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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话 大人追不上的速度。儿子的恋人。不会褪色的世界——秋月怜美(1 / 2)



今天早上的心情实在好得不得了,于是我转进不同于往常的街角。车子的方向盘一转,刚才落在背后的太阳,则改由右侧车窗飞逝。从低角度晒进来的早晨阳光,缓缓在上半身游移,渐渐温暖我的右半身。我感动心想,春天终于来了。



话说回来,这个冬天还真冷,东京到二月还在下大雪,背阳处没能溶化的长期积雪变得又黑又脏,我的车也一直装着雪胎。不过进入三月后,关东反而连日不停地下雨,原本刺骨的寒冷空气,也在不知不觉间缓和许多,景色也逐渐染上草木的浅绿。我想这就是一般所谓的春雨吧。



我将驾驶座旁的车窗打开了一些,春天的气味立刻吹进车内。这个特别的冷空气融入了当季才有的预感,那个时期的情绪——多次开学典礼、毕业典礼当天的兴奋、不舍、恋慕、不安、期待等心情,一下子在心里苏醒。不晓得为什么,尽管参加过两个儿子的各式学校活动,春天的气味总令我联想到自己的青春期。这时我的心情就会变得雀跃浮躁,脑子里充满着计划和欲望。哇咿!我该去买春装、上美容院、去联谊、去约会、去吃喝玩乐、去喝酒了。眼前的红绿灯变成红灯,我缓缓踩下煞车。不行不行,我已经不是少女了!至少不能再去联谊了。深呼吸,吸气、吐气,今天真是好天气。越过方向盘倾身往上看。



天空清澄透明,就像溶入大量水的蓝色墨水,零星绽放的樱花颜色,比粉红色再白一些,各种树木上萌生的浅绿色嫩叶,就像小心翼翼在插画明信片上写下的第一笔。



啊,原来如此。我忽然反应过来。儿子给我看的那双鞋,是为了这样的春日所制作,是为了某个在这充满预感的春天早晨,开始在新环境迈步前进的人所制作。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把右脚移到油门上,一边贼笑一边思索着。



那孩子单恋的……恐怕是绝望的单恋……对象是谁?让他想要送一双春之鞋的女性,究竟是谁?



◇◇◇



「别把我当成你儿子。」儿子对我说。



那一夜白雪纷飞,大概是将近两个月前的事。我很晚才回到家,吃了儿子准备的晚饭后洗了澡,正坐在厨房餐桌前,准备喝点睡前酒,当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嗯?」我一头雾水看着儿子的脸,他的神情非常严肃。



「我想听听客观的意见,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个?」说完,他把一双女鞋放在桌上,我隐约闻到皮革和黏着剂的味道。



「哎唷,很可爱嘛。」我不禁说出自己当下的感想。



那是一双约五公分高的小巧尖头高跟鞋,鞋尖是浅粉红色,鞋身是近乎白色的浅肤色,脚踵处是犹如阳光般的柠檬黄色,还有一条用来系在脚踝上的长脚踝带,脚踝带末端缀着叶子形状的苹果绿皮片。粉嫩到有些弱不禁风的配色,十分梦幻,让人觉得这鞋子会不会摆一晚就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了。



「……这个,是你做的?」



我无法想像这双鞋子摆在量贩店里的样子,这鞋子一下子就会埋没在其他华丽鞋子里,所以很明显这是为了某人特别打造的。



「……是啊。不过,我想听到不偏袒的意见,想听听站在女性角度来看的客观意见。」



儿子再次强调。他满脸通红,视线望着下方,声音真切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哭出来。我却可以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是多么用心在制作这双鞋子。



「这样啊……」



我拿起那双鞋,重量与它看起来的模样一样轻巧,柔润的皮革手感让人联想到刚出生、心跳极快的小动物。我换着角度查看,握住鞋跟,摸摸皮革缝合处。这大概是他所能够做出的第一双女鞋吧。好了,我该怎么说才好?



「对我来说这鞋有点小,我应该穿不下,不过我喜欢这个设计。虽然不是很抢眼,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如果摆在我常去的那家工作室里,我大概会看入迷吧。」我说完后,看了看儿子。他用发火般的殷切眼神,催促我再继续说下去。



压、压力真大。你虽然是我儿子,不过你好严肃。



「这若是高中生的休闲嗜好,我觉得做得很不错。这可不是做母亲心有偏袒。」



「如果不是高中生的休闲嗜好呢?」他像是已有心理准备,继续追问。



我投降了。也对,你想听的就是这个吧!这也是我身为家长的职责。



「这个嘛,我认为没有办法当作商品贩售,恐怕也没有办法实际穿起来走路,这大概穿不了几天就坏了吧。」



儿子欲言又止地张了嘴又闭上,眼眶泛着泪等我继续说下去。



哎唷喂呀,何必这样呢?活得轻松一点不是很好吗?我心里这么想,继续往下说:「如果不是要拿去卖的话,皮革上有皱纹,还有许多细小伤痕,这些都算是手工鞋特有的韵味,所以我也就不计较了。不过呢,比如说这个——你看,从后面看的话,两边鞋跟是不是有点不对称?」



我把鞋跟转向儿子。「这样一来,左右承受的体重不同,我想,穿着穿着,鞋跟应该会倾斜得更厉害。还有,鞋垫的芯可能太软了。」



「鞋芯垫片吗?」



「嗯,原来那个叫鞋芯垫片?」说完,我把手指伸进鞋子里,用力按了按足弓的部分,整个鞋子立刻扭曲变形。



「你看,可能每走一步,鞋子就会扭曲一次。所以……」



「所以没有办法穿上街。」儿子有气无力地接着我的话。



「是呀。」我也这么认为。



儿子轻轻笑着。「连妈妈看了都说成这样,要是给专家看到,肯定被嫌到一文不值,看来我想要自学还是行不通。」



儿子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他的优点就是能迅速调适心情,我也松了一口气。



「不会呀,一个十六岁男生靠着自学,就能实际做出一双高跟鞋,我觉得已经称得上是变态了。」



「哈哈——」他短促地笑着,接着说:「谢谢你的意见,我学到许多。妈,你要喝点睡前酒吧?我做点下酒菜给你?」



「哇——那就麻烦你了,孝雄。」



唉,还是待在自己的家里舒服。我望着孝雄在厨房里打开某罐头的背影,心中感慨不已。我到去年底为止,一直窝在年纪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家里,除了做饭以外的家务事全是我在做。我和大儿子翔太一天到晚吵架,那小子搬出去后,我就结束了几个月的离家出走,回家和孝雄过着只有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家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人,倒也每天过得平静惬意。从我离家出走后,打扫和洗衣的工作也变成孝雄的工作。啊啊,真舒服。幸好我当初有多制造一个二儿子。



「……怎么了?」孝雄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还好当初有把你制造出来,真好。」



「……什么制造。来,吃吧。」



他红着脸,有些粗鲁地把小碗咚地丢在桌上。捉弄小处男——应该还是吧?真有趣。小碗里装着用青紫苏叶卷起的罐头沙丁鱼和梅肉。



「那个是要给谁的?」我喝着第二杯烧酎,一边问孝雄。



「什么?」孝雄从茶杯里抬起头。



「那双鞋子啊,是做给谁的?女朋友?」



「什……」这孩子马上又脸红了。「我没有女、女朋友啦。」孝雄慌慌张张地说。



「呜哇,难道你的鞋子是做给单恋对象?」



嗯——太沉重了,果然是十几岁小处男的恋爱方式。孝雄不高兴地板着脸低着头。哎呀,聊别人的恋爱八卦实在太有趣了。我咕嘟咕嘟喝着烧酎,夹起下酒菜,梅肉和紫苏的味道怎么那么速配啊。



「欸,那个女生年纪比你大吧?」我用筷子指着他,贼笑着说。孝雄僵了一下看向我。



「那双鞋子的设计,不像是高中女生会穿的款式。可恶,你在哪里认识的?大学生?到底大你几岁?」



孝雄伸手搔搔红通通的耳垂、喝口茶,避开我的视线语无伦次说:「呃,呃,我记得她是十八、十九岁,所以是大我两、三岁吧!」



骗人。孝雄的态度让我直觉他在说谎。对方可能是社会人士,甚至有可能大他将近十岁。好悲情啊!!你这傻孩子没希望了。我愈来愈开心了。



「这样啊。喂,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才不要!我要去睡了。」



被他跑掉了。不过孝雄也长大了呢。我当晚独自喝着烧酎时,内心格外百感交集。从那之后,孝雄再也没有提过鞋子的事。



◇◇◇



「昨天告诉过你,窗口业务是到下午五点为止吧?」



耳里听见小林小姐尖锐的嗓音,也听见有个女学生在抗议,还听见小林小姐气得大吼:「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接着,柜台窗口的帘子唰地拉上。只见小林小姐粗鲁地关掉柜台的日光灯,摆动着她的蓝色蛋糕裙,回到我旁边的办公桌。



「怎么了?」我停下正在制作的书店订单,开口问小林小姐。



她气冲冲地皱起漂亮的眉毛,说:「那个学生现在才把下学期的学费拿来。」



「下学期的?缴费期限不是一个月前吗?」



「之前已经催过她两次了,而且我跟她说过好多次,只接受转帐缴费,结果她还是带着现金过来。人家出纳组都关门了啊!」



她怒不可遏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咽下「还有三十分钟才下班」这句话,问道:「欸,能让我看一下那位学生的档案吗?」



不等她回应,我凑近看向她的电脑。「是哪一个?」



她不耐烦地指给我看。「这个,中岛桃香。」



我看着成排的数字,忍不住叫道:「等等,最后期限不就是今天了吗?」



我慌忙冲出办公室,大喊:「中岛同学!」并朝走廊上的背影跑过去。中岛桃香回过头来,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香草香水味道。



「有事吗?」



「我跟你说,你今天之内如果不缴学费的话,就会被开除学籍了!」



「你在说什么?」中岛桃香一脸不高兴,似乎还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我把她带回办公室说明:「大学的情况是如果不缴学费的话,就会被开除学籍,等于你会被赶出学校。原本的缴费期限早在一个月前就过了,而宽限期限只到今天,你原本应该在今天下午三点之前,把规定金额转入指定银行。所以,过了下午五点才带着现金过来,不合规定。」



「那我该怎么办?」那张可爱脸上画着完美妆容的中岛桃香,生气问道。



我在心里直嘀咕,既然你有时间画出这么完美的彩妆,就应该有时间去银行吧!但我还是告诉她:「情况实属不得已,所以这次就特别破例收现金,下不为例。」我接过她递来的信封,一面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跟会计室解释,一面清点钞票。怪了?我又数了三遍。



「……还差两万日圆。」



「不会吧?怎么办?我今天只带这么多……」中岛桃香说完,将化着无辜妆的脸转向我,她瞥了一眼我挂在脖子上的名牌。



「秋月小姐,能不能请你代垫?我明天,不对,下个礼拜一定会还给你!」



我忍着想把信封丢向她的冲动,花了五分钟时间问出她的老家住址和电话号码后,从钱包里拿出两万块。



「你实在有够傻。」我送走中岛桃香回到办公桌时,小林小姐这么对我说。「就算她被开除学籍,也是自作自受。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根本没必要替她做这么多。」



「……小林小姐,你早就发现了吗?」



「什么?」



「今天是那个学生的最后缴费期限。」



小林小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耐烦地说:「趁此机会告诉她这个社会的规矩,才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说。



小林小姐在我的眼里,跟刚刚的中岛桃香就像是同学。我望着这个刚毕业的可爱女生装饰得十分美丽的指甲,接着说:「大学还是跟公家机关或银行的窗口不一样。大学当然算是一种企业,但它最主要的角色是教育机构。所以我们这些大学行政人员也应该跟老师一样,协助学生成长、让他们顺利踏进社会,我认为我们领薪水就是在做这些工作。因此,我们必须站在学生的立场,而不是经营者的立场。」



「这跟纵容有什么两样?」小林小姐错愕地说完,抓起列满字母图样的黄色名牌包,没打一声招呼就往门口走去。我差点想要朝着她的背后丢铅笔,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应该直接把铅笔丢过去的。」清水打趣地说,并喝着乌龙茶。



「怎么可以,我们毕竟是同事啊。」狭小的店里满是烤肉烟雾和喧闹声。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生气,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很爱把错怪到别人身上。对自己很宽容,对别人却很严格。也不想想他们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多少人的宽待,现在却满口道德伦理,莫名要求别人得按照常理行动。明明自尊心高得要命又渴望获得别人的肯定,相反地却又不愿意肯定别人的价值。」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大口灌下啤酒。



「这些话你憋很久了吧。」清水笑嘻嘻地说:「不过,我似乎能够理解那位小林小姐的想法。」



听到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瞪他。他赶紧打圆场,笑着继续说:「现在的学生态度都很傲慢吧?他们那种以为自己付钱就是大爷的心态,让人也很想教训他们一下吧?」



「我说,没有人有权利教训任何人吧!」我上半身探出桌子这么说的时候,大盘的肉被送了过来。



「好啦好啦,怜美姊。我烤肋排给你吃。」



清水骨瘦如柴的手,快动作地把肋排摆上碳烤炉。只是这样,我心里的焦躁随着烤肉的滋滋声逐渐消失。



来来,怜美姊,这牛肚梁也很好吃喔。清水,这横膈肉可以吃了。还不需要饭吧。那、那来一点莴苣吧。



看着大口吃肉的清水,我觉得自己好就像在照顾小孩吃饭,甚至很想对他说:「乖,多吃点。」



实际上已经三十六岁的他,以年龄来说,已算是中年了吧。大概是我平常见到他时,他都不是制服打扮,所以感觉还像个学生。一头短发加上胶框眼镜,以及瘦瘦的身材,看起来甚至比我那今年二十七岁的大儿子——翔太,还要孩子气。



「话说回来,怜美姊在大学工作,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用莴苣包着肉递给清水,回答:「嗯,我提过我还在念大学时就怀了大儿子吧。那段时候我休学了一年,后来复学边照顾小孩边读书。毕业后找工作时——」



「啊,对了,是教授介绍你在大学工作。」



「嗯,教授介绍我在研究室担任学务助理的。一方面是我虽然结婚了,还是想继续工作;再者也是因为我喜欢日本文学,应该说喜欢研究学问。」



「这样啊。」



「那时候的社会风气还很保守,在学生时代就结婚生子的人十分少见。虽然当时政府才刚修正两性工作平等法,可是,以我的情况来说,很难进入一般企业工作。」我一口气喝光啤酒杯里所剩的啤酒。「所以,我很感谢那位教授和大学的态度。由此可以证明,那所学校可以包容各种学问。学府就是应该尊重多样性。」说完,我向路过的店员点了生啤酒。「你呢?」



「嗯,我还是一样。」



「那我要一杯生啤酒、一杯乌龙茶。」清水不喝酒,不过,似乎不是因为不能喝。我曾经追问过他,不喝酒怎么调适心情呢?他却回说,没那个必要。



对面座位上的一对情侣正在夹肉,女生化着与中岛桃香、小林小姐如出一辙的流行彩妆,而男生年约二十五岁,刚下班还穿着西装。从两人的互动情形来看,我推测他们大概交往半年左右。接下来他们应该会去便利商店买些零食或明天的早餐,然后去其中一方的公寓同床共枕。平时就为了一些芝麻琐事吵架或吃醋,继续交往到一年左右,就会面临转捩点,或许是决定分手,或许是结婚,或许是继续维持这种含糊的关系。



忽然想到,我们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呢?和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男朋友一起,光顾不怎么高级的烤肉店,一个四十八岁的女人。



「怜美姊的小儿子,应该就快上大学了吧?」烤网上的牛肚梁在火焰炙烤下逐渐收缩。清水用筷子夹起牛肚梁仔细瞧着内侧,谨慎确认烧烤状况,同时问着我。



「嗯,他现在高二。」我回答。



清水不会吃醋,所以我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他有关我前夫和孩子们的事,包括,我还在念书时,就和长我五岁在贸易公司的上班族意外有了孩子,于是我生下孩子和他结婚。前夫的名字是孝志,所以当初替孩子取名时,像在玩接龙一样,用老公名字的发音,分别替孩子们取名为翔太和孝雄。老公长期在海外工作,因此,我们彼此渐行渐远。还有小儿子念国中时,我和老公离婚等。清水总是一脸平静地听我诉说这一切,那态度仿佛在听自然现象一样——阳光蒸发海水形成云,云随着西风带移动变成雨,最后下在日本。他曾告诉我,他不懂人际关系中的「嫉妒」情绪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个人既不喝酒、也不吃醋、更不生气,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究竟是爱我很深,还是纯粹漠不关心?每次跟他喝酒时,我一定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我今天刻意不去想,继续和他说儿子的事。



「然后啊,我小儿子说他不想升学,想要去学制鞋。」



「鞋?制鞋的意思是说,他想当鞋匠?」



「大概吧。」



清水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样的梦想真少见,我想这份工作会比设计师更难赚钱。他应该不是要去鞋厂工作,而是想做发挥创意的工作吧?像是梦想拥有自己的工作室之类的?」



「大概吧。」



「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不过他是不是在逃避考大学呢?」



「我想不是。他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做了好几双鞋子了。」



「咦?自己一个人在家做的?」



「嗯。那些工具好像也是他自己打工存钱买的。」



听我这么说完,清水立刻改变了态度,不停地问我孝雄做了什么样的鞋子,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什么想法。他难得这么热切,我想或许是身为平面设计师的他深有同感。



「他是认真的。」清水说。



「他叫孝雄吧?至少心态上,他是真的有心成为鞋匠。很多年轻孩子都有某些目标,不过他们往往只会在网路上问问题,或是记一大堆评论家的意见,或是攻击别人的作品。欸,虽说我也是能够了解他们的心态啦。」清水注视着烤网上的肉,静静地说,仿佛在说服自己。



「可是真正发自内心想要创作的人,早在请教他人之前,就已经动手创作了。」



我回到家时,已经超过深夜十二点。



「回来啦。」一开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大儿子的声音。「还真晚啊,你去喝酒了?」



翔太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喝着我的烧酎,他松开领带、穿着浅青色的衬衫,桌上摆着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酱菜,和他们公司贩售的智慧型手机。在老旧住宅的昏暗灯光照射下,他看起来就像在通勤电车上遇到的陌生男人。



「嗯,我刚和清水吃了晚饭。翔太,一阵子没见了,怎么回来了?」



「我来拿夏天的衣服。」



这样啊。我应了一声,随即回到自己房间脱下套装,换上粉红色的连帽衫,回到厨房。我没有想喝酒,只是觉得手里空空很别扭,于是从冰箱拿出罐装啤酒,拉开拉环,坐在翔太对面。我们非常清楚彼此的心情都很不好。



双方都在喝酒满不自然的沉默延续了一阵子,想想我毕竟是个大人,便试着探问:「你最近好吗?」



「还好,还是老样子。老妈你呢?」



「很好啊,也是老样子。孝雄呢?你们一起吃晚饭吗?」



「没有,我也是晚饭过后才来。他洗完碗、折好衣服后就睡了。」



「嗯。」



对话很快就结束了。翔太讨厌我提男朋友,我也不想听翔太聊他的同居女友的事情。我们都很清楚对方这一点。



「……这厨房好暗啊,屋龄几年了?」翔太说。



「差不多四十年吧。」我回答。



「我每次回这个家都觉得很郁闷,光线差、门窗又不好开关,总觉得很寒酸。像那些旧碗盘,还有柱子上的贴纸痕迹,也差不多该清一下吧?」



「这样就好,你别给我乱动。」



「我才没动哩。」



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啊?我把这句话混着啤酒一起吞下肚。面对心情不好的翔太,我感觉自己又回到当初和藤泽孝志谈离婚的那一夜,既漫长又黑暗。现在的翔太已经超过当年孝志娶我时的年纪了。



「那小子已经高二了吧。」翔太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他在说孝雄。



「是啊。」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讨论毕业后的方向了吧?孝雄提过他以后想做什么吗?」



我总算明白翔太是想跟我谈这件事,才特地等我回来。我拿起眼前的啤酒罐,发现已经空了,便起身去拿喝烧酎的杯子。



「他说不上大学。好像正在犹豫要去念专校,还是出国留学。」



「什么?」翔太提高了音量。「什么意思?出国留学?啥?」



我拿着杯子坐下,心里期待着翔太会替我倒烧酎,但他完全没那个意思,我只好自己弄了一杯烧酎兑热水。



「他以制鞋为目标还无所谓,但不管怎样都应该先上大学吧?老妈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啦。我打算以后再跟他慢慢讨论。不过,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孝雄的人生吧?」



哎呀,说到后来又要吵架了,我不耐烦地心想。我和翔太总是为了孝雄争吵,就像对儿子的教育方针有歧见的夫妻一样。



「我实在不想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话,可是——」翔太以讶异的语气说:「孝雄才十六岁,你是他唯一的家长,我拜托你好歹尽到做家长的责任,别把孝雄当现成的佣人。」



「我才没有把他当佣人。」



翔太无视我的抗议,继续说:「你应该先好好跟他说,高中毕业和大学毕业的平均年薪差多少?履历表的内容不连贯的话,以后找工作有多困难?」



「我之后会跟他谈呀。」



「既然有时间花钱请没出息的设计师吃烤肉,不如带着孝雄一起去,告诉他这些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