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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下一次上课的那天,我在大学碰到了美纱。



地点不是国语专业的教学楼,而是学生事务中心等部门所在的中央楼。我听到楼梯后面传出争论的声音,偷偷看去,发现了一个身穿芥末色毛衣和黑色羊毛裙的背影。那个背影我有印象,是美纱。



“能不能别擅自决定?从大学退学的话,我将来要怎么办?”



听到她僵硬的声音,我大吃一惊。从大学退学?



“要离开日本,只能退学了吧!”回答的是一个急躁的男性声音。“媒体和警察都纠缠不休让人心烦,还能怎么办!”



“但那是……”



“听话!”紧接着是个歇斯底里的中年女性声音。“现在不是听你说任性话的时候,而且、就、就是你!就是你害的啊美纱,你明明在家,怎么还没注意到!就是你、就是你害死凑人的,要是你替他死了就好了啊!”



我打了个寒颤,呆立不动了。一阵寒意袭来,仿佛身上粘着几千只飞虫。女性的呜咽声毛骨悚然地回响着。“够了宽子,别在这种地方说了。”男人劝阻道。



“总之退学申请已经交了,社团活动室里有你的东西吧,快去拿来。我和妈妈先回去了。”



听到脚步声传来,我慌忙弯下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的缓步台,便看到两名男女离开了中央楼。是前些时候到校内咖啡店接美纱的那两人。本城夫妇。女人带着哭肿的脸,抓住男人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花了妆,那样子又老又难看。我屏住呼吸压低身体,就算已经听不见脚步声,我仍然继续数了一会儿自己的心跳。



本打算就这么忘了凑人君的事,可为什么这么快就碰上了呢——意识到自己在怨恨地想着这样的事情,我吃了一惊。要是真想忘记的话,完全可以不来大学,反正我是个毫无毕业希望的留级生。



在内心的某处,我还有所期待,想要知道美纱的样子。这就和在意结痂的地方而反想要剥下来一样。



我悄悄地起身,正要走下楼梯时,突然碰到了美纱。她睁大微微发肿的眼睛僵住了。我背过脸去。



“……抱歉,我不是有意听的。”



开口解释后,我旋即后悔了。直接说自己刚从上面下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应变这么差呢?



“……对不起。我的父母在这种地方吵嚷起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到大学来,说了也不听。”



“听说你要退学,是真的吗?”



“他们说要把我也带去法国。因为发生了那种事,周围很吵……”



“啊啊,嗯。……这次的事,真的——”



话没法顺利说出口。美纱也只是摇了摇低下的头。



社团活动楼和国语专业的教学楼是同一个方向,于是到中途为止我们便一起走过去。步行道边的银杏树都掉光了叶子,积攒在地面的落叶也变得干枯,化为暗淡的土色。



“听说你前一阵住院了,没事吗?”



“……只是有一点烧伤。”



她真的平安无事。我叹了口气,想起本城宅邸的惨状。木制部分烧毁崩塌,扩建的二楼部分大幅倾斜。也就是说她在情况变成那样之前避难了吧。



太好了——刚要这么说,我又闭上了嘴。凑人君可是死了啊,有什么好的。



“……呃,现在你住亲戚家还是?”



“不,在旅馆。虽然之前叔母家让我留宿,但一大批记者涌过去给她们添了麻烦。而且,父母也说不能把我留在日本。”



“这样啊。……什么时候搬走?”



“不知道。实际上,警察的人要求我暂时不要出远门,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



警察。



明明没说什么冒犯的话,可回过神来已经快触及她火辣地疼痛的伤口了。



干脆,把话说清楚?



警察也到我这里来了,他们刨根问底地打听你和凑人君的事,说凑人君可能是被杀的。



那天夜里,在那个家里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话问不出口。我们默默地并排走在积着枯叶的地砖路上。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很快便没有必要询问了。透过细瘦的树丛能看到社团活动室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们。



“本城小姐。”



美纱露出胆怯的表情回过头。只见一男一女从背后快步靠近我们。两人衣着端正,一副跑外勤的银行职员模样,如果没听到美纱嘀咕说“啊、是警察”的话,我恐怕一时不会发现他们是刑警。女性的一方走上前说:



“太好了,您在这里啊。前些天添麻烦了,今天还想再稍微详细地打听一下,接下来可以劳烦您到目黑警察局吗?”



美纱的嘴唇发抖了。



“……接下来、吗?”



“是的,不会花您太长时间。”



“那个、可是……”



美纱朝这边看了好几眼。明白她在求助的我正要开口,男性的刑警毫不留情地说:



“您是来拿东西的吧,我们就在外面等好了。在警察局询问后会送您到旅馆的,东西多的话很费力气吧。”



我把话咽了下去,有种被先发制人截断所有退路的心情。



“……好的。”



美纱脸色苍白,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道。



两个刑警朝我点头示意,然后左右夹着美纱朝社团活动室走去。冬日的风从我粗呢外套的缝隙间钻进来,冷得彻骨。



*



“——本城美纱肯定要被怀疑啊。”



那天傍晚,我来到“吞天楼”,提起之前在大学发生的事,律子小姐便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们说得像是跑到大学去找人,八成也是假的,实际上是在尾随本城一家吧。估计是等父母都走了以后,才向本城美纱要求任意同行[注]。”



(译注:任意同行,日语法律词汇,一般相当于中国的“协助调查”,是指案件关系人在自主意愿同意的情况下,被带到最近的警察驻地(包括警署、派出所、警务室等)协助调查的行为。)



我叹了口气。



火灾出现死者,在现场的只有美纱,姐弟之间还存在不和——这不可能不被怀疑。



“然后呢,你帮她说话了?”



“没有,警察很快就把她带走了。”



“唔。说不会花太长时间也完全是谎话吧。本城美纱今晚内能不能回去都难说。让一个年轻女性强硬拒绝警察的‘任意’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涌起一股罪恶感。那个时候她确实在向我求助,而我却什么也没能做到。



但是——我说服自己,如果她没有可疑之处,就算被警察拖过去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如果真的和案件有关,那我帮她反而更糟。



这种借口不过是理论,并没有什么用。我是因为心情上的原因才无法原谅自己,讲道理也没有意义。反过来说,要是那个时候哪怕能说上一句袒护她的话,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自责了吧。就算再怎么样,也没办法阻止她被带到警察局,这点也不会变。也就是有没有得到自我满足的问题。对此有所自觉后,我就越来越讨厌自己。



已经够了吧,放着别管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一想起凑人君的事,我就感到筋疲力尽。正想找个话头强行把话题转到工作上的时候,内线电话响了。



“喂。……嗯?目黑警察局?”



听到律子小姐接起电话和女性接待员的对话,我僵住了身体。警察连这里也找过来了?



“不,应该没有预约……不用赶走,我就见见吧。让他们上来。”



律子小姐说着挂上电话,朝我转过来。



“叶山君,去我的房间把长裤拿过来。”



“……啊?”



“和人见面的时候一直露着这副美腿不合适吧?而且对方也会在意得说不好话。”



你是在意这种事?话说你在我还有皆川先生面前为什么就毫不在乎地裸着腿啊,意思是和音乐业界有关系的就不是人吗?……虽然有各种话想说,但警察应该已经坐电梯朝这边过来了,于是我急忙来到走廊。一个人走进女性的私人房间实在让人畏缩。在散乱得惊人的屋子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被脱下乱丢的牛仔裤,拿回了客厅。律子小姐硬是把牛仔裤套在超短裤外面穿好时,门铃刚好响了。



看到进来的刑警二人组,我不叫发出了声音。对方也睁大了眼睛。是昨天到访我房间的黑皮肤和眼镜的二人组。



“叶山先生,为什么在这里……啊啊。”眼镜来回看了看我和律子小姐后说:“您们在一起工作啊。非常抱歉,打扰您们工作了。”



“没什么,”律子小姐说道。“叶山君,给他们上杯茶。”



尽管两个刑警都说“不必麻烦了”,可我还是忙不迭地去了厨房。上次也没有说明我具体在和律子小姐做怎样的工作,如果你能看作是帮忙做家务一类的杂活就省事多了。



“叶山君也一起坐下来没关系吧?”



我端着三杯茶过来,却突然听到律子小姐这么说。我,和并排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个刑警都吃了一惊。



“……不,呃,这个和搜查有关系,所以、只能和莲见小姐说。”



黑皮肤慌忙说道,但律子小姐把他的话一脚踢开。



“和本城凑人的事件有关吧?他和叶山君是因为我才有的关系,而且叶山君听过你们的询问也知道大体情况。你们不觉得一起说比较有效率?”



刑警们用一脸为难地互相看了看。我也不知所措地站在沙发后面一动不动。



“不让他同席的话我可什么都不会说。你们要把从我这里听到的话一句一句向叶山君去确认,反过来还要做同样的事,这很麻烦啊。你们也一样很麻烦吧。”



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戴眼镜的刑警故意似地朝脚尖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就让您们两位一起吧。”



看到律子小姐“砰砰”地拍了拍沙发,我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她旁边。两个刑警狠狠地瞪着我。干嘛怨恨我啊?真是火大。



首先开始的是泛泛的询问。和本城凑人的关联,和本城美纱的关联,对他们两人的了解。律子小姐和姐弟两人都没见过面,始终冷淡地回答。直到他们问起凑人君的钢琴音乐会的事情,才总算说到了似乎有点用的东西。



“上周五,本城凑人在上野举行了音乐会,”黑皮肤探出了身子。“莲见小姐,您收到了招待券吧。从音乐会会场的记录上看到您到场了。”



我差点“啊”地一声喊出来。



“那个不是我。我把票给叶山君了。”



一听到律子小姐的话,刑警的视线就朝我戳了过来。



“对、对不起,并不是想隐瞒,” 我拼命地说着:“是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忘了说。”



一时间,四只阴郁的眼睛在我身上打转。很快,眼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