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s on the RUN(2 / 2)
「没有啦,当然是开玩笑。」
我站起来示意自己没事。脸颊上冰冷的泪珠,一抹去便立刻消失了。
「你看,我已经没在哭啦。」
我抬起脸来,小芹狐疑地端详我的双眼。
接著露出真拿我没办法的无奈笑容。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因为在崭新的现实生活中,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只会愈来愈少。
我只是因为对这个现实感到恐惧而哭。
一到假日,我就像著魔似地出门练跑。
是受到威胁?还是因为工作与使命感使然?所有的一切彷佛都在绑架我,逼我狂奔。不论小芹有多担心,我的脚步就是停不下来。
我在市内的小型运动场独自来回奔跑。那天她不太现身,大概是因为我身体状况不佳吧。我边调整呼吸,边观察双腿的状况,但是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进入五月后,阳光毒辣起来。比起夏天,湿气比较少,光也显得更刺眼。稀薄的云挡不住太阳的强光,运动场上拉长的影子看起来疲软无力。
我一面因口渴而喘气,一面揉了揉朦胧的双眼。
最近我开始会想一些危险的事情,像是朝著悬崖用力冲刺会怎样之类的。
如果朝著断崖绝壁、朝著面向海洋的悬崖疾驰,她会停下吗?如果会,我就能追上她,就能碰触她的肩膀。一静下来,我的脑中便浮现好几个可怕的念头。若不是我克制住自己,一定二话不说就去试了。
不跑步的时间若愈来愈多,体力一定会衰退。
一旦衰退,她就更遥不可及了。
但不论是否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我都一样焦虑。
不再跑步的我,以及见不到她的我,都让我心急如焚。
就像一直在梦里跌倒一样,令人垂头丧气。
我所追求的现实,有如梦幻泡影。
睡眠不足的身体沉甸甸的。一定是这个的错。我发现见不到她的理由后,像是要将头给拧住似地将头发往上撩起。气温一上升,长发便令人烦躁。从我想著要剪短,至今已经快十年了,头发就这样一直被我放著不管,也没好好整理。尽管如此,还是经常有人称赞我发质好。
我弯著身子继续跑,用意志力与爱克服疲劳。
就在我准备加速前,腰部四周突然一震,像是在恐惧什么。
我挣脱那令我头痛欲裂的重担,加快脚步。
告诉自己要在这里用最快的速度冲刺,然后用力蹬向地面。
最后的那一步,真的好轻盈。
彷佛膝盖以下都脱落了。
我的身体突然飞起来,一阶阶地踏在空中,接著上半身渐渐向前倾倒。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被东西绊到而跌倒。
等到我无法做出反应动作,整个人倒了下去,发现右脚不受控制,彷佛不再属于我,才惊觉不对劲。光是脖子轻轻一动,右膝就被剧痛包围,使我泛出泪水。
耳边传来自己好痛、好痛的沙哑呜咽声,下排牙齿不停打颤。
不论我动身体的任何地方,脚都好痛。疼痛汇集在右脚,像流进瀑布底下的深潭。
我流著口水晕了过去,黏腻的急汗覆满我的脸。
没有人出声喊我,也没有人来帮我。
而她也早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留下我独自呻吟著。
我感觉身体龟裂,彷佛就要这样变得四分五裂了。
以前小芹曾经问过我一件事,印象中是在我们找工作的时候。
「你有想做的工作吗?」
没有。就算小芹对我说小时候的梦想也可以,但我回想自己的梦想,才发现全都是她。
学龄前天真无邪的梦想,在我遇见她以后,就全被她带走了。
就各种意义上而言,她就是我的梦想。
而孩提时代作的梦,则在向现实屈服后逐渐褪色。
我问小芹是否记得小时候的梦想?不知为何她红著脸,不发一语。
看著她,我似乎懂了。
到了这时候,小芹是怎么看待我,以及她想要的是什么,我是知道的。
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也老是追在女孩的屁股后头跑吧。
读大学时,小芹的异性缘很好,只要她愿意,交男朋友就像把手伸进袋子里掏仙贝一样,易如反掌。甚至连女生都有可能被她吸引。但小芹却没和任何人交往,她始终只看著我。
至于我,其实偶尔也会被搭讪,但真的只是偶尔而已。
「是不是我不够漂亮呀?」
我在镜子前歪著头,小芹插嘴道:「问题不在这里。」
「咦?什么意思?」
「因为小蓝你……」
说到这里后小芹不发一语。她向来擅长吊人胃口。
「我?」
「你总是让人搞不懂你在注视什么。」
小芹低著头,讲出这件事情似乎令她很难受。
「呃……是指我的眼神游移吗?」
「……算是吧。」
看来这样不太好,我得多注意一点。
事后我稍微想了一下,才理解是怎么一回事。
我总是看著她。即使没见到人,也老是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踪影。也难怪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我成了眼神鬼鬼祟祟的怪人。
在这之前,我一直不太在意旁人的目光。
如今随著要背负的责任增加,想要继续追寻她也变得更困难了。
她到底在哪呢?
在我的体外?还是心里呢?
我烦恼了无数次,始终找不到答案。
「你骨折了,得向公司请十天假。」
小芹盯著我吊高的右脚,冷冷说道。
「哎呀呀。」
我从来没这么痛过,心想状况一定很糟,果然没猜错。
「这是我第一次住院。」
第一天就看腻的病房里,也有其他貌似健康的人倒卧在床上。空气里弥漫著装饰在房里的花的香气。我盯著别人花瓶里的花,有些羡慕。
大概只有小芹会来探我的病吧。
「你到底都在追寻什么?」
小芹用交叠的十指撑著下颚,眯起眼睛问我。
「这么明显吗?」
「一直都很明显。」
小芹撇开目光。
「毕竟我总是看著你,尽管你从来不会回头看我。」
「……嗯。」
其实我多少有感觉。我面向天花板,阖上双眼。
黑暗中,有种白白的东西在延伸。
脚骨折时的剧痛,像植物的根一样扩张,然后龟裂。
难道这就是无法传达的爱的痛楚吗?我不禁这么想。过度追求,导致我不仅仅是心痛。是我不懂得适时抽身,结果害惨了自己。我用过去式,为这件事总结。
被火烫过的小孩,才会知道不能玩火……这就是我的写照。
姑且不论我能否学会用正常逻辑看待幻影中的女孩。
我睁开眼睛。医院洁白的天花板,让乾涩的双眼湿润了些。
渗进眼中的泪液,为视野拉上一层布幕,变得有些糊糊的、雾雾的。
「等我的脚复原,身体状况比较好了,我们趁假日出去走走吧?」
小芹看著我,像野生动物盯著递到眼前的饲料,充满戒备。
「去哪里?」
「只要是小芹想去的地方都好。在附近走走,或是乾脆去旅行也可以。」
「这是在讨好我吗?」
「嗯。」
我老实点头,小芹愣了一下说:「好直接。」
「去哪里都可以吗?」
「去哪里都可以。」
「环游世界也行?」
「哪来那么多钱啊。」
我没好气地认真反驳,小芹对著我一笑。
「让我想想。」
她说完后,露出满足的神情闭上双眼。我看著她摇晃的肩膀……
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熬过好长一段无聊的日子后,我出院了。
但真正辛苦的才刚开始。通勤时,我必须先坐计程车到车站,然后拄著拐杖、忍著疼痛,吃力地行走,真的很煎熬。明明挪动腿的速度并不快,却比平常多消耗了好几倍的体力。我筋疲力竭地抬起头,眼前万头钻动的景象简直像梦。模糊的双眼怎么揉也揉不清。
在公司则是出现了许多声音。我向上司道歉后,上司虽然没有当面指责我请了十天假的事,却兜著圈子向我抱怨。训话结束后,由于工作堆积如山,我只能立刻埋头苦干。若这也是梦就好了,但我的桌椅却硬得那么真实。
追求她的代价太过庞大,而且我手中什么也没留下。
我握紧拳头,放在膝盖上。
若再次勉强自己到骨折,又会带给许多人麻烦。
不要跑,脚就不会受伤。
在公司不会遭人白眼,通勤也很轻松。
假日也不会累得像条狗。
小芹也不会生气。
只要忘了她,生活就会好转。
我终于懂得面对这讨人厌的「现实」了。
等到意识的泡泡破掉后,我才发觉自己正在山里。
树叶与泥土潮湿的气味钻入鼻孔。接著,我吸了一口山中凉爽的空气。
梅雨季前乾乾的空气,在污浊的肺里搅拌。
「小蓝。」
小芹唤我的名字,拉住我的袖子。
「怎么了?」
「你又在发呆了。」
走在身旁的小芹提醒我。她的声音不像生气时尖锐,反而很温和。
「我常常被人这么说。」
「既然这样,不如改过来?」
「我会的。」
但我只要一不注意就容易松懈,而且也不晓得该怎么改。
假日时,我依照之前的约定,和小芹出门。我们去了许多地方,今天则是来山里走走。我慢慢回忆起这些来龙去脉了。大概是因为坐巴士来这里的路上,我小睡了一会儿,所以记忆有些模糊了吧。
「你的腿没问题吗?」
在爬坡前,小芹还是担心地问。
「嗯,可以可以。」
我将腿轻轻地前后甩动。脚踝前方不正经地晃来晃去,看起来不太可靠。
经过长时间的复健,腿伤已经治好了,也能走路。
但我已经忘记跑步的感觉了。
骨折时疼痛的记忆彷佛在阻止我,使我回想不起来。
我们来到山路途中的休息站。小芹的体力先透支了。
「你都不会喘耶。」
「嗯,因为最近睡很好。」
把过去跑步的时间拿来补眠,让我变健康了。
与身体恢复的状况成反比,现实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们两人吃著用山中采收的特产做成的冰淇淋。坐进店家准备的洋伞区座位时,一只大黄蜂飞到眼前,吓了我们一大跳。我只有向后仰,但小芹扔下座位逃跑了。等到黄蜂飞远后,她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小声清了清喉咙。
「冰淇淋真好吃。」
「你的修辞能力从国中起就没进步。」
国中啊。当时我整天都只知道跑步,还有画她。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画了。或许现在更应该将她描绘下来,当作美丽的回忆收藏,也不失为一个乐趣。
将这场梦的完结,化为有形。
剩下的大概只有寂寥与回忆吧。
遥想过去发生的事情,几乎所有的记忆都与跑步有关。
而不断追著这样的我的她,就在眼前。
「小芹。」
我唤她的名字,有点犹豫是否该叫芹芹。但眼前的她已经是大人了。
「小时候的梦想,实现了吗?」
我故意避开细节问道。
一开始小芹说不出话来。想反驳的情绪使她鼓著一张脸,但她试著将情绪咽下。
「嗯。」
小芹像个孩子似的老实承认。
她的回答,令我陷入一种相约的两人终于相会般的心境。
罢了,这也算是一个漂亮的结果吧,倒也不坏。
然而。
「………………………啊。」
怎么会呢?我不经意地将视线瞥向桌下。
「小蓝?」
「……啊,没事。」
我装作没看见。但即便抬起头,震动还是不断传来。
毕竟那是我自己的身体。
「真是太好了。」
我爽朗地回答,但是在桌子底下……
双腿却像流泪般颤抖不已。
我在热气缓慢的侵蚀下醒来。
如同浸泡在热水中。平衡感像遭到恶作剧一样,床不断摇晃。
彷佛被时间的波浪给漂来荡去。
结束时,耳鸣稍微停止。我起身,发现从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线还很微弱。看了看枕边的闹钟,原来我比平常早起。现在准备上班还太早了,睡在一旁被窝里的小芹眼睛也还闭著。
我坐在棉被上发呆,不晓得该做什么。我思考著若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做,并看向玄关,抚著右脚,站起身来。
我蹑手蹑脚不发出声音,穿上鞋子出门。幸好夏天的太阳升起得早。
走下公寓楼梯时,我频频往下看,确认脚的状况。走路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说忘记了不适感似乎怪怪的,当然忘了比较好,但「忘」这个词汇,会让人感到消极。
来到户外,我走在充满斜坡的路上。去公司的途中,有一座被树木环绕的公园,在那里可以听见蝉鸣。即使在这个附近都是住宅的区域,蝉声还是大得一会儿就听腻了。日子过得真快,回想起来,彷佛昨天还是春天,甚至上周还冷得像冬天,让人忍不住发抖。显然这段日子我过得很浑浑噩噩。
或许我会就这样在与时间的疏离中死去。我感到茫然不安。
走到一半时,发现自己穿了跑鞋。明明只是散步,却把脚伸进了跑鞋而不是一旁的拖鞋。这是为了让自己随时都能奔跑所留下的习惯。
我看向斜坡的那端,丝毫没有涌现全力爬坡的冲劲。毕竟我虽然做了步行的复健,却没有为摧折的心复健啊。我的内心焦虑不已,却欠缺继续下去的意志,只能拖著脚步上坡。
不知有多少个月没见到她了。她还在那儿吗?
我高高抬起右脚。一想到用力踏在柏油路上的感觉,背部就窜起一阵凉意。我逃避跑步,是因为胆怯,还是因为追逐幻影的空虚感使然?
我轻轻把脚放回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放回地面,一种无形的压力便覆在我背上,像一缕轻薄的丝绸。
明明已经从梦中醒来,抬头一看,天空却模糊而扭曲。
孔雀蓝的苍穹混著金黄,远处飘来的流云将太阳包裹起来。金黄渗满整片天空,像要窥视我荒芜的心。
这里没有树木,却总能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蝉鸣。是我的错觉吗?
已经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了。
自从住院后,我的意识就包上了一层膜。
明明身在现实,却彷佛在梦中。
或许是因为没有任何人经过,令我感到特别空虚寂寞所致吧。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足音从我身旁穿过,像在回应我内心的声音。我的眼神追了过去,发出小小「啊」的一声。是大学时代常与我擦肩而过的别系女孩。不,我们现在的年纪都不能说是女孩了。
她还是老样子与我擦身而过,二话不说便超越了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的发型没变,所以我很快就认出来了。她把头发绑在左侧,那左右不对称的发型,使我无意中留下了印象。
原来她还在跑。我心想,目送她离去。
但那令我印象深刻的人影,却突然停了下来,接著倒退。她背对著我跑到我身旁。
怎、怎么了?我微微警戒,以沉默等待对方的反应。过去我们从未向彼此打过招呼。流著薄汗超越我的女生,看著我开口。
「你不跑吗?」
她的声音一派冷静,与外表相去不远。
「呃、嗯。我脚骨折了,从那之后就不太跑。」
「是喔。」
她问了我问题,对答案却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而且她也不晓得来龙去脉,但既然如此何必多问呢?
我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走著,可是既不熟,也没什么话聊。我困惑著不知该走到哪,便下了坡,来到熟悉的路上。是大学附近的路。
现在我都往地下铁车站的方向走,很少逛到这里。老家的生活圈离我愈来愈遥远,接著是大学。这里并没有变,变的是我走的路。
「……嗯。」
我瞥了她一眼,想著该说些什么才好,发现这名总爱快跑的女生正盯著路旁的停车场。她那凝视著房屋仲介公司冷清的停车场的双瞳,似乎浮现了某种特别的感慨而微微濡湿,看来她对这里不尽然都是快乐的回忆。
「怎么了吗?」
我问她是不是车子停在这里,她爽朗地闭上眼,温和地微微一笑。
「这里变乾净了。」
「乾净?」
我歪著头,思考她在说什么,突然恍然大悟。这一带在很久以前,曾经因为陨石坠落而引发骚动。有好一阵子,各路人马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交通很不方便,我记得小芹还为此抱怨过。
「你喜欢陨石吗?」
连我都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显然听到这问题的她,也有点困惑。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发生过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啊。」
因为陨石发生过很多事情的人还真少见。
经过停车场后,脚程很快的女生看著我。她一度挪开视线,再度面向我时表情有些羞涩,但她的言语及态度毫不扭捏,使我能正面感受到她胸口满溢而出情感。她的双眼泛起深深的、嘴边则漾起浅浅的纹路。
「命运的相逢。」
这句话大出我所料,害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啊……?」
我半是惊讶,半是佩服。
让人拋下恐惧,深信命运的那个人。
那关系究竟有多深呢?
有关于陨石的惊人邂逅,该不会是遇见外星人了吧?不不,怎么可能。
「当时我很慌张,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回想起来,才突然发现,哦~原来那就是所谓命中注定的人……」
大概是因为还有点害羞吧,这个总是超越我的女生以略快的速度说明。
「你和那个人处得好吗?」
我随口一问,看见她的笑容里混杂了一丝阴影,才惊觉我失言了。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们相遇的那天,也不想忘记。而且……算了。我们八成不会再见面了。」
最后她把手扠在腰上,仰头说道。
「……这样啊。」
虽然我没问详细的情况,但从她道别的语气,可以听出她并没有完全放弃。
结束,代表新的开始,光是这样就令人称羡。
毕竟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开始。
「你不跑吗?」
她问了和刚才一样的问题。这名总是在奔驰的女生,似乎对于慢吞吞的散步感到厌烦了。
「嗯……有很多事情让我心烦,或许再也不跑了。」
说著说著,我感觉话语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声音似乎没有传进她耳里。
「好可惜。」
爱晨跑的女生说出了意外的感想。
「哦?为什么?」
「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跑步的姿势……很独特。」
爱冲刺的女生突然瞪大双眼,把脸往前伸。那模样该不会是在模仿我吧?
「感觉你一直在追寻著什么。」
「……………………………………」
小芹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我的表情就这么好懂吗?
回过头的她,也是觉得我这样的表情很有趣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只是与我擦身而过,却这么观察入微。
跑很快的女生,不由得让我产生了一些兴趣。
「你在做什么工作?」
用毛巾擦拭鼻尖后,她摆脱汗水,回答道。
「老师。」
「咦?」
「我是国文老师,教书其实挺有趣的。」
当老师的女生表情十分开朗,看来是真的很有趣。
「我会想当老师,也和刚刚聊的事情有关……所以我才说那是命运嘛。可能就是那次相遇,改变了我的一生。」
她手舞足蹈,心境一览无遗。命运这个字眼,意外地打进我心坎里。
「命运啊……真不错。」
我也想遇见命中注定的人。
……想见。
我想见她!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咬紧了牙根。
即使我逃避自己真正的心意,逼自己转移目标、保持冷静、装没事继续生活。
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想见她。
只要我一心想著放弃。
就会对她有所留恋。
而为了见到她,我能做的事情。
终究是……
「你不要紧吧?」
爱担心的女生忧心忡忡地端详我的脸,为我担心。
「什么?」
「我觉得你一直在恍神。」
「嗯?嗯……」
我昏昏沉沉的,彷佛这也是一场梦。
「狠狠跑一跑,说不定精神会比较好。」
虽然她不是刻意的,但这的确是对于我所重拾的事物而言的最佳答案。
只有这个方法了,我在心里总结,瞬间豁然开朗。
「……是啊。」
耳中深处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是熟悉的两个人的足音,朝远方跑去。
「刚才你说再也不会见到的人……你想见那个人吗?」
她顿了一下,搔搔脸颊。
「当然会啊。」
她爽快地承认。也对,我向前迈进。
这是一定的嘛。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
来到大学前,她准备离开,向我道别。
「嗯。」
我没有留下她的理由。但看著正把毛巾收起来的她,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那个,你喜欢跑步吗?」
早起型的女生看来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也不晓得。」
她撇开视线,偏著头。
「但我很注重养生,我想长命百岁。」
「是喔。」
我很少遇到把这当作目标并且明确地说出口的人,尤其是在还年轻的时候。
人都是上了岁数,才开始想要长寿。
「你想活到几岁呢?」
我半开玩笑地问,她的表情却出乎意料地认真。
「这个嘛……我想活到一百一十岁左右。」
她说著,面向太阳。阳光将她的双眼映照得如彩虹般复杂而闪亮。
「再见。」
爱跑步的女生轻声打完招呼,踏著轻快的脚步跑走了。为了从团团包围住身体的烦躁情绪中转移目标,又或是想摆脱它们,我专注地目送她逐渐缩小的背影。
「长命百岁啊……这目标未免太难了。」
但或许她所追求的事物就在长命百岁之后。
那个女孩也是,她看起来……似乎总在追著什么跑。
我的脚受到感动似地一震。
我将震动的右脚一口气抬高,用力踩向地面。
柏油路坚如磐石。
而我的脚,也没有骨折。
用力踩踏大地的脚,稳稳支撑著我。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水不断涌出。我用与老家的味道、气味都不同的自来水频频洗脸,将汗水、脏污一一洗净。
我舀起水来,将眼睛遮住,用手指用力地来回搓揉。
锐利的疼痛彷佛要把皮肤划破般,在疼痛深处,散落的东西束成了一团。
「好。」
我用双手拍打脸颊。刺激麻痹了眼睛周遭,接著我看清楚了。
一直在脑中嗡嗡作响的蝉鸣消失了。耳中听到的,只有瞬息万变、四处奔窜的血流声。
我感觉到我的上臂、挺直的背,与脖子后侧。
我总算摆脱梦境,意识清醒了。
你觉得最辛苦的事情是什么?
国小老师站在黑板前问大家。
记得那时已经没有蝉鸣了。
年幼的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随意回答。跑马拉松啊、写作业啊、受伤啊。我一直想著是什么,毕竟我一时想不到。大概是因为当时还没经历过挫折吧,好令人生羡。
等一片嘈杂稍微安静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与重要的人分开。
一位比其他学生更聪明、也更成熟的女孩说道。
老师神色温柔地点点头。教室里同学们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到这名女孩与老师身上。
你们的爸爸、妈妈、好朋友、兄弟姊妹,包括宠物都是。他们现在或许还很健康快乐,但总有一天得离开。请大家试著想一下,当重要的人全都消失,而且无可避免,代表著什么意义?
我不晓得大家是否都有听老师的话认真思考。
我想了,但还是懵懵懂懂的。
有几个女孩哭了起来。我看见前几天宠物刚过世的同学也在哭。
即使好几名学生哭了,老师始终很平静。
先不论谈的内容,她本身就是一位很坚强的老师。
也有可能是她没有把我们当成小孩子。
没有人可以躲过生命里最煎熬的部分。
所以,我们更要珍惜著每一天活下去。
在有限的时间中,创造许多幸福的回忆。
……当然,愈是幸福,也有可能愈痛苦。
老师最后低声说道,眼神彷佛看著很远的地方。
我也常被这么说,所以很好奇老师在看什么。
几天后,有家长抱怨怎么可以上这种课,把小孩弄哭。
老师虽然很有诚意地道歉,但只剩她一人的时候,我偷看到她扮了个鬼脸,说了声「好辛苦」。
而我,则为了见到她,开始跑步。
为了不让最痛苦的事情追上我,拚命奔跑。
「小蓝。」
小芹唤我的名字。我刚要抬头,半开的嘴就闭在一起,上下牙齿互相碰撞。
「好痛。」
巨大的声响从左耳灌入,这才想起我搭上了电车。
广播正在通知不久即将抵达目的车站。
站在一旁的小芹一脸受不了的样子看著我。
「你竟然连站著都能睡著。」
「小事一桩。」
「这不是称赞。」
看来我盯著地下铁黑漆漆的景色,似乎不知不觉睡著了。
右手残留著吊环的痕迹,我弯了弯手指。
「我梦到国小的时候。」
好怀念啊,我说著,将内容大致讲解了一遍。
小芹缓缓摇头。
「那时我们不同班,所以我不知道这件事。」
「啊,这样啊。」
我连声道歉后,转过头。
电车即将抵达车站。到地面上后,我要……
我要……
「等一下。」
小芹慌张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我歪著头,想不透是什么事。
「怎么啦?」
「你的眼神又回来了。」
眼神?我盯著正面的门,但因为列车已经进站,外头不再漆黑,玻璃没有映照出我的脸。
「我只是睡傻了。」
我揉揉眼睛,待迷蒙散去后,看著小芹。
「恢复了吗?」
「……嗯。」
小芹含糊地笑了笑。
走出地下铁站,我搭著长长的手扶梯上楼,朝混杂著光的地方离去。车站的电灯与户外的阳光左右逼近,强迫我苏醒。同时,暑气再度袭来。
「好热啊。」
我以出站为目标,在车站内走著,发起牢骚。
「夏天到了。」
「是啊。」
我们闲话家常。小芹不耐烦地说道。
「希望夏天赶快过去。」
「才刚开始呢。」
「那不要开始就好了。」
「……是啦。」
但我认为任何事情只要不开始,都会很辛苦。
因为这样会连该思考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来到车站外。一起出来的人潮大致分为两列,我们也有样学样。
我往左,小芹往右。
离开前,小芹确认了我的脚,稍微放心地抬起头。
大概是因为我没穿运动鞋吧。
「再见。」
「嗯。」
我们像往常一样道别。走没几步,我回过头。
「小芹。」
我唤得很轻,但人潮中的小芹似乎还是听见了,她做出反应。
「工作加油哦。」
「你也是。」
我挥挥手,小芹先是不知所措,接著也向我挥手。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做的动作。
一些回忆,使我的手自然动了起来。
夏日清晨薄而锐利的阳光倾注而下。
光的夹缝间,渗进了蝉鸣。
对不起。我发出声音,但这次并没有传到她耳中。
「接下来……」
呼,我用力吐息,深吸一口气。肺部清洁完毕。我把包包的背带缠在手臂上,紧紧捆住。检查过不会妨碍手臂挥动后,我脱下通勤穿的鞋子,扔在一旁。上次赤脚踩在地面上是什么时候呢?
虽然人们并没有停下脚步,但他们奇异的目光还是赤裸裸地射了过来。
我转动右脚底摩擦著地面。太阳虽然没有直射,毕竟是夏天,地面温温的。但至少没有热到跑不了,我放下心来,盯著正前方无数如墙壁般延展的背部。
直线冲刺永远赶不上她,但若在人群里,或许她也会跑得碍手碍脚。
忽略大人的常识,像个孩子一样奔跑。
说不定就能追上她。
问题是,在这个地方能达到最高速吗?不试试看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数。或许可行,达成后也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正因为不清楚,才要试试看。
结果,我还是只能靠跑步与她联系。
该走的路只有一条。就算我必须为此甩开某人的手也一样。
脖子上的汗珠像结冻了一样冰冷。披肩的长发,在徐风下摇曳。
好久没跑了。以前曾在电影里看过某个角色说这句话。
大人的确不跑步。既然这件事令我坐立难安,是否代表我不是大人呢?
我缓缓调整逐渐紊乱的鼻息。
相逢就是日后别离的开始。
最终只会徒留痛苦回忆。
即使如此,我还是期待见到她。
这份念头催促著我,使我开始奔跑。虽然会给大家添麻烦,但我仍自顾自地跑了起来。
我千钧一发地闪过阻挡在眼前的人群,尽力直线狂奔。一直担心能否跑步的右脚,也因为终于尝到渴望已久的重力和加速度,将身体自然地往前推。我迅速穿越我应该爬上的往电车月台的楼梯,随著鸡皮疙瘩,回忆起冲刺的快感。
数不清的背影不断被超越,疾风随心跳刮起。
即使很久没跑步,血液却仍记得跑步的感觉。流经手臂的血沸腾起来。
像用震动通知来电的电话一样,发出预告。
她要来了。
我从刮在鼻尖上的风的变化察觉到这点。
接著,我看见了。
我看见她了!光是这样我就差点哭了出来。双眼被某种迫切的东西勒紧而疼痛。我擦去泛出的泪水,用肩膀推开人们的背,宣示著我现在就过去。
感谢数月不见的她依然安好无恙。
持续了二十年的躲猫猫,今天又不厌其烦地开始了。
但与当年扔下书包时的我相比,现在的我多了重担。
她跟我一样无法直线奔跑,花了很多时间闪避人群。多亏她是个脚必须著地的幻觉。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我就是想追上她。尽管装作很抱歉的样子,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心虚或内疚。只是纯粹地,因可能成功的喜悦而摆动著手脚。
忘了如何奔驰的身体,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难得她跑得绑手绑脚,若再让她溜走就没意义了。我不能让速度降下来,一定要在力量用尽前解决。
我把注意力延伸至踩在地面上的脚趾,手臂配合著呼吸摇摆。过去培养出的习惯,使身体自然而然地调整为我的跑法。呼吸稳定下来,身体也加速了。
我斜著身子闪过一个高大的背影,将脖子伸长,试著用身体最前端捕捉她的背影。接著某人的手肘和额头撞了上来,差点把我的头弹飞。我脚跟用力,让快被往后带的身体不至于减速,将身体交给迸发出来的力量,死命踏在空中。
我有预感,如果这样都追不上,我们就永世隔绝了。
所以这次绝对不能让她溜走。
我的头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徘徊。但事到如今,一天到晚追著幻影跑的我,早就习惯被这种气氛耍著玩了。
动吧。
不论别人说些什么,现在就是我人生最有意义的时候。
我挥动手肘挣脱阻力,让身体前进。
正好赶上被人流挡住、左支右绌的她。
我们的距离一口气拉近,这突如其来的一瞬,使我大梦初醒。
我有预感,错过这次机会,一定永远都追不上她了。
我伸长手臂,已经分不清脚是踩在地面还是飞腾在空中。
探出身子,不顾任何后果。
把手伸向渴望多年的终点。
像把海洋劈开。
像把手伸进无数的鸟群中捉住。
我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啪地一声。
……啪?
有声音,也有触感。
接著,她回过头。
「…………………………………」
心跳如唾液般从喉咙滑落。
沙沙沙,风从背后赶上的声音将我团团包围。
我在人群中碰到了。碰到了在我眼前的她。
她就在这里。
不是幻觉,是现实中的她。
在车站的墙角,跟我在一起。
被搭住肩膀回过头的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紧接著。
「啊!」
我大惊失色,突如其来的相逢,使我迎接她的态度不太自然。
「那个……呃?」
连我也搞不清楚状况。我们彼此额上都闪著汗光。
我的手指搭在她肩上。我没在跑步,景色也动得很慢,但似乎因为太过紧张、心有余悸,感觉周遭都在摇晃。好想吐,但我知道在这里若忍不住,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我咬紧牙根忍耐著,度过一段对身体不太好的沉默时光。
「请问……」
再次听见她的声音,比想像中的略为低沉。
「呃,你是?」
她介意地频频瞄向仍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啊啊,对、对不起。」
我把手从她的肩膀上挪开,往后退了一步。不,应该说是踉跄了一步。
声音、景色离得好远。包围我们的人潮变得模糊不清,彷佛都与我无关。
我想起国中时的事情。如果和她见面,该说什么呢?
能向她说明我为什么认识她吗?
我能感到血液从脖子往上窜,接著发烫、膨胀。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她转过身来,面露诧异。用怀疑的目光盯著我,使我感到非常羞耻,但同时也很感动。
我现在正在和她聊天呢。
「应该是。不,一定是。」
我落寞地点点头。眼睛若不用力,恐怕眼泪就要渗出来了。
头好重,我知道脑袋没在运作。
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我只能原原本本地承受。
「嗯。」
她颔首。
「是啊……」
她看著我的脚。对于这个没穿鞋子的怪女人,她的困惑似乎更深了。
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我焦急得汗流浃背。脸烫得发红,什么也思考不了,耳边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已经无法假装镇定了。
那为什么要抓住我的肩膀呢?
我猜她应该在想这件事,慌乱得头昏眼花。
但她烦恼的地方却不太一样。
她抬起头来,对著手足无措的我露出微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你的瞬间,你不是『啊!』了一声吗?」
她指著我,又真的再大叫了一声,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比起『怎么回事?』的惊讶感,我更有种像是被雷劈到、恍然大悟的感觉。为什么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不可思议地想要张开双手……而不是要把飞来的蜜蜂赶走……嗯,我也不晓得。」
她的眉头如波浪般起伏,无法精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似乎令她很烦躁。但她没说的部分已经传达出来了,过度的冲击使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是、该不会?不不,怎么可能。
「你应该……没空吧?今天是平日,又是早上,还得上班。」
她一一指著时钟、早晨的太阳和我,露出苦笑。
「不不,有空,我有空喔。」
我听懂她话中的意思,趁她尚未改变心意前急忙答应。
「我有时间。」
我点头如捣蒜,保证有空。她对著我眨眼,接著搔搔头。
「那,既然你有空……要不要一起走一段路?不晓得为什么,我很在意你。如果就这样分开,我一定没办法工作。」
她瞥开眼神,说了这句几乎让我窒息的话。
我的舌头一动一动地,忘了发出声音。
「但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你,让我边走边想好吗?」
她神色认真地拜托我,使我落入一种「不,其实我才是啊」的心境里。
为什么在意,我心里有数。
但她应该怎么想也想不通吧。
而我现在也没有多余心力能把这漫长的故事脉络分明地交待清楚,所以只点点头。
我站在她身旁。她在等我,等那个不愿让她的背影逃走的我。
伴随著笨重、拖沓又心虚的脚步声,我往前走。
呃……
事情该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吧?我狂冒汗。
「脚不要紧吗?」
她突然对我说话,我的皮肤像被不合季节的静电电到,震了一下。
「脚?」
我吓一跳。
「你光著脚不热吗?」
她在指我光溜溜的双脚。
「啊,嗯,意外的不要紧。」
「那就好。」
可是为什么打赤脚呢?她歪著头自言自语,漏出声音来。
我叹了一口气,原来是指这个。还以为她要问我骨折的事。
明明就不可能嘛。
「头发好长呀。」
她又对我说话了,这种错愕好新鲜。
「呃?嗯,对啊,很长。」
我的应答变得更加索然无味。
「而且摸起来好柔顺。」
她手中撩起一缕我的长发,欣赏似地以指尖抚触。
「哇~」她眼神发亮,我则大惊失色。
瞪大的双眼来回跳动。
察觉我的反应,她说了一声「啊,对不起。」随即放开我的头发。
「刚刚那样太亲昵了。」
她向我道歉。「啊,不会啦。」我只得挤出这句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我对你没有排斥感呢……」
她凝视著刚才握住我头发的手指,似乎愈来愈感到不可思议。
就这样,我与她一起朝乘车处走去。
走呀走。
我不必咬紧牙根将身体往前探,只要一转头,她就在身旁。
每次看著她,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太不真实,连溽暑都忘了。
不论是夏天,还是周遭的人们,全都离我好远,像假的一样。
这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像极了我在内心描绘无数次的梦境。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
回过头,会有我脱下的鞋子吗?
我害怕得不敢确认。
只感到茫然,有种以后跑步再也看不见她幻影的遗憾。
总觉得,有点想哭。
有如撞见转瞬即逝的美丽事物时的不舍。
「啊……」
她突然抚著额头,发出困惑的声音。接著,用眼角余光偷瞄我好几次。
「怎么了?」
「不,怎么说呢……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她打哈哈,用伤脑筋的表情对我一笑,像在徵询答案。
「说给我听嘛。」
「啊?不要啦。」
她左右来回摇摇头。我也摇摇头。「干嘛学我。」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哎唷,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
「奇怪也没关系。」
对于紧咬不放的我,她顿了一会儿,向我确认。
「不会逃跑?」
「不会逃跑。」
我好不容易才跑到这里,因此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退缩。
「你不会因为我突然讲了奇怪的话,觉得我是个怪人而逃跑?」
「你有自信比我怪吗?」
她惊讶地眨眨眼,随即噗哧一声,像漏气般地笑了出来。
「还真没有呢。」
接著,她缓缓地、绽放出另一个灿烂的笑容。
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我静止呼吸,脉搏在胸口与脖子上跳动。
是我打从心底、最期盼的笑容。
她带著象徵夏天般的、爽朗的笑意说道。
「我想说的是,春天虽然也不错,但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夏天的海边。」
跑得要死要活,抓住她的肩膀,
没穿鞋子、汗流浃背,
还突然泪如雨下。这样的女人,她会喜欢吗?
我已经开始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