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WHYDUNIT(2 / 2)
无法压抑自己的动摇回头一看,哈谢姆双手抱胸窃笑。
不由自主收回了招手的手。
「……干嘛啦。」
「没啊,就是那个嘛。我只是在想能够鞠躬尽瘁到这个地步还真是了不起的爱情啊。大哥哥有点感动。」
伊休安差点噗哧笑了出来。
「啊?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啊!这无关吧?」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铁定是……」
「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个蠢护卫到底把重点放在哪里啊!
「你也节制点!这么说不仅仅只是对我,对理人来说也是困扰。那家伙『找到响子』以后就要回故乡去了啊!」
「这样盗贼大人也无所谓吗?」
「那当然啊!」
伊休安如此断言。
——确实可能会在一切结束后,有一点点寂寞。不过,但是,这不是现在应该思考的事。更没有理由被这个男人反覆吐槽。
「嗯……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啦!好了!快给我开始动你的手和脚。」
「知道了啦!谢谢你让我听了件好事。」
「不客气——喂!」
伊休安回头的瞬间,就击出了右手的锚枪。钢索以极快的速度擦过哈谢姆头顶之后飞出去,打飞被丢出来的短剑。
发出尖锐的「锵!」一声之后,两种金属在地上弹跳。
丢出剑的人是——
「——哎呀,你没吓到呢。」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罗格维尔爵爷。」
伊休安依然抓紧锚枪,低声说道。
在遗迹一隅。有一个如蛋的矮胖男子站在断掉的石柱上。
那位理应早就消失在沙尘暴中的威尔塔米亚贵族,两指之间夹著短剑,看著伊休安。
* * *
欧纳斯的四周开始接二连三浮现半透明的亡灵们。
无头战士、胸口被贯穿的巫女、染血的女官,他们就这样维持著五百年前死亡时的摸样,空洞的双眼盯箸理人和乌露丝拉。
接著身为亡灵们子孙的诺尔德里民们,如实战兵队开始整队。虽然身躯是活生生人类,但是在多次战斗之中所看见的异样情景,让人无法直率地称他们为生者。
出口被堵住的地下洞窟之中,弥漫著刺鼻的药草味。
欧纳斯的气味、哈迪的气味、会动的——尸体们的气味。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在地底下生活的?」
「已经连数都数不清了。」
「应该不止十年、二十年吧?阿耳戈斯第一次降临……刃雾大师将其封印,是在初代降临的几年以后的事。所以是五十……六十年以上之前——」
「所有一切都是魔神的错。自从阿耳戈斯降临在我们过著和平生活的乡里之后,魔兽的蹂躏接踵而来。」
欧纳斯并不否定理人的话,举著锡杖挡在前方,彷佛在说绝不会让出这条路。
思前想后,不管如何,寿命没有在很久以前就结束这点好奇怪——
「靠著远古祖先的传说,我们选择逃进地底之下。但是,当时这个地方也还不是人能够生活的地方。地底下也有居住地底下的魔兽四处徘徊著,只要喝口水,人就会倒下。同胞们一个接著一个倒下。」
「那么,欧纳斯……现在在这里活动著的人呢?」
「我身为统领残存人民的一族之长,被迫需要下个决断。如果人数减少过多,就无法维持一个民族。我想留在地面上的弟弟应该也已经死了。直到可恨的魔神消灭之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忍下去。就在我想哀求神明之时,亡灵们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我们之中流著维兹纳亚的血脉,对我们伸出了援手。」
——没错。
——我们帮了欧纳斯。
——亲爱的迷路之子
「我——听从他们的建议,决定将维兹纳亚的亡灵附在里民的尸体之中,让他们复活。」
——只要我们进入容器之中,所有的事都跟原来一样。
——和活著的时候一样可以说可以走路。
——虽然做的太过火的话,会因磨损而损坏。
——所以我们只在「白天」的时候进入,这是欧纳斯和我们的约定。
实体其实已撑不下去的维兹纳亚女人们,轻快地唱起了歌。接著,倒在一旁的里民身体突然被拉了起来,才这么以为,却又好像断了线似的趴倒在地。
——就像这样喔。
——要再看一次吗?哎呀,可惜,这个尸体已经坏了。
「不要啊啊啊啊!」
乌露丝拉捂住耳朵大叫。
「骗人。这一定是骗人的。因为大家……」
「乌露丝拉啊。这就是乡里的真实。如果你真的要触犯禁忌通过这条路,就把我们全都打倒吧。把我及保佑我的维兹纳亚亡灵一起打倒!」
锵!
欧纳斯再次激烈地摇响锡杖。这次则是至今都还保有意识的里民们,除了欧纳斯,全都趴倒在地,就连哈迪也不例外。
「远古的祖先啊!我将一切全都交给你们!请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接著响起了数十数千的亡灵的回想之声。
——杀!杀!杀了他们!
维兹纳亚的亡灵再次进入一动也不动的里民遗体中,接著就与遗体一同站起身子,大举袭向理人。
「可恶!乌露丝拉你退下!」
理人保护著正处于恍神状态的乌露丝拉,一个接一个砍杀下去。
但是,无论怎么砍,不消一会儿,他们又再度起身。和方才为止不同,现在似乎连一点感到痛苦的样子都没有。
(这是在演缰尸电影吗!)
无法「杀害」已死亡的尸体,已经连里民本身的意识都不存在,只不过成了亡灵们傀儡的尸体们。一被破坏就又再次附上新的灵魂,然后又再次攻击而来,简直就是个恶性循环。
「哈迪……荷拉……雅吾路阿姨……连叔叔都……」
而且所有尸体都是乌露丝拉曾经见过的,每当他们被理人挥砍而去的时候,想必她的内心也被拉扯著。
(怎么办?)
——这样下去,根本和无间地狱没什么两样。理人二人迟早会被压扁而形消骨毁。
攻击而来的里民人数,随著亡灵的声音增加而又增添许多。
「!」
这一瞬间,理人的太阳穴受到一股冲击。
没有完全避开这一击,是因为攻击而来的对方是个令人太过意外的人物。
「快消失!你这背叛者,不祥的魔剑使。」
「母亲大人!」
是欧纳斯最年长的妻子。她手中挥舞著和其美貌不配的粗糙棍棒。
这样互相对峙著的她,内在是不是也是欧纳斯所招唤而来的维兹纳亚亡灵呢?剩下的妻子们也睁著一双空虚的眼神,手里拿著武器发动攻击。
「乌露丝拉就是应该待在这里!绝对!」
「绝对!」
「绝对!」
「理人!住手!她们是母亲大人啊!」
乌露丝拉已经完全混乱了。
不过,理人并没有错过亡灵口中所说的话。
(魔剑——是指这把剑吗?)
理人的手里拿著的是沉默的「破魔圣剑」的圣剑本体,还有目前依然被卸下的宝珠。
此时此刻,在乌露丝拉的惨叫响起的同时,第二记攻击袭来,理人的眼前逐渐暗去。
* * *
罗格维尔大人有如走下王宫阶梯般跳向地面。
他的身体令人难以置信地轻巧,身上的奢华服饰没有染上半点灰尘。
「我可是喜欢有胆量的孩子喔!」
「这还真是谢谢了喔!」
伊休安弯起嘴唇一笑。
「……托托啊,把这件事连同遗迹的情报一起告诉我了:『我看到船长收了罗格维尔大人的钱。而且还说这件事也得瞒著他的骑士部下。』」
看见夹在古书之中的纸条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而在相信她的话之后,伊休安尝试再次重组整体的情况。如果以「罗格维尔大人」活著,而且人就在附近的前提下,来思考已经发生的事件的话,会是怎么样的状况?
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先让人弄不清自己的行踪,然而其实一直都躲在沙砾船里吧。
窝藏他的是从大人手里拿到钱的船长。躲起来之后,再请船长送食物和水,如此便能自由活动。最先是杀了船员毛利卡,接下来杀了盖瑞·布朗,再佯装成是维兹纳亚诅咒所害。
「虽然我本来以为是因为盖瑞大叔干了蠢事才引起沙尘暴——事后再想想大叔把铜像丢出去的原因之后,会联想到本是铜像所有人的你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论好坏,大叔也算是个顽固护主的骑士。」
自尊心高、不懂变通、就算心里累积了多少郁闷,也无法扭曲自己的信念,这是那个男子的特色。
「你只不过随便激怒了盖瑞来达到你的目的。在船员死掉当天夜里,应该是身为主人的你出现,去把门打开的吧?」
「是啊。就算心里多么瞧不起主人,也无法违抗的可怜狗派。故意叫他做些屈辱之事,反而让他容易生气呢。」
伊休安卷起发射出去的钢索。一边拚命吞下不断涌上的怒气。
「归根究柢,我们是第三个牺牲者吗?」
「我可是根本不在意顺序先后的主义喔!我被赋予的使命就是除掉理人·相川和伊休安·特洛鲁二人。最好是在离威尔塔米亚要多远有多远的地方,以非常低调及所有国民都能认同的形式。」
「别开玩笑了!」
伊休安的锚枪的第二击袭向罗格维尔大人。大人以从他的体型完全无法置信的敏捷,高高跳上半空中。伊休安一刻不停歇地发动追击。接著,他拔出了腰间的刀。
「盖瑞·布朗,无论如何也对你宣誓了他的忠诚啊。」
「是啊。非常老掉牙的价值观。我已经对那种东西感到厌烦了。」
伊休安火速砍向带著笑容的罗格维尔大人,而罗格维尔大人则是在落地反转身子之后,以手中的小刀应战。
「以身殉了他所信仰的骑士道,更是把性命奉献给了圆桌。这不也算是得偿所愿。」
「轮不到你说!」
哈谢姆也加入伊休安的连续攻击。
他一来到和伊休安可发动夹击的位子,便朝著罗格维尔大人冲了过去。
「喔!」
大人侧身一转,跳了开来。与其对峙的哈谢姆手里,拿著一把直至方才都还没有的长矛。
罗格维尔大人的衣领,被贯穿了一个洞。
(这家伙——)
哈谢姆灵巧地挥动著长矛之后,半蹲下来。一点也看不出长矛到底本来是收在何处。
「你那东西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要是穿帮了不就是部族的耻辱了吗?我们的规则就是到死都不能说。」
「这样啊!」
罗格维尔大人开心地笑了。
「这么一说,听说这个国家里有个如族名所示,把利牙藏在身体里的部族呢。虽然之前有个女子嫁进依耶马路特三刀之一的哈吉家,但是好像因为想要杀掉正妃而被流放了不是吗?她所生下来的孩子不知怎么样了呢。由于被剥夺了王子的继承权,应该是被当成军人的儿子来扶养了吧。」
伊休安惊讶地看著哈谢姆。
哈谢姆不置可否,依然将长矛尖端朝著罗格维尔大人,看著他。
「……能够告诉你这种无聊闲话的人很有限呢。我对你又更加感兴趣了唷!」
「啊呀,真开心。」
「反倒是我想问问你呢。没了大国威尔塔米亚大贵族的身分,在沙漠中一次把威尔塔米亚的英雄全给杀了,拎著这大礼想去『谁』那儿啊?应该是以毁掉现在的威尔塔米亚和依耶马路特为乐的地方吧?」
「如果我说是个很棒的地方呢?」
「我还真想好好听听细节呢!」
「喔呵呵呵呵!太棒了!」
罗格维尔大人高声大笑。大人接著说了一句「这次轮到我喽!」便开始反击。手持的小刀换成涂上鲜红色彩的皮鞭,以从那体型无法预测的速度,攻向伊休安二人。
(好快!)
鞭子的轨迹如蛇般弯曲扭动,脸颊上感觉到微微的痛楚之后见了红。
「退下!」
哈谢姆大声喊叫,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的小刀扔了出去。其中一把虽然射中了大人的粗肥上臂,却……
「不行。还不足以伤我分毫!不够啊!」
伊休安接著又放出了锚枪。罗格维尔大人放任小刀刺在身上,高高跃起,落地于崩塌的女神像上。即使哈谢姆正想发出第二击,但同时大人却跳下了地面。
「唔唔!」
一瞬之间,发出惨叫的却是哈谢姆。
「喂!哈谢姆?」
「唔,啊,唔。」
他压著喉咙挣扎著,身体被往大人的方向拖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脖子上缠著极细的钢索。
钢索通过女神像的上方,连接在落地的罗格维尔大人脚跟上。
「——对策当然是愈多愈好。但是,可不能就这样沉溺其中啊!」
伊休安紧咬著双唇感到疼痛。
「你的目标是我对吧!放开那家伙!」
「……伊休安……快……逃……」
「怎么可能逃啊!混蛋!」
大人又以更尖锐的声音笑了。
「是啊。如果你想救这个依耶马路特人,快放下所有武器。跪著求我救你吧。让你好好尝遍你所想得到的屈辱之后,我倒是还可以考虑饶『他』一命。」
原来如此——结果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你别觉得我很坏喔。这是对方的需求。他说改变世界的英雄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会得到所有的东西。我们可以保证既存的身分或戒律等等,都是蠢到不行的一件事喔?」
真的不了解他的意思,伊休安呆伫原地。
「好了,谈天说地就到这里结束。别说废话。快动手。」
伊休安心不甘情不愿地先丢掉腰上的短剑。接下来,把手放上左手锚枪的金属别扣——
「可恶!」
逼不得已击发了锚枪。但是最后的锚却空飞过离罗格维尔大人远的上方。
「真是!真难看啊!我最讨厌人家自暴自弃的最后挣扎了!」
伊休安紧咬著唇,慢慢卷回已经全部飞出去的钢索。一点一点,让大人无法察觉,悄悄地——
大石头发出了「咚」的移动声响,大人的影子也逐渐移动。
「你不用担心,接下来等著你的是美好的世界呀。帕纳帝雅大人落下的革命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你在做什么!」
伊休安在心里——笑了。
伊休安的目标并不是罗格维尔大人本人,而是耸立在他背后的石柱。
斜著倾倒的脆弱柱体,由于锚枪的冲击轻易倒了下来。
「再见喽!罗格维尔爵爷。」
「等等!这下连你的伙伴都会一起——」
断掉的石柱接二连三倒向罗格维尔大人和哈谢姆,石柱因为本身的重量而陷入地面。
最后只剩下强烈的沙尘和瓦砾。
伊休安在遮蔽视线范围的沙尘平静下来之后,擦了擦被大人弄伤的脸颊走近过去。
「——喂。还活著吗?」
过了一会儿,巨大瓦砾微微动了动,接下来有如被爆风炸飞一样,倒下的石柱飞上了空中。伊休安为了不让自己被卷进去,慌忙往后一跃。
在其下方出现的正是哈谢姆·德拉。一边扯下缠绕在脖子上的钢索,爬到地面上。
「……喔。还活著喔,盗贼大人。」
「还真危险啊!我还以为连我都会死。」
「你那样还比我好多了吧?为何这样也死不了?」
「就是这么回事啦!因为是魔法道具啊!」
伊休安看著哈谢姆的右手说道。他手上戴著伊休安借他的「回忆庇护」。
能以高机率回避会拥有者的死亡危机的手环。这就是「回忆庇护」。
因为可以感觉到罗格维尔大人警戒著五英雄的伊休安,所以才刻意把这个防具交给了哈谢姆。在这种状态下接近罗格维尔大人,连哈谢姆一同歼灭,只要哈谢姆以防具的力量存活下来就赢了。这一切都和事前的沙盘推演一模一样。
「这东西还真方便耶。」
「只不过,那个也有可能对我以外的人无效……顺利成功还真是太好了。」
「——这种事麻烦你先讲好吗?要是好孩子的话!」
「别在意!你倒是把被打倒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好喔!」
事已至此哈谢姆的动摇,让伊休安对他露齿一笑。他只好内心不快地把手环拔下来还给她。
「不过,这么做好像有点失策?」
「嗯?」
「这么一来想审问都没办法耶。」
「……也——是喔。」
想了想那无法从瓦砾堆中出来的罗格维尔大人。又回想起了他说的那句「改变世界的英雄只要有一个就够了」的尖锐声音。
他们口中的英雄是什么?到底想把打倒伊休安的功劳,献给「谁」呢——
「我的工作本来就是刺探他国动向,以及找出组织之中的叛徒。这次是打算看看威尔塔米亚的态度和方针……总觉得事情变得愈来愈糟啊。你会和罗格维尔大人搭上同一艘船,也是因为依耶马路特的贡品的关系对吧?说是什么『响子』遗留品?」
「什么啦?你该不会想说连大使都是一丘之貉吧……?」
「天晓得。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唷。因为也不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嘴上是说不有趣,哈谢姆的表情却像是猫找到会动的猎物一样。
「真有趣。还真是有趣——到底是谁倒戈到『对方』那里,又倒戈到什么程度呢?」
「……你以前是王子这件事是真的吗?」
哈谢姆一脸们被从后面泼了盆水似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呢?」
「那个人妖贵族讲的话我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少瞧不起盗贼的耳朵。」
「在意吗?呀呼!好开心喔!」
「就叫你别想岔开话题。」
由于他刻意露出笑容又摊著双手,让伊休安冷冷丢出了这句话。就正巧在这个时候……
——咚!脚边大大晃动了一下。
「唔哇!」
接著从地底下同时涌上了几十几百人的声音。
(什么鬼啊?)
(从下面传来的?)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把乌露丝拉还给我们!
——还给我们!
——理人!
理人。
——杀了理人
——杀了他!不能原谅的家伙!拥有魔剑的人!
——杀了他!
自己刚刚斩钉截铁地要人别瞧不起的耳朵,确实捕捉到了「理人」这个音节。这可不是什么幻听。
「理人!」
「喂!盗贼大人?」
伊休安不理会哈谢姆的阻止,奔向通往地底下的楼梯前方,被封锁的神殿入口微微震动。
「——发生什么事了……?你在那边吗?理人……?」
* * *
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暑假。
还以为会被忽然涨潮的河川给吞噬,没想到却出现在不知名的地方,被陌生男子给捡走了。还被告知要遵循该世界的传承,拯救濒临毁灭的世界。最后与相遇的四位同伴进行了一场冒险。
翻山越岭、探索迷宫,朝著魔神所在的阿迈特山脉前进。
——救救我!
逐渐崩塌的梦幻城。拚命想将手伸向掉进无底洞中的伙伴,却办不到。已经后悔无数次的根源。一定要帮她!一定要帮她!一定要帮她!
快点!
「伊休安——!」
都立武藏野综合高中一年B班的相川理人,随著尖叫一屁股跌到地板上。
「相川同学,怎、怎么了?该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差点头就要撞到回旋椅上了。
一起在柜台值勤的路叶响子,瞪著圆眼望了过来。
这里没有魔神的身影,也没有伊休安的影子。
(唔哇。)
实在是太丢脸了。
「……嗯。抱歉。睡著了……」
「唔哇。这么激烈的状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太珍贵了!」
按著撞到的腰站了起来。这里是放学后的图书室,少数使用者以「发生什么事了吗」的态度凝视著柜台里的理人。
理人现在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既不是勇者也不是英雄。如果有个洞,还真想钻进去。
「你拿智慧型手机干嘛?」
「来拍张纪念照。」
「别拍了。」
「好?」
理人对正要把智慧型手机的镜头对过来的响子说了声NO。
「虽然是梦话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伊休?」
「没事啦。」
「不过总觉得有点放心了。相川同学也会打瞌睡啊。」
「当然会啊……」
响子看起来莫名开心。理人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为了掩饰害羞,闭上了眼。
立刻又好像被拖了进去似的,睡意的浪潮打来。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
「喂!理人!快起来!」
这次则是和伊休安·特洛鲁对上了眼。
光泽饱满的金发及湛蓝双阵,身穿有著公主袖的红色洋装,再配上白围裙,手里抱有装著蔬菜的篮子。
「你是睡傻了吗?呆愣著不动的话,会被葛琳达骂喔。」
「啊啊,这样啊。也是喔……」
「祭典就快到了!你要好好工作啊!」
这是一起生活在阿迈特山脉的希尔德村时,那为数极少,两情相悦的记忆。率直的思念,以及被想念。
「——理人,没事吧?」
亲爱的伊休安,甚至还觉得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不过,不是这样的。感觉这也不太对劲。
我很清楚。她教我的事。自己选择了什么。
我必须前进的世界是——!
* * *
「理人!请你振作一点!」
——乌露丝拉摇晃著理人肩膀,理人醒了过来。
(啊啊。)
被武器打击而失去意识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总觉得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不见天日的沙漠底下,因为遗憾而死的亡灵们,令人晕眩的诅咒之歌片刻不停歇。
「还来!还来!把乌露丝拉还给我们!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啊!死路一条!」
眼前是不管倒下几次都会再爬起的尸体们。内在是维兹纳亚的亡灵们。带著严重损伤的遗体,过去被称为欧纳斯之妻者,也一直发出怨慰之声。
这里就是梦的终点吗——
理人一边喘著气,重新握紧手中的剑。真是的,现实生活才是恶梦,这是多么的讽刺。不过,乌露丝拉却紧紧抱住了他。
「已经够了。请住手。请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办不到!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走的吗?」
「因为……办不到的……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这种事了……只要我拜托他们,也许你的命就会得救了……」
有著欧纳斯之妻模样的亡灵,单手拿著武器露出微笑。
「乌露丝拉,正如你所说。」
「来吧!过来这边!」
就好像在说「你看吧」,乌露丝拉眼中带泪地看著理人。
但是,理人却——
「不可以。」
「理人!」
「你好不容易才决定要提起勇气的不是吗?就在这前方啊。我还有很多想让你看的东西啊!」
没错。真正的两个太阳,又或是天空的云和山上的雪之类的东西。
即使是一般住在帕纳肯亚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的果西,从这里出去之后都能获得感动,应该有许多东西都是她第一次见到的。
「地面上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正在等我。不过,这不等于要舍弃你才能完成。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去,我一定会后悔。」
「可是,这样下去话你会死的!」
死?认真的?
理人再次砍杀著死者们,一边思考。
死即是终结。所有一切的尽头。
也就是说,真正、确实地成为「死亡」这个状态的意思是——
——伊休安·特洛鲁。
——见不到她。
在这瞬间,脑海中爆发性地,甚至可称为暴力般的气势,浮现了各式各样的时间轴画面。
『拜托你喽!矮个子!』『你真是个很需要人照顾的人啊!』『救救我。』『如果一个人会感到不安,本伊休安·特洛鲁大人也不是不能陪你一起啦!』『因为要是没有魔神阿耳戈斯,你就不会来到这世界,我也不会与你相遇了。』『痛死了!理人你在干嘛啦!』『你说过的喔!一点都不奇怪。』『我要赌盖瑞·布朗赢喔!』
已经分不清楚到底何者为真,何者是假的繁杂思绪,与她有关的记忆、回忆。
死亡,就会连这些都全部失去,成为完全的无。
(我才——不要!)
差点就发自本能地叫了出来。理人下定决心,把一直收藏著宝珠装上圣剑剑柄。
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也许会再暴走也说不定。但是,他不再因为恐惧这个而四处逃
(想刺探就尽量刺探吧!我就只是单纯的我!)
然后对方也「只不过」是圣剑,不需要做出特别待遇。
被装进剑柄的宝珠开始发起光来。缓慢地震动。身体中闪过一阵颤抖。
接著开始的是圣剑贯穿全身的感应。不过,并不讨厌这不舒服的感觉。全部接受吧!
「破魔圣剑啊!」
咚!地空间摇晃了起来。仅只是如此,前来攻击的里民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一一倒下。在周遭歌唱著的亡灵们,也被圣剑的波动给吹开逐渐消失。这是连混沌魔神都能送回地底,具有压倒性的圣剑之力。
「乌露丝拉,跟我来!」
理人手里握著圣剑跑了起来。
「不准你们逃走!」
又接著继续采取行动的欧纳斯,抓著锡杖冲了过来。
和体型不合的锐利刺击不断挥来,虽然一直被控制圣剑夺去注意力,但总算避开了致命伤。然而肩上却感到一阵尖锐痛楚。
(还不可以!)
还不可以将此剑放手。不可以放弃。
「理人,就是那里!」
找到了——神殿的出口,巨大的岩石塞住了路。
「给我停下!」
闪开了大吼大叫的欧纳斯的猛攻,挥动著持续激烈震动的圣剑。
「豪·钢·斩·破。」
对挡住去路的障壁——以圣剑砍向眼前的巨岩。
「打碎吧!」
「住手 」
比欧纳斯的阻碍快了一步,发出炫目光芒的圣剑,随著爆炸的声响打碎了岩石。冲击波的声势未减,就这样往前贯穿而去。
(去吧,前进吧!打通吧!)
然后——
(——穿过去了!)
光芒从剑上消失了。从被贯通的洞穴的另一端,像是两相交换,耀眼的光芒射了进来。平等地映照在理人一行人身上。
「——不要啊!」
但是,却响起了乌露丝拉的惨叫。
照到阳光的欧纳斯族长的身体,和其他的诺尔德之里的人民一样,开始呈黏稠状融化而去。
* * *
在乡里之外遇见魔兽的隔天,她成了发著高烧、卧病在床的住民之一。
除了整天都卷著毛毯之外,毫无其他办法,总比一个人作恶梦好。
『乌露丝拉还在睡吗?』
『是啊,烧一直不退。』
——是谁?是父亲大人和大妈吗?
明明就听得见声音,身体却因为高烧而沉重得不听使唤。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如果是父亲大人,想要跟他来个久违的问候。明明就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真的是个虚弱的孩子啊。你也不要太常让她跑去外头。』
『知道是知道,但她就是不听我的话。』
『这是藉口吧?这家伙如果活下来,可是会成为族长之女喔。』
这冷淡又如利箭般的话语,让乌露丝拉感到无可奈何的沮丧,她在毛毯中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个没用的孩子。
但是,在就寝的钟响结束时,有某个人站在乌露丝拉的枕边。为了让虚弱的她身体不要著凉,帮她盖上好几层珍贵的毛毯。
『我可不准你死喔。』
——希望——那是父亲的手这件事,难道只是个愿望而已吗?
事实上,从那时候开始,父亲的限制又变得更加严格。甚至是到了有些不合理的地步。
「父亲大人!」
彷佛看著遭热气所融解的蜡。
乌露丝拉立刻走回头,飞奔至跟著锡杖一起颓靡的养父身边。
第三代的欧纳斯·阿尔甘,全身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轮廓。
「欧纳斯。欧纳斯族长。父亲大人,您振作一点!」
「……所以我才会说不可以打开这个门。因为我们已经不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了……除了你之外。」
她知道泪水又再次从自己的眼中滑落。不要,我不要这样。嘴里喊著「为什么」而不停摇著头。
「就算只是无常又虚假的生存,我们还是选择了维持乡里这条路。就算无法再次拜见阳光,但是我们得到了真正的稳定生活。我不后悔。就这样不断告诉自己,过了一段长到快令人发疯的岁月。在这个时候,从帕纳帝雅落下了你这个孩子,丝毫没有任何污秽的孩子。」
在诉说的同时,欧纳斯的身体崩塌也已停不下来。
「你知道——我们有多么羡慕、嫉妒、眼红你,还有托付了多少希望在你身上吗?」
就算这是违反死亡命运之人的末路也好。
「我……我。」
「你这个孩子会在这里活下去,然后总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一直以为只会有这种发展。」
逐渐融解的男子只是笑著。
「还是敌不过吗……这也是命运吧……已经够了。就丢下我这死不了的,活下去吧!在那有如地狱的地面上做你想做的事吧。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父亲大人,振作点!求求你!都是我不好!」
「相川阁下。」
乌露丝拉试图抱住逐渐毁坏的身体,却办不到,所有一切全都掉落地面。
乌露丝拉拼命对理人诉说著。
「理人、理人,怎么办!父亲大人他……」
「如你所见。我这个不肖又迷惘的女儿,请务必让她活下去——拜托你了——」
这是乌露丝拉二人所能听清楚的,意识尚存的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脑海中的种种回忆不断回荡。
「啊,啊啊……」
那双半夜的温柔的手,一定是爸爸的手。虽然可能并不被允许这么想。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在陌生的土地上度过,连在这里所有亡灵的份也一起。
「……理人。」
她语调平静地唤了少年的名字。
「怎么了,乌露丝拉。」
回答她的少年的声音还带著些许颤抖。既强又弱而温柔,是我那不协调的丈夫。
将白皙的手指紧握到几乎渗血的程度。来吧!鼓起勇气!
「走吧。」
——到外面去。
相川理人把手摆在乌露丝拉肩上,乌露丝拉则是拭著泪站了起身。
爸爸的遗物之中,她选了戴在身上的首饰带走。加诸在脖子上的重量,就好像是父亲的重量一样。
要出去外面了。
就这样,两人走向刚刚出现的往地面上的道路。
「……如果你想恨我就恨吧。」
「我不知道。」
没错。没有任何人知道。
「确实或许有一天会后悔。也许心里会想为什么要牵起你的手呢?明明一直待在地底下比较好。不过现在……」
不久之后,随著耀眼的光芒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渲染开来的蔚蓝晴空。
两个太阳以及在其下方流动的白云。荒废彻底的遗迹前方是广阔的白色沙漠。
浩瀚无涯,让人不禁感到不知所措的宽广及明亮。
这就是大家所说的——外面吗——
「好漂亮……」
「对呀。乌露丝拉·阿尔甘。那就是天空。」
「天空。」
乌露丝拉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对天空伸出了手。像是想抓住抓不住的太阳般往前走去。取下头纱,露出来的银色发丝在阳光下发出眩目的光芒。
「但是,理人。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我是自由的。被你救了的这条命,要怎么活下去是我的自由。因为这是……爸爸……最后的愿望……」
虽然眼中还带著泪光。
之后就不要再哭了吧。我跟你们约好了,父亲大人,还有大家。
「理人 」
远方响起了声音。
理人奔跑越过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伫立当场的乌露丝拉。
「伊休安!」
很想拍打自己的脸颊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
理人张开双手,完全接住了飞奔而来的金发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