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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正确(2 / 2)




这都是废话。世界并没有意志。正如体育馆没有意志,校舍只是一栋建筑物,世界仅仅是一个容器,要向容器寻求救赎,真是愚不可及。



“对了,你啊。”



“嗯?”



“你一个区区无业游民,每天都去哪了?”



“主要在搭讪和投喂啦。”



我随口蒙混过去。正打算回房间取行李,老太婆问我: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对我来说可是正义啊,婆婆。”



我笑着回答,同时推动了轮椅。今天也要继续努力复仇啊!



女人都喜欢可爱的东西。……连我都觉得,自己完全不吸取教训。



看来我的脑筋果真像小学生排队一样笔直。这场景我还真想观摩一番。



不过女人对“可爱”的标准比贵金属饰品更令人费解。比如我从不觉得猫和狗可爱,但这两者受到大部分女性的喜爱。我对这方面基本一窍不通。



赤佐羽澄。



一个小孩,一名少女,沉默寡言,与我无关。



这“四重苦”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然而在某一点上,我理解她。



她那份懊悔,我感同身受。



据老太婆所说,她的爷爷已经死了。换而言之,再怎么挣扎,她的复仇也永远不会有完成的一天。



那是多么令人遗憾和绝望啊。我深有同感,虽然这种共感是仿制品,但也非常的逼真。



“所以这个就送给你吧。”



我把“那个”放在羽澄腿上。比起我,还是由羽澄拿着更像是一幅画。



今天带来的是一只金鱼布偶。是储〇鱼(注2)。在我看来这是最可爱的了。不过尺寸有点大,大到可以把羽澄的腿盖住了。



(译注2:日本JA银行的吉祥物“储金鱼(ちょきんぎょ)”,形象是一只金鱼。)



昨天送给羽澄的一堆饰物中,有一个银色的手镯就戴在她手腕上,正随着手的动作不断反射着光线。羽澄的手指摸上了金鱼的头部。



“那个,呃。还喜欢吗?”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与小孩说话。就像用单眼看东西一样难以把握彼此的距离感,话也说得支离破碎。羽澄睁着圆滚的双眼回望着我,不知道我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呢?也许是多亏之前用东西钓她,现在她少了一分怯意。



“咦?”



羽澄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朝屋内方向动了动下巴,像是叫我跟着她走。这不像平常羽澄会做的事。我期待着也许有什么回礼,于是像只被激起好奇心的猫一样,老实地跟着她走。前方的目的地是羽澄的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她房间。



羽澄进入房间,立即启动了电脑。趁等待开机期间,我四处打量起房间。不说女人的房间,我进入女孩子房间的经验少之又少。我用稀奇的目光观赏四周,只见房间里摆了很多布偶。每个布偶的右脚都被撕得粉碎……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布偶们都整齐摆放在架子和窗台上。除此以外的实用物品只有书桌和电脑,可以说是个充满违和感的房间。人的味道太稀薄了。



电脑开机了,羽澄开始操作起来。她点击鼠标时总是用力地发出啪嗒啪嗒声,像是在发泄对这台反应迟钝的电脑的满腔不满。和看似成熟的外表相反,她性子原来很急躁。不过这并不奇怪。毕竟在她的心中,肯定一直藏着一股怒意。



羽澄打开搜索网站,快速键入什么词语,打开了一张图片。



一张不知来自哪一家店的蛋糕的图片占满了整个屏幕。



蛋糕有着花田一样的缤纷色彩。不过,她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这是什么?”



羽澄的手指砰砰地戳了戳屏幕上的蛋糕。……难道……



“……难道下次想要我买这个?”



她用力上下点头,动作看起来格外可爱。喂喂,她竟然对我之前选的品种发表了否定意见,完全出乎意料。她的眼神仿佛在骂我“我不跟你说你就完全不会明白”,对此我只好耸耸右肩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我点头说道。听了回答,羽澄收了收下巴,似乎有点高兴。不过立即又换上“给我出去”的冷淡眼神。



这家伙,搞不懂啊。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看着羽澄轻轻拍着金鱼的背,露出一丝微笑,就让人不由得原谅她。



她并不是对我露出笑容,当然更不是对我敞开了心扉。



但是看到别人的笑容,总会产生一些满足感的。



虽然不知道她内心的期望,但她能高兴起来,也算幸运了。



毕竟有各种各样的布偶。这只布偶主要是红色的,所以污渍不会太明显。



太好了,不枉我费心把它从土方家带回来。



这里的空气和工房有点相似。地上散落着窗玻璃的碎片,屋里堆积着无用的木材。几只虫子在腐烂的木材中筑巢,繁衍出地上的虫群。由于我眼睛异常,我可以细致地看到虫子的细部,有种说不出的恶心。难道人类会本能地害怕泛着黑色光亮的油腻背部吗?



这栋废弃工厂的深处有一间同样荒废了的事务室。走入安静的室内,蝉的叫声也听不见了。



唯一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是轰咚、轰咚的钢铁运转声。



因为声音来自于上方,听起来又像是敲击天空的声音。



“你怎么不吃饭?我可是专门给你送过来的。”



看来要是不告诉她这是最后的进食,她今天绝不会将饭吃下口。可是要是告诉她,反而会招来无谓的抗拒。



水川家的长女在手脚被拘束达半年之久后,精神上的衰弱明显反映在脸上,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看着我。我一直保证了食物的摄入,所以应该不存在营养不足的问题。不过身上沾满屎尿再加上夏日炎热,环境确实极端恶劣。



最明显的是冲鼻的剧烈臭味。在这种环境下,确实很难有心思吃东西。



至于在屎尿堆中诞下来的小孩,已经不在这里了。



表面上,我对这个女人说孩子交给土方家了。



“求你,放我回家吧。”



长女像平常一样向我求情。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这个,从未改变过。她绝不会求我给她个痛快,大概是因为还怀有与家人团聚的希望吧。因为那时昏过去了,她并未目击到父母和妹妹死亡的一幕。



“哪边?是水川家,还是土方家?”



我列出第一和第二个人的名字。



“哪边都行,求你了……”



她低声下气恳求我。但我予以无视,向她发问:



“之前我可能问过一次,你觉得死去的人会怎么样?”



从前不管我问什么,她只会坚持让我放她回家。自从三天不给她送饭后,她才开始会配合我的话题。比起饿死,还是跟我说话来得轻松吧。



“死了的话……大家都会去天国吧。”



“嗯,原来如此。”



死后的世界吗。有的话当然好,但它真的存在吗?



“我在想,人死之后,会不会去往各自相信的地方呢?”



相信死后世界的人,将到达死后世界。



认为死后不过一抔黄土的人,将回归于无。



而害怕死后的无尽黑暗的人,则真的会落入黑暗。



“哦,对了,放你回家之类的念头,还是趁早打消了吧。”



与往常不同的否定回答让她吃了一惊。我像在揭穿魔术师的手法一样,告知她无情的现实:



“毕竟,两家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从坏的意义上,我在她的眼神中重新注入了光芒。不过那就像往尸体中灌入来历不明的燃料让它活蹦乱跳一样,是非常勉强的“活力”。



“昨天,我把土方家也全灭了。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杀了他们啊。”



我故意错开对方质问的重点,回答得不明所以。



“是你说、他们还活着——”



“我肯定是在骗你啊。”



这一连串似曾相似的来回,让我不禁感慨果然是父女。这更显得她可憎。



她的丈夫现在正装饰在我房间的架子上。我把他切开,一份份带了回来。本想着能看他笑话,心情一定非常畅快。但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



太浪费了。



当时我想,观赏土方的尸体会让我精神发狂,竟然将他本人连同妻子的尸体一起早早处理掉了。



长女的眼角唐突地流下滚滚热泪,嘴角扭曲。她一边哭喊一边狠狠地朝我咬过来,凶猛得仿佛连牙齿都一同吐出。竟然没发出悲鸣,她确实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有很多理由的,比如我差点被你父亲杀掉,人生梦想与希望也被吃掉之类的。”



长女的脸色大变。但她立即死死盯着我:



“你骗我!”



“是真的。对你来说他或许是一个好父亲,对此我并不否定;但他也有另一面。我无法原谅另一面的他,所以我杀了他。以及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她对着我狠狠咬牙。家人的死,似乎重新唤醒她以前的强硬的态度。反正即使她摆出温顺的态度也无济于事,或许这样反倒更聪明一些。



在生命最后一刻,至少要活得像自己吧?



“你根本就是疯子。这只是你为了杀人而杜撰的借口罢了!”



“说什么借口,我又没有为自己开脱。我不是承认了吗?”



和父亲不同,她脑袋里似乎长着别的花。水川的脑子总是太过乐观,而女儿的脑子则听不进别人的话。大概是花把耳朵塞住了吧!



“我就是在复仇,就是因为憎恨才杀了他。这我承认。”



“这不可能。你只是个为了享乐而杀人的疯子,仅此而已!”



“……嘛,随你喜欢吧。但死人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即使你说的话是真的,你还是错得离谱。想想你究竟夺去了多少无辜的人的性命?你这种人渣,为什么还活在这世界上?死吧!快去死啊!”



水川的长女张着露出牙龈的嘴,将我否定得体无完肤。



唉,原来她是那种主张复仇毫无正义可言的人。



要我说,一切行为中根本没有正确这种东西。



“那我问你,如果我放你自由,并把我手上的刀递给你,你会怎么做?”



长女虽然仰头怒视着我,却一时没有回答。看来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会杀了我吧?”



我伸手邀请她登上救援之船,同时也微笑着让她不得不承认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



你将与我同船而坐,走上同一条道路。



正如希望成为棒球选手的人会加入棒球部。



所有矢志复仇的人,同样会选择同一条路。



“那么你也该死。”



我架起了小刀。虽然饭还没吃完,但已经没有力气让她吃下去了。



但想了想,我发现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放心吧,那个婴儿真的还活着。”



一听到婴儿二字,长女立即吠起来:



“把孩子还给我!”



“不要。”



我可不能让死人带走那个婴儿。那是我的所有物。



“还给wo”她还没说完,刀子抵住了喉咙,让她停了下来。



“我说个毫无关联的话题吧,我可是穷人。”



“救、救——”



长女无视我的话,擅自恳求起别的了。我推着刀子让她闭嘴。



“连你一直吃的肉类,我都很难买得起呢。”



要养活一个人,真是出乎意料地困难。



只能拿那些低廉的肉类来对付过去。



“然后我还面临一个困难。我要如何隐藏尸体呢?”



我用吟诵童谣的拍子,将一片片提示摆在她面前。



然后。



“现在我要出个测试题:你一直在吃的肉,是‘什么’呢?”



将正确答案若隐若现地提示出来,观察她的反应。



这是我人生中仅剩的一种娱乐方式。



“啊——”



她双目欲裂,联想到了正确答案。



在她将要撕破喉咙惨叫的瞬间,刀子首先撕裂了她的喉咙。



我透过小刀的前端,鲜明地感受到原本将要炸裂的声音化为块状落回胃中。



扭动插在喉咙里刀子,踏实地结束掉她的生命。然后从腋下刺入,破坏她的内脏。



我是个谨慎胆小的人,不刺个两三回就不能放心。



长女张着嘴,噗的一声吐出泡状的血唾,倒在地上。她的死相和小女儿一模一样,和她父亲则完全不同,我才安心下来。



一旦我从中看出水川的影子来,她的脸绝不会保留原状。



杀完之后,我道出没人能听见的正确答案:



“正确答案是,超市的特卖品。”



至于买肉的钱则是从水川和土方家抢来的。嘛,算是收饲养费吧,嗯。



要是联想了别的东西,那是脑补过头了。



她死前是不是弄错了答案呢?果真如此,那真是我无上的喜悦。



这死法正符合水川女儿的身份。在天堂再会时,尽情说我的坏话吧。



这样一来,已经搞定了两个人。



余下的两个人理应意识到我的存在。接下来将会困难重重。



如果他们是正义的一方,我的复仇将到此为止了。



“………………………………………”



说不定。



即使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世界上所有人仍然会否定我。



即便如此,至少在这间屋子里……



“如果你真的是正确的,你应该活下来才对。”



不论别人说什么,我一定是正确的。



否则,本不应有任何人死掉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