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这灯光颜色真讨厌。」我身后的老人低喃。「各位的脸色都像患有黄疸。」
那干嘛不开车内灯?我们的总编没反驳,也不回头,只用力抱住膝盖。她的模式也切换了。
「这间叫三晃化学的公司,业绩绝不算差。不过,由于是家族企业,为了争夺经营权起内哄,甚至引发杀伤案件,营运每况愈下……」
老人的语气十分不甘心,仿佛在谈论自己的公司。
「看到歇业后,任凭设备与建筑物日晒雨淋,表示纷争并未解决吧。但考虑到安全,还是该换成较明亮的灯。」
请问——白上衣女孩小声开口:
「手能放下吗?开始发麻了。」
我转身望向站在驾驶座旁的老人,发现枪口近得令人心惊。
「够了吧?至少让女士们恢复轻松的姿势……」
我说到一半,老人便举着枪,另一手从斜背包里取出某样东西。
那是卷白色胶带。是绝缘胶带吗?看起来已用掉一半,明显小一圈。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即使在昏黄的光线中,也看得出女孩瞪大眼。那双眼睛非常清澈漂亮。
「我姓前野。」
「那么,前野小姐,请用胶带把大伙的手脚一圏圈捆起来。」老人吩咐完,噗哧一笑。「说得有点幼稚,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懂。」前野接过胶带。
「各位,我要看到你们的双手双脚并拢在前。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问跪坐的青年。他的黄T恤底下,套着破旧的牛仔裤。
「咦,我吗?」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坂本。」
「坂本先生,请抱膝坐着。前野小姐,以坂本先生为首,依序捆住他们的手脚。不用急,慢慢来。」
好的,前野点点头。她指甲剪得很短,费一番工夫才找到胶带头。
「椎间盘突出先生,方便请教你的姓名吗?」
坐在中央阶梯的马球衫大汉瞪着老人道:
「——不行。」
以为他好强,其实很窝囊;以为他懦弱,却又闹别扭。
「伤脑筋,那就得一直称呼你『椎间盘突出先生』。」
「问别人名字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是常识吧?」
「啊,也对。」老人沉稳地点点头。「失礼了,我是佐藤一郎(注:「佐藤」和「一郎」皆属于日本的菜场姓氏与名字,一听就像假名。之后马球衫男人回答「田中」,也是极普遍的姓氏】。」
没人发笑。马球衫男人哼一声,回道:
「那我叫田中一郎。」
「好的。接着轮到你,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老人询问总编,但她没有答复。只见她低着头,坐在斜后方的我看不清她的脸颊或眼睛。
「——园田。」
倘若园田总编平常的音量相当于一百瓦特的电灯,此刻仅仅比得上窗外昏黄的灯泡。
「别人通常都怎么称呼你?」
总编又不吭声,我代她答道:「大多称呼她为『总编』。」
「我也这样称呼吧。」
好吗?老人微微一笑。
「『总编』,听起来真不错。年轻时我也曾梦想在出版社工作,真羡慕。」
老人微微屈身,语气放得更柔,继续道。
「至今我仍十分憧憬出版人。跟着喊『总编』,我仿佛也成为编辑。」
园田总编低着头,不屑地轻吐一句:「又不是出版社。」
老人望向我,像在等待我的解释。
「我们不是出版社的员工,而是负责编辑物流公司的社内报。」
「哦,社内报。」
老人眨眨眼。总编总算抬起下巴,睨着老人说:
「是会长出于消遣办的、不痛不痒的社内报。连我的头衔都像笑话,是旁人背地里拿来笑我的哏,实际上根本是永无出路的小职员。」
老人望着我,「你也持相同意见吗?」
「不是百分之百同意,而且园田小姐是优秀的总编。」
「嗯、嗯,」老人点点头,枪口随之上下摇晃。
「顺序顚倒了,你叫什么名字?」
「杉村。」
「你是总编的直属部下吗?」
「我的头衔是副总编。」
「『副总编』是吧,」老人笑道:「听起来也颇帅气。」
「佐藤先生,我的全名是杉村三郎,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名叫一男。即使在我生长的年代,仍有为孩子取这么传统名字的父母。」
「有个政治家叫小泽一郎【注:小泽一郎(一九四二~),曾任民主党代表】,不过他大你好几个世代。虽然还是比我年轻。」
老人似乎挺愉快。
「别忘记铃木一朗【注:铃木一朗(一九七三~),日本棒球选手,目前活跃于美国职棒大联盟。名字「一朗」与「一郎」同音】啊。他可是世界的一朗,真的很棒。」
前野捆绑好马球衫男人田中一郎的手腕和脚踩,接着靠近总编。由于跪地移动,露出裤裙的膝头有些脏污。
「所以,即使你真的名叫佐藤一郎,我也不会惊讶。不过,我能称呼你『佐藤先生』吗?还是该喊你『佐藤大人』?」
我竭力嘲讽挥舞手枪、牵着我们鼻子走的老人,顿时心跳加速,感到一阵窝囊。实际说出口,一点都算不上机智的讽刺。
「直呼我的名字,或喊我『老先生』都行。啊,就叫我『老先生』吧。」
老人无动于衷,目光反倒变得更温和。
「把大家卷进这样的事,实在抱歉。不过,我不是为了发泄愤恨或不满,也不是自暴自弃。虽然迫田太太训了我一顿……」
前野拿胶带捆起我的手腕和脚踝。她缠得很松,但胶带太厚,黏着力强,意外地难以自由活动。从这样的细节,也能看出老人并非毫无计划。
「自我介绍结束,在引发周围騒动前,先说明一下。我把各位当成人质——当成盾牌,但我有明确的目的。」
「钱吗?」穿马球衫的田中一郎唾弃道:「该不会欠债?老先生,你想要多少?」
老人立即反问:「田中先生,你想要多少?」
「咦?」田中疑惑地眨眼。
「就是钱啊。假如能获得一笔可自由使用的钱,你想要多少?」
「这是在干嘛?」
「我是认真的。你脑海最先浮现的金额是多少?」
田中没回答,似乎受到惊吓。于是,「老先生」转向坂本问道:
「你是学生吗?」
坂本不禁一愣,完成捆绑作业的前野回到他身旁。
「前野小姐怎么办?」坂本问。「她也要捆起手脚吧?」
前野一脸严肃,紧张地等待老人的指示。
「这样就行。请把胶带放在座位底下或随便哪里,反正不会再派上用场。」
「可是……」前野反倒不安起来。「只有我不用吗?」
「还要请你帮一些忙,并不困难,不必露出那种表情。」
前野望着坂本,抱住膝盖,缩起身体挨近他。
尽管坂本发型像运动员般清爽,个子也颇高,但整体清瘦,称不上健壮。不过,看来他没那么懦弱,受到年轻女孩依靠,还无法鼓起男子气慨。他的眼神紧张。
「我本来是学生。」
「大学生?」
「到上个月为止,我退学了。」
「哦……?」老人似乎真的讶异。「努力念书,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放弃了吗?哪所学校?」
「……不是有名的学校。老爷爷一定没听过,是三流以下的私立大学。」
「这样啊。你在大学念些什么?」
「我是理工系,但几乎没去上课。」
老人思索片刻,问道:「该不会是沉溺于麻将馆?」
「怎么可能,」坂本噗哧一笑,「那种理由太落伍啦。」
老人又是一阵惊讶,「现在的大学生都不打麻将吗?」
「不……也有人成天泡在麻将馆。但如今已不是老爷爷说的,不上课就去麻将馆混的时代。」
「那你没去上课,都在做什么?」
坂本嘴角的笑意消失,仿佛突然回到现实。不过,那并非我们成为人质的现实。他喃喃低语:
「真的想知道吗?」
「如果冒犯你,我道歉。」
「不,没关系。只是,不管父母或老师,都没这么直接问过我。」
「打算退学时,父母没问你理由吗?」
「不,他们问了很多,当然我也一一解释……可是他们一次也没问我,不上课都在干嘛……」
老人张大嘴巴,又「哦」一声。
「……我什么也没做。」坂本低喃。
总编抬起头,回望坂本。
「只是无所事事地睡觉,或在便利商店翻漫画杂志、传简讯、玩电脑,所以……」
不知为何,他一脸尴尬地觑着身旁的前野,匆匆道:
「我没去上课,并不是有其他想做的事。」
「小鬼,那就叫跷课。」
田中语带责备。担任听众期间,他似乎恢复了精神。
「只是想偷懒打混,还需要思考怎么回答吗?」
「也是,对不起。」
总编像是觉得很滑稽,噗哧一笑。「对不起,居然笑了。可是,怎么会聊起这种话题?」
「啊,对耶。」
或许是忽然回到现实,坂本反射性地要把双手交握在后脑杓,才想起手腕被捆住。
「往后你有想做的事吗?说得夸张点,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老人似乎不打算到此结束,以平淡温和的语气继续发问。
「附带一提,我认为想偷懒打混,也是不折不扣的目标。」
「不过,那样一来……」
「只要有足够生活的钱,就能随心所欲地游手好闲。假如是你,会需要多少?」老人说完,朝总编一笑。「谢谢你帮忙拉回正题。」
坂本又偷瞄前野,只见前野瞪圆双眼盯着老人,开口:「这要怎么估计?即使成天游手好闲,依玩乐的方式,所需的金额也不同吧。」
「那么,前野小姐,」老人反问:「若能拥有一笔可自由使用的钱,你想要多少?」
不必扣税喔——老人玩笑似地补充,眯起双眼。
「这样说或许很怪,可是我不怎么缺钱。我是独生子,而且父母身体健康,都还在工作。」坂本插话。
「那是你的父母有工作、有固定收入,并不是你的钱吧?」
「是没错啦……」
「我想要钱。一亿、两亿、三亿,不管多少都想要。」田中状似气愤地哼一声,露出歪曲的笑容啐道。「可拿来当公司的营运资金。要是有一亿,就能买新的机器,也能给员工奖金,还能付清欠缴的所得税。」
「哦,你是开公司的大老板吗?」
「哪是什么大老板,不过是一吹就倒的小公司。」
「是怎样的公司?」
「金属加工业啦,做螺丝和螺帽的。」
「有几名员工?」
「不算我老婆,共五人。」
「你一肩扛起五个人宝贵的人生,很了不起。」
总编闻言又笑,此次显然是哑然失笑。「这是在干嘛?」
「纯粹是在向各位发问。总编,方便请教你一样的问题吗?」
「我不要钱。」
「嗳,别这么冲。」
老人从容不迫地笑道,神情十分放松。我冒出一个突兀的想像,为了不请自来的那个意象,独自陷入混乱。行骏在夜晚道路上的公车忽然故障,进退不得,司机离开去求助。在困境解决前,留下的我们束手无策,只能焦躁地等待。于是,一名人生历练丰富的长者,主动打开话匣子,安抚众人。我们围坐在地,陪着他闲聊,愈聊愈起劲。连认为那种闲聊没意义的乖僻乘客,也逐渐受老人巧妙的话术吸引——
「那换个设定。我像这样恐吓各位,给大家添了麻烦是事实,之后会送上赔偿金。说是慰问金也行,总之是想补偿各位实际蒙受的损害,将我的歉意转换成金钱支付。那么,你们会想要多少?」
首先,田中决定要一亿圆。老人回答:「考量到我的财务状况,一人以一亿圆为限。其实还能勉强多拿出一些,不过一亿圆是个不错的整数吧。」
前野和坂本愣在当场。
「老爷爷……」
「是富翁吗?」
听见两个年纪足以当孙子的年轻人发出惊呼,老人开心得笑容满面。
「没错,我是有钱人。」
「那为什么 」
前野激动得探出身体,老人的枪立刻逼近。前野顿时犹如遭泼水的狗,簌簌发抖。
「抱歉,请不要乱动。」
盘据在我脑中的突兀想像瞬间破灭。我们是人质,随时可能遭到射杀,这是公车劫持事件。
「不好意思,我希望尽量与大家轻松相处,但要是你们轻举妄动,我也不得不防备。」
对不起,前野的屁股往后挪,低声嗫嚅。她的背紧靠着坂本的肩膀。
「好,我懂了,这是场游戏吧?这样想就行了。」
坂本点点头,莫名用力地说着,上下挥动胶带捆住的双手。
「我们在玩游戏打发时间,是大富翁游戏。老爷爷知道吗?」
「以前有这样的纸上游戏哪。」
「老爷爷果然是以前的人,现在都变成电脑游戏了。玩家可经营铁路公司,在各地铺设铁路增加收益,或收购土地盖车站和购物中心,最富有的就是赢家。」
「相当有趣的游戏呢。」
老人似乎真的知道那款游戏,并非随口附和。
「那么,坂本先生,你想在这场游戏中达成什么目标?」
「我嘛,呃,首先……」
我想环游世界,坂本答道。
「不是克难的背包客,而是吃好睡好的旅行。因为世上还是有危险的地方,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好的,好的。」
「你觉得这要花多少钱呢?」
坂本问前野。她尚未自惊吓中恢复,一个劲地摇头。
「除非想搭伊莉莎白女王二号,否则一千万圆就足够吧?」这是我们总编的建议。虽然眼角仍带着嘲讽,但多少已有参与对话的意愿。
「要是想参观荒僻到不行的世界遗产,就另当别论。」
「一千万圆吗?」
「没办法全程坐头等舱就是。」
「不要紧,就这么决定。」坂本开朗笑着,忽然露出被扎一下般的表情。「可是,总觉得不能这样。」
「为什么?」老人柔声问。
「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千万圆吧?我不能一个人花掉。」
「哦?」
「如果有一千万圆,就能提前付完爸妈的房贷……」
总编忍俊不禁,「只是个游戏,提这未免太无聊。」
「话是没错啦……」
坂本抬起被捆住的双手想搔头,当然搔不到,但我很明白他的心情。
「我爸有三十五年的房贷要付,连一半都没还完。付到一半,利息调升,加班费却遭删减,导致年收减少,而且房子的资产价値,有等于没有嘛。」
「你真为父母着想。」
听到老人的话,坂本一阵害臊。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青年毫无掩饰的羞赧依然耀眼。
「我早做好心理准备,爸妈会骂我白白浪费入学金和学费,可是他们都没生气。」
「他们非常珍惜你啊。」
「明明是这么没用的儿子?」
坂本低喃,以手背抹抹人中处。
「他们告诉我,找到人生目标为止,慢慢思考。其实家里根本没那种闲钱。」
「是啊。说什么不缺钱,是你的一厢情愿。」
总编严厉地下定论,转向老人。「尽管是巴掌大的二房二厅小公寓,我也有房贷。若能一分不少,把房贷全砸在银行负责人脸上,想必非常痛快。」
老人感到有趣似地挑眉。在近处一看,混杂的白毛隐隐反光。
「你办贷款时,发生不愉快的状况吗?」
「看我是单身女子,银行人员简直像把我当成吹进店里的超商垃圾袋。」
「银行的家伙都是那副德行。」田中帮腔。「明明不是他们的钱,却爱狐假虎威。」
「这样吧,」老人的目光扫过我们,「我支付坂本先生和总编的剩余房贷,外加一千万圆。房贷的部分就当赔偿金,一千万圆代表我的歉意。」
「我只有一亿噢……」
田中噘起嘴,我忍不住笑出来。前野也噗哧一笑。
「合计是多少钱?」
总编当场回答:「三千五百万圆。」
坂本歪着脑袋思索,「我爸的房贷,详细金额我不是很清楚……」
「大概就行啦。」总编说。
「加上一千万圆,大概也是三千五百万圆吧……」
「前野小姐呢?」
对上老人的视线,前野又反射性微微缩肩,但脸上的笑意未退。
「我……如果有学费,帮助会很大。」
「学费?」老人的眼神益发亲切。「这样啊,你也是学生。」
「还不是,我在存学费。」
「你想学什么?」
前野害臊地垂下目光回答,可惜太小声听不见。
「嗯?不好意思,请再说一次。」
「——我想当patissier。」
老人讶异地望向总编,她随即解释:「就是甜点师傅,现在流行这么称呼。」
然后,总编久违地流露「大姐头园田瑛子」的眼神。「这是时下年轻女孩最向往的职业呢。」
「大姐头园田瑛子」的眼力,乃是经年在今多财团中淬链而来,单纯的前野两三下就被击倒。
「我、我是真心想——」
「非常辛苦喔。那个业界保留着类似师徒制的金字塔阶级,出师前不会被当成人看待,可不像连续剧演的那么光鲜亮丽。」
前野不禁缩起身子,坂本立刻声援:
「可是,她很了不起,有向往的目标,并为此工作,哪像我……」
总编打断他的话,「光学校毕业是不够的,厨师得四处修行。」
「真是吹毛求疵啊。她对年轻女孩都是这种态度吗?」
坂本把矛头转向我。我来不及开口,总编就抛出一句:「这叫实际,代表我是成熟的大人。」
微笑聆听的老人,忽然看向公车后方。这一瞬间,我也察觉情况有变。
「抱歉,打断你们愉快的交谈,但现实似乎已迫近眼前。」
老人低语。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旋转警示灯的红光照进车内。
紧急救援车辆的旋转灯,具有让现实往负面变质的压倒性力量。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仅仅是旋转发光,便能撩拨人们内心的不安。比方,深夜返家途中,在附近看到旋转的红光,谁都会暗想:哪里出事?家里不要紧吧?
然而,极为罕见例子中,同样的旋转灯也可能安抚人心,即现实处境先陷入负面状况。
这样稀罕的事态,两年前我才经历过。虽然与现况差异颇大,但发现旋转灯顿时松口气的心情,并未改变。
「终于登场。」
慢呑呑的——田中骂道,在场无人附和。
「是警车。」坂本呢喃,面向老人。「老爷爷,警察来了。」
由于公车外出现新的光源,三晃化学废厂草率装设在围墙上的灯泡,似乎从「光明」降格为令人沮丧的昏暗。在这当中,坂本勉强挤出开朗的笑容。
「现在还不算太迟,别再继续下去,当成一场玩笑吧。」
老人没搭腔,望向车尾的窗户道:
「警车停下了。」
旋转灯不再靠近,停在公车斜后方——距离多远?坐在地板上无法估量。
「前野小姐,不好意思,请你到后面车窗露个脸。」
「可是……」她嗫嚅着,寻求坂本的意见。
「没关系,去吧。我想想,你就向警方挥手,然后比个叉。」
不要让对方以为在开玩笑,老人温柔提醒。
前野缓缓起身,走向后方。我们注视着她跪在座椅上,朝外挥舞双手,然后交叉。
前野大动作比手画脚,出声呼救。
「所以……公车遭到劫持,我们……被抓起来当人质!」
她右手比出手枪的形状,抵住太阳穴。
「对方似乎不懂。」
老人悠哉评论,不知为何对我笑道:「杉村先生,你觉得该怎么办?」
「乡下警察太钝啦。」田中益发气愤地啐道。「打开窗户,我来大声嚷嚷。」
「窗户是封住的。」
「驾驶座右边的窗户应该能开,我亲眼看过。」
「不准开窗。」
语气和表情都没变化,但那一瞬间,老人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刻薄之色。不是黄色灯泡,也不是旋转灯光线的缘故。
「不如打电话出去?」我建议道。
「打一一〇吗?」老人状似意外地眨眨眼。
「打到哪里都行,让外面的人听到可证实现况的说法。」
「真是麻烦。」
强烈的白光透进来,停在后方的警车调成远光灯,约莫是想观察公车上的情况。
「哎,讨厌啦!」前野仿佛觉得刺眼,抬手掩面,恼怒地叫嚷,接着回过头道:「司机小姐在警车上努力说明,但警方似乎不相信。」
柴野司机在场吗?那么……我暗暗想着,像是算准时机,她的手机响起。
「来电铃声挺可爱。」
老人微笑道。柴野的手机来电铃声我也有印象,想必是女儿「佳美」喜欢的歌曲吧。她的年纪可能和我家的桃子差不多。
老人左手拿起手机。通知来电的小灯,每次闪烁就会变化颜色。注视片刻,他把手机贴近我的右耳。
「杉村先生,麻烦你接听。」
老人按下通话键,铃声停止,传来「喂?喂?」的男声。
枪再度瞄准我的眼鼻。
「喂喂?喂喂?」
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我身上。
「——喂。」
我出声回应。总编叹口气,闭上眼。前野转身贴在窗上,窥望外面。
「抱歉,你是哪位?」手机彼端的男声问。讽刺的是,对方的语气就像碰上前往派出所问路的民众,而不是面对遭遇抢劫或窃盗,冲进来求救的民众,总之是悠哉到家。
「我是这辆公车的乘客。」我答道,老人点点头。
「哦,有位小姐自称是这辆公车的司机,她说……」
「她说的是真的,一名乘客持枪挟持我们。」
手机彼端一阵沉默,八成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拜托,振作点好吗?我真想骂人。
「请他找能处理这种事的人过来。」老人低语。
我忠实地传话:「歹徒要求找能处理这种事的人过来。歹徒在车内已开过枪,幸好还没有人受伤。」
我讲到一半,老人拿远手机,直接切断。
「谢谢你。」
嘴上道谢,但他眼底残余的笑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