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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光辉」-my happiness-(2 / 2)


「那实在不可能。」



葛力克微微摇头。



「你那时候只是受了诅咒变成石头,因为还没有死透才能得救。这孩子正常来说怎么看都已经死了吧。」



确实是那样。没有人被切开心脏还能活。



「稍微等我一下。」



威廉催发一丁点魔力,让眼睛蕴含观察咒力的力量。



「──啊,果然没错。」



「嗯?」



「那道伤口被施加了某种诅咒。」



威廉一边忍受阵阵作响的头痛,一边凝视。可以清楚看见强大诅咒深深地刻在娇小身躯上。



「真的吗?」



「真的。话虽如此,解开那道诅咒似乎也无法让她复生就是了。」



世上也有用于尸体的诅咒。比方操使它们活动,或者让尸体动嘴把知识吐出来,或者让有血缘关系的人透过牵绊感染到诅咒,诸如此类的用途。当然,就算解除那些诅咒,也只能让受诅咒的尸体变成没有诅咒的尸体。并不会让它们复生。



「……唔~?」



那码归那码,威廉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道诅咒。



他更仔细地观察。那大概是典型的概念窜改型诅咒──把人变成青蛙或者将大餐变成石头的那些技俩──当中的一种。从咒力的交缠及扭曲形式来看,大致有那种感觉。可是,威廉想不起来在哪边看过。倒不如说,剧烈头痛让脑子不太能好好运作。



威廉解除咒力视。头痛并不会立刻消退。



「与其让她在这种不安稳的地方沉睡,我倒想把她移到明亮一点的地方重新埋葬……不过既然有诅咒,应该先解除掉那个才行吗?」



葛力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啊,原来你不是想把这个当宝藏卖给好事者吗?」



「那种做法不太合我的兴趣。她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地睡,让她继续睡才合乎人情吧。」



该怎么说呢?人情这个词让葛力克来讲就有说服力。



威廉重新面对少女。



「哎,先不谈该怎么办,先得把她从冰块弄出来才行。这种类型的诅咒会半永久性地固定住受诅者的状态。即使把她从冰块弄出来,应该也不会腐坏或者被虫吃掉──」



最初,威廉感觉到背脊闪过一阵战栗。



「──咦?」



间隔片刻,不明理由的恐惧感从胃里涌了上来。受恐惧驱使的威廉找寻原因。他转头,立刻就发现了。



珂朵莉正一脸愕然地凝望著冰块中的少女。



威廉看见她全身充满了沉静而凶暴的魔力。



「你……」



只见她的发色逐渐改变。



由蓝到红。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逐渐消逝。



「你这傻瓜!你在做什么!」



威廉抓著她的肩膀猛晃。还甩了好几次耳光。可是,燃起的魔力没有缓歇。珂朵莉的目光没有聚焦,也不确定有没有意识。现在不赶快采取行动就太迟了。如此警觉的威廉将手掌比成尖锥,然后重重地戳入珂朵莉的心窝旁边。



少女的表情瞬间痛苦扭曲。血液循环遭到打乱,肺脏受到挤压,燃起的魔力硬是被驱散,模糊的意识也被强行截断。



「抱歉,之后再说!我们立刻回上面!」



「哦……好。」



葛力克困惑归困惑,应该还是察觉到情况有异。他坦然地点头以后,立刻就帮忙带路往回走。



3.落伍的破时钟



隔天。



如同之前的宣言,一等技官带著十三名军人的大阵仗潜入地下。留下来的人则被迫在劳动力减少十三人份的状态下,继续原本的装货作业。



而且他们回来了,比太阳西斜还早许多。



看吧,根本没发生任何危险──一等技官自豪地挺起胸膛。大概是带去的十三人颇有能耐,带回来的成果似乎也挺可观。



在这里要稍微谈到关于〈深潜的第六兽〉的事。



基本上它们都是不定形。成长迅速,还会分裂。尽管机率极低,但它们是唯一在天上也会碰到的〈兽〉。



待在天空底下的时候,这家伙会在地下筑巢。找到还算宽广且湿度合适的洞窟以后,它就会紧贴在墙壁或窟顶,慢慢地增加数量。



而且〈第六兽〉的这种巢穴,外观虽然恐怖,实际上危险度却没有那么高。打捞者误闯巢穴正中央还能无伤生还的事迹绝不算少。只出现一两个入侵者,还不足以让巢穴里的〈第六兽〉起反应。宛如沉睡著一般,都不会动。



什么样的导火线会让它们活动起来,这就不为人知了。



甚至有人说根本没那种东西存在。它们完完全全不讲理,只会毫不顾忌地到处肆虐作乱,并且随意散播悲剧。既然如此,思考它们何时会醒会睡也没有用处。



──其实,这种想法错了。



尽管还不到必定的程度,仍有几个容易解除其睡眠的关键条件。举例来说,有生命的「集团」靠近当属其一。而且当那些条件满足一个以上时,巢里就会有几只缓缓苏醒,并为了寻求有生命的牺牲者而开始活动。



持续被风冲刷的沙面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接著又一个。



然后又一个。



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简直像涌泉一样。



从各个洞穴中,缓缓地,渗出了液状的物体。



在人族的远古语言中,据说「Timere」这个字的含意是「恐惧心」。那是会从任何地方冒出,会无声无息地增长,会不知不觉地侵蚀、磨灭心灵,然后将一切吞没的概念。



〈十七兽〉之一会冠上那个词的理由,如今已不可考。或许以前的学者什么也没想,光凭著直觉就帮它取了名字。不过,无论原委如何,它们就是像那样存在于那里。



无数的〈深潜的第六兽〉。



从沙子底下爬起。







话说,在这艘舰艇的船舱墙壁上,挂了一座落伍的破时钟。潮湿变形的木制框架,配上两根像是弯曲铁丝的指针。据说它在船上的头号老鸟首次登船时就破破烂烂,是货真价实的老古董。



传闻那是这艘舰艇的初任船长的祖母所留下的遗物。而且,它被挂到这里的来龙去脉好像是一段闻者无不掉泪的佳话……不过,没有人听过具体的故事情节。大概是某个人杜撰的吧。



破时钟就只是破时钟。便于抬头得知目前的时间。除此之外别无特别。



此时,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二十六分。



第一个牺牲者是个当时很倒楣地被推去打扫窗户的猫徵族青年。为了想办法清掉窗框沾上的大量沙尘,他正一手拿著老旧拖把在奋战。



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二十八分。



心情微醺地走在通路上的爬虫族三等武官,从窗户听见铿铿铿的响亮声音。纳闷是怎么回事的他凑近一瞧,就看见有某种深绿色的东西黏在窗外。而且,那绿色玩意儿似乎想用蛮力将窗户打破──不,它想将船体的墙壁整个打破。



三等武官尖叫。



窗户,冒出了,大条裂痕。



此时,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三十二分。



咒燃炉发出轰然声响,开始运作。



就算早一秒也好,得尽快离开地表。要不然,他们这些人应该会通通被灰沙吞没,然后消失不见。



「那……那那那……那是什么!」



在一等技官混乱的尖叫声牵引下,葛力克将目光转向窗外。薄薄风沙的另一端,有无数轮廓近似树木的形影,正一边伸展其枝干,一边想将「车前草」的船体缠住。



「那还用问,八成是大群的〈第六兽〉。」



葛力克将子弹一颗颗地装进大型火药枪,并且嘟哝似的答话。



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杀得了〈十七兽〉,但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还可以让它们退缩。至少总比手无寸铁要好些。



「启……启动咒燃炉不会有问题吗?我听说『虎耳草』就是因为那样才坠落的耶?」



那是因为「虎耳草」碰上了〈第四兽〉。它们靠声音及动作来找寻猎物。会发出轰然声响的咒燃炉,就像在呼唤敌人瞄准这里下手。



然而〈第六兽〉就不是那样了。那些家伙不知道是眼睛尖或鼻子灵,但它们就是能确实找出活著的人并展开袭击。无论屏住呼吸、装死还是躲到门后的死角都一样。只要人还活著在那里,就逃不过它们的獠牙或爪子。



不过,换句话说,无论咒燃炉这种非生物发出再大的声音,做出再醒目的动作,都不会引起〈第六兽〉的兴趣。



葛力克没有时间专程向对方说明这些,而且那样做大概也没意义。



「遗迹兵器呢!东西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吧,快将那些家伙清理掉!」



「你别把自己忽略现实的代价都推到别人身上。」



船体猛烈震动。斜倾。螺旋桨宛如自暴自弃地狂转。



船从陆地上浮起。



「好,就这样将速度催到极限保持高度,尽可能将黏在外墙的那些家伙甩掉!之后再拜托那些小姑娘认真开打!」



外墙传来「砰砰砰」的绝望声响。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声音甚至接近了一点。



「有几只已经钻上船了!你快叫大家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管……管他的!我是技官,并不是武官!这种事在我的专业之外!」



「喔,是吗!」



既然这家伙肯放弃工作,事情就简单了。葛力克抓起传声器,开始大声地朝船内所有广播器下达指示。当然,做这些一样不是他的专业,但在目前这样的状况,要活下去就只有靠能做些什么的人来打拚一途。



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三十四分。



珂朵莉没有恢复意识。



从在地下昏倒以后,她的眼睛就没有张开。



在那之后威廉立刻赶回飞空艇,冲进了医务室。他一把抓住聘来的医生,逼对方不管怎样能将珂朵莉弄醒就好。



结果当然是不行。



珂朵莉本来就没有得什么病,更没有显著的外伤。对于看不出有何异常的人,根本没有能用的治疗手段。珂朵莉的胸口说来是有一道细长的内出血,不过那应该和她昏迷没有直接关系。



在持续沉睡的珂朵莉旁边,威廉仍坐在地板上,捧著头苦思。



事态演变成这样,现在就算将拉琵登希比尔斯修好也没有意义。那到底只是能让使用者保持身心健全的圣剑。假如使用者本人不能先催发一点魔力就无法发挥作用。



「……我在搞什么。」



威廉低喃。



他明明想让珂朵莉幸福。



他明明自觉有那样的想法。



从珂朵莉醒来以后,自己主动为她做了多少?



自己领著珂朵莉朝她想要的未来前进了多少?



威廉一项也想不到。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这家伙吧?)



在内心深处,从阴暗的角落,有某种声音朝著他细语。



(你会在意这家伙,都是因为瑟尼欧里斯归她所用。你才没有看著珂朵莉这个人。你想救的人就只有黎拉。而且,你想守护的就只有和爱尔梅莉亚的约定。因为你两边都没有顾好,才会把心思投注在境遇类似的这家伙身上,藉此蒙骗自己。)



不对。



我有好好看著这家伙。



(她根本就不可能幸福,你发现了吧?瑟尼欧里斯挑选主人这件事,本身就像咒缚一样。使用那把剑,等于自始至终都会被命运或宿命所纠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



不对。不对。不对。



这家伙应该能幸福才对的。威廉是想让她幸福的。



(你一直都把她是孩子当藉口,好让自己得救吧?这样就不用直接面对她的目光,还拉开了距离。即使你会拥抱她,也不会让她拥抱你。你可以站在单方面付出的立场,还不必从这家伙手中收下任何东西。这样你内心重视的东西就不用更动顺序。)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我只是……对这家伙……我只是对这家伙……



(我努力去做自己办得到的事了。可是我没能澈底摆脱命运。我没有任何错,全都是命运的错……既然对手是命运,大家都会同情我。谁也不会怪我。没错,你做的事一点都没错。可是呢──)



不──



(──对你而言没有错,表示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就大错特错了。)



飞空艇剧烈摇晃。



葛力克隔著传声管发出的吼声,正在命令艇内所有人逃难。



威廉有耳无心地茫然听完他的指示。



「……和我结婚吧,是吗?」



昨天刚从他口中冒出的话语。



「我……对于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威廉缓缓地站起。



他轻轻地将自己的唇,重叠在持续沉睡的珂朵莉唇上。



滴答。从威廉眼中盈出的泪珠,有一颗掉在少女的脸颊上。



嘴唇离开。



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响传来。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似乎有入侵者进了艇内。



「……哈哈。」



威廉小声地笑了出来,转身背对珂朵莉。



虽然入侵者不懂得看气氛,但他也觉得有些感激。与其在这里继续思考没营养的事,这样度过时间还像样一点。



「抱歉。我去去就回来。」



威廉背对著珂朵莉留下这句,然后离开房间。



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三十五分。



战况当然是绝望的。



然而,对菈恩托露可来说,有两件事让她庆幸。



其一是来袭的〈第六兽〉数量多虽多,但每一只的尺寸都不大。它们杀也杀不死。正确来说,它们会在死亡的瞬间分裂增生,将「死」推给其中一边的自己──然后另一边就会活下来。这套过程会反覆持续到每个个体的分裂极限次数为止。简单来说,幸好在它们当中并没有发现分裂极限超过十次的大型个体。若只有十次,单靠一名妖精也杀得尽。



其二则是菈恩托露可的身体格外轻盈。魔力催发起来顺畅无比,传导至剑(希斯特里亚)上。这种感觉让她忘了状况的严重度,甚至感到痛快。原因她明白。就是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亲手进行的那种「治疗措施」。原本菈恩托露可曾怀疑对方只是想触摸年轻的雌性体,才说得颇有一回事,看来她想错了。对方确实厉害。包含人格方面……那个人是会让她忍不住想戏弄的类型,令她有好感。珂朵莉会迷上那个人也不是无法理解。菈恩托露倒不是连一丝丝都没有想过:假如他不是人族多好。



「第!三!只……!」



菈恩托露可对其中一头〈兽〉使出致命一击。



她立刻转过翅膀,和贴在「车前草」船体上的〈兽〉群拉开距离。这些家伙没办法任意在天空飞。只要自己像这样用妖精之翼不停飞翔,就能常保某种程度上的战术优势。



而且「车前草」似乎逐渐抬升到足够的高度了。那些想把彼此身体当成梯子爬上船的〈兽〉面临极限,纷纷掉落到大地。



「好……」



这样一来,敌方就不会再有来自地上的增援。接著只要收拾那些已经摸上船的家伙就好。



菈恩托露可重新朝「车前草」放眼望去。



船体下半部有三分之一像跌落沼泽而成了水蛭的猎物那样,受到〈第六兽〉密集包围。其数量──虽然她不太愿意直接面对,但总不能无视──粗略算来应该有一两百。



「……不不不。粗略算来才不只一百吧,不只一百。」



她忍不住对自己的计算发牢骚。



就算每只的分裂次数极限在常识范围内,它们的个体数量根本就让人绝望得没什么好说了。就算治好所谓的魔力中毒让身体状况恢复过来,立刻又接连应付这种大战的话,八成不用多久就会倒。



即使多少具备有利的筹码,战况还是绝望到无药可救。



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三十八分。



高兴吧,这里是战场。



威廉内心的某种声音如此细语。



原本,那是身为勇者之人展现其勇武的地方。那是让他们抵抗些什么,消灭些什么,然后赢得些什么的地方。为了那一连串过程而出现,然后被消耗的空间。这里有兴奋,有荣誉,有悲剧,有幻想,有现实。



为了站在这地方,以前他追求过力量。因为无法站在这地方,他曾经受过苦。将重视的某人送来这地方让他感到心痛。既然如此,现在这段时间应该是他长久以来想要的。这应该是让心情沸腾且无比幸福的时间。



你一直都想那样吧。你想痛击敌人,赢得些什么,并在痛楚中体会那种感觉吧?



「……啧。」



威廉咂嘴,然后将近似妄想的杂念赶出脑海。他放低姿势,冲过通路。



灰色物体突然从旁边扑来,并且拦腰扫过。威廉将姿势放得更低,等对方掠过头顶。



整条通路都被劈断了──不对,被敲断了。简直令人发噱的压倒性质量及速度。鬼扯般的破坏力。弹簧、螺丝钉、铜板及钢板,大小不同的金属零件飞舞在半空。某人留在墙上的涂鸦掠过视野一隅飞走。上面写著「愿悬浮大陆群永远和平」。



那东西滑溜地从墙壁的缝隙冒出踪影。灰色的甲壳类。样似坚固的甲壳与节足,和螃蟹有点相像。当然,真正的螃蟹才不会超过十只腿,脚本身更不可能伸缩自如。



那模样俨然就是怪物。实在明确好懂。



──这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十七兽〉啊。



威廉一再听别人提起,亲眼目睹倒是头一次。



他原本以为会产生某种感慨,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涌现。待在眼前的,只是具备压倒性力量的异形敌人。如此而已。



──也许那就是人族沦落到最后的模样。



那种可能性稍微动摇了威廉的心。稍微而已。



以往曾是人族?那又如何。目前这家伙用怪物的模样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对他们这些人张牙舞爪。那就是一切。那就够了。



强风飕飕地从被摧毁的墙壁外面吹了进来。



〈兽〉将三条腿各往不同方向伸出。那些腿一边将天花板、墙壁和地板搅烂,一边逼近威廉想将他打成肉泥。



威廉缓缓放松架势,用舞蹈般的步伐和〈兽〉拉近距离。西高曼德曲刀术传下的初阶步法。据说练到炉火纯青就能让身体化为蜃景,使一切融入空中的绝技,但缺乏才华的威廉只能用来当简单的障眼法。而且,那就够了。〈兽〉的行动正如其名,只像只猛兽。只是力量过人,既无技巧也无术理。光是使出稍微混淆虚实的身法就能轻易钻过所有攻击。



威廉贴近〈兽〉身边,来到能迎面感受气息的距离。近距离所见的〈兽〉,在身体表面状似有种奇妙的黏糊感。



(假如有毒就麻烦了。)



如此判断,威廉挥出左拳。他的拳在半空捣中从天花板裂开砸下的一块铁板,直接让铁板砸在〈兽〉腿根部。当然没造成伤害。传闻连用枪炮集火也杀不了的对手,总不可能死在这种鳖脚拳法手下。



威廉放低腰杆。扭过脚踝。转动肩膀。将所有吸入的空气蓄于丹田。



一连串的动作接在一起,产生莫大的劲道,传达到拳头。



完全紧贴下的打击。若由大师出手(姑且不论真伪),据说甚至能劈开高山,令瀑布逆流的招式。凭威廉这种火候未足的功夫当然办不到那种把戏。充其量只能用拳头稍微震退对手。



而且,能那样当然就够了。



〈兽〉被震退的后方墙上有大块裂痕。那是刚才它伸腿造成的。而且,一旦被甩到半空中,这只没翅膀的〈兽〉就毫无手段回战场。



在朱红色的天空中,〈兽〉不出声也不吼叫,静静地被灰色的大地吸纳而去。威廉目送它坠落的模样,然后才解除全身的架势。



「……唔。」



这副半残的身体逞强过头了。全身疼痛。他忍不住板起面孔。



威廉用双臂搂住自己,确认伤势轻重。不要紧。骨头没断,重要的肌肉或肌腱也没断。他还能动。还能战斗。



威廉尚能置身于这座战场。他惨烈地笑。



「──令人吃惊。」



威廉一转头,就看见随著狂风飘扬的蓝色。



「哟,你没事啊?菈恩托露可。」



他试著露出傻笑。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得说托你的福……不过,看来你并非平安无事呢。」



菈恩托露可带著苦涩的脸色说。



「你太逞强了吧。带著满身的伤势,双手空空,连魔力都不催发就跟〈兽〉交战,而且居然还赢了。这到底是什么玩笑?」



「搞什么,原来你都看见啦,真难为情不是吗?」



「现在不是装蒜的时候了吧。你这人真令我傻眼──啊!」



威廉的意识突然中断。他双腿无力,身体差点倒向墙上开的洞。当威廉险些跟在〈兽〉后面飞到半空的前一刻,菈恩托露可伸手抓住了他的身体,并且搂著他一起倒在通路(原本有地板的位置)上。



「……抱歉。」他的意识立刻就恢复了。「刚才真的让你救了一命。」



「受不了。请你全心全意感谢我。站得起来吗?」



威廉试著站起。不行。腿完全使不上力。



「拿你没办法,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毕竟我也有点累了……菈恩托露可一边这么嘀咕,一边稍微调整姿势。



好似依偎在一起,还将威廉的头捧在胸口的姿势。



「唔……唔喂?」



威廉迟疑。该怎么说呢?和平时总会把身体贴过来的奈芙莲相比,他觉得菈恩托露可的身材比外表所见的还要──「你是不是在想下流的事情?」──你别看透他人的心思。



「哈。谁会特地对小孩起反应。」



威廉嗤之以鼻,那兼有告诫自己的意味。



「是吗。我就不追究你是认真那样说,还是拜自制心所赐了,反正对目前来说是好事。」



菈恩托路可像是把威廉看透地说了这些,然后在臂弯里稍微使劲。



威廉的耳朵被贴在稍有起伏的胸膛上。可以清楚听见心跳声。



「……脉搏乱糟糟的嘛。」



「虽然没你那么夸张,我在来这里的过程中,也稍微逞强了些。」



魔力是利用心脏的力量来催发的。动用魔力发威的后劲,立刻会从心脏及血液循环的失调反应出来。像她这种像是随时会暴毙的紊乱脉搏,肯定是不顾一切持续催发魔力导致的结果。



「能不能请你用那种诡异的手法立刻治好?」



办不到。凭威廉只在战场上学过皮毛的治疗技术,并没有直接治疗心脏异常的高超能耐。他摇头。



「你这个人意外地没用呢。」



「……原来你对我的期待大到会意外啊?」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菈恩托露可把话截断想了一会儿。「……不对,或许有吧。虽然我既不信任也不信赖你,但内心某个地方或许还是在期待。」



她讲了跟某只蜥蜴类似的话。没什么好高兴。



「你掌握战况了吗,娜芙德和奈芙莲平不平安?」



「敌人精确的数目不晓得,不过我猜差不多剩十只左右。刚才远远看到娜芙德时是不要紧,但是她逞强的程度似乎和我差不多。奈芙莲还没看见人,不过我想恐怕是在船舱附近战斗。」



「是吗。」



威廉稍加思索。战况显然很糟。妖精们的战力强,要一对一对付这些似乎还算小只的〈兽〉不可能吃鳖。可是在数量上屈居劣势的我方妖精无法随意休息,战斗拖得越长就越不利。



「……那还是由我──」



「驳回。」



威廉讲到一半的话立刻被打断了。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因为你一副想出馊主意的表情。让我猜猜看吧。反正遇到了打开妖精界之门也无法解决的问题,乾脆牺牲自己收拾一切。那就是让损害控制在最小的处理方法──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早叫你别看透他人心思了。



「否则也无法解释你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



…………



这样啊。原来自己摆了那种表情吗?



「从你的立场来看,我不在不是比较安心吗?」



「那我不否定。可是,让自己的朋友成为别人自杀的藉口,心情也不会好受。」



珂朵莉醒不来。威廉采取了自我放弃的战斗方式。即使在他人眼里,这两点似乎也明显地串在一起。



「哎,那是当然了。」



威廉将手掌摆到上半身已经坐起来的菈恩托露可头上。被她一脸嫌弃地甩掉了。哎,也对。



「敌人的数目已经减少了。你该稍微休息一下。我去看看船舱那里。」



「这是命令吗?」



「随你怎么想。」



威廉回答完以后,便拔腿离开。



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五十一分。



「嘎啊!」



挨中强烈一击的娜芙德被打飞。她像球一样地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反弹,还撞断数根管线,滚到通路尽头才总算停下。



「唔……」



透过魔力发动的防御惊险赶上了。没造成算得上伤势的伤。可是,刚才的冲击让右臂麻得动不了。



「啊哈,哈哈……这下糟了。」



娜芙德望著缓缓接近的〈兽〉,并且用发抖的脚站起。



毫不休息地持续催发魔力,相当于用全力持续奔跑同样长的一段时间。加上被迫连续不停战斗的时间,娜芙德转眼间就面临极限了。



但是她付出的那些值得了。敌人数量明显有所减少。再过一阵,这场艰困的战斗就会结束。就可以结束。



结束,并且胜利──然后会变得如何?



时钟的指针指著十八点五十九──



在船舱墙壁,层层交叠的钢板上,开了大洞。



船体严重摇晃。



时钟从墙上滑落。随著小小的「匡啷」一声,数字盘裂开。



坏掉的时钟,再也不会与时俱进。



奈芙莲的身手,已经迟缓到从旁人看来也一眼能辨的地步了。



船舱有非战斗人员──也就是除妖精以外的所有人──正在避难。为了杀掉那些人,〈兽〉群接连聚集而来。娜芙莲将它们拦住,并且驱离。



她的这场仗,是停下脚步的持久战。



现场所有要素都对奈芙莲不利。娇小的她缺乏持久力,而且她也没有足以在多对一战斗中长保专注的经验。封闭空间成了主战场,她更无法发挥娇小身材或翅膀带来的机动性。名为印萨尼亚的剑大而沉重,在攻击距离上却逊于〈兽〉群的触腕。想取敌性命,每次都得消耗体力与集中力并将全身豁出去。



奈芙莲的身手随时间经过而逐渐失去俐落,〈兽〉群的数量及攻势加剧。战场节节后退,被迫来到船舱当中。这时候──



「不会飞的家伙找身旁的东西抓紧──!」



人在操舵室的葛力克隔著传声管大喊,然后一边扳下好几支飞航控制杆,一边强行打舵。船体被迫做出勉强的举动而高声哀号。船头被拉起。船尾朝下。



追赶生存者而聚集到船舱的〈第六兽〉们无声地沿地板滑落。奈芙莲配合它们的动作,用剑劈开了船舱的大型运货出入口。堆放在船舱的各种货物,回程粮食与地上得来的战利品之类纷纷被拋到虚空。〈兽〉群各自让触腕变形,想穿透地板或墙面抓稳船身,却被滑下的木箱推挤而接连坠落大地。



有坠落的〈兽〉让身体一分为二。随后,其中一只将另一只当成了垫脚台凌空跃起。它伸长爪子,想抓住态势大乱的奈芙莲。



「休想!」



其中一名船员将卡在梁上的油桶砸了过去。原本顶多只是想用来牵制的木桶,刚好将〈兽〉砸个正著,还让低黏性的食用油溅到四周。理应会贯穿奈芙莲腹部的爪子因而失准,只轻轻敲中少女的后脑杓。〈兽〉改变触腕的形式,打算改用长满尖刺的甲壳类爪子抓住地板。不过,被油沾得湿滑的地板不愿承受〈兽〉的体重。那只〈兽〉很快就像其他同伴一样,被拋到蓝天去了。船员们发出欢呼。



「辛苦啦,小姑娘!」



有人对奈芙莲投以慰劳之语。就在那一瞬──



滑动。



奈芙莲的身子,沿著依然倾斜的地板开始滑落。



她早就超出极限了。奋战至今只靠气力。最后承受到〈兽〉的一击,还有暂且守住这个船舱的安心感,将那丝气力也斩断了。



「小姑娘!」



有几名船员惨叫似的喊。奈芙莲用朦胧的眼睛仰望,她看见当中的几名船员正想沿著地板爬过来。



「……你们,不可以过来。」



身体热得像在燃烧。同时,也像冰一样冷透。



奈芙莲将魔力催发过头了。她不顾一切地过度滥用要背对生存、接近死亡才能发挥的力量。既然如此,之后等著她的命运就只有一种。



失控。而且,狂乱的力场将会炸飞周围一切。显现的破坏力具压倒性及绝对性,甚至能让大型的〈深潜的第六兽〉轻易回归虚无。



「你等著,我现在就过去!」



蛙面族(Frogger)船员一边用黏黏的指头贴住地板,一边向奈芙莲逐步靠近。



这样下去不行。自己不能被他们救。这股意念,让奈芙莲稍微动了身体。



「小姑娘!」



她轻轻蹬地。



奈芙莲主动投身于通往大地的天空,摔了下去。







威廉在视野一隅,从裂开的外墙外侧看见了奈芙莲昏迷坠落的身影。



「什……」



他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接著在下个瞬间,他已经跳进呼啸翻腾的狂风当中。



威廉硬是睁开叫痛的眼睛,追寻奈芙莲的踪影。奈芙莲放开了印萨尼亚,动弹不得地倒头一路往下坠。



而且在奈芙莲周围,还有疑似早一步从飞空艇摔落的〈兽〉群飘在空中,动作生硬地想要靠近她。



别开玩笑了。



一个念头,让威廉在各方面下了断念的决心。



莺赞崩疾的应用。他脚蹬虚空,扑向印萨尼亚的剑柄,然后催发魔力,硬是咬牙忍住全身涌上的剧痛,想透过剑柄唤醒圣剑。办不到。威廉‧克梅修并无使用高阶圣剑的才华。



他并不失望。因为他从最初就知道那一点。



威廉反抗暴风般的空气阻力,将左手伸进剑身之中。



「调整──开始──!」



印萨尼亚的剑身裂开。裂痕扩散,光芒从缝隙间盈现。



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廉用指尖将位于印萨尼亚核心的水晶片夹住,直接把那强行抽出。咒力线纷纷断开。无法让力量循环的脊髓回路承受不了自身的内压而开始发热。



圣剑印萨尼亚已经没了。目前在这里的,只是一股过去曾为圣剑的狂猛力量。



「你们这些家伙──」



想对奈芙莲不利的〈兽〉共有十三只。



而且,再过不到几秒,威廉他们应该就会在大地上摔死。



「不准靠近她──!」



第二次的莺赞崩疾,接上龙烂劫鼎。威廉发出猛兽般的咆啸,朝〈兽〉群直扑而去。



4.世上最幸福的少女



少女回神时,人站在昏暗的废墟当中。



而且,有个似曾相识的小孩,带著快哭的表情站在她眼前。



──怎么了,艾陆可?



少女的记忆模糊归模糊,还是勉强想起了那个名字。



你梦见悲伤的事了吗?



艾陆可的身体打了哆嗦。



『……珂朵莉……』



艾陆可看向少女,低声叫了某个人的名字。那是谁的名字?少女觉得耳熟,她想了想。



啊,对了。那是「我」的名字。少女抱著与某个怀念的人重逢似的心情,接纳了那个名字。重新听一遍,会觉得那是个怪名字。难记又难讲,更重要的是不太可爱。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知道会变成这样。会发生许多难过的事情。』



啊,还以为是什么呢。那不要紧喔。



我反而要道谢才行。多亏你──多亏你闭上眼睛的关系,我才能遵守约定。我回到了想回去的地方。



虽然我不想失去的东西──好像失去了不少。



『……珂朵莉。』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这肯定是我最后的心愿。



『可是……』



我没办法清楚想起来,但是,我应该有个想帮助的人。



而且,我还有想传达给他的想法。所以──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珂朵莉,这次你真的会消失喔?』



反正,我现在几乎也等于消失了。



何况──我终于明白了。「我」本来就是那样的存在吧?



那就是我被瑟尼欧里斯选上的真正理由,对不对?



『…………』



我全都明白。就是明白,才会拜托你。



求求你──让我回去那里,再一次就好。







──她起来了。



有著长长红发的少女从床上起身。



「呃……」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脑海里像蒙上了迷雾,不对,像被涂上了泥巴,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隆」的一声,世界摇晃了。从某个遥远的地方,还传来金属相互碰撞般的剧烈声响。这里是战场或什么来著吗?少女茫然地思考。



她找到门,仿徨地出了房间。来到狭窄的通路。



少女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游荡。不久,她来到视野格外开阔的地方。墙壁几乎都被扒开了,在外面,可以看见开始染上夕色的整片蓝天。



蓝色经过淡紫,逐渐被红色掩盖。



「珂朵莉……?」



少女听见惊呼似的声音,转了头。



在脏兮兮的通路上,有个少女豪迈地张开双手双脚倒在地上。她燃起的魔力似乎相当猛烈,即使如此,全身所负的伤势仍让她无法动弹。



「你白痴啊,这里很危险……既然你醒了,就赶快找地方躲起来。」



大概是熟人吧,红发少女心想。



对方似乎认识她。可是,她却完全想不起对方是谁。心里所缺的那一角,早就消失不见了。



有更重要的事。在墙上所开的大洞外面,整片蓝与红的天空中。



看得见有个彷佛随时要消失的人影。



「啊。」



她想起来了。是他。虽然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不过那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人。



不知怎的,她觉得那似乎是个会把不必要的苦头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人。呃,可是就算那样,为什么他会在那种地方当自由落体呢?他应该不属于背后长有翅膀的生物,就那样摔到地上不是会死吗?



「唉,真没办法。」



她吆喝一声,跨过墙壁残骸,打算跟著跳下去──在那之前。有把合用的剑正好掉在旁边,她便捡起来。剑柄上所刻的名称为「狄斯佩拉提欧」。原来如此,「断绝的希望(狄斯佩拉提欧)」,玄虚味十足的名字。



「住手,你别去。」



仍倒在地上的少女呻吟似的说。



「别再作战了。别牺牲。你该贡献的战力,有我们补上。所以,你──」



她大概是伤到了肺脏,话说到这里便猛咳。



「──既然你不用战斗了,就别上场战斗。既然你可以得到幸福,就要让自己幸福。否则,我们几个,没办法接受。」



应该是过度催发魔力,使她意识模糊了。她将有些游移不定的目光转向这里,拚命地朝红发少女诉说。



「对不起。我已经绝对无法获得幸福了。」



红发少女朝狄斯佩拉提欧灌注微薄的魔力。彷佛原本就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力量一下子就融入剑身。



「因为我发现,我早就是幸福的了。」



她露齿一笑──



然后,少女便投身于无处立足的天空当中。



头发令人烦躁地随风翻飞。



用不著特地催发,全身的魔力已经满得不能再满。



『著火掉下来的许多书本』『游于火中之蛇』『缺角塌陷的银月』



硄啷。硄啷。心灵的碎片随幻听逐步瓦解。



又一片。又一片。



『横渡群星之船』『成排棺材』『破裂的天棚』



硄啷。硄啷。硄啷。



许多记忆逐渐脱离脑海。快乐的事,还有痛苦的事都一样。可以实际体会到自己的心越来越接近白纸。可是──



『加油』



她的嘴边,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笑容。







没有将空驱术的绝技修练到最后,让威廉打从心里懊悔。不,当然就算经过修练,缺乏才华的自己能不能得到成果仍值得怀疑,但是那码归那码,「或许有希望」的想法怎么也无法抹去。



威廉将失去意识的奈芙莲抱到身边,暂且甩开了周围的〈兽〉群。接著,他将本身所能催发的魔力提高到极限,让魔力代他们承受坠落造成的大半冲击。即使如此,足以令威廉粉身碎骨仍有余的冲击还是侵袭了他的全身。



威廉抱著奈芙莲在灰色沙子上不停打滚。摩擦的沙粒刮破皮肤,使得裸露在外的血肉进一步受创。



「唔啊……呼……!」



翻滚停住了。他将空气及血团一起从摔烂的肺脏吐出。



威廉全身上下都麻痹了。也许他反而要庆幸。假如没有麻痹──假如痛觉正常运作,他恐怕就没办法保有神智。现在的他,怀著足以令人失心疯的伤势。



(──不妙。)



这早就超越拚死豁命的阶段了。他恐怕──再也无法动了。可是,危机根本没有离去。在坠落途中没能收拾掉的那些〈兽〉,正缓缓从周围的沙丘起身。他还晓得,从飞空艇起飞时就被留在地面的〈兽群〉,正无声无息地从沙漠的另一端和他们拉近距离。数量大概不下一百只。



(没有吗,就没有什么法子吗?)



威廉紧抓住似乎随时要失去的意识,名符其实地拚了命动脑。可是,却想不出任何活路。想一百种手段就有一百种结论,想一千种手段就有一千种结论,全都告诉他必死无疑。



(别开玩笑了!)



威廉咬紧已经断了一半的牙齿。



(我不能──不能放弃她们,还有她们的未来──)



『所以,你才说自己要永远留在旁边保护她,是吧?』



师父贼笑的表情突然浮现于脑海。



啰嗦,给我闭嘴,现在不是回忆你的时候。威廉心里是这么想,却无法轻易让师父的形象消失。



『唉──高兴吧,准勇者。你一辈子也当不上正规勇者。』



……这么说来,威廉当时只有随耳听听,不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要成为正规勇者,必须有特殊的背景。比如家世、成长环境和宿命,威廉很清楚自己跟那些都没有缘分。然而,为什么师父在那个时候,要特地对他说那种话?



(──那种事情,现在根本无所谓吧!)



有一只〈兽〉逼近威廉眼前。他想应战,却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已经完了吗?



认命的念头在心中微微发芽。从那一刻起,意识便急速淡出。



抱歉,奈芙莲。没能将你保护好。



对不起,珂朵莉。没能让你幸福。



还有,还有──



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片刻前。



似乎有人降落在他们的旁边──威廉有那种感觉。



5.梦的结束



宛如在梦中游泳。



无可奈何的焦躁感纠缠著手脚。



被无穷拖长的时间。逐步加速的意识。



每次挥动右臂,就会丧失两项东西。



有只〈兽〉被熊熊燃烧的魔力洪流吞没,然后蒸发。



少女心中勉强还留存著的「珂朵莉」,随著硄啷硄啷的些微幻听,一点一点地消去。



(──啊──)



她应该有不想失去的回忆。



那是什么回忆,她已经记不起了。



她应该有不想放弃的未来。



但对于未来本身,她已经无法想像。



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手已被放开。



她不后悔。她觉得并不后悔。大概,不太确定。能用来判断那些的记忆,已经不存在她心中。



就那样过了多久呢?



原本以为不会结束的战斗,却还是迎来结尾了。



被斩断,被敲烂,被烧光的〈兽〉,数量共计七百一十五只。



那就是全部了。



少女发觉周围没有〈兽〉以后,才总算停下动作。



风停了。



燃烧似的红发返照著月光,微微散发出光芒。



──有人倒在地上。



那是谁呢?少女心想。



她费力地转头,看向那边。



夜色中,有个黑发青年将一名少女搂在怀里,昏倒在地上。



「啊……」



她抬起脸,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先前战斗中反覆胡乱地换气的喉咙早就毁了,何况她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青年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脸。不知怎的,那令她莫名地伤心。



这个人是谁呢?



对少女来说,肯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才对。



她却想不起来。



连失落感都没有。



──真希望这个人能笑,少女心想。



她希望他可以「咯咯咯」地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然而,少女同时也希望他哭。



但愿这个人对自己怀有的感情,会让他为了变成空壳的她哭泣。她好狠心。真的,好狠心。



青年的眼睛微微睁开,他似乎看了她这边。少女打从心底欣喜。现在还能告诉他。在这颗已经丧失一切的心里,连自己是谁都已经迷失,却依然残留著的最后心愿。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在完全丧失自己以前,能先告诉他的一句话。



谢谢你。



少女设法用唇形如此表达。



最后,她倾注全心全意,露出笑容。



于是,少女的意识,这次真的完全消灭了。







损害报告厚到能出一本书。



这也难怪。大型飞空艇这种东西的资产价值,不仅止于区区的复杂机械。可飞哪条航道,可在哪个港湾区块靠岸之类的权利细项,同样得花上大把金钱。再说,考虑到要降落在大地,非购入不可的权利就算用双手双脚的指头也数不完(还有,这是以每手每脚各有五根指头,手脚各有两条的种族来假设)。



另一方面,妖精仓库收到的联络就相当单纯。



据传,在高度零地带K96──MAL遗迹地区突发的战斗中,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及其秘书官都失踪了。



此外,以下的装备也在战斗中丧失了。



遗迹兵器「印萨尼亚」。



遗迹兵器「狄斯佩拉提欧」。



遗迹兵器适用者「妖精兵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



由于克梅修二等技官并无家人,抚恤金将会按照他生前的要求,充作其职场奥尔兰多第四仓库的营运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