法说自己有多了解其他人。人类的行动有无限的可能性,而人的生命又只有一次。



我踢开被子,爬了起来。



想想吧。美纱去了哪里?



最先想到的是火灾现场,也就是被烧掉的家。假设她是犯人,因为对有可能留下证据感到不安而回去看了。就算不是犯人,也会因为在意家的情况去看的。这有可能吗?



不,这种事警察也会最先想到,恐怕早就派人去了吧。



其他的话,比如说,大学。前段时间她也从父母那里逃出来去上课了。这一点警察应该也马上就想到了吧。但大学很大,想在短时间内找遍并不容易。



我披上夹克,离开了屋子。



从高田马场站乘上东西线。在随着地铁摇晃的时间里,我拼命地想要挖掘出自己脑中关于美纱的零星记忆。我们之间的交谈几乎都是课程的事情,大学的事情,还有高柳教授的事情。然后是书还有诗歌。再就是一点点音乐,以及她怀有的伤痛。



以及——凑人君的事情。



她都说过些什么来着?感觉想起来的都是怨恨的话。也难怪她被警察怀疑。美纱把凑人君杀了?用登山绳索捆住他扔在了火灾现场?太牵强了。虽然律子小姐笑话我的想法一点具体的东西都没有,但我果然完全无法接受。



但是——我想到。



她并非什么都没做。凑人君的遗体的确被绳索缠住了,而且第三者没办法事先进入他的房间应该也不假。如果是这样。



美纱,那天晚上,你在那个扭曲的家里做了什么?仔细想来,我没有问过她任何一个触及核心的问题。你有没有杀他?如果没杀,有没有隐瞒什么?当然我不觉得她会对我这种人给出回答,而且现在可能已经是无法和任何人说的状态了。但不管怎样,光是蹲在屋子里抱着膝盖的话,一切可能性都无从谈起。必须要站起来,打开门,做出行动才行。



明明是上午,大学校园里却很冷清。我才想起来,对啊,现在已经是寒假了。我踏着人行道上积攒的枯叶,朝国语教学楼走去。



高柳教授正在教授办公室里,和以往一样埋在书里写着原稿。



“打扰了。”



我走进去,高柳教授从原稿纸上抬起头,摘下了老花镜。



“啊啊,睡衣(pajama)君。”



这是至今为止错得最像“叶山(hayama)”的一次,但已经连专有名词都不是了。



“有什么事吗?”



“本城同学,好像昨天开始就没有回去。”



意外的是,教授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只是“哦哦”地点点头。



“刚才警察来过,问我美纱同学有没有到这里来。”



和我的事情一样吗。想想倒也不奇怪。



“那次课以后我就没见过她,而且美纱同学应该已经退学了,没有理由到这里来。不过刑警们好像有点无法接受,对我刨根问底。”教授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美纱同学失去了弟弟,想必很伤心吧,也可能只是暂时想一个人待着。真希望你们别去打扰她。”



我没法继续看教授的脸,低头说:



“说得……也是啊。可是,呃,我很担心……”



“这样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管怎样,我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教授重新戴上了老花镜。



“这样一来,听课的学生就一个都没有了,真是寂寞。哦,我说的是提交了修读申请的正式学生。课程后面剩下的部分,我仍然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继续讲的。”



我想象了一下,空荡荡的教室里,连我也不在座位上,教授孤零零地对着空气讲解万叶集的韵律。真感觉像是世界终结后过了七个月一样凄凉。我低下头,从教授的办公室告辞。



光是知道警察也来过,就让我的心情相当萎靡。



感觉自己的行动全都白费了。反正放着不管警察也会找到不是吗?要是连警察也来不及的话,恐怕我也来不及。



不,不能再这么想了。我用力捶打自己的大腿。停下脚步也没有用,去警察会看漏的地方找一找吧。



我前往大学图书馆,那是和美纱最初共度时光的地方。话虽如此,我既不觉得她会在那里,也没有期待会发现什么。对她来说,我只不过是因为上课才稍微聊过一点的陌生人。



尽管是寒假,图书馆还照常开着,也有管理员的身影。这里好像除了年末年初以外都会开馆,来这里的人数看起来也和放假前没有多大变化。



由于只是没有其他目标才会来到这里,于是我茫然地穿梭于书架之间,来到三楼前往国语学科的书架。走到收纳高柳教授的著作的一角时,看到书架,我顿时感到奇怪。上周我曾想借几本书,但已经借出,于是放弃了。可现在,那几本书回到了书架上。我不觉得在这所大学里,除了听课的学生外,还有谁会借高柳教授的专业书。是美纱借走了——然后恐怕在最后一次课程的那天还回来的。这样啊,所以她才在那样难熬的情况下还来到大学吗?要是退学的话,借走不还就糟了。或者,她是用必须来还书这个借口,从旅馆压抑的屋子逃了出来也说不定。



我抽出一本书翻开。



这本是关于中日诗歌韵律的对比研究,记得美纱说过“对你还太难了”而没有推荐给我看。读了一下我就发现,确实,这内容对于从半路开始听课、只懂皮毛的我来说等级太高,甚至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了。



我把书放回书架,拿起旁边的一本。这本也没读过,是关于连句诗中韵律运用的书。这本还算能读。所谓连句诗,就是指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连续写下短歌,是一种坐下来进行的技艺。第一个人写出上句的五、七、五,第二个人写出下句的七、七。然后第三个人写出能和第二个人的下句连贯衔接的上句五七五,接着第四个人写出继续衔接的下句……这样不断把短歌写下去[注]。写完的时候,把每个人的短歌前后的诗句彼此相连,就完成了一部曲折山路般宏大的作品。按照高柳教授的说法,不只是每一句的内容,连韵律方面都通过连句诗统一在一起,不是很有诗意吗?



(译注:日本短歌的句式为5-7-5-7-7,将所有内容浓缩在二十九个字之内。上句为5-7-5,下句为7-7。)



我想起了律子小姐的话。



——在变迁的事物中发现不变的韵律,为什么会让人们内心震颤呢?我不明白。我无法理解诗意。



同样地,律子小姐凑齐了关于事件真相的所有情报,却无法听出通过那些东西连成一串回响的旋律吗?那种事就算我也不明白。她是通过我得到警察的资料,并且通过我实地调查获得情报的,所以她得到的所有材料,我也是都知道的。可我完全看不到什么联系。凑人君被困住、甚至被塞住嘴,然后被烧死了。他的卧室被上了锁,除了家人外没人能打开。应该是在火灾当天,有干冰搬到了他的房间里。他喜欢登山却从未真正爬过,仅仅是买齐了道具。以及凑人君遗体的臼齿断了,左手的损伤很严重……从律子小姐的话来推测,这些就是通往一切真相的材料。



哪有什么诗意。我只能看出所有东西都支离破碎。



想要发现在根底上相通又稳定不变韵律——高柳教授写到——只看一句或是一首是不行的,也不能只读前后两段。必须从开端的一句起细心解读下去。这恰似沿着历史的变迁来翻阅。



开端。可我连哪里是开端都不知道。



我一边思考一边翻着书页,这时,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捡起来一看,是明信片大小的传单。看来是唱片公司的东西,勃拉姆斯钢琴曲全集、莫扎特钢琴协奏曲全集等等,这些昂贵的盒装商品的照片和庄重的宣传语一同列在上面,无论哪个演奏者都是我不认识的外国人。尽管如此,我还是用力抓住传单,死死地盯着不放。



这东西——我好像见过。



折起传单放进口袋后,我把书放回了书架。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是鹰森先生打来的。我快步走出图书馆,把手机贴在耳边。



“本城一家居住的宾馆附近有一家小区会所。”



鹰森先生用紧张的语气快速说道:



“昨天晚上,有人在那儿的电脑使用区看到了像是本城美纱的女人。调查电脑的记录,发现她查过从上野发车的东北新干线时刻表,但没有输入要去的车站。你想到什么了吗?”



……东北?



脑中闪过一道火花。我假装咳嗽了一声,说了谎:



“不,没有啊。”



“是吗。想起什么事立刻联系我。”



我先一步挂断电话。抬头望去,太阳已经大幅偏离了头顶。她昨天夜里朝东北出发了吗?那样的话就已经——不,考虑这些也没用。还是跑到车站,跳上开来的列车吧。



回到自己的公寓,我立刻去翻垃圾桶。那东西应该还在。我拨开杯面盖子、一次性筷子、团成一团的纸巾还有点心面包的包装袋,终于在桶底找到了。



抓起皱巴巴的纸展开,和口袋里拿出的传单对比。果然是一样的东——豪华盒装CD全集的广告。



这是凑人君的出道专辑里带的传单。为什么相同的东西会夹在高柳教授的著作里呢?接下来的事就是全凭想象了。书读到一半时,在手边随便找张纸代替书签夹进去,这种事谁都会做,美纱也不例外。当时在她手边的是这张传单。那么她是怎么得到这张传单的呢?不就是和我一样吗?她买来弟弟的出道专辑听了,而且恐怕是在弟弟死后。当然这家唱片公司的其他CD也会附上传单,所以我无法断言。但这个推测应该不算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