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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莫比敌,或某白鲸(2 / 2)


「怎么了,里面有东西吗?」



「…………不是……」



而辛不假思索地捡起海螺看一看后,不由得沉默了。



怎么搞的?莱登过来一看,也不说话了。



贝壳里冒出了一堆包著甲壳的脚,在那里扭来扭去。



「……是……寄居蟹吗……?」



「实际上动起来一看,没想到还满恶的……」



「──照你的个性,一定是觉得身为指挥官必须以任务为优先吧,米利杰。」



在屯驻基地的临时办公室。看到蕾娜请以实玛利帮忙,正在浏览能调阅的近期战斗纪录,维克叹一口气。一双帝王紫眸很是傻眼。



「但是去海边玩玩散个心又不会怎样。我不去只是因为海我看多了,不觉得稀奇罢了啊。」



「联合王国国境最北方的雪祸连峰,北边的断崖底下直接与海相连。到了冬季,那片海就会变得满是冰块,十分壮观喔。」



一如既往地陪侍左右的蕾尔赫补足说明,蕾娜苦笑著摇头。



虽说辛好像跟伙伴们出去玩了,所以自己或许无须在意,不过……



「不了……虽然昨天我一不小心看到了海,之后作战也会看到……但我打算下次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自己去看海。」



辛告诉过她,想带她去看海。而自己回应了这份心愿。



所以──因为自己至今还没能回应他表达的感情,至少这份心愿必须守住。



「有人邀我战争结束后一起去看海。我想遵守那个约定。」



「哼。」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蕾娜收起笑容转向他。



「比起这个,维克,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蕾娜请以实玛利帮忙,看过了上次大规模攻势以来船团国群的战况。虽说一方面是因为离每场战役不到一年,统计数字并不正确,但战事规模与战死者人数不吻合,很多人也在战役中下落不明。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与混乱。



而且本来应该属于后勤支援兵种的回收运输型(Tausendfuessler)的目击事例也增加了。



她透过葛蕾蒂做过确认,得知联邦并没有接到相同的事例报告。



「那么在联合王国呢?还有──关于你们听『她』说过的『军团』战略上的变更,也请详细说给我听。」



同伴们都在视野的边缘各玩各的,但那些嬉闹对注视著海浪远处陷入沉思的赛欧而言都感觉遥不可及。



大海。



就在一年前他们还聊过,说希望有一天能看看海。巧的是当时他们也正在执行电磁加速炮型的追击作战。想看是想看没错,但当时觉得有可能败给电磁加速炮型而战死,所以也许无法实现……事实上他那时觉得就算无法实现也没办法,如今,他却待在这个曾经只是个漠然目标的场所。



意外地,很轻易地,就抵达了这个地方。



当然赛欧当时想像的并不是这个北海,但没想到竟然真能抵达象徵未知之地的海边。



或许是因为如此,使得他如今看著大海感觉到的既不是初次目睹的感动,也不是总算抵达的感慨,而是意识中的某处开了个洞似的空虚。



也有点像是失去作为目标的事物,呆站原地时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没有任何改变。



明明觉得自己还没有踏出一步,明明离开第八十六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改变,却先抵达了目标,先看见了前所未见的景色。这让他莫名地感到极度空虚。



即使裹足不前,即使无法改变……即使迟迟不知该以什么为目标,只要随波逐流就能来到从未见过的场所。



虽说无论是联合王国也好、盟约同盟也好,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是两年前受到联邦保护,被带到首都与恩斯特官邸的时候都是如此。



眼前的大海比起昨天的阴沉晦暗,今天太阳有出来还好一点,但仍是色彩青黑、阴郁透顶,海风又冷又腥,有点像在嘲笑他。



明明是初次看到、抵达的大海……却一点都不美丽。



他好久没有意识到了。这在第八十六区,是不知不觉深植内心的认知。



这世界,根本不需要人类。



不会考虑到人类的需求、心情或感慨。在某人死亡的夜晚替天球铺满明月幽星,在勉强捡回一命而计划一点小小庆祝的日子却下场大雨。世界对人类毫不关心,甚至到了坏心眼的地步。



总觉得,好像被迫体会到了这点。



赛欧觉得再也待不下去,索性转身回街上去了。



「本来以为战场以外的城镇,应该都很和平……」



安琪喃喃自语,叹一口气。听基地餐厅的大婶说现在正好是祭典时期,所以她来到了基地所在地区的港都。



听说这叫做船姬祭。以前每个城市都有属于征海船团的船,寄宿船艏雕像的精灵就是船姬。又听说这是一年一度祭祀精灵的节日。



在市政厅前的广场,竖立于中央的少女塑像的确装饰了大量花朵,呈现祭典的氛围。



但这市政厅前的广场……却荒废得与第八十六区的废墟没两样。



到处都是尘土与受损的建物,不然就是破裂的路面与枯死的行道树。虽然还勉强保有建筑物的功能,但恐怕早已没有余力修补了。路上来来往往的小孩,身上穿著虽然乾净却满是补丁的旧衣服。明明在办祭典,摊贩却少之又少,卖的都是一看就知道是合成品的简单点心。



相反地,以小城市来说,居民简直是摩肩擦踵,广场与公园林立著组合屋式住家,用来收容这十年来从持续后退的战线腹地逃来的众多难民。



这就是以小国之力与「军团」持续抗战十年的船团国群所付出的代价。



「原来只有联邦或联合王国是特例啊……其他国家,都早已面临极限了。」



其实根本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却为了求生存而缩减一切开销竭力抗战──到最后力竭难支,空虚地耗尽资源后步上灭绝一途。



事到如今,她才体会到这个现实。



身旁一起来看祭典的满阳轻声说道:



「──可是,祭典还是照办呢。」



装饰少女雕像的花朵虽然一朵朵都是小花,数量却相当多。想必是城里的人想尽一点绵薄心意,各自带来的吧。除此之外还有笑声、欢呼和叫卖声,偶尔再来点怒吼。



城市街景一看就知道日常生活有多苦,让人知道他们已被「军团」战争逼至濒临灭亡。



即使如此他们仍咬紧牙关,强颜欢笑地举办民族祭典。



满阳说了。她在共和国的少数民族八六当中,是更罕见的大陆东方极东黑种,容貌也显现出浓厚的血统。



「我对我那边的祭典一无所知──因为,没有人传承给我。我对故乡根本没印象,家人也都死了。所以我看到这些不但觉得寂寞,而且好羡慕。他们拥有这种生活再苦都非办不可的节庆,有这么值得珍惜的事物──让我好羡慕。」



值得珍惜的事物,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事物──赋予自己定义的某种事物。



八六除了唯一怀抱的,战斗到底的骄傲之外……至今仍一无所有。



赛欧离开海边回到街上,在喧闹的市区里却仍无处容身。



明明是个小镇,人却莫名地多,大多都跟他一样是翠绿种。



包含翠绿种在内的绿系种,是以大陆南方沿岸地带为势力范围的民族。其中一部分追逐原生海兽移居至此地,就成了船团国群十一国中七个船团国的起源。



然而,这块土地上的任何角落都没有赛欧的亲族或挚友。他也不晓得有这个祭典。



在海边嬉闹的同伴们,恐怕有些人其实也是在举办祭典的市区待不下去,才会待在海边。



选择待在市区之外,人类世界的外侧──跟第八十六区一样,由非人物种支配的场所。



因为在那里就不用意识到自己没有继承任何传统──没有任何依归。



只能依靠自己与同袍,在战场上生存。



换个说法,这就表示他们除了自己以外无依无靠。表示他们跟这个城市的居民不同,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依归。



赛欧离开第八十六区后明明对这点有自觉过几次,不知为何却感到心痛。



或许得知有办法能结束战争,被迫意识到战争终结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有实现的可能性也造成了影响。



但更大的原因是……辛已经开始迈向未来,而莱登、瑞图与安琪他们也都在跟随他的脚步。



赛欧曾说过,辛其实可以活得更轻松。而不是执著于哥哥或先一步战死的弟兄们,受困在名为死者的过去当中。



所以赛欧是真心庆幸他能放眼未来,而自己该放手了,但……同时又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即使无所依归,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安身之处,辛仍得到了救赎与未来。可是赛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认为能那么容易得到救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希望或未来是什么,可是若是得不到,他就更无所适从了。



他很害怕。



像要逃离紧跟不放的自身影子,赛欧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不知不觉他回到了基地,走进了征海舰的船坞。



明明停放在打通几层楼,远比「破坏神」机库来得宽广的船坞,舰桥却跟猫道同高,让人重新体会到它的巨大。瞻仰这艘将探测无数从海底来袭的──正如「军团」般数量无限的──原生海兽的反海兽巡逻机,以及负责为它开路的舰载战斗机运向遥远碧海的海上机动基地之威仪。



为了探测或拦截潜藏于海底的成群原生海兽,除了舰船本身的配备外,巡逻机的声纳装置也不可少。而为了运用巡逻机,他们必须用战斗机引诱出堵塞碧海上空的原生海兽最大种「炮光种(Muscula)」予以排除。



与原生海兽的斗争中,兼具先锋与关键角色的就是舰载机和运送它们的征海舰。



在那舰桥前方,一个仰望著最高处小巧女性雕像的人可能是听到脚步声,因而转过头来。那人有著金茶头发与翠绿双眸,身穿碧蓝军服并刺著火鸟刺青。是以实玛利。



「……咦,小子,你是机动打击群的……」



他停顿了一下。



「…………………………………………呃……」



「你在想我的名字的话,我姓利迦。」



「噢,抱歉。我们都是用刺青认人的,只看脸有点分不清楚。」



用刺青认人?赛欧疑惑地抬头看他。看来纹身是征海氏族的特色,但赛欧觉得每个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只知道不同氏族有著不同花纹。以实玛利是火鸟纹,以斯帖是鳞纹。极东黑种是花朵纹,金晶种(Topaz)是藤蔓图案,天青种则是几何图案;翠绿种、翠水种(Emerald)与金绿种的话还有其他图案,像是波浪纹、雷鸣纹或是螺旋纹等。



……这时他才发现,没看过其他翠绿种跟以实玛利同样刺火鸟纹。



「你不跟其他人一起去海边吗?听说共和国与联邦现在不是都不靠海?」



「去过了,只是……就看腻了。」



「城里在办祭典,去逛过了吗?」



「……没兴趣。」



不知为何,以实玛利露出苦笑。



「你老兄是翠绿种,对吧?移民到共和国之前的祖籍是哪里?」



「……?严格来说我应该混合了很多血统……」



「啊──没差没差。要去计较的话谁不是这样?什么完全纯血之类的,有联合王国、帝国那些贵族老爷或共和国就够了……啊,我说的不是你们那个正妹指挥官、王子老兄或是总队长小哥喔。」



辛的双亲是纯血但他本人是混血,所以并不符合这个例子。总而言之……



「南方一个叫伊莱翠的地方……我想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喔,那追溯起来我们是同乡了,我这儿的氏族也是从那附近来的。虽然粗估起来大概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管他的,心情最重要啦。欢迎回来,小子。」



完全是开玩笑的口吻。



即使如此,赛欧当下心里产生的──是堪称强烈的反感。



这个人只不过是颜色与他相同,实际上是个毫无瓜葛的外人。



这个国家只不过是跟他有著同一群祖先,甚至不是两百年前的祖籍。



最重要的是对赛欧而言,同胞指的是每个人色彩全然不同,但却在同个战场并肩奋战到底的八六弟兄们。



只不过是色彩相同,没资格对他摆出同胞的嘴脸。



更何况这个人拥有祖国、故乡与承袭的文化……应该还有他唤做老爸的舰队司令──他的家人……拥有自己与战友们没有的一切。



「──」



看到赛欧忍不住以沉默作为回应,以实玛利洒脱地耸肩。



赛欧觉得他那个动作跟某人有点像。



「你就是这样,才会让我忍不住想逗你……看你跟竖起一身毛的猫似的。不只是你老兄,有些八六也是只跟同伴待在一块形成小圈子,不跟任何外人亲近。」



「不过也有人不是这样就是了。」他无忧无虑地笑著说:「像是总队长小哥、大块头副长或是嫌征海舰慢的臭小子。」……是说辛、莱登和瑞图啊。



那些原本相同,曾几何时却开始产生转变的同伴。



倏地浮现的一句话让内心变得冰冷。



同胞,指的应该是以同一种生命样态为傲的八六。可是就连这些同胞,如今也都……



「该怎么说咧……开始有点产生差别了。」



「……是啊。」



不知不觉间赛欧不见了,对祭典产生兴趣的安琪姑且不论,可蕾娜根本就不来看海。当然莱登早就都发现了,辛想必也一样。



有人是不想看海而不在海边,有人是在人群聚集的街上待不下去而留在这里;有些人为了初次看到的海而兴奋,还有些家伙跑去参观陌生的城市和祭典。他们虽然是同一伙人,其中却有著隔阂。两者之间有了某种差别。



在绝命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无关乎血统或继承的色彩,只以这份荣耀为牵绊,以这份荣耀同心戮力的他们八六……曾几何时竟已产生了分裂。



「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没关系喔。」



莱登没看向身边与大家分道扬镳的同胞之一,直接这么说。



血红眼眸看了他一眼,但他依然没回望,继续说:



「这跟什么拋下或弃之不顾无关,只不过是每个人有他的步调与选择罢了。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不用去在意其他事,知道吗?」



「……我知道。」



这种语气表示他是明白,但却无法苟同。



「可是,如果有人觉得被我一句话撇开不管很难受的话……我觉得大家帮了我很多,所以到时候……」



莱登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个笨蛋,怎么还在讲这种话?



一直以来受到帮助的,应该是……



「别再这么想了啦……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的死神。」



「──是是是。我回来了,叔叔。」



赛欧回了一句,没想到口气简直像在闹别扭。



赛欧烦躁地另外找了个话题……没错,他才无所谓。才不像什么害怕的猫。所以他也可以像这样,跟人家正常闲聊个两句。



「你说外面在办什么祭典?」



「嗯?喔喔,船姬祭啦。就是征海船团的船神祭典。这个城市的话就是鱼雷艇的……」



他讲出一个赛欧不知道的,在技术发展下遭到淘汰的军用舰船类别──然后偏了偏头。



「………………………………什么来著?」



「什么……」



「不是啊,因为……我又不是这个城市出身的。」



赛欧抬头看著对方,但以实玛利没看他。



「你没听说吗?……也是,不可能有听说吧。船团国群在这场战争爆发后,很快就放弃了其中一个成员国,把国土全改造成迎击用的战场。由于防御阵地的纵深不够深,所以就把位于『军团』进攻路线上最东方的国家整个砸下去了。那就是我的祖国,革流船团国。」



「……啊……」



他有听说。在派遣前听蕾娜说过了。



只是,他从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见失去祖国的人现身说法,他才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那就跟在「军团」的侵犯下放弃了大半国土,还把几成国民留在放弃的国土不顾,将该地改造成名为第八十六区的,战死者为零的战场……



就跟共和国一样。



他好像是抬头盯著对方,动也不动了。以实玛利挥挥一只手说:



「……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啦,我们没遭受到你们那种不人道的待遇。人家既没有拿枪对著我们,也没抢走我们的一切。我们能带什么逃走都带了,逃去其他地方也没受到什么歧视。好吧,虽然住是住在临时住宅,但避难国的人民也跟我们一样苦……我们的舰队司令(老爸)还带著征海舰和整个舰队逃过来了咧。」



他半带戏谑地笑著说道。



他说的舰队司令,对,他也说过。他说,因为那指的是他「过世的」舰队司令(老爸)。



那个人已经过世了……恐怕是战死沙场。



在即将进行作战的这座基地,赛欧从没看过任何人的刺青跟以实玛利一样。说不定不只舰队司令……不,除了他以外,恐怕其实都……



一个不剩。



……他并没有拥有一切。



岂止如此,根本就一样。跟他们八六一样。无论是故乡、家人或本该从这些故人身上承袭的传统或文化,全都同样遭到剥夺而丧失。



所以……



不用想也知道,其实他是在……关心境遇相同的八六。



「对不起……还有,那个……」



瑞图说过的话浮上心头──有人会关心我们。走出第八十六区后,即使是他们也能得到别人的关怀。



他说的没错。



而且还有幸遇到与八六境遇相似的──心怀荣耀的人。



「……谢谢你。」



他彷佛在黑暗中,尽管仍然遥远,但总算看见了一盏孤灯。



在渐沉的阳光照耀下,大海宛如铺满了无数明镜,染上辉煌沉没的日阳金光,铺展于眼前的世界明灿得炫目。



破兽舰上有著牡丹刺青的女性舰长告诉他「从那里能清楚看见这个星球有多圆」,于是他爬上了郊区的灯塔。从这个开放作为观景台的塔上,确实可以把描绘出和缓圆弧的水平线,以及傍晚的低垂光线在无数海浪反射下形成的灿烂光景尽收眼底。



黄昏时的大海宛如破碎莹镜中的倒影,又像在不属于人世间的金色火焰中炽热燃烧。



尤德觉得那有种拒绝旁人的美感。



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相同地点而来,西汀与夏娜也在附近,跟他一样注视著金色大海。双方虽然属于同个部队但交情没亲密到有话聊,尤其尤德又比较沉默寡言。双方既无交谈,视线也没有相交,却也没有拒绝稍有距离的体温,只是站在一起看著陌生的夕景。



「──征海氏族习惯由同一氏族组成一个征海舰队。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比较接近一个巨大的『家族』。」



尤德只转动视线,望向新来的说话者。



说话的人是以斯帖,不知为何可蕾娜也跟她一起爬了上来。可以想见八成是可蕾娜在街上或海边都待不住所以留在基地,结果被以斯帖发现带过来了。就跟西汀和夏娜或自己一样。



不光是以斯帖,或是向尤德攀谈的女性,船团国群人不分军人或街上民众都积极邀请他们去看海或逛祭典,或是告诉他们城里有哪些景点,总是试著做点事情关照他们。起初尤德以为那是对濒临亡国时前来救援的部队致谢,或是觉得十年来不曾看到的外国人很稀奇……但看来似乎不只如此。



他们光是作为船团国群就有数百年的历史,以征海氏族而言更是长达数千年,与原生海兽争夺海洋霸权──换个说法就表示这些人长达数千年之久,尽管连战连败仍持续奋战至今日。



彷佛在吶喊著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或许是所谓的同情心吧……对我们八六的。」



以斯帖淡然地继续说:



「所以,身为副长的我会称呼以实玛利舰长为哥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



「呃……」



可蕾娜明确地被以斯帖的气势压倒,回望著她。可蕾娜只不过是抱著轻松的心情,在闲聊的同时随口问她为什么明显没有血缘关系,年纪又较小的以实玛利却是「哥哥」罢了。



「……抱歉,我听不太懂……长官。」



她想起对方好歹是位上校,于是补了一句。



所幸以斯帖显得不太介意,微微偏了偏头。



「很难懂吗?我想这就跟你们八六的关系差不多呀。」



听她这么说,可蕾娜眨了一下眼睛。



「……跟我们差不多?」



「例如我初次见到你与总战队长诺赞上尉时,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当然,我一眼就看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了。」



岂止是长得不像而已,这些少年少女连与生俱来的色彩都完全不同,却不可思议地拥有相同的眼神。



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血脉不相连。但是……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你们八六……对,可以说灵魂的形貌相同。你们活在相同的战场,步向一样的坟场,肯定著相同的人生观,以同一种生命样貌为傲。灵魂上的相似才是你们之间的牵绊,而非血统的近似……如同征海氏族以征海荣耀作为一族的联系。」



不知为何,可蕾娜觉得这番话彷佛甜美得令她浑身颤抖。



可蕾娜宛如狂热入迷般重述一遍,就像人在口渴至极时得到一掬清水。



「灵魂上的……相似……」



「是的。它比血缘上的关系,比相同的祖国更难磨灭。『无论发生什么事』。」



以斯帖说道。在金色光芒中,用理所当然、无须强辩的语气。



「所以无论今后产生什么改变,他都是我哥哥──诺赞上尉一定也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都会是你的哥哥。」







「虽然你说因为相隔太远,所以距离和数量都只是个大概,但能知道这么多就已经轻松不少了。不只那些负责佯攻的,我们也是。」



接收大学建物改造成的基地,原本的礼拜堂成了简报室。



在这光线透过古老但色彩鲜艳的花窗玻璃射入的空间,以实玛利低头看著摊开在大桌子上的资料破颜而笑。在这张海图上,记载了辛确认过的观测机母舰数量与大致上的部署位置。



「等回来以后,让我请你喝一杯代替谢礼吧,上尉。还可以拿船团国群的传统海味乾货当下酒菜喔。」



「…………」



辛听到他不明讲是鱼类还是贝类,刻意用「海味」模糊带过就猜出八分而没答腔,由赛欧代替他吐槽:



「舰长,你说的铁定是那种的吧。就是当地居民用来开旅客玩笑的那种独特名产吧?」



「才不是好不好……只不过是作为原料的生物长得有点有趣而已。」



蕾娜看著他们的对话,心想「已经打成一片了呢」。八六们与以实玛利等征海氏族的人混熟,让她感到很温馨。



或许是因为船团国群无论是军人还是城里居民,很多人都很善良随和的关系。



「啊,你们可以好好期待今晚的晚饭喔。现在正好是祭典时期,厨房那几位大婶说你们来救了大家,卯足了劲要给你们煮好料。」



「那我走啦。」最后以实玛利举起一手打个招呼,就离开了简报室。蕾娜自然地带著笑容目送他,然后重新环顾室内齐聚一堂的机动打击群大队长与幕僚们。



「那么……我们也开始吧。」



被逗笑了的情报参谋及愣在原地的柴夏都变回严肃的表情。



至于八六们则显得一派自然不太紧张,这已经是常态了。蕾娜并不介意,启动了全像视窗。



「首先,这是此次的压制目标──摩天贝楼的全视图。」



她让藉由调查船取得的光学影像分析、建构而成的立体地图显示于上。那是一座只以钢骨组合而成,有些像是生物的遗骸,但巨大无比的海上要塞。



「到最高层的高度,推测为一百二十公尺。整体共有七座塔,分别是中央的一座本栋,以及支撑它的六根支柱。内部推测分成十到十二个楼层。为了破坏这座要塞的控制功能与最高层的电磁加速炮型,我们将投入总共三个负责攻坚与炮兵机型的『破坏神』分队加以攻略。」



之所以必须缩小投入的兵力,问题出在运输力上。



「海洋之星」能够搭载的「女武神」约为一百五十架。即使将原本隶属征海舰的最基本战力──巡逻直升机换乘至远制舰,仍只能运送这个数量。



为了安全起见,原先预定将其余战力留在船团国群的前线充当守备,不过……



「瑞图•欧利亚少尉、历•满阳少尉,请你们的部队留在陆上。我要将你们预置于前线后方,负责船团国群前线的机动防御任务。」



奇怪?瑞图眨眨眼睛。



「我跟满阳不是攻略组啊?而且你说机动防御……」



「『军团』陆上部队有可能以摩天贝楼据点引诱船团国群主力,于据点战斗开始的同时展开攻势。我想在预置部队保留一定的战力。」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坚定地抿紧嘴唇,点了头。既然如此……



「收到,好喔。」「请放心交给我们。」



「另外,敌军组成有变更之虞。关于应对方式我稍后说明,请各位做好准备以随时因应。」



维克朝蕾娜瞥去一眼。



「你请联邦追加提供弹种,原来是为了这个啊……『阿尔科诺斯特』在这场作战中,除了我指挥的斥候之外也都是配备于防卫线对吧?我留下柴夏担任指挥官,你就一起使唤吧。」



既然可运输的总重量有限,就必须以综合战斗能力胜过「阿尔科诺斯特」的「破坏神」作为攻略要塞的优先战力。



接著辛开口了:



「作为目标的『牧羊人』就我所听见的有两架。一架是电磁加速炮型,另一架假如据点是兵工厂──自动工厂型(Weisel)的话,应该就是它的控制中枢了。由于距离这里太远,我只能听出数量,但靠近后就能抓出正确位置。我想能由蕾尔赫她们担任斥候,我来带路不成问题。」



听他淡然地这么说,蕾娜想起那项指示,皱起眉头。在准备实行此次作战时,西方方面军透过葛蕾蒂给了她一个令人费解、强人所难的指示。



「高层指示过为了分析敌情,要求尽可能夺得控制中枢,但请不要铤而走险……我判断这项指示的优先度不高。」



辛看起来似乎沉默了一瞬间。



但她还来不及感到疑惑,辛已经以他一贯的冷静透彻点了头。



「收到。」



「──辛耶。」



从宿舍房间的窗户可以眺望海景,如今他们就寝起床都配合作战时间,即使到了起床时刻,大海一样阴暗。



时间岂止不到早晨,甚至还是深更半夜。越过夜深人静的寂静城市,只有波涛声形成通奏低音传入耳里。辛漫不经心地听著宛如不绝于耳的「军团」悲叹般的沉静呢喃及更远的声音,听见有人从敞开的门口小声叫他,将视线转去一看。



芙蕾德利嘉揉著还有些迷糊思睡的眼睛,走了进来。



「汝在看什么呀?看得见什么珍奇玩意儿吗?」



「喔……没有,我没在看什么。」



「那么是在确认『军团』的……电磁加速炮型的声音了?」



倾听远在沉睡的寂静城市另一端,波涛声的彼端──摩天贝楼的「牧羊人」与它麾下亡灵的声音。



芙蕾德利嘉发出轻微脚步声,来到辛的身旁。心事重重的血红眼瞳注视著大海的另一端。



「──辛耶。」



芙蕾德利嘉直到现在仍不用昵称称呼辛。



辛早已隐约察觉到这是自我警惕,以免将辛与她那位个头相仿的近卫骑士──她昵称为齐利的那个人搞混。



「辛耶……要塞里的那个电磁加速炮型……」



隔了一拍。



她彷佛心生恐惧般停顿了一下。



「可是齐利吗……?」



「?你不是没看见他吗?」



芙蕾德利嘉的异能能够看见熟识者的现在,即使对方已化做亡灵一样能看穿。辛回问的时候以为她在明知故问,但一问出口才会过意来。



她恐怕是连「看」都不敢。因为,她害怕会再次看见齐利亚。



「那不是你的骑士──嗓音与说话方式都不一样。」



芙蕾德利嘉猛然抬头。



「那个应该是帝国人,但至少跟你的骑士不是同一人……所以,还不知道能不能当成恩斯特说的情报来源就是了。」



「…………」



芙蕾德利嘉沉痛地低头。



她咬住嘴唇,然后直勾勾地抬头看著辛,提出要求:



「辛耶,余依然认为,若『那一刻』到来之时应该立刻让余去。时间花得愈久,伤亡人数就愈多。谁也不知道何时会殃及联邦,也无人可保证届时死的不是汝等。余一人不过是微小牺牲罢了,所以──……」



「不行。」



「辛耶!」



他被芙蕾德利嘉一把抓住。由于体格相差太大,这点程度根本不能让他有分毫动摇。



辛自认为明白她的心情。假如易地而处,自己想必也会这么说……甚至实际做过。两年前特别侦察的最后阶段,他也曾认为拿自己当诱饵能救同伴的性命。



所以辛自认为能理解她的焦躁与觉悟。



即使如此……



「一条人命,不过是微小牺牲……牺牲少数是在所难免。我们八六就是被人用这种理论扔进第八十六区的。」



芙蕾德利嘉微微地睁大双眼。



辛低头看著她继续说道。他明白她的焦躁与觉悟。即使如此,这件事──他还是无法让步。



「我不认为牺牲你一个人不算什么……我不想做共和国做过的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