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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哭不哭,痛痛飞走吧(1 / 2)



披在空中的卷云,就像模糊的天鹅翅膀。因昨晚的雨变得又黑又浊的广大河流上架着一座拱桥,我开过拱桥,沿着黄金色稻穗摇曳的稻田旁的一条小路前进。开进主要干道后没过几分钟,就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市镇。各种熟悉的连锁商店按照熟悉的顺序排列,形成一片千篇一律的风景。



我在一间小巧的烘焙坊停下车,在停车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阵秋风吹过,冲鼻的气味剌激鼻腔。少女走出副驾驶座,I头黑发被风吹得扬起,浮现出一道从左眼角往正下方延伸、长约五公分的旧伤。这是一道很深很直,像用剃刀割出来的伤痕。她不着痕迹地用左手遮住,似乎不想让我看到。



她本人并未多做解释,但这道伤痕无疑就是被第三个复仇对象的男子弄出来的。手掌上有剌伤、手臂与后背有烫伤、大腿有撕裂伤、脸上有割伤,我心想她这样岂不是全身上下都伤痕累累的。我甚至忍不住会去猜想,是不是这名少女有着某种会引出身边人们暴力倾向的特质。虽说她受到家暴与霸凌这两方面的凌虐,但伤痕的数量终究还是太反常了。



就像看到某种形状的石头就会想一脚踢出去;就像看到某种形状的冰柱就会想连根折断;就像看到某种形状的花瓣就会想一片一片剥下来……这世上的确有着一些与美丑无关,就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摧毁」的事物。我心想,少女会不会也是这样?昨晚突然在我心中涌起的攻击冲动,不也可以用这个观点来解释吗?



我摇摇头,心想这是加害者自私的说词,说得彷佛最大的责任在于少女身上。不可能是这样。无论她有着什么样的特质,都不构成可以伤害她的理由。



我们买了刚出炉的起司牛角面包、苹果派、蕃茄三明治,还有咖啡,在露台座位上默默地吃着。或许是有面包屑掉到地上吧,只见几只小鸟在我们的脚下徘徊。道路对面的儿童公园里,有一群小朋友在踢足球。失去了绿意的草地正中央,一棵大树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名戴着灰色猎帽、四十几岁的男子,打开门从店里走了出来,并朝着我们笑了笑。他一头短发,脸孔的轮廓很深,胡须刮得干净整齐,胸徽上有着「Owner(老板〕」的字样。



「要不要续杯咖啡?」



我说「麻烦你了」,老板就拿来咖啡壶,在我眼前帮我倒满。



「两位是从哪里来的?」他亲切地问。



我告诉他市镇的名称。



「你们是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啊……这么说来,两位果然是来看那个扮装游行,不,还是来参加的?」



「扮装游行?」我反问:「有这种活动吗?」



「你们不知道就跑来啦?你们运气很好,既然都来了,最好去参观一下。这游行很壮观,会有好几百个人扮成各种模样,在站前的商店街列队游行。」



「啊啊,是万圣节的游行啊?」



我看到露台区角落的大西洋巨人(AtlanticGiant)——也就是所谓的巨大南瓜顿时恍然大悟。



「没错。这个活动三、四年前才开始,但是参加人数一年比一年多。没想到喜欢扮装的人那么多,真让我吓了一跳。也许大家平常不会表现出来,但其实都有变身愿望啊。大概是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当自己的生活腻了吧。之所以有很多人会化妆得很血腥,可能是因为自我破坏的欲望都很强吧……老实说我也很想参加一次看看,但就是少了跨出最后一步的勇气。」



老板说了像是心理学用语的话后,再度仔细交互看着我们的脸,然后以饶有兴趣的表情问了少女说:「对了,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呀?」



少女朝我瞥了一眼,像是要叫我回答。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请你猜猜看。」



他摸了摸胡须,思索了一会儿。



「千金小姐和随从。」



我佩服地心想这比喻真有意思,远比兄妹或情人更接近正确答案。



我们谢谢老板的咖啡,离开了这间店。少女二指路说:「前面右转。」、「直直开一段路」、「……刚刚那边应该要左转。」我照她的指示开车,等到抵达第三个复仇对象所住的公寓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傍晚五点的晚霞,像是将一种历经长年岁月而褪色的底片颜色,染在整座市镇上。



公寓的停车场没有空位,附近也没什么地方适合停车,我只好把车停在有点距离的运动公园停车场。河畔传来中音萨克斯风生涩的练习吹奏声,多半是附近国中或高中的管乐社社员吹奏的吧。



「我脸上这道伤,是在国中二年级冬天时被人弄伤的。」



少女总算提到了伤痕。



「那是在每年只上一次的溜冰课上课期间发生的事。每间国中一定都会有几个离经叛道的学生,其中一个就假装失去平衡,故意绊住我的脚,害我跌倒。我倒地后,他还用冰刀鞋上的冰刀踢了我的脸。相信他本人应该以为只是平常那种轻微的骚扰,可是冰刀鞋这种东西,连戴着手套的手指都能轻易切断。滑冰场上就这样被我的血染出一大片红色。」



少女说到这里住了口,我催促她说下去。



「起初那个男生坚称是我自己跌倒受伤。可是,这道伤痕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单纯在冰上跌倒就弄得出来。当天他就承认是他做的,不过到头来还是被当成意外处理。他很明显是故意踢我的脸,而且应该也有很多学生目击到。他的双亲来学校道歉,而我也拿到了聊胜于无的精神赔偿费,但他在我脸上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甚至不用处以停学处分。」



「早知道就带冰刀鞋来了,」我说:「该让他遇到二、三十次『意外』才对。」



「说得也是……算了,用剪刀就够了。」



我觉得少女|瞬间露出了微笑。



「这次的对手是男性,所以我要你一开始就跟过来。」



「好。」



我确定少女将裁缝剪刀藏进衬衫袖子里后下了车。我们爬着红褐色的钢骨楼梯,登上了这栋屋龄有三十年以上的公寓,来到这个国中毕业后就没有固定工作而游手好闲的男生房间前。



少女以纤细的手指按下了门铃。



不到五秒就有脚步声接近。门把被人转动,门缓缓地打开。



我和露脸的男子目光交会。



空洞的眼神、毫无血色的脸、过长的头发、樵悴的双颊、落腮胡、干瘦的体型。我觉得他很像某个人,接着立刻注意到这「某个人」就是我自己。不是相貌相似,而是死气沉沉这点跟我一模一样。



「嗨,是秋月啊?」



男子对少女说道。他有着沙哑的烟酒嗓。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秋月就是少女的姓氏。



即使突然有客人找上门,他似乎仍不为所动。只见他看着少女的脸,凝神观看脸上的伤痕,露出悲伤的神情。



「你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他说:「表示下一个要杀的人果然就是我吧?二我和少女对看一眼。



「放心吧,我没有打算抵抗」他继续说:「可是在这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进来吧,不会花太多时间。」



他也不等我们回答,就转身背向我们,留下许多疑问,自行回到房间。



「怎么办?」



我让她决定。少女似乎因为事态出乎意料之外困惑到了极点,手握着袖子里的剪刀,僵在原地不动。



不过看来最后还是胜不过好奇心。



「还不用出手,我们就先听听他想说什么。」



少女说等听完再杀也不迟。



但半个小时后,她将切身体认到这个判断有多么天真。听听他想说什么?等听完再杀也不迟?太没有危机意识了。我们应该一开始就尽快杀了他。



包括她的父亲在内,少女目前已成功地对三个人复仇了。我想就是这样的实绩导致轻忽,产生了大意。复仇行为本身非常容易,只要我们有这个意思‘要让对方死掉简直轻而易举,我们不知不觉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穿过水沟上冲的臭味挥之不去的厨房,打开通往客厅的门。从窗户射进的西晒阳光非常剌眼。



三坪大的房间墙边摆着电子琴,男子反向坐在电子琴的椅子上。电子琴旁边一张简陋的桌子上方,并排着复古晶体管收音机与大型计算机,另一头的墙边则放着猪鼻牌的扩大机,以及琴头的商标剥落的胡椒薄荷绿色的电吉他。这个人似乎喜欢音乐,但不像是以此维生。虽然我也没有根据,但我就是能从一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分辨出是吃音乐这行饭的人,还是想吃这行饭的人。他就没有这样的特质。



「你们自己找地方坐。」男子说。我坐在书桌的椅子上,少女则坐在高脚椅上。我们刚坐下,男子就站了起来,来到我们身前。我正提防着他要做什么,他就退开几步,膝盖慢慢着地,换成跪坐姿势。



对不起。



他说完这句话手放到地上,磕头道歉。



「从某种角度来看,我松了一口气。」他说:「吶,秋月,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从那一天,从我害你受伤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活得担心受怕,觉得有朝一日你会来找我报仇。我忘不了你从溜冰场上抬起来的脸上,那张沾满了血和恨意的表情。当时我就想,啊啊,这个女生有一天一定会来找我报仇。」



他一瞬间抬起头,看了看少女的脸色后,再度把额头抵到地上。



「然后现在你真的出现在我眼前,不祥的预感特别准,我大概马上就会被你杀了吧。可是,也多亏如此,明天以后我就不用再担心受怕了,这样也挺不坏的。」



少女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他的后脑杓。



「你要跟我说的话,就只有这些?」



「是啊,就只有这些。」他维持跪下磕头的姿势不动。



「那么,就算被杀也没关系了?」



「……不,等等,等一下。」他抬起头来往后退。他一开始的应对态度,让我觉得这个人很干脆,但没想到他这么不甘愿。「老实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秋月你也想知道吧?为什么我能够预测你会找上门来?」



「不就是电视新闻报导到嫌犯时提到了我的名字吗?」少女立刻回答。



「不是。不管是哪一家媒体,都只报导了你姊姊,还有蓝原遭人剌杀的事情。」



蓝原多半就是那个在餐厅工作的女子姓氏吧。



「有这些信息应该就够了吧?」少女说:「只要是当初待在那个班上的人,看到被杀的这两个人的姓氏,应该都会立刻猜到凶手是我。而你认为如果凶手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自己。没错吧?」



「……也是啦,如同你所说。」他的视线游移。



「所以呢,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不是没打算抵抗吗?」



「嗯,我不会抵抗。但是该怎么说呢?相对地我有个条件。」



「条件?」我反问。我心想,这下可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了。如果我们再继续被他的步调牵着走,会不会很不妙?然而少女并不想打断他,反而已经对他的说法表现出兴趣。



「我想指定自己被杀的方式。」他竖起食指说道:「我打算现在就来谈谈这件事,可是在此之前,想先去泡杯咖啡……我练乐器怎么练就是不会进步,不过只有咖啡硬是泡得很好。很奇怪吧。」



他站起来,走向厨房。男子驼背得很严重,看在旁人眼里,也许我也是一样。



他所谓「指定自己被杀的方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单纯指杀害的方式,还是要有更讲究一点的情境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有义务答应他。但如果只要答应他小小的请求,他就愿意乖乖引颈就戮,这交易也还不坏。



蔚房传来热水煮开的声音。没过多久,就飘来一阵甜美又芳香的气味。



「对了,这边这位戴墨镜的大哥,是你的保镖吗?」他从蔚房这么问道。



「我不想闲聊,请你尽快进入正题。」



少女以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但他不放在心上,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有个连杀人都愿意奉陪的朋友,是很幸福的。我好羡慕啊。没错……小时候我就常听别人说:『当自己忍不住要做坏事时,愿意阻止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但我不这么认为。遇到紧要关头就抛弃朋友,站到法律和道德那一边的家伙,要我怎么信任他?我觉得当我忍不住要做坏事的时候,愿意什么都不说,和我一起变成坏人的家伙,才是好朋友。」



他端了两杯咖啡来,一杯递给少女,另一杯递给我。他说咖啡很烫,要小心。就在我双手接住杯子的瞬间,头部侧面传来剧烈的撞击。



景色莫名地倾斜九十度。



我大概花了好几分钟,才弄清楚自己是被他打了。这一击就是如此强烈。多半不是徒手,而是拿了什么工具。我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是听得见声音,但脑子无法将接收到的声音当成有意义的信息来认知。眼睛仍然睁开,但就是无法顺利成像。



当我恢复意识后,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被打到的地方有多痛,而是泼在脚胫上的咖啡有多烫。一开始疼痛不是以痛的方式显现出来,而像是一整团高深莫测的不快感冲击而来。慢了半拍后,头部侧面才痛得像是要裂开。我用左手按住痛楚的来源,就有一股滑腻而温热的触感。



我想站起来,但双脚不听使唤。他多半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这个人城府很深,一直在等待我们透露出疏忽的瞬间。我自认有在提防,但当他将杯子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杯子上。我诅咒自己的大意。



不知不觉间墨镜掉了,大概是被他打到的时候掉下来了吧。我努力将眼睛的焦距慢慢对准,模糊的景象开始连成清晰的影像,然后我才终于理解现在这一瞬间正在发生什么事。



他压在少女身上。本来应该插在他身上的剪刀,掉在离他们两人很远的位置。被按住双手的少女拚命抵抗,但体格差异实在太大。



他两眼充血地说:「我从国中时就盯上你了。不过我万万没想到机会会以这种方式来临啊。你自己呆呆送上门来,而且我还有正当防卫的权利。俗话说鸭子背着葱自己上门让人料理,就是这种情形吧。」



他的右手将少女的双手按在她的头顶上方,空着的手则揪住她的衣领,扯掉衬衫扣子。少女不死心,卯足全力挣扎。他放粗嗓子吼说:「不要吵。」殴打了少女的眼睛,两次、三次、四次。



我心想,我要杀了他。



但我的脚不听使唤地打结,让我当场再度倒下。我心想,这是过着家里蹲生活的害处啊。如果至少是在半年前,身体应该会灵活点。我发出的碰撞声让他回过头来,他从我看不到的死角捡起一个东西,是一根黑得发亮的伸缩警棍。我刚才大概就是被他用这警棍暗算吧。准备得真周到。



少女想抓准这一瞬间的空档捡起剪刀,警棍就朝她的膝盖挥了下去。一声闷响,一声短短的尖叫声。他确定少女不再动弹后,朝我走了过来。我试着站起而撑在地上的右手,被他用脚跟一脚踏扁,从中指或无名指,又或者两者都有,传来了一种像是把湿掉的竹筷折断似的声响。好几百组的「好痛」两字浮现在脑海中,除非先二处理掉这些感觉,不然我根本无法展开行动。我冷汗直冒,喘得像条狗一样。



「别来碍事,现在正精采呢。」



说完这句话,他就握紧警棍,一次又一次地打我。头、脖子、肩膀、手臂、背部、胸部、侧腹部,所有想得到的地方他都盯上了。每一棍都打得骨头几乎散掉,渐渐夺走我抵抗的气力。



我渐渐地能够客观认知自身的痛楚。不是我在感受疼痛,而是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感受到的痛楚」,隔了这么一层缓冲来认知,让这些痛楚变得事不关己。



他把警棍缩短后夹在腰带上,脚仍然踏在我手上,并慢慢蹲了下来。看样子他并不是打我打得腻了。



我感觉到小指与手掌的连接处,被一种坚硬冰冷的东西夹住。



当我理解到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的瞬间,冷汗就像瀑布一样狂流。



「这剪刀磨得真利。」男子说。



他亢奋得就像内脏着了火似的。看来他已经陶醉在自己行使的暴力当中,再也无法自制了。人一旦陷入这种状况,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犹疑。而且他还处在一种即使多少动用一点暴力,也会被当成是正当防卫的立场。一旦有必要,相信他应该会将这个权利扩大解释。



「你们打算用这玩意剌我?」



他喘着大气说道,并向握着剪刀的手灌注了力道。利刃咬进我小指的肉,表皮被剪破的痛楚,让我开始想象接下来的疼痛。脑海中浮现出小指与手掌分离后,就像菜虫一样掉到地上的光景。感觉像从高处往下掉,下半身虚脱。我在害怕。



「就算剪断一、两根杀人犯的手指,应该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我心想,说不定真是这样。



紧接着,男子把全身力气灌注到握住剪刀的手上。



我听到有东西陷进肉里的声响。剧痛从脑中窜过,彷佛脑子里溢出像柏油一样黏稠的纯黑色液体,灌满了全身。我拚命想摆脱,但手被他的脚像钳子似地固定,根本动弹不了。视野有一半被黑色粒子填满而变得阴暗,思考的水流静止下来。



我心想一定被剪断了,但小指仍未离开我的手掌。尽管肉被剪开,骨头从伤口外露,血不断涌出,但裁缝剪刀的刀刃并未剪断骨头。「剪刀终究剪不断骨头吗?」他啧了一声。也许少女非常仔细地磨了剪刀尖端,但刀刃后半段则并未做太多保养。



剪刀上再度灌注了力道。小指的第二关节被剪伤,感觉得出刀刃陷进骨头。痛楚让脑子发麻,但这次不再是未知的痛楚,思考不因而停止。我咬紧牙关忍耐,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让钥匙尖端从拳头伸出,紧紧握住。他以为已经牵制住我的惯用手,却不知道我是左撇子。



我以恨不得把自己被踏住的右手都一并剌穿的气势,将钥匙往他脚上插下去。我使出的力气大到连自己都吓一跳。男子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往后跳开,他尚未伸手摸到腰带上的警棍,就像脚踝被人绊倒似的失去平衡,倒地时重重撞到了后脑杓。这一来至少三秒内不会受到反击。好了,轮到我了。我深深吸一口气,暂时关掉想象力。重要的是舍弃一切的迟疑。接下来的这几分钟内,我不去想象对方的疼痛、不去想象对方的痛苦、不去想象对方的愤怒。



我骑到他身上,以恨不得打断他所有门牙的力道挥拳过去,打个不停。骨头隔着肉对撞的声响,以一定的节奏在屋内响起。头部侧面与小指上的剧痛,让我的怒气火上加油。我的拳头被他的血弄湿,打人的手越来越没有知觉。那又怎么样?重要的是打个不停。重要的是不要迟疑、不要迟疑、不要迟疑。



不知不觉间,他不再抵抗了,我已经气喘吁吁。我从他身上下来,正要去捡掉落在一旁的裁缝剪刀,却发现一直握得很紧的左手麻痹不听使唤。我只好弯下腰试着用右手去捡,但指尖发抖,让我握都握不住。我拖拖拉拉了这么一会儿,他就站起来,从背后踢倒我,剪刀从我手中掉落。



我奇迹般地闪过转身面向他的那一瞬间扫来的警棍,却失去平衡,对下一次攻击毫无招架之力。他踢出的一脚陷进我的腹部,让我忘了呼吸,难受得流出口水之余,还是抬起头准备因应几秒钟内肯定会挥过来的警棍。几乎就在同时,室内的时间静止了。



我有这样的感觉。



隔了几拍后,他慢慢倒地。



少女拿着沾满血的剪刀,以空洞的眼神俯视他。



也不知道他是想逃离少女,还是想向我求救,只见男子以吃奶的力气慢慢爬向我。少女想追赶他,但似乎是被警棍打到的膝盖一痛,发出小小的呻吟声倒地。但她立刻抬起头,用双手爬行,好不容易追上了男子。



少女用双手握住剪刀,卯足全力往他背上插下去。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们在墙壁很薄的公寓里发出了这么大的声响,随时都可能有警察赶来。但无论是我还是少女,都躺在他的尸体旁边一动也不动。



不是疼痛与疲劳的问题,我们之所以躺着不动,是「打了胜仗」这种极为原始的成就感。无论是伤势还是疲惫,在这种成就感之下都只是陪衬的绿叶。



上次得到这种充实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我试着回溯记忆。但即使找遍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仍然找不到哪次经验中得到的充实感能胜过此次。就连棒球校队时代在准决赛中完美投出一球时,和我现在感受到的充实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任何要素让我觉得扫兴,我感受到自己活着。



「你为什么不『延后』?」我问:「我还以为你遇到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时,都会立刻把这些情况『延后』。」



「因为我没能顺利产生绝望。」少女回答:「如果是我一个人遭到攻击,相信『延后』早已发动。可是,因为你在场,害我没能完全放弃『还有办法度过难关』的希望。」



「也是啦,事实上也真的度过了难关。」



「……你的手指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