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名字」(2 / 2)
「就是这样。」
轻飘飘又静止不动了。希望她能早点接受。
呆立了一会儿,轻飘飘终于闭起嘴,眼睛也恢复光彩。重开机啦?
「轻飘飘773认为自己想到一个好点子。」
「好点子?」
「轻飘飘773去买东西,一二三在这里等就好,征求同意。」
「……咦~」
看来她无论如何都想逛超级市场。这孩子一个人……一个人?总之,我很怀疑她能顺利买好东西走出来。这时,轻飘飘更将手按在胸上推销自己。
「轻飘飘773已经掌握超级市场的区位配置了。」
「重点不是那里吧……」
我没学过怎么哄小孩,找不到可以说服她的话。
轻飘飘的态度……不像会轻易死心。真拿她没办法。
「那好吧,不要买得太偏喔,该怎么说呢……」
「轻飘飘773无法理解『偏』是什么意思。」
「就是吃东西是为了里面的营养素……算了,回家再解释。」
「随便你买吧。」我这么说着将钱包拿到她面前。
「轻飘飘认为应该先听过一二三说明——」
「去买就对了,我不想天黑以后才回到家。」
一接下钱包,轻飘飘就鼻子喷着气,斗志高昂,意气风发地冲进超级市场里。
「……」
看着轻了的手时,近似后悔的感觉才终于萌芽。
虽然下的不是雨,我还是带瑞奇到屋檐下躲避。转过头,正好看见轻飘飘在玻璃另一边推着购物车摇摇晃晃地走着,让人有点担心。
「她没问题吗?」
我试着向瑞奇讨答案,它却「不知道啦」似的装作没听见。
它的饭早就在家里摆得好好的,所以才这么悠哉吧。
我不时往店里查看,寻找轻飘飘的身影等她买完。要是出了问题,我就得进去解决。不是每个人都欢迎轻飘飘,难保不会有人故意找她麻烦。到时候可不能装作不认识她。
我能感到让轻飘飘单独行动使我心神不宁,但分析不出原因。是担心她常识偏差,还是为其他不明的理由揪结着呢?好几次能看到轻飘飘在收银区前的通道来回踱步,而她也不时偷看着我。我做个「往前走」的手势引导她付钱,结果她一头雾水地丢下购物车跑了过来。天啊,我搞砸了。轻飘飘就这么出了店门,回到我面前问:
「轻飘飘773认为,有必要问清楚一二三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我那是要你往前走啦。」
到头来我还是直接跟她说了。多费了一次力气……这样的想法并不明显,真奇怪。
轻飘飘又停住了。她本来就不会眨眼,看起来活像没电了一样。
「喔喔。」
「咦?」
轻飘飘点个头就回去了……原来她也有随口应话的时候啊。
「搞不懂。」
因为我不懂她,所以才那么在意吗?之后我也仍盯着轻飘飘看。
轻飘飘似乎是听从了我的指示,直直向前走进收银区。
看来这趟购物之旅终于能宣告结束,她提着两个满满的塑胶袋走出收银区来到店外。见到她也懂得怎么结帐,我松了口气。
轻飘飘手上的袋子似乎很重,像个平衡木偶般左右晃来晃去。
不过总归来说,她还是顺利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值得……欣慰?为什么?啊,因为不用我出面处理纠纷吧。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我帮你拿一袋。」
我接过一个购物袋放在腿上,轻飘飘双手抱起另一个。
只剩一个,她就抱得稳稳的了,走路不再摇晃。
话说这么大的两袋,到底是买了什么啊?有根突出来一大截的莲藕耶。
我们在因绒毛停止落下而复驶的汽车引擎声中出城过桥,桥上堆积的绒毛在世界上拉出一长条横线,与黄昏平行不交会。
在线与线之间,我们慢慢前进。
途中,有如拉出第三条线的细短手指,吊着购物袋伸到我面前。
「一二三。」
「……怎么样?」
「轻飘飘773认为有必要知道不下桥一直走,会到哪里?」
轻飘飘指着桥的遥远另一端问。
沿着桥,逃离黄昏边界似的前进到最后——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我们的家。
「……会到别的城市。」
那是三等市民住的地方。见到轻飘飘注视着那里不动,我再补充说明:
「你不需要去那种地方。」
那里丝毫不值得我回去。
「轻飘飘773会自己判断是否必要,征求同意。」
特地拿出一点好意的忠告被人弃若敝屣。嗯,当然不怎么好受。
「……这样啊,随你高兴。」
想去就去吧。我现在可以确定,就算你现在就走了不回来也无所谓。
再怎么说,你也只是姊姊的仿制品。
「……」
怎么不说话了。我朝轻飘飘瞥一眼,发现她正好奇地盯着一根小小的羽毛看。那是雪风送给我们的羽毛。很不可思议地,看似发着淡淡的水蓝色光晕。没有任何鸟类拥有这种羽毛,那和他们的言语一样,是人工制造的。
轻飘飘好像很喜欢那根羽毛,在掌上拨弄着。
我也朝自己手上的羽毛盯了一会儿。
「……」
在我掌中,羽毛也同样散发光芒。
她与姊姊的差异是越多越好,哪怕只能再找到一个。
轻飘飘在夹在耳后的那一边头发,别上不过是个遗落物的水蓝色羽毛。羽毛也有如立即适应了新环境般,在她头上安稳地成为一个发饰、羽饰。
轻飘飘以指尖触摸,感受羽毛,确认其位置后抬起头。
原以为她会像平常那样,问我「这是什么」。
但她的唇只是稍稍松开。仔细一看,像在微笑。
头发和羽毛,也随她感情的变化而摇动。
「……」
那是人造的光芒。
感觉不到夕阳那可怕的深度,也无法相比拟。
……可是。
尽管人造就是人造,它还是有它的美。
「轻飘,飘773认为自己需要名字。」
轻飘飘抗拒般地「滋滋滋」吸着草莓汤,并这么说。
虽然早餐逃掉了,晚餐倒是喝得挺老实的。
「你刚才说自己名字的节奏,好像怪怪的耶。」
会不会只是随便念念啊?
「轻飘飘773认为自己需要名字。」
她马上重说了一次,门牙都染成粉红色的了。感觉手脚也是,是我多心了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受到傍晚那个轻飘飘有名字的影响吗?
「因为轻飘飘773得到现在的名字不适合当名字的说法。」
「又没有什么不好。」
顶多是报名字时比较久吧,然而轻飘飘可听不进去。
「听说一二三是轻飘飘773的监护人。」
「谁说的?」
我刻意装傻。
「一二三说的。」
「……对喔。」
真后悔当时自己想不出其他说法。让她对我有这种认知,只会是种负担。
「轻飘飘773知道,取名也是监护人的义务之一。」
这次换我想露出「是这样吗!」的表情了。不过想想,我和姊姊的名字也都是父母取的,或许真是如此。为什么名字不是自己取的呢?
轻飘飘的头发和羽毛摇了摇。
看来她很喜欢那个羽饰,仍将其别在耳边。
我注视那根羽毛,决定以后再说。
「我想一想再告诉你。」
我别开脸,抚摸在腿上缩成球的瑞奇的背。摸着摸着突然有个念头,把它抱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是瑞奇呢?」
我将瑞奇举到面前问,而瑞奇只是伸出舌头要舔我的鼻子。如果当初有问前任饲主是怎么取名,就能当作参考了。
喊其他名字没反应,表示「瑞奇」的确是这孩子的名字。
「……原来如此。」
那场街头演讲不怎么值得参考,但有些论点博得了我的认同。
要是它没有「瑞奇」这个名字,就只是只普通的狗而已。
「名字……名字啊。」
波奇、小不点、巧克力、果酱、熊藏、阿忠、约瑟夫、库洛卡……
我在图画纸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但无法决定哪个好。名字是为了识别个体而存在,不是应该什么都好吗,我怎么会这么犹豫呢?
「真奇怪。」
我仿佛事不关己地如此感叹,将没有空间画图的图画纸抛开。
原本想借由努力工作忘掉轻飘飘讨名字的事,结果一有闲就满脑子想个不停。为轻飘飘烦恼,明明一点好处也没有啊。这三天来,工作效率明显下降。明知道不应该,但就是定不下心。
我抽出下一张图画纸,重新握好铅笔,稍作思考后动笔作画。随笔尖出现的是根飘落的羽毛。那是我最近印象深刻的东西。我将羽毛画在中央,并在周围撒下绒毛。只有羽毛与众不同。想上色时,彩色铅笔中不巧没有水蓝色,就想淡淡涂一点蓝色加白色。结果涂得太过头,羽毛变成了一整个色块。我看着这张图,稍微想了想轻飘飘的事。
轻飘飘今天和瑞奇一起外出散步……应该说巡访城镇,学习更多知识。我也想过让她独自出去不太好,可是那种担忧与我的立场相矛盾。我没有必要保护她到把她关在家里。不过,既然是带瑞奇出门,便需要与她约法三章。
『绝对不能跑到马路上。』
『必须在飘绒毛前回家。』
『看好瑞奇,把它安全带回来。』
都带了一个知道怎么回家的导游,只要遵守好这些规定,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之后我还做了便当——没有馅料的饭团,给轻飘飘当中餐。她一拿到就吵着要包海苔或羊栖菜,是因为有点烤焦的缘故吗?
「……小玉、凯布、无垢、小黑……瑞奇。」
我一恍神就又开始想名字,中间还掺了几个认识的人。取一样名字容易混淆,还是别这么做的好。话说我总觉得,我想的名字都有种莫名的倾向。
虽有「只要能早点结束,什么名字都好」的想法却又迟迟犹豫不决,真令人烦躁。
会那么想,是因为吃饭时,轻飘飘总是对我投射期待的眼神,而且比想像中难受很多……我也见过父母烦恼的表情几次,我们在那时候都不敢说话,只会盯着他们的脸看……说不定以前我们的眼神也和轻飘飘一样呢。现在想想还真是过意不去。不过这也只是空有形式的反省,反省的对象早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幸好他们并不包含在重现法则中,他们的空壳不会以轻飘飘的身分返回世上,让我倍感庆幸。
「……小白、小舞、小要…… 」
菜菜美——我发觉自己对这个正要送出口的名字,连念都念不好了。
其实和姊姊一起住时,我没什么机会叫她的名字。说不定只有姊姊在我第一次和她说话而报出名字,我跟着复诵的那一次。
给轻飘飘取姊姊的名字?好像有点自然,但又不自然到了极点。她和姊姊完全是不同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行。但尽管我会刻意避开,每当思路受堵而松懈时,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总是那个名字。
多半是来自知道名字的意义那时,根植在我脑中的想法吧。
我随着敲门声转头,怀疑地等对方开门。无垢难得在我工作时来到工作室,平常她都是一整天坐在柜台,哪儿也不去。
「小朋友,天气好吗?」
「这里没有窗户啦。」
我随口带过无垢不晓得是问候还是什么的话后,她来到我身边,拿起放在一旁的完成品查看工作进度,并为那可怜的厚度大吃一惊。
「咦,只有两张啊?」
「对不起。」
看看时间,原来已经过中午了。继续这样下去,今天怎么样也画不完。
「我马上加快。」
表示自己将全力挽救之余,我藏起写满名字的图画纸。
无垢听了歪歪头,问起我的身体状况:
「你最近不舒服吗?」
担心我工作效率为何降低的无垢凑了过来,身上颜色与瑞奇相近。
「我身体没怎么样……请问一下——」
「嗯~?」
无垢边看羽毛和绒毛的图边问「什么事」。为了多找点参考,我问: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小黑。」
她立刻就回答了。无垢转个方向看向我,手扶胸口说:
「小黑的名字是我取的,我的名字是小黑取的。」
「这样啊。我大概猜得到是怎么来的。」
「不难猜啊。」无垢笑着说。接着,她以眼神问我为何这么问。
应该是吧。我不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但这点程度的至少还看得出来。
我也不是很确定。
「之前到我家来的轻飘飘想要自己的名字。」
「飘飘自己要求这种事啊,还真奇怪。」
是吗,其他轻飘飘不会讨名字?也许吧,既然能以编号区别,名字可能没那么重要。所以那个名叫雪风的女生是例外吗?不,那也不一定是她讨来的名字,说不定是别人直接替她取的。
又说不定,我家那个轻飘飘才是真正的例外。
「你在为她的名字伤脑筋吗?」
「这么说……也是有可能啦。」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答得不明不白,并再补充:
「都还不习惯嘛。」
「直接用飘飘『之前的名字』不就好了吗?」
无垢无所谓的语气,使我一阵困惑。之前的名字……
她似乎认为我和轻飘飘在同一条基准线上。
「我……不太想那样叫她耶。」
我同时拒绝自己的想法和无垢。死后的世界不可能存在。
没错。才不会有那种东西。
「你还满复杂的嘛,真想不到。」
无垢理解了什么似的点头应对……「真想不到」是什么意思?
对我而言,这明明是很单纯的烦恼啊。
给她取姊姊的名字。
这么做就像是希望她代替姊姊一样,我无法接受这种事。
「记得加油画图喔。」无垢柔性叮咛后就出了房间。
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并拿起写满名字的图画纸,注视了一会儿。
「得加快动作才行。」接着丢下它,专心画我的图。
为了能在天黑前回家,我顾不得成品优劣,一股劲儿地赶张数。
最后几张真的都很马虎,只是用彩色铅笔把图画纸随便涂一涂而已。有的像蓝天,有的像黄昏。不下雨的雷云,塞满了整张图画纸。图画内容比疑似咖哩的黄猫好认得很多,表示构图完整度也提升了不少吧。
我抱着这样的借口,将最糟的那几张图放在最底下交给无垢。
无垢几乎没看几眼就以一句「辛苦啦」慰劳我。
那张笑脸和收画的态度,比我过去每一次碰壁的感觉都还要冰冷。
我做这种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轻飘飘那天的问题在我脑中重播,散出一道迷雾。
我时常在自己周遭发现怪异的事物,并感到疑问。
但我每次都决定闭一只眼,等待明天的来临。
既然明天一样会来,质疑又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傍晚已过,离明天仍有些距离。
一回到家,就看到轻飘飘正等着我似的伫立在走廊,瑞奇也察觉到我回来而出了房间,与她排排站。不过瑞奇真正等的是饭吧?不对,大概他们两方都一样。
踏上走廊前,我先问挡在正前方的轻飘飘说:
「你有在飘绒毛前回来吗?」
「轻飘飘773肯定自己有遵守规定。」
她还朝瑞奇看去,像在征求同意,一起前来迎门的瑞奇却事不关己地转向墙壁。真的没骗我吗?我分不出轻飘飘头发上的绒毛是天上来的,还是从她头上冒出来的。
「没事就好。」
瑞奇看起来没受伤,轻飘飘也和早上完全没两样。检查他们的状况时,我感受到轻飘飘的视线钉在我身上不动,让我难受得问:「做什么?」结果她没说话就走了……呃,但也只是走到比较远的地方看着我。
她在走廊转角拐进去,然后只探出头来,直直地凝视着我,好像在等些什么。是什么呢……晚饭吗?瑞奇也跟了过去,应该没错。
最近我弄的都是现成的食物,没必要等我吧?只要教她怎么弄,以后也能够自行处理三餐了。只是还有瑞奇的问题……真伤脑筋。
于是我到厨房准备晚餐,今晚是最后一次喝草莓汤了。之前看轻飘飘无论反应多糟,到最后都一样全部喝完,我就问要不要再请小黑煮一锅,她却立刻左右甩头了好几下。嗯,所以是那么回事吧?一并准备好瑞奇的份后,我也坐到餐桌前。
轻飘飘发出滋滋声,吸着草莓汤时也仍盯着我瞧。吃了饭也没停,表示她为的是那件事——在等我替她取名。
一想到这困扰我好几天的事还没结束,我就头痛。「好累……」我别开脸喃喃地说。
菜菜美……姊姊也常弄得我晕头转向呢。
「菜菜美?」
「咦?啊,那个……」
看来我是说溜嘴了。轻飘飘听见了那个名字并亲口说出它,我心里开始紧张。见她眼神越来越兴奋,更让我慌了手脚。这下糟了。
「对了,你在街上逛过以后,有学到什么吗?」
我硬是改变话题,轻飘飘略感无趣地垂下了唇。
看起来是这样。
「轻飘飘773学到,城里有很多轻飘飘。」
「……是啊。」,
不必出外,只要打开电视就看得出来了。只要新闻节目中出现街景,就会看到许多白头在我们之中钻动,非常显眼。我们大部分是黑发,双方混在一起,像盘黑白棋。有种被他们夹住。整排翻面,社会渐渐地被轻飘飘吞噬的感觉。其实也有不少人希望这件事能实际发生。
「菜菜美。」
轻飘飘又念起那个名字,仿佛想习惯它,令人心急。
「午饭好吃吗?」
我试图再插个话题打乱她。轻飘飘停下动作,只有眼睛转过来:
「轻飘飘773不想要烧焦味,征求同意。」
声音很冷静,脸上却皱出了苦字,眉心和脸都皱得很深。
烧焦味?啊,她是指饭烧焦的部分吧。我是第一次烤饭团,希望她多多包涵。看来完全看著书一步一步做的结果,分数相当低。
若不再设法加强绘画和烹饪的技术,以后恐怕有听不完的抱怨。
表情和眼神都恢复了正常的轻飘飘,手背又变成粉红色,真是怪异到了极点。
我们的常识在轻飘飘身上完全不通用,简直与外星人无异。
瑞奇已经吃完晚餐,来到我脚下。于是我下轮椅坐到地板,瑞奇跟着爬上我打直的腿,卷起尾巴缩成一团,好像很幸福。
我也在瑞奇的温暖中,感到整颗心内外经过加工,变得平顺柔和。
仿佛一再地缓慢抛磨,磨得越来越薄。
「……关系越深,越接近——」
就会磨得越薄越脆弱。我想起父母曾这么说。
轻飘飘喝完草莓汤以后在我身旁坐下,嘴唇完全是粉红色。在这近距离下,她又开始死盯着我。我摇摇手表示「今天没想到名字」,并发现她的视线也投注在瑞奇身上,还好奇地睁圆了眼,感觉不太舒服。
「瑞奇喜欢待的地方,不只是桌子底下。」
「大概吧。」
「轻飘飘773认为有必要学习待在大腿上的意义。」
「呃,不需要啦。」
我虽即刻拒绝,轻飘飘仍迳自扑了过来。我的腿当然没宽到能同时容纳他们,必定会挤开先来的瑞奇。它吃饱了就放心休息,直接毫无抵抗地滚了下去。起初还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状况,伸长脖子紧张地左右张望。
另一方面,扑到我腿上的轻飘飘模仿瑞奇缩成一团。和钻到桌下那时一样,手脚收在肚子底下,面无表情动也不动。与其说是狗,更像是乌龟。
瑞奇见到轻飘飘这副德性就解开了谜底似的对她低吼,毛茸茸的尾巴也向上高竖,更像火炬了。
「……找到意义了吗?」
我代瑞奇问。
「可以推测出瑞奇喜欢热源。」
「嗯?」
交出奇怪的回答后,轻飘飘抬起头来。曾经见过的笑容和羽饰,在我眼前一晃。
我的心,也跟着晃动。
「好温暖喔。」
「……」
下一刻,瑞奇从旁扑来,尝试将轻飘飘踢出它的专属位置。尽管轻飘飘体型较大,但仍被轻易撞开。落地时,她为了抵消撞击般变成巨大毛球,在空中弹跳起来,并顺着停不住或被风吹走似的轨迹撞上了墙。这样比较不痛吗?毛球弹回来,在我头上飘呀飘地。「哇!」怎么偏偏在我头上变回来啊,肚子整个刺中我的头……我说反了吗?反了吧。最后,轻飘飘从我头上滑了下来。
她拍拍腹侧又回到我腿上,瑞奇灵巧地退避后改个方式,跳到轻飘飘背上。
瑞奇就这么在轻飘飘小小的身体上窝着了。
伸长手脚躺着的轻飘飘,还是没有表情或动作。
「……」
这是什么状况。
家里多了一只狗似的。
差一点,就要叫下面那只「波奇」了。
「可可亚、小花、桥、车子、晨光……都怪怪的。」
上桥途中,我也是对名字的事念念不忘。
时间又过了三天,每天都是画图和轻飘飘满心期待我替他取名的日子,没什么变化。真要说哪里不同,大概只有轻飘飘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更让我难以招架吧。我对那视线有种难以分析的感觉,同时也感到害怕。好像越忍受它,肩膀就变得越是窄小、细瘦。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厌恶,单纯只是不安而已。
今天好像也会晚点回家,而我又要遭受无言的责难了。
「……」
总是能在桥上看见的那艘火箭,也有名字吗?
一次就好,有任何人曾经以名字称呼过它吗?
即使背着种种烦恼,我仍一如往常地来到无垢等着我的店面。但手才刚伸出去,门自己先开了。有个人从店里出来,我马上就从衣服颜色看出那不是无垢。
「哎呀,我之前见过你嘛。」
出门的女子基本上是对着轮椅说的。我也记得她,她今天也穿着深色服装,沉重的印象依然没变。手上有张与她对比强烈的白色图画纸。
「你叫作……雪风对吧?」
「对,你记性真好。」
话说得好像在讽刺我一样。这点程度的情绪,我还嗅得出来。
她是之前我在街头演讲上见到的轻飘飘。
「我还不知道这里也有其他人会来呢。」
在这里工作了半年多,别说访客少,就连一个也没有。
她的白发被朝阳照得银亮。仔细一看,服装上半是黑,下半是铁灰。
「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工作啊。」
「你?」
雪风睁圆了眼,瞳眸仿佛罩了一层惊讶:
「现在是你在做这个?」
「我不知道你在说哪个,我的工作是画图。」
「哼哦~所以你就是在后面那个房间……」
雪风这少女双手抱胸,眯细眼睛说。
现在看来,她的外观年龄略比我小个一两岁。轻飘飘的外观不会随岁月衰老,似乎身体没有成长的概念。
对我而言,那不算生物。
「所以你是荣誉市民吧?」
她说中了我的身分。她知道啊?这次换我惊讶了。
从眼前这轻飘飘对这城市的认识度以及情绪的发展程度,可推知她是绒毛刚出现时开花的那一批。明明是绒毛,居然能活那么久,他们到底有没有寿命啊?
「我有事想问你,可以吗?」
「请说。」
那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人……对,就是看了让人火大。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想遇见有名字的轻飘飘,机会恐怕并不多,于是我把握时间提问。
雪风一瞬间似乎相当错愕,保持半抬着手肘,稍微后倾的姿势愣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恢复镇静,回答我的问题。语气比之前强硬了些。
「养育我的人。」
「……这样啊,满正常的嘛。」
和我跟姊姊一样。雪风跟着以眼神问:「问这做什么?」
至少我感觉是这样。不过我不回答,也猜猜她的背景。
「你以前是住在荣誉市民家里吧?」
雪风才刚平复的情绪又震荡起来,反应比刚才还激动。两肩提耸的她差点放开了手上的图画纸叠。她急忙半蹲下来,以双手纵向整叠夹稳,免去散成一地的窘况。
能看见的图,和我画的一点也不像,全是明朗柔和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
她的眼神和声音都不如之前尖锐,像磨圆了似的。
「……我看就大概知道了。」
如同你理解这座城市,我也有相当程度的理解。「嗯……」雪风没趣地搔搔唇边,似乎不喜欢被人看透。我也深有同感。
「你有点怪怪的喔。」
雪风恢复本来的态度,如此评论我。与其说评论,或许更接近批评。
「和别人不一样。」
这次又有点夸我的感觉。一下贬一下褒,你不累啊?
「哪里不一样啊?」
「你问我我问谁,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
我撒了一点谎。若问不同之处,那当然是——
「因为你是荣誉市民吧,嗯……不是一等吧?」
她能看穿我心思似的说中我认为的异处,并试图确认。虽然有点排斥她弯腰配合我的视线,我还是以一声「不是」回答。
「再说,荣誉一等市民根本就不存在。」
在现今社会,那基本上算是种蔑称了。我才没办法与光荣的一等市民为伍。
「这倒是。」
雪风接受了我的说法,打直前弯的腰,又双手抱胸。
「嗯……」
接着俯视而来,凝神观察我的脸和脚等部位。当然,我很不高兴。
同样是轻飘飘的视线,造成的感受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现在是你负责啊……喂,要不要和我聊一下?到那边的咖啡厅坐坐。」
她指着路对面的店这么说。
去那种地方要做什么?
「我还有工作要做。」
「那你就一边工作一边聊嘛,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她想到店里来吗?我原本想拒绝,却又改变主意。
我还没问她名字的由来,而那应该是我会想知道的资讯。
「只要无垢答应就行,毕竟这里不是我家。」
「她当然会答应啊。」
她哪来这种自信啊?看来轻飘飘都有自信过剩的倾向。
但待在外面说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答应她的要求。
「……会答应就好。我也有一些事想问你。」
大概吧……不过,这个轻飘飘还真不一样。
我家的轻飘飘好像只要一伸手,就会从指尖散出绒毛,消散得无影无踪。相对地,这个轻飘飘也许是因为年纪差异,全身各处都充满长年培蓄的力量。
倘若轻飘飘继续增加下去,并在经年累月下每一个都拥有了这种力量,恐怕这颗水蓝星球真的会被染成一片棉白。希望这完全是杞人忧天。
我先进门,无垢在老位子上。真的每次都在这里耶。
「哎呀,你回来啦?小朋友,早安呀,今天好。」
今天好?我一时听不懂无垢的招呼。寻思片刻,我想那是「今天天气真好」的省略。我能感到雪风在背后无奈地叹气。
「每次都这样。不管了,我打扰一下喔。」
「嗯?你和小朋友是朋友啊?」
无垢不带恶意地误解。
「不是。」
我主动否认。我可不想和轻飘飘结下友好关系。
「还要工作耶,真的可以……」
让这种人进来吗?我隐晦地问。无垢只是保持微笑,不发一语。雪风像是将那固定的微笑视为同意,干脆地走了进去。
我也放弃等待无垢的回答或拒绝,随后跟上。
进后头的工作室后,我将灰尘错看成了绒毛。仰头看着电灯旁那根细丝的我,忽然有个问题:
「你能变成毛球吗?」
我纯好奇地向她确认。「变成?」雪风侧首想了一下,最后「喔」地搔起脸说:
「我能弄出一些啊,你看。」
雪风用力搔头,绒毛从她散乱的发梢与发丛间腾空浮起。「看到了吗?」她抬起头,展示证据似的指着那些绒毛。绒毛慢慢飘向墙壁,融入黑暗之中。
「这个我是知道啦……算了,当我没问。」
看她疑惑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变回毛球吧。
虽然我也不觉得我家的轻飘飘有哪里特别。
「大概是个体差异吧。」
类似我怎么也弄不出那锅草莓汤,小黑就弄得出来那样的差别。我没理由对轻飘飘的生态追根究柢,这样的解释就够了。
「干么自己一副懂了的样子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你们。」
雪风在房里绕来绕去,那会是轻飘飘的天性吗?但我猜错了,她是有目的的。「没椅子吗?」她在桌边和墙角找了找,最后回头看到我就说:「啊,没必要的样子。」表示理解。因为我总是把我的椅子带着走嘛。
雪风将图画纸推到一边,坐到桌上来。她翘脚挺胸的坐姿与人毫无二致,比我想像中得美观多了。真令人遗憾。
伴随满身谜团诞生的东西却试图模仿人类,实在是件可惜的事。
「你不能走吗?」
「以前出意外后就这样了。」
「真奇怪。」
雪风耸耸肩。我现在对她总带点讥讽的态度和用词并不生气,反而有点感兴趣。
「你那些表情和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
「和名字一样,都是那个养育我的人。」
「……他应该是个特别伟大的人吧。」
我也以我的方式讽刺回去。而她则似乎听懂了,闷闷地眯细眼睛,哼了一声。看她不想主动说话,我便提出我的问题:
「养育你的人,为什么要给你取『雪风』这个名字?」
我问的是她名字的由来。少女摇晃相应其名的白发,冷淡地回答:
「不知道,他很早以前就这样叫我了。他只说因为我是31号,没再多解释,所以我也搞不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你的回答真无聊。」
话虽如此,雪风却浅浅地笑了。是言不由衷吗?就某方面而言,那也很像人类。所谓的人类,就是会在表达动作或感情时掺杂谎言的生物。
「你这么在意名字做什么?你自己也有名字吧?」
「我是有,可是那个轻飘飘没有。」
「那孩子啊。」雪风应该是想起了她,眼睛往右挪动。
「她想要名字,一定是和你那些问答的影响。」
真是被你的多事害惨了——我真想这么说。
「她最近都在吵着要名字,让我很伤脑筋。」
「哎呀哎呀~这问题果然不简单,连荣誉市民也难得倒呢。」
一听到我在困扰,雪风就乐得拍起了手,脚也晃来晃去。
……养育这女孩的父母,个性还真是标准好懂。
「你的名字『雪风』,不是生前……这样说也不太对。他们……不是用之前待过那个家的孩子的名字,直接给你取名之类的吗?」
若他们深爱自己的孩子,会这么做也没什么稀奇。
这话题对雪风似乎不太好受,左眉皱得闭起了眼。右眼则是光滑晶亮,圆如水滴,仿佛放弃了机能,倾力追求美感的结果。
「我刚才就说我不知道了。不管之前是谁,都与我无关。」
雪风如此断言后,有如将我当成这世界的代表,伸手指指向我的鼻子。
接下来的话,甚至可视为全轻飘飘的宣言般,强而有力:
「我跟你不一样。我……我们,并不是你们的产物。」
我改为我们,你换成你们。
两个种族,在这小房间中对立。
现在我们的对立不是承续自任何人,也不是从谁手上接下。但我却感到这样的对立,反映着两个种族间的隔阂。
我对俯视着我的轻飘飘所表明,要求我给予尊重的言词,重重地点了头。
「说得也对。」
听轻飘飘直接那么说,有点拨云见日的感觉。
原来轻飘飘里也有认为两者互不相干的啊。明明没有继承记忆,生态又不同,难道只因为长相接近我们所认识的人,就需要给予特别保护吗?
假如轻飘飘与我们完全不同,那么反过来说——
就算名字重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谢啦,轻飘飘。」
我不太想以名字称呼她,向整个种族道谢似的说。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向轻飘飘道谢吧。
原以为会说得很别扭,想不到嘴一张就说出来了。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轻飘飘和家里那个不一样,我一点也不在乎的缘故吧。
被我单方面道了那种谢,她似乎不怎么高兴。
「我也不喜欢『轻飘飘』这种称呼,感觉很笨很随便。」
雪风一手撑在桌上抱怨。有那么糟吗?
从这名叫雪风的女孩身上,的确没有轻盈或文静的感觉。
我家的轻飘飘和「轻飘飘」这个称呼匹配得多了。
「对了,你今天不用工作啊?」
「我哪有什么工作。」
受保护条款保障生活的少女无畏地付之一笑。上次那个不是工作啊?
「所以你是做义工?之前演讲那个。」
「是啊,比较接近义工。因为我很闲,就去帮他们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不能指望她早点走人了。
雪风换了边翘脚,并拨拨头发。
一丝绒毛飘了出来,被她不堪其扰似的用手背挥走。
「如果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会想帮他们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自然啊。」
轻飘飘的根源才没有自然可言,说起来,就只是我们的附属品。这种东西不可能是天然产物。
「该换我问了吧?你见过之前在这里画图的人吗?」
雪风将身子向前屈,手肘顶着大腿问。
如同我只对名字感兴趣,她也只关心我之前的那一个。
「没见过。」
对我的简短否定,雪风脸上表现出明显的失望,且色调逐渐黯淡。
「真的没有?」
「没有。」
我也从来没兴趣问无垢,之前来过什么样的人。
「没用耶你,废物。」
她骂得毫不遮拦。上次遭人辱骂,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轻飘飘这种东西落在这个星球之后,我们不再以这种话对骂。仿佛绒毛包覆了言语的棘刺,使我们之间再也无法残忍地伤害彼此。
最后,我们保持构不着对方的距离。
天上来的绒毛、轻飘飘们,就这么趁隙而入。
「你认识之前那个啊?」
「哪有。唉,不知道啦。」
她是开始情绪化了吗?用字遣词变得很随性,说得很快却有点颠三倒四。看来她认识。这点差劲的谎,就连我也看得出来。雪风像是发觉自己的谎被我看穿,不开心地噘嘴鼓起腮帮子,发间还飘出绒毛。绒毛的生成会随情绪表露而加快吗?好多绒毛滚滚而上,犹如头上分出一块云。
我看着提前发生的小规模降棉,对雪风说:
「你还有事想问吗?」
「没有了,再多问也没用。」
雪风不耐地闭着眼说。
「那你就走吧,我得专心工作了。」
我甩了甩手,雪风就意外干脆地下桌。但没有马上离去,在桌边抱起胸。我怀疑地将轮椅向前滚,来到桌前,将她推到一边的图画纸和文具摆回中央,开始画图。
今天我第一张画的是上个住处所种的小仙人掌,涂了一团绿色。
「哇……」
从旁偷看的雪风大感震撼般地惊叹。不知为何,身子有点往后退。她是原本就想看我画图吧?我无视其反应继续画下去,她也继续地看,并迳自批评起来。
「画成这样,干净的图画纸还比较漂亮。」
感谢她坦率的宝贵意见。我是不打算否认,但仍以自己的想法加以补充:
「这种话,对于每种绘画或文章都通用吧。」
那都是污染纸张的色块或字阵,只不过编列得当就会获得赞赏罢了。在受人称颂、提升至更高地位之前,仅仅是单纯的脏污——这就是我对艺术品的观感。
「别人弄脏纸,就代表你弄脏纸无所谓吗?哪有这种道理。」
可是她一句话就把我的借口打出天边。无法反驳的我,在她脸上见到翘高的嘴和发亮的眼睛,十足胜利者的模样。那副笑容似乎缺乏练习,比其他表情都还要歪斜。她自己好像没感觉,挂着那张脸离开了房间。
她夹在腋下的那叠图画纸,会不会就是「之前那个」的作品呢。
那是无垢送给她的,还是卖给她的呢……若是后者,我的画也会在市面上流通吗?
饶了我吧。
等到完全看不见她后,我关上门,呢喃说出对她的感想:
「满口道理的轻飘飘真是讨厌。」
传授轻飘飘知识,恐怕是一大错误。
可是这给了我画图的题材。我用力握紧铅笔。
开工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
不过感觉上,今天能比昨天更快完成。
比预计时间稍早到家的我,与一如往常在玄关等我的轻飘飘面对面。
「早安。」轻飘飘的问候,让我想吐出所谓的叹息。要教她的还有很多很多呢。我已经不再想「为什么是我」了。
因为监护人似乎就是得这么做。
轻飘飘对我以期待的眼神盯着我,身体微微地左右摇摆。今天不像平常那样驼背,站得很挺。穿的是姊姊的衣服,黑上衣加红衬衫、黄裙子。搭配的方式和姊姊相差颇大,让我有点安心。
「你会觉得,我们不一样吗?」
我抛出省略了很多的问题。轻飘飘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她抓住我的手腕,仔细观察过指尖后说:
「轻飘飘773认为自己和一二三的生态不一样。」
轻飘飘小小的手缺乏温度,与其说软,更像充满空隙。仿佛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只要她自己用力握拳,就会像落花般散去。
轻飘飘不停注视着我。
等待着我。
这个轻飘飘是以眼神说话,与雪风那女孩互为对比。
轻飘飘似乎从我的沉默中理解了些什么,放开手,要回客厅去。
我就在等着这一刻。
对转身走开的轻飘飘,说出「她的名字」。
「菜菜美。」
轻飘飘转了回来,相互摩擦的白发中,飘出一丝绒毛。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我带着许多想法问她。有希望,有期许。
至少,没什么消极的想法。
轻飘飘深思片刻,答出她所接到的意义:
「轻飘飘773判断,那是名字。」
轻飘飘眼中,没有疑惑或厌恶。
她为什么会那么想呢?为何我给的资讯那么少,她也能懂呢?
既然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也只好认了。
「……对,这是你的名字。」
我品味着被那羽饰切断犹豫的感觉,给予肯定。
放弃坚持后,事情结束得意外迅速。
忘了怎么发音也无所谓,毕竟眼前的不是我的姊姊。
我在轻飘飘——菜菜美开口前闭上眼,等待那声音到来。
黑暗中,我在口中再次念了声「菜菜美」。
唇上有种,将掉到地上的水果捡起来再咬一口般,莫名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