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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2 / 2)


他丝毫不犯怵,也不加任何开场白,而是用毅然决然的表情和话语直面雷欧。



雷欧也还以敬礼,然后慢慢地问道。



“有一点,请你回答,不要撒谎。”



雷欧的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慨,和过去一样的冷淡。完全一副战场男儿的味道,非常生硬。



“是!”



“……那个时候,你是故意瞄准机翼的吗?”



雷欧所说的,正是在箕乡防空战时进入格斗战时的事吧。被雷欧、露露、菈菈追着,在神乐和达姆巴佐利克的帮助下总算是恢复了体势,而清显对雷欧机体的上表面射去。子弹打中了雷欧机右翼,而雷欧机则打着回旋坠落下去,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清显诚实地告知。



“不,我没有那样的富余。”



“……………………”



“我射击是打算打死队长,而由于队长躲避了,所以打中了机翼,仅此而已。”



“……………………”



听到他的回答,雷欧带着痛苦的表情沉默了半晌,喝了一口啤酒。然后他异常苦闷地将自己的玻璃杯慢慢送出,递给了清显。



清显将自己接到的东西一饮而尽。



“如果让队长、露露姐和菈菈姐继续活下去的话,就会有更多我的同胞们被杀死吧。因此我也是为了打死露露姐和菈菈姐而射击的。”



那是他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跟他关系非常好的双胞胎姐妹,露露和菈菈。清显也用枪口对准她们射击了。现在她们也来到这会场了吧。她们怎么想那时的事呢。



听完清显的话语,雷欧发出了鼻息,之后嘴角稍稍绽放了开来。



“……那样就好。我还想着如果你要是道歉什么的就把你狠狠揍一顿……你已经出息了,已经是十足的一流飞行员了,已经远远地超越我了。”



在雷欧不苟言笑的面孔中,稍稍夹杂了些温柔。



“……您过奖了。成了Walküre队长以后,我才越发知道自己的不周和思虑之浅。我总是想着雷欧队长的指导,每天拼命地做着。”



清显是真心的。他当上Walküre队长以后,方才得知统帅部下的困难。率领编队出击,将损害抑制到最小,实现作战目标再归还——仅仅说来很简单,但其内含却深而极其严苛。如果对于时时刻刻在变化的现状下决断有所犹豫或者有错误的话,原本不需要死的部下就会大量死亡;而与之相对的是,如果能不断迅速地打出最优的一手,还有可能一个人都不死集体生还。这半年间他领悟到作为编队长关乎大量生死的决断之重,以及与通常必须要战斗,必须要单机击落敌人完全不同的、在另一个次元的知性、勇气和决断力是必需的这一点。



因此,雷欧就是清显的榜样。如果说格斗战的师父是阿克梅德的话,编队空战的师父就是雷欧。他总是一边回想着沃尔迪克航空队时代共同出击的时候雷欧的话语、规劝以及决断,一边拼命地尽现在的职责。



“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认为,雷欧队长是我的老师。这次能以这种形式重逢,我真的非常高兴。”



一边不中用地用语言表述着自己的心情,清显感慨颇深。无论是父亲正治也好,阿克梅德也好、雷欧也好,自己真的是受惠于这些身为自己楷模的人啊。



“……你才是言过其实了……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说着,雷欧转过身去,对着没有任何人的背后说道。



“……就是这样了。余兴已经差不多了吧?赶紧扑过来!”



接下来的一瞬间,大概是一直在雷欧背后藏着的露露·斯科特和菈菈·斯科特一脸笑容地飞了出来,两人一起抱住了清显。



“清显——君——!!好——久不见——!!”



“好像又变帅了啊?!呀——姐姐想要吃嘛——!!”



和过去简直完全一样,她们紧紧地将身子贴了过来,因为重逢的喜悦而爽朗地欢闹着。



003



“露露姐、菈菈姐……”



虽有些不知所措,清显还是带着笑容面对那两人。被那两个人讨厌可能比起将他身子切成两段还要痛苦,但那两个人一如既往,不,比过去还要显得无忧无虑地死死缠着清显。



“本想着清显君你那么胆小,绝对不会对我们射击的,可还是射了啊!!”



“好帅气啊!!怎么说呢,有一种被硬上了的感觉?!呀——清显君,看你平时老老实实的,可到了那里就成了那样啊?!‘说来也真是野兽啊!!’那种感觉?!”note



14.(译者注:结合后面一句话,露露/菈菈说的这两句话本来就带有歧义,所以就处理成了这样。)



尽管她们所说的话依旧莫名其妙,但双胞胎姐妹依旧能向以前那样对待自己,清显着实非常高兴。



“……是的,我射击了,狠狠地射击了。”



他只以这句话回应。露露和菈菈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咯咯地笑着。



“嗯嗯,我们也射击了哟,狠下心来打算弄死清显君呢!”



“对对,双方都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也不用自相残杀了,还可以再一起飞,真是开心啊!对了对了,伊莉雅在哪儿?现在应该在Walküre吧?”



“啊……是的。大概在那边……”



清显向喧闹的周围定睛看去。由于只能借篝火这么点儿光亮,一时间便没有找到。



与清显一样,伊莉雅对沃尔迪克航空队也怀着愧疚之意。



在箕乡海上与清显单挑,迫降在无人岛上,阿克梅德将两人捕获了。为使从那里以俘虏名义被引渡到威斯特朗大陆的伊莉雅空战技术不退步,便让她作为Walküre的一员巡游于纷争地域,现如今还当上了Walküre副队长。虽然在官方来看,她是从沃尔迪克航空队以Walküre“友军”的名义调遣至此,并没有违反军法,但在了解内情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员来看,这样的状况即便招致了像是“我们的王牌舍弃了我们,加入Walküre了吗”这样的反感也没有办法。



雷欧也好露露也好菈菈也好,他们都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伊莉雅能在自己希冀的场所翱翔于天际,他们一定会高兴的。虽然清显相信这点,但其他沃尔迪克队员怎么想他是不清楚的。



正当他烦恼着该不该问的时候,在他提问之前,双胞胎就回答了。



“伊莉雅也很了不起呢。因为清显君在,她才加入Walküre的吧?!哎呀,还真是爱之深啊,咻——咻,真是热啊。”note



15.(译者注:由于翻译成“爱之深”的地方原文「熱愛」,因此后文才有所谓“热”这么一说)



发出“噼——”的一声,清显的面颊冻结了。



“嘛——可是啊,如果理由是那样的话也没办法啦。那正是,舍弃了祖国选择了与最爱的人一起飞翔的伊莉雅嘛……不觉得这特别像是电影的标语吗?!虽说伊莉雅不在了挺寂寞的,可如果她的理由是清显君的话还是可以原谅的吧!”



“对的对的,是爱呀,爱!战场罗曼丝最棒了!!”



“那个,和伊莉雅已经做过了吧?!再怎么胆小闷骚也该做过了吧。被一个人爱到那个份儿上,怎么样也得上了吧!”



露露和菈菈无所顾虑地从清显的两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直到回答她们的提问之前说什么也不放手,类似于这样的气势传达了过来。



清显依旧带着僵硬的笑容一动也动不了。



话说,在沃尔迪克航空队里,伊莉雅离开的理由竟然是这种说法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那个!在十分根本的地方存有误解……”



为了伊莉雅的名誉,这种事他必须得事先说好。不管怎么说,如果伊莉雅因为这么浅薄的理由就离开了沃尔迪克航空队这种说法被当成了已定事实的话,伊莉雅就太可怜了。



“诶——如果不是为了清显君的话,那是为什么?伊莉雅,她为什么不在我们那儿,而是到了你们那儿去打仗?”



露露十分不满地鼓起了脸颊,看样子无论怎样,她都想硬说成那样的说法。清显刚要说明伊莉雅身处Walküre的理由……嘴却一动不动。



——究竟是什么呢?



——伊莉雅究竟是为什么才加入Walküre的呢……



到这个关头,那样的疑问重返他的脑中。被阿克梅德抓住,没有自由,只能按照别人所说的做,不得已而战斗,就这样留在了Walküre……这么说也许能说得通,但如果重新探求其动机的话,其核心又相当暧昧。



但是,然而,莫非。



——如果露露姐和菈菈姐说的是正确的话……



——如果伊莉雅真是因为我在,才加入Walküre的话……



直觉如此沉吟着,他不禁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颤栗了起来。对于伊莉雅来说,这着实是一种无礼的妄想。他条件反射般地拼命地给出了伊莉雅的动机中分量最重的一个。



“因为塞、塞西尔是女王!啊,不是塞西尔,是伊丽莎白女王……因为是学生时代重要同伴的请求,伊莉雅才加入了Walküre……”



正在他说明的当间儿,露露和菈菈两人同时绷起脸来。



“诶——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驳回。是说比起我们来说,女王更重要吗?”



“总觉得根——本不能接受啊。那样的话才不要——算了,直接问伊莉雅不就明白了。清显君,一起去找伊莉雅嘛!不问个清清楚楚心情很糟啊!”



“伊莉雅——!!你在哪——?!有点儿事想问你,我们不会生气的快出来——!!”



两个人依旧从左右两边夹着清显的架势,开始大声喊着伊莉雅的名字。正当他慌慌张张想要制止双胞胎的时候。



再一次,吉普车队赶到了,发出了比刚刚还要不祥的聒噪声。雷欧的目光变得稍稍严峻了一些,而双胞胎也停止了喧闹,面面相觑。沃尔迪克航空队下士官飞行员的老大麦克盖尔走近了雷欧,对他说道,



“来了,草薙航空队。该怎么迎接他们呢?”



嗯,雷欧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向远方眺望。麦克盖尔察觉到了不由得喉咙一震的清显,显出了笑容。



“哟坂上,好久不见了啊。在Walküre升得很快嘛,真不赖啊。”



他将拳头抵着清显的面部来回转着,十分粗犷地笑着。明明在那次空战中,很多同伴都被清显亲手击落了,但他没有一句怨言。在从奥丁越狱之时,他还将自己的爱车都借了出来,真是非常好的人。



“麦克盖尔先生,久疏问候了。还能再次与你并肩战斗,我非常高兴。”



“紫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相信,她不是轻易就会死的。”



“……是……我也不相信,一定还能再见到的。”



“刚好,草薙航空队的那帮人说不定知道一些紫的情况,要我抓几个人来问问看吗?”



麦克盖尔这么说着,一边摁响手指,瞪视着夜晚的一角。从那口吻来看,果然敌对情绪还是难以掩饰。



沃尔迪克航空队和草薙航空队。



这两个在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中浴血奋战的精英航空队,就要在这奥丁结合成一个航空队,一同对抗乌拉诺斯战斗。



跨越国境将最强的飞行员们集结在一起,变成地上最强的航空队。



……尽管从理想上这么说十分简单,但只要想想两者间那无法跨越的恩仇,就感觉愈发遥远了。清显呢,由于他原来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已经混得很熟,能被他们原谅有一定的道理,但若是对于语言不通的过去的仇敌,他们最终能互相原谅吗?



喧闹的声音愈发靠近过来,耳中响起了熟悉的秋津语。他听说慧剑皇王国由于经济问题十分严重,根本不指望能有多少友军能被派遣过来,作为先遣部队率先冲过来的大概也就有十四五名左右吧。



队长会是谁呢?



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谈话也比较容易进行一些……他正眯着眼睛看,在篝火照射一片茜色当中,一个认识的人的面孔浮现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的腿开始颤栗了。



“达姆巴……!”



没有错。穿过草薙航空队的队头走过来的,正是过去担任清显僚机的贾丹巴·达姆巴佐利克。



——他出世了?



清显离开草薙航空队后,已经过了一年多。尽管达姆巴佐利克过去才是飞行兵曹,但这时间对于他出世当上一队指挥已经足够充分了。



是没有注意到清显吗,达姆巴佐利克走到雷欧跟前送上敬礼,用流利的圣·沃尔特语说道。



“我是草薙航空队队长达姆巴佐利克特务上尉。我们收到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的请求,便火速前来。”



应该是在超越极限的战斗中锻炼出来了吧,过去那木讷的氛围已经丝毫不在,一阵只要一碰就会被斩断的锐利杀气从达姆巴佐利克的轮廓迸发出来。



“我是沃尔迪克航空队队长雷欧·罗森缪勒上尉,欢迎你们。”



雷欧也带着军人的尊严回答了达姆巴佐利克。一瞬间十分严肃的视线交流之后,达姆巴佐利克放话道。



“我们已经认识到乌拉诺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了讨伐乌拉诺斯,草薙航空队才决定赶赴奥丁。然而我们没有半点原谅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打算。”



“……………………”



“我们不会加入综合航空队的指挥下。我们草薙航空队会组成十五机单独的编队,听从我的指挥行动。如果你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话,我们就返回秋津大陆。回复如何?”



雷欧默默地听着,然后摇了摇头。



“……请去与奥丁航空队司令官交涉,我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如果你问我个人意见的话,如果你们想单独行动的话那随你们的便。到这般田地还拘泥于这种无聊的面子让战斗力下降的一群人,我们主动要求撤诉。”



对他的这番话语,在达姆巴佐利克身后的下士官飞行员激愤了。



“我们屈尊前来你们就给我千恩万谢!!和一些射杀女人孩子的卑鄙小人一起飞,我们才是要撤诉!!”



由于是秋津语,雷欧他们不懂,但万一他们理解其中含义的话,说不定当场就会开始一场乱斗。然而从那说话的架势来看,看样子他们明白都是些侮蔑用语,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们也冒出了杀气。



“胆子不小啊,敢到我们的土地上撒野?”“秋津人还真敢说到这种地步啊。你们知道你们杀了多少我们的同伴吗?”



尽管愈发激烈的辱骂声相互飞至,达姆巴佐利克全然不露怯意,嘴角反而愈发堆满侮蔑之色,然后向清显这边走来。



达姆巴佐利克连礼也不敬,只是从正面送出嘲笑。



“胆小的逃兵当上了Walküre队长啊,这帮人的级别可知矣。”



毫不留情的秋津话,打在清显的耳中。清显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达姆巴佐利克的表情中夹杂了憎恨。



“……紫队长,被处死了。为了救秋津人,舍弃了自己的名誉与生命,当了国贼终结了这场无果的战争……而与她相比,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清显无法回答,只能承受着他的话语。



“联介也挡在你身前,死了……不对,因为除了你,就没有人能守卫箕乡的天空了,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才挡在了你身前。可你呢,用逃跑去回应了联介的心意。”



达姆巴佐利克直勾勾地瞪视着清显,继续吐露出低沉的话语。



“……你这种人根本没有打的价值。我这一生都会轻视你,我所要做的就只有这点了。”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新田原联介这个名字。他是在草薙航空队时代,与达姆巴佐利克一起担任清显僚机的下士官。为了学习清显的空战技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紧紧地跟着他不离不弃。然而在箕乡防空战中遭遇了伊莉雅,他挺身而出,挡在了不愿扣动扳机的清显身前,牺牲了。



“……我不会辩解。如你所说,我是舍弃了国家的卑鄙小人。神乐姐也好,联介也好,我都无颜面对。”



清显直直地对着达姆巴佐利克的视线,这么说道。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草薙航空队也好,对于我来说都跟家人一样。以国家这个基准来说,我做不到从其中选择其一……因此,我逃到了一个不用与任何一方战斗的地方。如果是在Walküre的话,便不用将枪口对准自己重要的人了,只与乌拉诺斯打仗就好……所以我才舍弃了祖国到了这里。”



达姆巴佐利克表情丝毫不变,只是看着这边。过去像小狗一样跟着清显历经几多空中战场的那种可爱,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现在所有的只是为了守护祖国和民族,几度穿越地狱般战场的那种战士的威严。失去了不知多少名同伴,还赶上了联邦解体这次政局的大动荡,达姆巴佐利克依旧留在草薙航空队继续战斗。一定是好几次处在几欲使灵魂耗尽的严峻状况下吧,也一定在不断寻找战斗的理由吧。然后他便赌上自己的尊严,选择了留在草薙航空队。他会恨会轻蔑从祖国逃离的清显,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清显的面前,从篝火那边溅来了火粉。忽明忽暗的粒子一闪一闪地,乘着夜风从两人之间流过。



“……我们不会听从你的指挥。我们是为我们的大义同乌拉诺斯打仗的。尽管会共乘奥丁,但不要想着恬不知耻地对我们指手画脚。”



达姆巴佐利克甩出这些话,也不等清显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他已经做好承受对方憎恨的觉悟了。他所说的再正确不过。而且他还必须感谢他们跨越了憎恶来到这里,清显这么想道。



从现场的情形来看,接下来也必须得做好为一点点小事就起争执的觉悟,但如果作为同伴,草薙航空队能发挥作用的话,普雷阿迪斯制空也就不再是梦中物语。他们都是一直与十倍于己的敌人战斗,取胜存活下来的优秀飞行员。要论以寡势敌大军,没有人能出草薙航空队之右。这样的经验,在这不许败北的决战之天空中一定会成为必要……



尽管草薙航空队拒绝与其他航空队交流,很快就回到了分给他们的宿舍,宴会还在继续。沃尔迪克航空队喝酒的人很多,和其他航空队的飞行员毫无顾忌地对饮,很快熟悉了起来。卡路儿与露露、菈菈他们非常意气相投,从他们每个人的笑声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正在快乐谈笑的样子。



趁着这段时间,清显找到了伊莉雅。他问她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队员们交流得如何了,伊莉雅的面孔稍稍有点僵硬了起来。



“……和雷欧队长打过招呼了……他简直和原来完全一样地对待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她仅仅说了那些,便噤声了。尽管清显在等着她的后文,但伊莉雅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虚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清显非常在意伊莉雅是怎么跟雷欧说明她自己离队的理由的。尽管从政治上来说,是为了确定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友好关系才将伊莉雅派遣到这里的,但雷欧会相信那样的理由吗;而伊莉雅她会对雷欧说这种编造的理由吗?



清显尽管想问,但并没有问,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能问的。



“……大家都非常好呢。真的……我真感觉自己受惠于和这些出色人们的邂逅。”



伊莉雅的只言片语打破了沉默。



“……明明以那么任性的理由离队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任何人都没有责问我半句。不仅没有,他们还带着笑容接待我……我自己反而觉得无地自容了。”



伊莉雅将手里拿着的玻璃杯向嘴旁送去。尽管里面可能是酒,但现在伊莉雅正很罕见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清显便没有制止。



“……还真是不成熟啊,我是说我。不管过多久都没有进步。不,反而……退步了。”



她吐露着这些泄气的话。看样子果然有什么东西在揪她的心。



“没有这回事哟。伊莉雅一直在变强。今天也是,能战胜卡路儿和武雄君,都是托伊莉雅的福……”



尽管他这么鼓励道,但伊莉雅只是带着僵硬的表情一直陷在沉默之中。



“……令尊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呢。”



清显甩出了最近这段时间最为明快的话题。大约一年前,哈尔蒙迪亚皇国军攻陷帝国首都塞尔福斯特以来,根本不知在首都近郊住着的伊莉雅的父亲、原击坠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究竟平安与否,杳无音讯。那个时候正是伊莉雅改了名字,作为一名Walküre队员开始活动的时期,尽管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她父亲,她心里一定一直在担心得无法忍耐了吧。之后虽然多次问过有关部门卡斯滕的消息,但大概帝国的政府机关无论哪里都陷入了混乱,在这种塞尔福斯特内情都并不知悉的形势下,根本无法顾及一名老击坠王个人的消息,时间便只是在白白地流逝……原来一直是这样,可前些天吉报便突然从Air Hunt岛飞来。



“……啊,该说不愧是家父呢,还是怎么说呢……‘我放心了’,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我惊呆了’。”



“是在克克亚纳线崩坏的两周前搬到了Air Hunt岛上吧?太厉害了,令尊根本不是帝国的一般人可及的,这种事都能做到。”



“说不定就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所谓第六感这种东西吧。探知危险的能力异常之高……简直就是野生动物啊。不过可能正因如此才能成击坠王的。”



伊莉雅的语调稍稍柔和了一些。对于从她幼少时代开始就给她强加了过于残酷的训练,夺走她一切少女应有的快乐的父亲,伊莉雅怀有着他人无法推测的复杂感情;但即便是这样,对于伊莉雅来说,卡斯滕还是她的家人。从她那极其微小的表情变化就可以看出,她父亲还活着她是多么高兴。



“我已经给家父写信了。我已经向他表达出要呆在Walküre战斗下去的决心了。父亲失去了惯用的那只手,也不能写文章,所以我也不期待他回信。如果在最后的决战中生还了,我就准备带着挨训的觉悟到Air Hunt岛去照顾他。”



“对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伊莉雅活着,不管在哪国战斗他应该都不会介意。”



真的吗,伊莉雅如是低语,将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长长的眼睑之下,在贮满了星之色的眼眸中,清显映了出来。



突然间,刚刚双胞胎姐妹所说的话语又返回了他的脑海中。



“伊莉雅也很了不起呢。因为清显君在,她才加入Walküre的吧?!”



咚咚地,清显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不可能是这样,尽管他在心中否定,但愈发迅速的心跳将某种热切而急不可耐的东西传送至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清显深呼吸了一下,下意识地让思考冷静下来。



明明大决战就摆在眼前,普雷阿迪斯制空这一关乎世界命运的任务已经托付给他了,自己却沉浸在这样低下的妄想中这该怎么好。美绪她还在普雷阿迪斯等着我呢。没错……



——美绪她,在普雷阿迪斯,等着我。



他这么对自己说,接下来的瞬间。



——夺回美绪……我之后该怎么办呢?



极其突然地,这样的疑问降临到了他的内心。



视线落到了自己右手的小指上。note



16.(译者注:我没有看错原文,的确是“右手”,还是“小指”。后文清显与美绪见面时,那次戴在了左手的小指上。唉……清显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菲欧捎来的“赠品”正套在那上面。



那是与美绪约定的戒指。



“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结婚了!”



“我,是清显的新娘!!”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在少年时代,两人在梅苏苏岛奥德萨结下的约定,再次在耳边响起。



——夺回美绪……在此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就像儿时约定的那样……和美绪结婚?



至今他都未曾考虑过的疑问爆发出来。



——我是为了和美绪在一起,才去攻打普雷阿迪斯的吗?



过去与美绪的回忆一个接一个地从戴着的戒指中,通过手指越过手腕一直传达、渗透至清显的内心。



由于乌拉诺斯强袭他失去了家人,两人一起在土丘上起誓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事。进入河南士官学校,取得优秀的成绩,一起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事。为了救美绪,赌上同行的所有七人的性命强行夜间着水的事。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一起去看电影约会的事。在士官室内一起做宵夜的事。



在此之后——驾驶着双座轰炸机,出去进行巡逻训练,遭遇了敌机迫降至无人岛时的事。清显亲手对美绪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尽管美绪否认着那个事实,但清显自己的记忆却告诉他那件事是真的。然后在乌拉诺斯急袭Air Hunt岛,美绪对他坦白自己是乌拉诺斯的间谍,从清显面前消失了。



从那次诀别以来,经过了将近三年半,突然间,菲欧赌上了自身性命从遥远彼方的普雷阿迪斯传来了美绪的消息。尽管没有对清显说的话,只有一枚戒指,但那样他就足以明白这才是美绪真正的心情。美绪在呼唤我。所以我要去普雷阿迪斯,压制天空的王都,夺回美绪。清显这么发誓道。



然而,他现在察觉到了。



——我……想和美绪怎么样?



这些太过根源的、此前从未考虑过的疑问,现在不知为何却在伊莉雅面前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着,挠动着他的脑髓。



“……坂上?”



突然,伊莉雅对停下一切动作的清显微微歪着头叫道。



没什么的,他本想这么回答,然而吐息根本无法形成话语。



只是,凝视着星空之下的伊莉雅。



心跳再次变得迅速而剧烈起来。某种急不可耐的冲动,冲向了他手和脚的末端。



这次非常突然地,与伊莉雅相遇至此的事情都从清显心中冒了出来。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首次见面的事。父辈是仇敌,自己的父亲正治被她称呼为卑鄙小人的事。并坐在两人驾驶的搭乘席中恰逢流星雨,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说话的事。在夜间着水之际,两人握着相同的节流杆,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对方。



在Air Hunt士官学校进行模拟空战之时,与伊莉雅进入一对一,第一次经历了肉体穿越了机体在空中融合成一体的感觉。毕业以后一同被分配到沃尔迪克航空队,他在沙滩上背着喝醉的伊莉雅,在星空下漫步。伊莉雅那个时候告诉他,“美绪在床上叫着你的名字哭泣着”。为诀别之际美绪扔给他的轻视与侮蔑而烦恼的清显,那一来就轻松了许多。在经历了大规模的空战,失去了大量同伴的夜晚,他抱住了在空母的甲板上疲弊的伊莉雅。在手中震颤的伊莉雅弱小而无可依靠,他强烈地感觉到必须由自己来支撑着她。



然后——秋津联邦与圣·沃尔特帝国处于交战状态,从帝国逃出来加入联邦军的草薙航空队,便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开战了。看到由于帝国的轰炸而被杀害的市民们,在几乎让他鲜血渗出的纠结之终末,他对着伊莉雅扣下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明明是带着真心要杀死对方的心情在战斗,可不知为什么通过空中,在至近的地方感受到了伊莉雅的气息,感觉她的心跳就像自己的一样,他理解了他们的心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融为一体的心,在战斗空域唱起这样的歌。



“我不会松开。”“我也是。”



“我爱你。”“我爱你。”



他听到了比起在地面上直接交流的话语,更加鲜明强烈,更能够响彻灵魂深处的声音。



那个时候,构成我心灵核心的某种东西一定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一些本以为不会改变的东西,一些本以为不能改变的东西,让某种崭新的物质的催化下,发生着变化。他这样想道。



于是现在——



伊莉雅在这里,而我接下来也要为夺回美绪而奔赴战场。



——美绪,在呼唤着我,在等着我。



菲欧赌上自己的性命送来了约定的戒指,将这一点传达给我。



而另一方面。



——伊莉雅说不定正是想和我在一起,才舍弃了祖国。



他也明白这想法非常自以为是。然而不管怎么想,也无需卡路儿或者露露、菈菈他们指出,伊莉雅离开沃尔迪克航空队加入Walküre的理由相当薄弱。尽管这很可能他太高估自己了,然而,我身在Walküre也是伊莉雅在这里的理由之一,这一点应该没错吧。



美绪和伊莉雅。



攻下普雷阿迪斯之后,我将如何面对这两个人呢?



我究竟希望和这两个人以后成什么样的关系呢?



要是和其中某一个人一直在一起的话,就必须将另一个人从人生中割舍出去……如果真的陷入这样的事态的话,那个时候我将会选择谁呢?



尽管自己思考带来的烦躁让他身体震颤,但清显还是直面着那种烦躁。他深深地深深地审视着又傲慢又自以为是又缺乏体贴,丑陋而浅薄的自己。



——我的心意呢?



——美绪和伊莉雅,哪个人更重要?



仅仅是这么自问,身体也好灵魂也好就像要被切成两半一样,异常痛苦。然而清显仿佛就是想让自己痛苦一样,对自己的内心扔出这样的问题。



——想与之一直在一起过此一生的人,究竟是美绪和伊莉雅中的哪个?



无法选择,根本不可能选择,怎么可能选择啊。



然而如果夺回了美绪,要从中选择一个的时候迟早会来临。



到那个时候,我会——



“坂上?你其实状况很不好吧?你的脸色……”



伊莉雅的话语终于让清显回过神来。



他发觉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鬓角和手心。



——我是个卑鄙小人。



极其唐突地,他内心如是沉吟道。



——明明知道这两个人的心意,却一直视而不见。



——其实,是两个人都想要吧?



——由于不能选择其一,便在思考着让哪一方都不会讨厌自己的方法。



“不是的。”



“诶?”



将内心的沉吟脱口而出的清显的眼中,映出了伊莉雅诧异的神情。



星空在背后映衬着,朦朦胧胧的篝火宛如磷光一般笼罩着伊莉雅。



仿佛有某种被烧烂的物质堵在了喉咙中。尽管清显想将那真身不明的东西化为语言,然而从口中出来的只有呻吟而已。



“什、什么啊,什么不是的。那样子就像是看到了幽灵一样。”



对着不知所措的伊莉雅,他嘴角拼命做出了一个笑,回应道。



“……对不起,看样子稍稍有点儿喝高了……很奇怪吧。”



“……你没事吧?不会是患了神经病之类的吧,那表情可从来都没见过……”



“没关系,没生病哟。只是稍稍想起了一些烦心事……都是些无聊的事,请不要在意。”



总算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些借口,之后还是和伊莉雅一起,去和应该还在会场的沃尔迪克航空队下士官他们那里去挨个寒暄寒暄吧。



尽管他也因为与熟悉的面孔重逢而高兴,并和他们说了些关于今后写作的很有希望的话语,但清显内心的一角却将对话搁置在一边,一直不停地在鸣鸣作响。



——我是要带着这样的心情去普雷阿迪斯吗?



——我是打算以怎样的面孔去见美绪呢?



尽管他好几次想要甩开,但内心就是无法沉默。



——实在是辛苦恣睢到了极点,这真真是卑鄙小人的做法。



即便他塞住耳朵,响自意识内侧的话语却不会停止。



然后最让清显害怕的话语编织了起来。



——自己真正的心情,明明老早就察觉到了。



“闭嘴。”



——明明自己已经得出答案了。



“啰嗦。”



“诶?”



在旁边,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飞行员科尼和Leon带着诧异的神情对着清显。



清显强行做出了笑容。



“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儿反胃了。我先出去一下啊。”



他背对着瞠目结舌的同伴们,快步离开了现场。他躲开了仍然对宴会兴致正高的队员们,向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我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将美绪和伊莉雅放在内心的天平两边,看看会向谁倾斜。



“闭嘴!”



清显来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人的黑暗处,对着自己的意识怒吼道。



然而那可耻的意识,正对清显沉吟出天平所倾向的那一方的名字。



“停下,闭嘴!”



想要尽力甩开响个不停的声音,清显不断踩踏着地面。



这是何等的浅薄啊,又是何等的卑劣啊。这是何等自以为是而利己、近乎疯狂而炽热的感情啊。这份炽热,将会让我所积累起来的一切钻研轻易地焚烧殆尽。



明明想要舍弃的。



明明想要将之从自己体内轰出去,扔到下水沟里流走。



可那种卑劣,依然在自己意识的角落生根发芽爬满每个角落。



他不断地呼喊着想与之在一起的那个人的名字。



舍弃一方,而紧紧抱住另一方的冲动不断向他倾诉着。



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note



17.(译者注:原文「ぼくはなんという人間だ」,明显是清显的自贬,因此这么处理了。)



我是为了成一个这样的人,才不断积累起长年的努力和钻研吗?



——我想与之过一辈子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就是……



那不随己愿的心,不断地呼唤着他选择的那个人的名字。



向着无限的繁星,向着悠久的远方,自己的卑劣,自己的浅薄,自己的欲望之深,都化作呼喊那个人的声音,消失于星河之下的喧嚣之中。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我,是如此得……



变得想哭起来,清显聆听着自己的意识所沉吟出的名字。尽管他期待着如果一直默默地盯着它的话就会消失,然而那声音却一直不停地周而复始地,不断对着星空呼唤着自己深爱的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