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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怎么能去网咖!



这是昴的说法。



「再说那是你平常会去的地方吗?有加入哪一家的会员吗?」



「没有。」



「我就知道!」



你不知道规则是待多久就要付多少钱吧?何况那里龙蛇混杂,我不觉得会安全到哪去。而且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很快就会用光手头上的钱,到时你要怎么办?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地址和联络电话,连短期打工都找不到吧。以现实面来看,你被家里赶出来了,又没有工作。换句话说,你在社会上没有立足之地。这种状况首先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在不减少现有财产的条件下,找到安全的住所吧?我说得没错吧?不管怎样都该从这里开始吧?



「……可是在这里赖着不走也很怪啊。」



「我倒觉得这对你来说并非坏事。」



「我的『常识』正小声地告诉我这样不行,而且还要顾虑世人的眼光。」



「住在网咖于世人眼中也算不上值得称赞的事吧?」



「比起在不太熟的单身男性家里一起生活要好多了吧?我可不是能若无其事地这么做的人啊,何况我是个没有男朋友的经历=成长岁月的老处女啦。」



「老处女啊……那你不要把我当成单身男性就好啦。」



「那要当成什么?」



「用生肉做成的摆设如何?」



「……嗯……那样也挺恶心的……」



不知为何最后还是由昴请吃晚餐,两人吃着中国菜外送,进行了这番对话。而那已经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事了。



今天已经是礼拜四了。



「我……好像适应了呢。」



枇杷停下吃着烟熏花枝的手。她这不是在昴家当个吃闲饭的人了吗花枝!



顺带一提,花枝是早餐兼午餐。枇杷睡到下午才醒来,接着去了一楼的便利商店买了花枝回来。昴早就出门上班了,现在屋里只剩枇杷一个人。



这个时间她可以从壁橱随心所欲地爬出来。枇杷在和室吃着花枝,打开电视,还开了冷气,懒洋洋地倒在榻榻米上。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她用舌头碰了碰卡在牙缝里的花枝,弄不出来,于是把手指伸进嘴里。



一个人真轻松,就算只穿着内裤也没问题。



刚才一从便利商店回来,她就把运动裤脱掉了,然后直接走向浴室,冲了个澡。冲澡时她还顺便将内裤和毛巾随手洗了一下,现在正晾在炙热的阳台上。用毛巾围起来晒的话,内衣就不会被昴看到了。她决定让头发自然干,在洗干净的身体穿上干净的内裤、干净的T恤,沉浸在凉爽的冷风中,享受这份舒适感。



这样真的好吗……想归想,但她拒绝不了昴的强力劝说,在这个家生活个没几天后,主人·昴和食客·枇杷之间也逐渐建立起生活规则。



首先,昴在家时必须给予他最大限度的隐私空间,因此枇杷会尽可能消除存在感。其实昴并没有这么要求她,但她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无论怎样的人都该有私生活。具体而言,枇杷目前生活在壁橱里。



起初,昴原本打算将和室区整个让给她,说他会把厨房和饭厅的空间当成套房来住。枇杷坚定地推辞「不用做到那样!」,而昴则坚持「毕竟是男女同住,还是需要物理上的隔离,这样对彼此比较好」不肯罢休。



最后枇杷得到了「用拉门隔间就好」的结论,占领了壁橱,在壁橱上层放了一组客人用的棉被。承受这么重的重量,这里几乎可说是危险禁区。



壁橱的宽度约为枇杷身高的百分之八十,虽然不能伸直身体睡觉,但稍微弯曲膝盖还是能躺下。意外的是,她很快就习惯了这个狭窄的环境。



昴在家的时候她会进入壁橱里,把脚边的拉门打开三十公分左右。这样一来,她既能看到电视,冷气凉爽的风也吹得进来,而且不会进入坐在和式椅的昴的视野中。他们彼此都没有「一起来聊天吧」的意愿,但枇杷看着电视自言自语时,昴都会有所回应。观看短剧节目时,两人会同时噗哧一笑;还很热衷于无聊的猜谜比赛,总是抢着回答。枇杷并不觉得不自在。有时他们也会陷入沉默,但那并不教人不愉快。



昴为了枇杷将电线接到壁橱里,拉了个台灯进去。有了照明后,即使昴入睡,她也能躲在里面尽情看漫画或杂志到深夜。



昴通常在枇杷还没起床前就出门上班了,当她醒来,确认过家里只有她一人后,便会像这样爬出来。不是出去买买东西,就是冲澡、洗衣服,或在和室尽情伸展身体。



枇杷明明用了昴家的水电,对方却坚决不肯收生活费,总是以「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和「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吧」为由拒绝。



除了那天曾被请吃中国菜,两人三餐基本上是各自解决。昴都是外食或买便当回来吃,不太自己开伙。枇杷则是视当下的心情而定,到一楼的便利商店随便买些想吃的东西回来。她现在正吃着花枝,昨天直接啃了袋装的面包卷。中午和晚上大概都是这么解决的。前天她买了新推出的泡面当午餐,不过那味道比想像中要来得具震撼力,令她直到晚上都消化不良,什么也吃不下。



她很清楚这种饮食习惯对身体相当不好。万一被樱桃看到,不知道会被怎么说教。可是她就是没动力准备一人份的食物,她讨厌花费心思在要吃什么上面。再说,她根本无意追求食物的美味,除了觉得麻烦外,也不愿将意识集中在那里。不用思考就能解决的话,再好不过了。简单来说,她就是没有食欲。



(我该不会正在体验所谓夏季疲倦吧?)



枇杷继续吃着花枝,按住感觉有点扁下去的胃。



仔细想想,别说是夏天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还住家里时,身体就一直是这种感觉。只是母亲不准她吃剩,总唠叨着要她把饭菜吃光。换人做菜之后,事情就更单纯了。她很喜欢樱桃煮的料理,所以就算没有食欲,吃进嘴里依旧美味。因此在老家她一天最少有一餐是正常饮食,勉强维持了最低限度的健康。



至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感觉和现在差不多。眼前有面包,她就直接塞进嘴里;锅子里有味噌汤&电锅里有剩饭的话,便把汤一股脑地倒入饭锅,用勺子扒进嘴里。另外还有父亲买来的零食点心,仙贝、米果、洋芋片……全是这类东西。



吃饭这种小事怎样都好。什么都没有的话,不吃也罢。真的无所谓。



如今回想,自己做的饭会那么难吃,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为是随便做的,当然难吃。就算偶尔想好好照着食谱做,也会马上失去集中力,对一切感到厌烦,结果调味和过程全马虎了事。2大匙?谁知道啊,随便加吧。沸腾的热水?真麻烦,这样也可以吧?加入蛋白?好像不影响味道,省略。确认熟透了?欸,看上去可以吃了啊!好,完成!大家快开动——枇杷的做菜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好吃。



(更早以前应该不是这样才对……)



枇杷一边将花枝送进嘴里,一边事不关己地思考着。



她以前也有过「想吃好吃的东西」这种人类最基本的欲求。



枇杷过去常常帮忙煮饭。学会炸东西时,还招待了来家里玩的朝野炸虾盖饭。连她自己都觉得做得很成功。「太厉害了!」朝野说着拍了一大堆照片。记得她们曾在清濑家办了饺子派对。还没变成爆炸头的可爱芭蕾舞娘·夕香也有帮忙,大家一起做了各式各样不同口味的饺子,有水饺、煎饺、炸饺子、紫苏饺、起司饺、大蒜饺、蔬菜饺——还有什么?种类多样,色彩缤纷……真的好开心。



当时自己并不讨厌料理,也有兴趣做。



失去兴致是在——对了,是在朝野死后,也就是去年夏天。



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喜欢做菜……应该说食欲开始发生异常。枇杷咬着花枝想着,如果是这样——



(莫非我『胃扁扁的状态』和那家伙的『水獭软趴趴现象』系出同源?)



就失去人类的基本欲求这点而言,似乎颇为相似。



她不禁想像水獭悲哀地望着长靴的模样。昴的脸与水獭的脸重叠,而萎缩的胃上则出现她自己的脸。即使润滑液和胃液不同,但他们是一样的!永远在一起!永远像这样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



(呕呃……!)



原本就低落的食欲更加萎缩减退。她维持抱膝的姿势一口撕下花枝,然后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那个断面。总觉得各方面都很倒楣……?



不但倒楣,连身体都开始发冷了,于是她调高冷气温度。屋里的冷气基本上都开一整天,是昴要她这么做的。



「欸——电费很贵吧。」



枇杷最初决定将她那套失业者的规则也带到这里来。



「我很耐热,一个人的时候没开冷气也撑得下去。在老家时我都是这样。」



「不行啦!这里跟那种独栋的房子不一样!要是外面气温超过三十度还没开冷气,根本不是人类可以生存的环境!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开!」



「啊——啊,好的——我会开——啦。」



「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说谎这么敷衍……算了,我知道了。我会将冷气设定成气温超过三十度就自动开启的模式。」



枇杷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家伙以前是就读那方面的科系,脑袋也不差。虽然她心里对这家伙的印象早已刷新为「疯狂的愚蠢家伙」。



「什么,你还会做那种事啊。是要用电脑控制吗?」



「不是,我用智慧型手机。」



「哦——好像很厉害。」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一旦变热,昴就会用手机从职场纠缠不休地打回来:「锦户小姐,你开冷气了吗?欸,没开?快开快开!」不过就是这样的系统而已。这样哪叫「自动」啊。看来一年级就从理工科系休学未必是错误的决定,他很明显不是那块料。



枇杷一手转着花枝,回忆着当时的对话,会心一笑。那种一脸傻相的家伙,是以什么表情对别人的身体又压又揉的啊?说起来,我也被那家伙施展指压过,他的力气大得跟鬼一样,仿佛被马从身上踩过。



(不过,让人莫名神清气爽。或许有人会对那种毫不留情的手感欲罢不能……)



枇杷「嘿咻」一声站了起来。后颈被风吹得阵阵发凉,她最后还是决定吹干绑起来放着不管的湿发。



「锦户小姐,这个花枝是……」



有人从房间向她搭话。



「嗯——你可以吃喔。那是我中午吃剩的。」



她躺在壁橱里动也不动地回话。



不用确认,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昴下班回来了。他似乎发现了放在柜子上的花枝。



「午餐是花枝……真寂寞啊。」



「要你管。那你又吃了什么?」



「荞麦面和亲子井套餐。这……花枝是零食吧,不,是下酒菜喔。晚餐吃了吗?」



「还没,应该不吃了。」



「又不吃?上次不也没吃吗?」



「没关系啦。可能是因为没在动,或是空腹吃花枝的关系,总觉得胃有点不舒服。」



「欸,还好吧?」



「没事没事,没工作的人都是这样啦。明明成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要是还大口吃饭感觉不太好吧。啊,可以借一下厕所吗?」



「当然,请用。」



膀胱内急遽升高的尿意,让枇杷从壁橱里轻巧地跑了出来。昴正站在柜子前吃着花枝。她微微弯腰穿过房间,尽量避免进入他的视野范围内。



枇杷上完厕所后,神清气爽地走了回来,注意到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莫非这幅画面让昴察觉到她如厕后的清爽心情?枇杷有如被车头灯照到的流浪猫般停下脚步,姑且问了一句「怎样?」。



「呃,锦户小姐……我之前就一直很想说了,你那件运动裤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那是什么意思?是就女孩子而言吗?」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主要是因为清洁的问题。」



用不着低头确认,事实正如他所言。记得上次洗是七月时的事了,在这盛夏期间她一直穿着没换。不但穿着睡觉、活动、吃饭然后再睡觉,还满身大汗地冲去追小偷;前几天差点昏倒时,膝盖也碰到了地面。对了,她还整个人趴在地上捡朝野的照片。他说得没错,从清洁方面来看,确实惨不忍睹。



「好,明天趁你不在的时候我赶紧脱下来洗一洗吧,我会早点起来晒的!」



枇杷如此决定,不过——



「你现在丢进洗衣机就好啦。只要设定好时间,让衣服在睡觉期间洗好,我早上出门前就能拿去外面晒。要是你不介意跟我的衣服和裤子一起洗的话。对了,你任何时候都可以自由使用洗衣机喔。」



「没关系啦,一个吃闲饭的还用洗衣机,不是太浪费电了吗?不过是件运动裤,冲澡的时候顺便用手搓一搓就好了。」



「欸——我觉得还是得用洗衣精这样『唰唰~!』地利用化学力量来洗才会干净喔。」



「可是如果我现在脱掉运动裤,下半身就只剩一条内裤了耶,会变成令你喷鼻血的性感姿态喔。」



「啊,对喔……等我一下。」



昴放下吃到一半的花枝,老气横秋地拍拍手走进房间,自枇杷现在居住的壁橱下层拉出一个半透明的收纳箱,从里面拿出一件深蓝色的短裤丢给枇杷。



「这件我有洗过了,而且不常穿。」



「……怎么,要借我吗?」



她将裤子摊了开来上头散发着不知是洗衣精还是柔软剂的香气。



「我就豪迈地送你吧!」



「欸,可以吗?这件很不错喔,是Nike的呢,Nike,几乎全新嘛。」



「你换上那件,把运动裤丢进洗衣机吧。」



枇杷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唉,毕竟家里有个穿着脏运动裤的家伙晃来晃去,也很教人不舒服吧。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污染到她借用的客用棉被。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请。」



枇杷走到洗手间,照昴说的脱掉了运动裤,换上新裤子。短裤果然是昴的尺寸,腰围大了许多,但只要把绳子绑紧,还不至于会滑下来。



「谢谢。」



她不太想在昴面前露出膝下部位,于是加快脚步通过昴的面前,尽快回到壁橱里的窝。



枇杷一鼓作气爬上上层,缩进已然成了固定位置的棉被凹陷处,想和平时一样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那个——」



喀啦一声,拉门打了开来。



「哇啊啊……」



枇杷双腿大开的模样不小心被看到了。今天的昴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昴的手就这样扶着壁橱的拉门,紧盯着枇杷不放。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平静不下来了。



「锦户小姐——」



「做、做什么啦?」



「你来我家大概才三天?四天?而已吧。」



「嗯。」



「你很明显地瘦了耶?」



「……什么?」



「你原本就很瘦,不过最近好像更憔悴了……怎么说呢,好像不太健康?」



「是吗?我自己看不出来……哎……听你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因为我没怎么吃东西。」



「为什么不吃呢?该不会是想省钱吧?」



「不,不是那样啦。只是没有食欲,就算到楼下的便利商店东看西看,还是找不到想吃的食物。」



昴沉思了两秒钟左右后,抬起头来。



「好,去吃点什么吧,我也还没吃饭,我请你。」



「……钦,不用啦。」



「为什么?」



「不用在意我这种人。」



「不行,这我办不到。你来我家作客,我还让你过这种不健康的生活,这样我无法原谅自己。」



「作客,呃,是我请你让我留在这里的吧。」



「好啦,走吧。锦户小姐不吃饭的话,我也不吃!」



「哇,感觉事情变得好麻烦……」



「走吧走吧!吃什么都可以喔!你想吃什么?锦户小姐吃得下什么东西啊?家庭餐厅也行。走到车站附近的话,有满多选择的喔,拉面、烧肉和居酒屋,还有我常光顾的便当店也在那,想外带也没问题。努力走远一点的话,还有意大利面。总之先出门再说吧。」



「……欸……」



昴列举出的菜单里没什么枇杷特别想吃的,不过在她开口答应前,昴大概都不会从壁橱门口让开。看眼神就知道,昴压根儿不打算放弃带自己出去。



枇杷无可奈何地再度爬出壁橱。



她穿着短裤和厕所拖鞋,与昴走在夜晚的街上。东京今晚依旧闷热。



这时间蝉声虽已停歇,不过从草丛里传来了虫鸣。蚊子大军也四处进攻,枇杷才走了短短几分钟,小腿附近就被叮了好几个包。



她不时会停下脚步,抓一抓被叮到的地方。脚指的无名指关节部分尤其痒得让人火大。昴驻足,呆呆地等着枇杷抓脚,顺便抓了抓自己的手臂。两人商量好,决定回家路上要买瓶止痒药。



虽然此处离同一条电车路线的锦户家只有两站远,但枇杷还是头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市镇的商店街。这里店家林立,看上去迎合年轻人口味、便宜又大碗的餐厅,以及连锁居酒屋还有速食店的招牌十分醒目。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决定要进去哪家店。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啦。」



「我中午吃过荞麦面了,除此之外其他都好。不,荞麦面也可以啦,荞麦面完全没问题。啊,荞麦面之外也可以喔。如果可以最好是荞麦面以外的东西,不过吃荞麦面也没关系。」



「这样更混乱了好不好……啊—不知道,决定不了。你提议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要不要吃拉面?刚刚一直荞麦面荞麦面的,害我变得想吃面了。」



「咦——拉面……?」



「有很多种类喔。那边挂着门帘的店家主要是卖味噌拉面,对面是豚骨,前面那家红色招牌的则是贩售*家系拉面,不过家系不适合在这种季节吃吧。说到清爽口味,对了,最近新开了一家盐味拉面店,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编注:横滨一带盛行的拉面口味,多以豚骨汤头和酱油调和成,口感浓郁。)



「我不想吃拉面耶……哇——这样讲感觉好像典型的麻烦女人。」



「总之先去盐味拉面店看看菜单吧,说不定看了以后你就想吃了。」



「嗯……谁知道呢。」



枇杷有气无力地说着,跟在昴身后,走到了据说是新开的盐味拉面店门口。



她踮起脚尖,越过昴的肩膀看着贴在店外的菜单,好像只有「重咸」和「清淡」两种选择。不论哪一种,都找不出能引发食欲的可能性。而且店内只有吧台座位,男人们沉默地紧坐在一起,挥汗如雨地呼着热气大啖拉面。那些气息甚至让店门口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外面排着不算短的队伍,似乎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进得去。「我不要这家」枇杷这么说道,「也对」昴很干脆地让步了。



两人循着原路折返,途中又被蚊子叮了好几包,看了几家店。想说走着走着肚子就会饿了,他们还莫名其妙地逛了旧书店和杂货店,结果——



「抱歉,让你走了这么多路,我还是完全没胃口。」



「别那么说,我们再逛一下吧。要去隔壁车站看看吗?」



「不,不用了。你明天还要工作,再这样闲晃下去,拖到太晚就不好了。我先回去,看你是要一个人去吃还是买东西回家吃都可以。」



「锦户小姐不吃的话我也不吃!」



「你那种想法真的很麻烦耶……」



「因为我担心你啊。」



他们在商店街外围的人行道停了下来,枇杷忍不住抬头看向昴的脸。他好像真的很担心,偏着头回望枇杷。有些过长的邋遢刘海下眉头紧蹙,连呼吸都停止了,看样子他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老实说,枇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这家伙要这么担心我这种人?比起感谢,更让人不舒服。虽然对昴很不好意思,但坦白讲这样实在做过头了,他没有理由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他做的事,早就超越「只是个好人」的领域了。



「……为什么?」



包括吃饭一事在内,还有找照片等其他很多事。说起来从提供她住处算起,全部的行为都好过头了。「你为什么要管我?」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我在锦户小姐面前已经放弃了各种权利。」



没错,昴确实犯下了强盗这种大错。她明白昴为此感到内疚,但就算如此还是做得太过火了吧。枇杷虽然不甘心,却也接受了昴的好意。万一对方以后才叫她「补票」可就惨了,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这家伙是在明白这点的情况下行动的吗?



「我只是想赎罪。」



「……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



「因为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



昴搬出已经说过很多次的答覆。还以为他已经说完了,没想到又刻意补上一句:



「对不起,锦户小姐。」



他略显慌张地说得飞快,看得出他相当焦急。



那样反而让枇杷有种「不是在对我说」的感觉。怎么啦?变态强盗。不小心说出真心话而着急了吗?



(不是『对不起,锦户小姐』吧,你真正想赎罪的对象是——)



啊,她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想也是。仔细想想,很明显是——



(……『对不起,朝野』吗……)



我只是想赎罪,因为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朝野的事。



——嗯,原来如此。



有如塞住的鼻子通了一般,这一瞬间,枇杷总算理解昴的行动了。堆积在发旋上、名为疑问的疙瘩开始分解散落,掉到胃附近。她想通了。



在森田昴眼中,锦户枇杷这个人不过是「朝野的老朋友」罢了,是包含在清濑朝野这个占据他大半内心的存在一角的内容物之一。简单来说,就是朝野的一部分,是朝野死后残留在世界上的碎片。对昴来说,这碎片就好像是重要的朝野的一部分还活着的证据。



所以他才会这么鼎力相助,因为枇杷是朝野的一部分。



才会这么担心枇杷,关心她的需求。努力地、拼命地想要帮助她。



他要对锦户枇杷赎罪,借以抵销自己的罪过——怀着一种类似处罚游戏的牺牲精神,全心全意地持续伸出援手——以为这样就能将心意传达给朝野,觉得这和向朝野赎罪是相等的。他打算借由这些行动,制裁自己的罪过。「因为我做了对不起朝野的事」=「必须赎罪」=「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吧,锦户小姐」……一切便是这样连结在一起的。



「不管怎样,就算没食欲,为了健康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嗯,你说得对。」



枇杷对一本正经的昴轻轻点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为了健康,到底是为了谁的健康啊?竟然说这种话,你真的明白自己真正关心的对象早就已经死了吗?)



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是不争的事实。枇杷抓着绑成一束的发尾把玩着,低头盯着从厕所拖鞋露出的脚尖。



昴拼命地在帮助枇杷,想借此对朝野赎罪,只可惜他大概要白费功夫了。就算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没办法为他做任何事。更不用提朝野了,她人都死了。没有人能够为这家伙做什么。



一抬头,便见到昴说着「还是吃意大利面吧?意大利面滑溜溜的,应该很好入口」望向遥远的某处。他其实是在看哪里、看什么、看谁,枇杷马上就领悟了。



昴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寻找朝野的身影。



看着枇杷这个生物,试图从中找出朝野。



这样没什么不好,枇杷也没资格责怪他。只不过,这样也不能算是正确的。枇杷心想:就算你摆出一副任我宰割的态度,我也不知如何回应。



即便在你眼中我只是朝野的一部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我真的没办法代替朝野挥下刀刃,制裁你的罪行。



(记得这家伙曾说过什么永远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意思是为了向朝野赎罪,我得一辈子接受他的照顾吗?作为朝野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替代品?



(然后呢?就这样维持『不被原谅』的状态,期待我总有一天杀了他吗?)开什么玩笑,单方面将那种任务推给我,只是造成我的困扰。况且杀人可是滔天大罪,我根本没有义务接下这么重大的工作。万一这家伙真的拜托我这么做,我该拿他怎么办呢?被人当成自杀用系统,自己搞不好真的会因为太生气而失手杀人也说不定。我才不是为了你这种人而存在的!



「咦?什么?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只是……看一下而已。」



「那就去意大利面店看看吧!还是没胃口的话也没关系,走一走搞不好又会改变心意了。我吃什么都没问题,所以就照你的步调来吧。」



「……伤脑筋……」



「什么伤脑筋?」



枇杷没有回答昴的问题,两人再度迈步前进。



过了十分钟左右,他们抵达了那家意大利面店。外观看上去比较像咖啡厅,气氛轻松,相当平易近人,绝非所谓的「意式餐厅」。枇杷心想反正走得有些累了,时间也很晚了,吃不完的话就剩下来吧,最后决定在那家店用晚餐。



没多久,她点的帆立贝和风意大利面便端上桌,看起来满好吃的。



枇杷一开动,昴明显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将叉子戳进自己早一步送上来的大份量肉酱面里,然后——



「啊,你要不要吃吃看我的?」



听到他突然开口这么说。枇杷「啊?」地停止动作。



「不用不用,我自己点的可能就吃不完了。话说你怎么会认为我想吃你那份啊?」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她有露出难过的神情吗?枇杷用叉子卷起一大团面,直接塞进嘴里,借以掩饰表情思索。那八成是因为——



「……无素、辣样……」



「嗯、嗯?你说什么?」



枇杷仔细咀嚼,将食物吞下去后又说了一遍。



「……不是那样,我大概是很寂寞吧。」



「欸!为什么?」



「一言难尽。」



「难过和寂寞哪里不一样?」



「很多地方都不一样。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怎样都好啦,忘了吧。」



「欸——……」



好久不曾感受到寂寞了。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看来并非如此。



自从跟朝野变成朋友,她经常会感到寂寞。



只要和朝野在一起,大家就看不到枇杷。因为朝野总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待在她身旁的枇杷,常常被人们忽略,仿佛透明人般。而只有朝野拥有看得见透明人的特殊力量。



那对枇杷来说是相当寂寞的事。朝野对那种气氛也很敏感,想必为自己费了很多心思吧。枇杷她、枇杷也、我和枇杷——朝野总是拼命彰显枇杷的存在。她的努力并非每次都能成功,不过失败了也无所谓,因为枇杷渐渐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选择接受事实。她不打算为无聊的嫉妒和自卑烦恼,想永远和朝野当好朋友。



如果对象换作男朋友,又是另一回事了吧。朝野男友的眼中自然只有朝野,而朝野照理说也不希望男朋友看着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因此肯定不会像平常一样枇杷长枇杷短的。



由此可以推测,当自己跟朝野&她男朋友在一起时,铁定会变成只有朝野才看得见的透明人。既然如此,枇杷待在那里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因为这样,尽管朝野曾出于善意再三邀请她——「我想让你见见我的男朋友。」「一起吃个饭嘛。」「大家一起去玩吧。」枇杷还是不想和昴见面,总是以没有意义为由拒绝。



反正见了面那家伙也看不到我,何必特地见面呢?而且你也希望对方只看着「把这种说法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没必要解释得太详细。



可是,不知为何朝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自己竟然住在昴家的壁橱里。现在他们还同桌吃着意大利面。



结果,不,应该说是果然,昂的眼里没有自己。



「啊,锦户小姐,你又露出难过……不对,寂寞的表情了……」



「不对,刚才那是『咬到卡在牙齿后面的胡椒粒被辣到』的表情。」



好寂寞,真的很寂寞。虽然寂寞——



枇杷不晓得该如何忍受那股寂寞,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这么寂寞。无论对象是谁,就算不是昴,只要不被看见,自己都会这么寂寞吗?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会让自己寂寞到这种地步吗?枇杷太久没有感受到寂寞,一时之间想不起衡量寂寞的方法。



她只知道这种感觉很讨厌。



(可是……也没办法啊。)



她继续吃起意大利面。反正又没办法。对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处理的。对啊,我总是拿这件事无能为力,认为只要有朝野在就没办法。



(呃,等一下,『有朝野在』……?)



枇杷停下卷意大利面的动作。一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有朝野在?



(我在想什么?朝野已经——)



「我的胡椒也好辣喔。」



坐在她对面的昴喝了口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翻开桌上的菜单。



「虽然有点晚了,还是喝杯啤酒吧!啊,可是感觉好像快吃完了。啊——既然要喝,早知道一开始就喝了……怎么办呢?要喝吗?你觉得怎么样?咦?锦户小姐?」



「……嗯?」



「你有在听吗?」



「欸,抱歉,我完全没在听。」



***



昴工作的地方休假时间不固定。那个礼拜的六、日,以及周末前的那几天,他都在同样的时间去上班,于同样的时间回到家。



因为他一回家就会纠缠不休地问「你有吃东西吗?」,所以枇杷几乎每天都会到一楼的便利商店轮流购买不同口味的饭团,义务性地吃着。



枇杷住进壁橱以后,昴终于在周二第一次有了休假。



「锦户小姐……」



听见紧闭的壁橱拉门传来拍打声,枇杷睁开了眼睛。她看看手机,现在才早上九点。怎么回事?她将拉门打开几公分,但昴没有从缝隙往里面看。



「我想说万一吓到你就不好了,所以先告知一声,我今天休息。」



他这么说道。



「……是喔。」



「我会在家。」



「好。」



简短交谈了几句后,枇杷关上拉门,回到梦境。



她隐约察觉到,昴和自己一样几乎不和朋友来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昴在家时不是漫不经心地看电视,偶尔上上网,不然就闲闲没事地发呆。就算休假,昴也不会主动跟谁联络,也不会出去玩,就只是关在家里。



枇杷在下午醒来,认为白天好歹要出来透透气,于是像平常一样去冲澡、洗衣服。不过,昴在家还是让她有点不自在,枇杷对于洗完澡后在昴面前转来转去有些抗拒。然而,她也不想回到壁橱里。



「……我出去走走吧。」



枇杷擦着头发,一边对呆呆地看着电视的背影这么说。



「去哪?」



「附近,去买买东西之类的。」



那我跟你去!我会担心的!一瞬间还以为昴又会啰嗦些有的没的,结果——



「买东西啊……慢走。」



昴的态度意外地干脆,让枇杷暗自松了口气。她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不过现在觉得去买东西也不错。话说回来,她不太喜欢昴家的沐浴乳,想买个简单无香料的个人肥皂。



「你打算到哪一带?」



「先去药妆店,然后逛一下很久没去的书店。」



「啊,那你可以顺便帮我买东西吗?」



「可以啊,只要不会太重的话。」



对了,也要买发带。枇杷将吹风机的线一圈圈绕到本体上,用双手拢起天生带点棕色的长发,简单绑成一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只要有发带,一下子就能搞定这头蓬松的乱发。



「你想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