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小鸟们(2 / 2)
三天后。
「我是高科勇真,从今起一个月的时间,我将担任戏剧社的临时教练。请大家多多指教。」
宙所介绍来的男子彬彬有礼地寒暄后,包括枫在内的戏剧社社员先是目瞪口呆,随后便「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地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叫。
高科勇真,三十七岁。红遍全国的超一流演员。
演出过无数影剧作品的他在几年前创立了自己的剧团,目前已经把活动重心转移到舞台上。如此鼎鼎大名的重量级人物担任国中戏剧社的指导者,很明显是大材小用。
勇真是伊月与和子的朋友,在宙年纪还小的时候便偶尔会上门作客。
勇真会大方地陪宙玩办家家酒的游戏,而且拥有优秀运动能力的他,可以完美地重现战队英雄或假面骑士的动作,所以小时候的宙非常喜欢黏著他,甚至还说过「如果你是我的爸爸就好了」这种话,让父亲伊月的脸色非常难看。
现在的宙当然理解「高科勇真偶尔会来家里玩」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原本他打算拜托勇真介绍有空档的演员来担任临时教练,结果勇真看在宙的面子上,义不容辞地亲自接下了这份工作。
这招宛如开外挂的解决法也成功奏效,在高科勇真那严厉又仔细,而且会应不同演员的需求调整做法的指导下,社员们的实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除了指导演员以外,勇真也没有忘记要关照后台的工作人员,所以勇真的魅力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戏剧社……当中,枫对于勇真的尊敬程度更是无人能及,有时候,她还会远远地注视著勇真,露出神魂颠倒的表情,这一幕看在宙的眼里,让他很不是滋味。
无论如何,勇真担任教练两个礼拜之后。
戏剧社在体育馆展开了脱胎换骨后的首次完整排练。
宙就跟上次一样坐在舞台前的椅子上,勇真也手拿台本坐在宙的隔壁观看。宙另一边的空位则被优羽占住了。
银发美少年和型男演员并肩而坐的画面,又使篮球社和桌球社等在体育馆活动的其他社团社员放下练习,目光全往这边集中,除此之外,出入口和二楼的观众席,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
社员们顶著异于平常练习的高瞩目度,放开心胸展开排练。
虽然每个人的演出水准都有所提升,枫的演技依然是最突出的,就连一开始只对勇真和宙有兴趣的观众,也慢慢把注意力放到舞台上。
最后,登场人物分别抱持各自的信念,分成敌我两派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进入本剧的高潮场面。
因为这只是排练,所以没有使用烟雾,再加上目前体育馆还有其他社团也在活动,没办法调降室内光线,以至于舞台照明的效果并不明显,即便如此,观众们光是透过场上演员们的演技,便能感受到相当大的魄力。
枫双手拿著光剑(设定上叫魔法剑)演出了华丽的大乱斗场面,不只是宙,在场的其他观众也被她的表演吸引得目不转睛。
「嗯……?」
一旁的勇真突然眯起眼睛,貌似疑惑地低声咕哝。
就连斥责学生时也会保持温柔表情的勇真,难得露出严肃的模样。
十几秒后,异状发生了。
用光剑和敌对角色互砍的枫,突然随著一声巨响倒在舞台上。
一开始,宙还傻呼呼地心想「真不愧是学姊,连倒地的演技都这么自然,简直看不出来是在演戏。可是我记得这里的剧情好像不是这样……」
然而──
「社长!」「三田洞!」「学姊!」
舞台上的演员们见状,立刻停止演戏,面无血色地冲上前查看枫的状况。
宙和勇真也急忙冲上舞台呼喊枫的名字。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喊,枫始终没有恢复意识。
*
赶到现场的保健室老师叫了救护车,枫被载往了医院。
「小宙,你还好吧?」
勇真放心不下地向呆站在舞台前的宙攀谈。
「啊,嗯……」
宙努力让心情镇定下来后,询问其他戏剧社的社员。
「请问三田洞学姊的身体是哪里有毛病呢?」
虽然社员们至今仍惊魂未定,不过从枫倒下时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早已知情。
社员们一脸沉痛地面面相觑,最后由担任副社长的三年级学生男学生做为代表说明。
从他口中得知了侵蚀三田洞枫的身体的病魔名称后,宙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以前曾在母亲的小说看过那个疾病,所以并不陌生。
那是现代医疗也束手无策的绝症之一,一旦发病短短几年就会死亡──
根据副社长的说法,枫一个礼拜会上医院两次,她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要继续上学,直到大会结束为止的样子。虽然结果如何得视之后的健康状况决定,不过基本上大会一结束,她就得马上住院,而且能撑到毕业的机率微乎其微。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宙终于理解她当时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学姊会死……?就像那个小说的女主角一样……?
「呜……!」
宙拔腿狂奔,在校门口叫了一部自动驾驶计程车,搭车前往了枫被送往的医院。
*
由于适逢下班的尖峰时段,路上严重塞车,势必得花好一段时间才能抵达医院。尽管电车和汽车等交通工具在这十年来有了长足的进化,日本人仍无法摆脱尖峰时段时塞在车阵中和人挤人的痛苦。
当宙心浮气躁地坐在车内看著窗外景色的时候,他突然收到枫传来的讯息。
听说你在前往医院的途中?
我没事,不需要那么担心。
检查应该一个小时内就结束了,如果你要来探病,请在大厅稍等。
得知枫已经恢复意识而且还有力气传讯息,宙终于放心了。
回传了「我等你」这条讯息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抵达医院的宙照指示在大厅等了约莫一个钟头。
坐在高科技轮椅上的枫在护理师的陪伴下现身了。轮椅上挂著点滴,输液管插在她的手腕上。
「抱歉让你专程跑这一趟,羽岛同学。」
「啊,不,那个……」
看到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枫噗哧地笑著说道:
「对不起,我没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你。」
「啊,不会……」
「唉……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大会的……看来我似乎有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枫无奈地叹了口气。
「医生说我得住院好几天,出院后也必须好好休养身体。当然也被禁止上台演戏。」
用哽咽的声音如此说道后,枫低头啜泣了起来。
面对嘤嘤哭泣的枫,宙也只能愣愣地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哭了几十秒钟后,枫缓缓地抬起脖子,用没有插点滴的那一只手撩起浏海。
她用强烈的眼神注视著宙。
「羽岛同学,我有个请求。」
「好的。」
宙二话不说就答应,枫露出了苦笑。
「我都还没讲是什么请求呢……」
「只要是学姊的请求,我都答应。」
「呵呵,谢谢你这么说。」
枫先是莞尔一笑,旋即露出正经八百的表情。
「请你代替我站上舞台吧。」
「没问题。」
宙这次同样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道。
*
离开医院回家后,宙发现优羽站在家门口等他。
「我、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你才站在这里等你回来。单纯只是想欣赏月光而已。」
「想要欣赏月光,也用不著特地跑到别人家门口吧……」
明明没有人问,优羽便自顾自地回答,宙向她吐槽后,也自顾自地回答没有人问的问题:
「我要代替学姊登台表演了。」
优羽瞪大了眼睛。
「宙你要登上舞台?」
「嗯。」
「你以前明明说过戏剧演员太高调了,你绝对不会当的。」
「反正最近已经够高调了,也不差这一项吧……」
「你错了。」
优羽用严肃的声音向面露苦笑的宙说道。
「因为被卷入事情而被动地受到注目,跟自己主动走进聚光灯下,这两个情况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
「你想成为主人翁吗?」
「我才不想呢。」
宙轻轻地摇头否定,泫然欲泣的脸浮现了微笑。
「可是为了学姊,我愿意成为禽兽(主人翁)。」
*
隔天。
宙向戏剧社提出了入社申请。
「呃,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羽岛宙,就读二年级。虽然以前没有演戏的经验,可是我会全力以赴的。」
社员们已经从枫的口中得知她无法出席大会,将由羽岛宙代替上场的事情,成为正式伙伴的宙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至于基本上总是如影随形地黏著宙不放的优羽,则是以「我没义务勉强自己陪到那种程度」为由,并未跟随他加入戏剧社。
「勇真先生……不,老师。时间所剩不多了,请你严格地锻炼我吧。麻烦你了。」
看到宙向自己深深地弯腰一鞠躬,勇真不禁百感交集。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指导小宙演技呢。好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做好心理准备了。」
……勇真没有骗人,他在指导宙的演技时,态度远比指导其他社员时还要严厉许多。
除了放学时间的练习以外,宙也会参加勇真无法前来指导的朝练和午休时的自主练习,并且录下来传给勇真,请他毫不留情地指出缺失。
即便离开学校,宙也会做发声练习或锻炼基础体力,不放弃任何一个人就能完成的练习。
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吃不消,所以宙总是利用上课时间睡觉恢复体力。有一件事情他并不知道,那就是如果有老师想要把他叫醒,班上同学就会表达强烈的抗议,以「不要破坏这张天使般的睡脸!」为由阻止老师,所以他才得以充分休息。
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热血运动漫画的主人翁。
虽然这辈子至今没有尝过如此辛苦的滋味,可是宙自始至终不曾动过想半途放弃的念头。
像这样疯狂投入训练的日子,持续了两个礼拜。
原本对演戏一窍不通的宙,如今已经成长到和其他演员不分轩轾的程度了。
「你真的很努力呢,小宙。照你的表现,明天应该没问题了。」
隔天就要在大会正式演出,练完最后一场的完整排练后,勇真面带微笑地向宙如此说道。
「多谢老师的指导……虽然跟社长相比仍差得远,可是我会尽全力表现,不让她失望的。」
枫已经住院两个礼拜,不曾再来过学校。虽然平时会透过戏剧社的聊天群组传送练习情况的影片给她,也会分享彼此的近况,可是宙从来没有机会现场表演给她看。
听说枫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就连明天能否前去观赏正式演出,也充满了未知数。
──假如学姊无缘观赏的话,我努力了这么久,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宙的脑海里冒出了负面的想法时,枫捎来了讯息,而且是只传给宙一个人,而非戏剧社全体。
明天我获准外出两个小时!我一定会前去观看演出的,加油喔!
看到这则讯息的瞬间,心中那股阴霾立刻烟消云散,因为繁重的练习而疲惫不堪的身体也再次充满活力。
这一刻,宙终于理解。
愿意不惜一切为对方付出的这股强烈感情。
包括父母所创作的小说在内,宙过去所看过和听过的那些故事所一再著墨的题材。
──这就是恋爱吗?
如果这就是恋爱,这个世界也未免太残酷了。
因为自己的初恋,自己成为主人翁的第一个故事,已经注定会是悲剧收场。
*
隔天。国中戏剧大会在都内某地的区民活动中心如期举办。
很快就要轮到宙他们上场表演了,当工作人员来到休息室,准备把他们带往后台做准备时,戏剧社的成员们都收到了枫捎来的讯息。
我终于抵达会场了!幸好有赶上演出!
我会在观众席中间最后面的轮椅专用区观赏!大家加油!
枫的讯息让社员们一阵欢欣鼓舞。
「好,我们要让社长看到最棒的表演。」
副社长如是说后,不分演员或后台工作人员,所有社员都聚在一起围成圆圈。
「羽岛同学,麻烦你带口号了。」
副社长的要求让宙慌了手脚。
「咦?我吗!?可是我是全社团最菜的耶。」
「脚本是你写的,舞台装置和效果也参考了你的意见,教练也是你找来的,就连领衔主演的人也是你。不管怎么想,团长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吧。」
其他社员也点头如捣蒜。
「可是这出戏的主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宙一脸困扰地吐槽,一边绞尽脑汁思考。
「呃,那么…………『睁大眼睛看著吧,世界!我们就是主人翁!』」
「噢──!」
宙灵机一动,说出了从脑海一闪而过的台词后,社员们也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充满斗志的吆喝声。
*
舞台剧『无尽的挑战者们』,脚本•羽岛宙。
五名在魔法学园就读的见习魔法使,有一天意外让被封印在学园地下的恶魔复活了。
为了回报解放之恩,恶魔愿意帮忙实现他们的愿望,这五个人里面有人渴望力量,有人渴望智慧,有人渴望财富,有人自愿成为恶魔的手下,也有人什么也不要,只想找出重新封印恶魔的方法,本剧描述的就是这五个人的故事。
如果这是一部隐恶扬善的故事,理所当然应该得让想要封印恶魔的青年做为主角,然而,这五人其实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即便是想要封印恶魔的青年,他的出发点也并非完全基于正义。
围绕著复活的恶魔,五人时而勾心斗角,时而相互合作,最后,各有不能退让的理由的五人开始自相残杀──
这样的内容以国中生的创作而言算是复杂而超龄的,平心而论,这出戏在剧情结构和主题的处理上都有所瑕疵,很明显作者有想要表达的内涵,可是却力有未逮,眼高手低。
言归正传,宙在这出戏里顶替枫演出的角色叫作齐格,是一名为了替被杀死的挚爱复仇而甘愿成为恶魔的爪牙与人类为敌,最后却和拥有美女外貌的恶魔真心相爱的青年。
和其他演员相比,宙的演技略嫌生涩,可是他拥有符合奇幻故事主人翁形象的俊美容貌,再加上齐格这个角色的心情恰巧跟他心中的悲伤契合,所以他的举手投足都散发出资深演员般的存在感。
和羽岛栞一起坐在观众席的八坂优羽,面露沉痛的表情观赏著宙的演出。
果然宙是天生的主人翁。
成为主人翁是他生来注定的命运。
跟自己不一样。
优羽讨厌自己的发色。也讨厌瞳孔的眼色。
为什么自己没有遗传到母亲美丽的金发碧眼呢?如果自己也是金发碧眼的话,跟银发碧眼的宙站在一起一定很登对。遗传学上,黑发和金发相比,黑发是显性;若是黑色眼睛和蓝色眼睛相比,黑色眼睛则是显性,所以优羽会遗传到黑发黑眼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宙的父母也是黑发黑眼和银发碧眼的组合。听说好像是因为隔代遗传之类的原因,所以才会出现隐性基因的特徵,属于十分罕见的情况。果然宙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一般人。
优羽讨厌自己的名字。
优羽。以前还觉得这名字挺可爱的,直到有一天询问父母这个名字的由来,才知道这名字似乎是来自他们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那个人在优羽还没出世前就已经去世,没有选择余地被迫继承了那个名字的优羽,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已死之人的代替品一样。
虽然自己只是个莫名其妙背负了陌生人名字的普通人,还是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成为配得上羽岛宙这个主人翁的女主角。
优羽听说宙的母亲以前是个很爱开黄腔,很积极地采取色诱攻势的女孩,最后她成功掳获了丈夫的心,所以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变成爱开黄腔的女生。其实自己觉得把阴茎和做爱等字眼挂在嘴边很丢脸,希望第一次性经验是发生在交往第三年的圣诞夜。
虽然喜欢哥德萝莉的风格,可是洋装的穿脱和管理都很麻烦,只有准备要去上学的时候,优羽才会将它穿上。不过,个头娇小又是黑发的自己,如果想穿特色强烈又合适的服装,也只有哥德萝莉这个选择了。
每次听到有人骂自己配不上宙,其实优羽真的很难过。优羽比谁都还要清楚,宙对自己来说是高攀不起的存在。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想跟宙在一起。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宙心目中的第一女主角。
却偏偏──
表演结束舞台降下布幕后,所有演员上台向观众深深一鞠躬。
站在正中央的宙抬起头时,优羽有种他好像跟自己对上了视线的感觉。
随后,宙的脸上浮现出彷佛可以迷倒众人的帅气微笑。
他在向我微笑──如此心想的优羽,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宙注视的对象,其实是坐在优羽斜后方的三田洞枫。
天赋异禀却得了不治之症的悲剧少女。最强的第一女主角属性。
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人物呢?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
真希望自己能代替她生病。这样的话,宙就会对我──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优羽对自己的不争气心生厌恶,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
──啊~啊~优羽哭了。
看到坐在隔壁的优羽泪流满面,栞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果然优羽哭的时候最可爱了。看了就令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羽岛栞喜欢八坂优羽,而且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为了让自己留在受上天眷顾的青梅竹马身边,拚命虚张声势,那种精神可嘉的心态很可爱。
强忍羞耻用限制级的言语挑逗对方,这种搞错方向的努力很可爱。
明明是充满自卑情结的凡人,却想方设法一心想要成为女主角,甚至不惜拋弃自我,那个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栞心痒痒的,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可是,毕竟优羽不是她的「同类」,所以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势必会无疾而终。
优羽从以前就死心塌地地只喜欢宙一个人,不可能会对自己动情。
既然如此,哪怕是被优羽视为可恨的情敌也好,自己也要在她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
栞之所以老爱调戏宙,其实是为了藉机接近优羽。她希望优羽拿自己娇小的身材跟她的裸体做比较,然后默默地感到自惭形秽。
自己不会为了让优羽回心转意,而做无谓的努力。
她不需要幸福。
她也不奢望得到优羽的灵肉。
她只求今后可以继续近距离欣赏到优羽为了不会有结果的爱把自己搞得心力憔悴,只能躲起来偷偷啜泣的模样……不过如此罢了。
栞也觉得自己非常变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她的哥哥和姊姊,以及身边的其他人大家都是正人君子,所以自己才会反其道而行吧。四周的光芒太强烈,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悄悄地萌芽的黑暗。
*
谢幕后,当大家在忙著撤收时,社员们都收到了枫捎来的讯息。
表演得太棒了~!辛苦大家了!
因为门限的关系,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改天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学姊……」
明明她才是最渴望上场表演的那个人,可是她完全不提这样的遗憾,只是用简洁的三言两语向大家表达祝贺之意,宙不禁眼眶一热。
这时──
「羽岛同学,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你去找社长吧。」
副社长拍拍宙的肩膀如此说道。
「咦?可是……」
宙东张西望,只见其他社员也轻轻点头,示意他快点出发。
「……谢谢你们。我去去就回!」
话才刚说完,宙立刻拔腿狂奔,前往活动中心的一般入场口。
因为入场观众没那么多,宙一下子就找到了枫。
只见枫坐在轮椅上,一个四十几岁,疑似是她母亲的人在后面推著她移动。
「学姊!」
「宙同学?」
听到宙的呼唤,枫回头一瞧,在她身后推轮椅的女性似乎也知道宙的事情,口中喃喃嘟囔著:「哎呀,你该不会就是……」
枫请母亲留在原地,自己操作轮椅移动到宙的面前。
「这么快就已经收拾好了吗?」
「承蒙其他人的好意,我先溜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枫莞尔而笑说:
「宙同学你真的演得很棒喔。表现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你之前真的完全没有演过戏吗?」
「我只是在勇真先生的严格训练下,勉强学了点皮毛而已……跟学姊比简直是望尘莫及。」
这并非谦虚,而是宙的真心话。
「你不是正式加入戏剧社了吗?今后你只要加紧努力练习,饰演更多的角色,一定会比现在更进步的。」
枫露出了彷佛在眺望远方的眼神接著说:
「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宙同学同台演出呢……」
这句话让宙的眼眶泛起泪水,视野一片模糊。
「那当然……我们一定会同台表演的……!」
宙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似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会继续努力练习,尝试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让自己成为有资格跟学姊同台演出的演员。我也会提升编写脚本的实力,总有一天要创作出最精采的故事。到时请学姊跟我一起饰演主要的角色。我愿意为了学姊实现任何目标。就算是要我成为打击各种不合理的超级主人翁,我也愿意……!」
说到这里,宙的泪腺已经彻底溃堤,俊秀的脸孔也皱成了一团。
「所以……所以你千万不要死啊,学姊……」
宙泣如雨下,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大喊似地向枫恳求。
面对这样的宙──枫不知何故露出了呆若木鸡的表情。
(插图023)
「……咦?……死!?我会死吗!?」
「咦……?」
看到枫目瞪口呆地质疑,宙用手擦乾眼泪,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为学姊你不是生了重病吗──」
宙战战兢兢地压低音量说出那个病名后,枫点头承认:「嗯,对啊。没错。」瞧她轻松的口吻,感觉不太像是罹患了绝症的人。
「呃……你得的那个病,是几乎不可能治愈的绝症对吧……?」
「你错了。这可以治好喔?」
「咦咦咦!?」
根据枫的说法。
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宙的母亲可儿那由多发表那部小说的时候,那个病确实是必死无疑的不治之症。可是几年前成功开发出了特效药,如今已经不需要做危险的手术或承受副作用,也能完全治好这个疾病的样子。只能说医学技术真的是日新月异呢。
「呃……那么你之前说过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啊,原来你有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啊……那当然是指『最后一次可以跟现在的社员同台演出的机会』的意思啊。虽然这个病可以治愈,可是至少得住院半年,等我出院时,三年级的社员早就都已经毕业了……」
「……啊、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哈哈……」
宙只能尴尬地陪笑。
当初从副社长口中得知病名时,如果不要自己装懂,把事情问得更清楚一点,也不至于会闹出这场笑话了。
不过,副社长当时也说过「能撑到毕业的机率微乎其微」这种话,看来那是指「能撑到(今年跟我们一起)毕业的机率微乎其微」的意思。讲话不要省略重点啦,混帐东西。
附带一提,经过教育改革后,现代的日本公立中学依然采用课程主义,仍保有跳级和留级的制度。
「虽然今年不能毕业,不过我满开心的。」
「咦?」
「虽然我早有明年重读三年级的打算,其实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留在戏剧社。不过宙同学你说你会加强磨练演技和写出最精彩的脚本,然后和我一起担任要角,不是吗?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选择留下来了。听说复健很辛苦,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早日回到舞台上的!」
「啊,嗯……请学姊加油,我会等你回来……」
枫那开朗的声音和笑容让宙脸红心跳,一方面他很高兴知道原来她不会年纪轻轻就病死,一方面却又觉得难为情,全身火烫得彷佛快著火似的。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么丢脸的话啊。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
「咯呵呵……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的优羽,面露狡猾的笑容说道。栞也跟在一旁。
优羽大摇大摆地走到枫的面前。
「幸好学姊得到的不是不治之症,在此先说声恭喜。我会由衷祈祷你能早日重返校园的。」
「咦?啊,嗯……谢谢。」
枫一头雾水地说道。
「是这样子吗~?其实她死掉的话,对优羽你比较有利吧?」
宙被语出惊人的栞吓得目瞪口呆。
「等一下,你在胡说什么啊,栞姊!」
「咯呵呵,阿姨,你讲话真的很莫名其妙喔。」
优羽回头望向栞说道:
「如果她真的病死了,岂不是变成永远无法忘却的存在吗?」
一如优羽父母心目中的优羽(幽)一样。
「可是,只要她活著,就算她现在是第一女主角,我还是有机会可以取而代之。」
「这样啊……」
看到优羽露出充满了决心的狰狞笑容,栞的脸上浮现一抹有些哀愁的微笑。
「……那个,八坂同学。」
枫举头看著优羽开口了。
「什么事?」
枫慢吞吞地从轮椅站起来,从正面定睛直视优羽。
「你、你想干嘛……」
优羽显得不知所措。
「我不会输给你的。」
「……!?」
枫的发言让宙和优羽都瞪大了眼睛。
「学姊,难道你……」
原来我们两情相悦吗?如此心想的宙涨红了脸;与此同时,枫做出了宣言:
「要和宙同学一起领衔主演他所执笔的最棒脚本的那个人,非我莫属!」
「「什么?」」
看到宙和优羽都露出瞠目结舌的模样,枫一脸纳闷。
「咦?八坂同学你不是也要加入戏剧社,和我争夺第一女主角的位置吗?」
闻言,优羽忍不住深深叹气。
「……唉…………现阶段你要这么解释也可以啦。」
「呵呵,优羽她可是很擅长演戏的喔。」
「栞姊……!?」
被栞这么一揶揄,优羽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发出呻吟。
接著,优羽一如在转移焦点般开始碎碎念:
「哼、哼……真是的……她是2010年代初期的爱情喜剧作品中,常常出现的呆头鹅主人翁吗……虽然对我有利,可是宙的心情怎么办啊……」
「咦?你说什么?※泡菜怎么了吗?」(译注:日文中「心情」跟「泡菜」的发音相近。)
「你是故意装傻的对吧?」
「当然是故意的啰。」
优羽吐槽后,枫面露微笑回答道。
接著,枫转头面向了宙。
「宙同学,目前我想专心治病,可以请你等我半年吗?」
宙神情茫然地愣住了好一段时间。
「当、当然!无论多久,我一定会等学姊重返校园的!」
看到宙回答得很激动的模样。
哑然失色的优羽支支吾吾地张动著嘴巴,栞则是憋笑憋到身体直发抖。后方不远处,枫的母亲喃喃地自言自语著:「啊~跟我一样变成小鲜肉杀手了~」
「那我们改天见了,宙同学。」
枫坐回轮椅上,母亲从后方握住手推柄。
「好的,改天见。」
枫向面露微笑的宙挥手后,母亲慢慢地推著她离开。
优羽以痛彻心腑的眼神,注视著宙那目送心仪女孩离去的脸庞。而一旁的栞又以心态扭曲,能否跟恋爱画上等号都令人感到怀疑的视线,注视著优羽的脸庞。
没有人知道这四人的故事,未来会如何发展。
这出恋爱喜剧,才正要开始。
是喜剧抑或悲剧?主人翁们朝著未知的未来,迈出了步伐──
(没有续集)
*
「…………我看完了,哥哥。」
第一届令和娱乐大奖的颁奖典礼落幕后,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伊月老家的客厅。
千寻把看完的短篇小说原稿放在桌上。
以『青色的小鸟们』为题的这部短篇小说,灵感来自伊月之前做梦梦到的十几年后的光景,是一部以千寻的侄子羽岛宙(现年两岁)为主人翁,围绕著戏剧发展的青春故事。
「噢。感想如何?」
「唉~~~~~~」
经伊月这么一问,千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嗯,我是有满多意见的啦。」
「噢。」
「首先,私自让活在现实中的人在小说登场,这样妥当吗?虽然哥哥你没有在碰同人活动,可是你也在娱乐业界闯荡这么多年了,不可以随便乱写实际活著的人物,这点常识你应该知道吧?」
「我没有私自乱写啊。我有取得小栞、宙和优羽的许可。」
「咦?真的吗?」
「不信你瞧。」如是说的伊月拿出智慧型手机拨放影片。
影片中的栞、宙和优羽三人正在玩铁道模型玩具,伊月突然冒出来,嘻皮笑脸地询问他们:
『喂~你们三个,我把你们写进小说里面可以吗?』
『葛~格~的小说!?小栞会出现在葛~格~的作品里吗!?』
『嗯,不过会不会实际变成书我就不敢保证了。』
『呜喔!太好了!这是我们的光荣!呜哇喔呜!』
『呜哇喔!咕呀呀!』
『耶!』
栞兴奋得手舞足蹈,宙和优羽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发出意味不明的欢呼。
「看吧?」
「咦咦……这样真的算是有获得许可吗……」
千寻感到疑惑。
「话说回来,我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让你写进小说耶?」
「反正千寻你只是跑龙套的小配角,没关系啦。」
「谁说没关系的!虽然我只有短暂出现在电视萤光幕,可是这个设定令我忍无可忍!都已经三十四岁了还姓羽岛,这不就暗示我一直嫁不出去吗!」
伊月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千寻的抗议。
「你错了。设定上,你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跟同是太空人的美国人乔治(三十岁)结婚了,只是乔治无法接受老婆的事业成就总是比自己高,所以婚后你们很快就撕破脸,婚姻仅维持短短两年便宣告破局,你也恢复了旧姓。」
「这样更差劲了!拜托不要做这种看似煞有介事的设定!」
千寻大声抗议后,让自己深呼吸。
「那么,你有取得抚子的许可吗?」
「没有。我先斩后奏,昨天才把小说拿给她看。」
「……抚子的反应呢?」
「当然是气炸了。」
「我就知道!哥哥你要伤抚子的心多少次才善罢甘休啊!?」
伊月露出表面上看起来很惭愧的表情说道:
「不知怎的,最近我愈来愈喜欢捉弄抚子了……你不觉得那家伙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最可爱了吗?」
「你不要像小说里十六岁的小栞一样好吗……不管哪个女生,笑容才是最可爱的。对了,为什么你要把未来的小栞塑造成那种形象啊?」
「你问我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把我梦见的事情如实写出来而已。」
伊月回答得一本正经,千寻向他投以狐疑的眼神。
「那就奇怪了……一般而言,梦境的视角都会比较主观,而且内容支离破碎,不是吗?真的有人可以做出像这种内容流畅,而且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能体会复数角色的心情的梦吗?」
千寻提出质疑后,伊月反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起承转合明确,角色个性很鲜明,就像一部完整的作品,你从来没做过这种彷佛置身在电影情节中的梦吗?」
「咦?我好像从没做过这种梦吧……」
「这样啊……和子和春斗好像偶尔都会梦见这种彷佛在看电影般的梦哪。」
「真的吗?」
「对啊……听说所谓的做梦,就是大脑趁入睡的时候在整理记忆,大概只有我们这种平日就习惯动脑编故事的一流作家,才会做这种高水准的梦吧……」
伊月说得沾沾自喜,那模样也让千寻感到一阵火大。
「……整体而言,这篇小说对未来的装置的描写很随便呢……不过既然只是哥哥的梦境,那也就没办法了啦……」
「呜!?」
千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缺点,伊月哑口无言。
「从头到尾就只会重复使用高科技三个字敷衍了事,这是什么意思呀?要正确预测十年后的科技确实不是容易的事,可是只要认真取材,还是能想像得出一定程度的细节的吧?」
「因、因为……我只是把梦境写下来而已啊……」
「就算灵感只是来自梦境,既然你要写成小说拿给其他人看,再怎么样也得做过基本的修饰吧?」
「呜……」
千寻毫不客气地继续向无话可说的伊月补刀。
「感觉哥哥就是想利用十年后的未来这个舞台设定来便宜行事呢。小枫的病也是一个例子。小说中,你把它设定成是十年前……也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不治之症,可是十年后就有了可以完全根治的特效药,具体而言那是什么样的疾病,你说得出来吗?我猜你根本一点概念也没有吧?」
「那、那是因为我把实际存在的疾病搬进故事里的话,可能会触及出版社的规范,所以我才会暧昧处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忽略了所有的细节,就为了写作方便,随便编了一个不存在的病,这样也不对吧?这样岂不是完全的方便主义吗?」
「啊呜呜……」
「还没完呢,你故事中有点到未来的教育制度跟现在不一样,可是你有针对实际的教育系统做过调查吗?我看这也是为了故事方便随便捏造的吧?」
「被、被你说中了……」
「还有还有──……」
…………
………
……千寻那与京还有土岐相比毫不逊色的残忍批斗,持续了整整一个钟头。
「请、请你饶了我吧……」
千寻向内心残破不堪的伊月叹了口气。
「虽然我举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追根究柢,这篇小说就是恶心。不管是把自己做过的梦写成小说,还是沾沾自喜地把写好的小说拿给莫名其妙变成作中角色的受害者看,还是在故事里频频吹嘘自己是一流小说家的自吹自擂行径,都恶心到让人无法护航。」
「呀喔!!」
这致命的一击让伊月彻底崩溃了。
这不是千寻第一次展现出讲话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可是自从她跟春斗的妹妹熟识起来,并受到潜移默化后,她的毒舌有变得火力更强的迹象。
忍不住快掉泪的伊月站了起来,他瞪著千寻,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了?哥哥。」
「…………恶……」
「恶?」
「……恶……」
「……?」
「不耍恶心的话,小说谁写得下去啊啊啊啊!千寻你这超级大笨蛋!狗屎妹妹!祝你这家伙变成精锐编辑!」
像个不理智的蠢屁孩一样大吼大叫后,伊月连东西也没拿,就冲出了家门口。
好歹也是获得日本第一轻小说家称号的男人,没想到居然会丑态毕露。
千寻一脸茫然地望著哥哥冲出去的家门喃喃说道:
「我对编辑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啦……不过还是算了。」
然后,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原稿。
「……因为我将来要当太空人。」
千寻之所以会攻读研究所,也是想要取得博士学位,为太空人的目标铺路。
不过千寻并没有把这个梦想告诉任何人,不只是伊月、父母和朋友,就连春斗也不知道。
明明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可是小说里的千寻却以太空人的身分登场,千寻看到这一幕著实吓了一跳。
──该不会哥哥他做的其实是预知梦吧……?
「呵呵,怎么可能呢。」
这种念头一点科学根据也没有,千寻只是付之一笑。
当然,自己一定会当上宇宙人,而且应该也会在三十四岁之前结婚。只不过对方才不会是什么美国太空人乔治。
栞不会被黑暗的思想污染,抚子十年后也一定……能不能当上作家谁也说不准,可是应该不至于会落到像小说里那么落魄吧。
这部小说还有一个决定性的瑕疵,那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宙那目前还在羽岛和子的肚子里的妹妹。
「……未来的事情果然是难以预料的呢。」
话虽如此,有一件事情是千寻可以断言的。
不管是十年后一百年后,甚或一千年后,人类肯定还是会抱有「得不到的东西最美」这种情结吧。
才能、金钱、地位、名誉、家庭、容貌、人格、梦想、希望、豁达、平稳、朋友、恋人、妹妹。
人最想要的往往都是别人拥有的东西,可是那个东西对持有者而言,通常没有什么价值。
自己所拥有的恰巧就是自己最想要的,实属极其罕见的奇迹──无论是悲剧或喜剧,基本上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奇迹而发生。
不管是谁,每个人都只能在这种既悲惨又滑稽的世界拚命挣扎下去。
唯有不愿轻易放弃,努力坚持到底的人,才能真正地掌握住只属于自己,可以称得上是『只要有这个就好了。』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