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赶了过来，呆呆地站着不动。其中一个青年立刻就靠近了妮娜，同伴也同样梳理着长长的银发。



“绝不能让庶民们的肮脏之手触碰到你，请让在下来守护这可爱的花朵吧。”



哦唉——



拼命抑制着这样的呻吟，正要恭敬拒绝而开口的美绪，在说出最初的一句话之前，就明白了没有那个必要。



在妮娜御前已经有身着海水泳裤的专属骑士挡在面前，用凄绝的眼神盯着两个公子哥儿。



“……”



虽然一言不发，但她好像看到了伊格纳修眼中释放出了杀气。



公子哥儿们一瞬间被他的气场压制了，稍稍畏缩了。伊格纳修究竟是什么时候接近的，美绪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无关人等冷不防受到惊吓也没有办法吧。



而且，正是因为上半身露出来，才能显露出互相的战斗力。伊格纳修虽然绝对称不上肌肉隆起，但锻造成的肉体如同金刚石那般收紧，肌肉丝毫没有浪费，而且还在胳膊、胸部、肩部、腹部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旧伤。



美绪明白，那些都是在战场上负的伤。像是裂伤、刺伤、刀伤甚至枪伤的伤痕都有。大多数都在身体前方，在后背几乎没有。虽然她一点也不知道伊格纳修的过去，但应该是保护妮娜而受的伤吧。



“……抱歉，刚刚想起接下来还要跟人商量事……”



“……我也是，有个交易……”



好像一眼就明白了那不是可以与之作战的对手，两个公子哥儿慌慌张张地转身，用着优雅的爬泳（译者注：虽然想着应该知道，但还是注释一下——爬泳就是通常自由式中最常用的那种泳姿；尽管如此，应该清楚的一点是，所谓“自由式”，顾名思义，就是可以用任何泳姿去游，因此自由式游泳不等于爬泳）游走了。



伊格纳修那充满非难的目光，这次转向了美绪。



“……”



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但是那表情中明显在告知着“所以说我早就说过泳池还是算了”。



美绪一瞬间被他的气势压制了。可是马上就改变了态度，回瞪着他。将最初的目的地选在泳池的是美绪，是她压制了伊格纳修的反对，现在才到了这里。



“什么啊你那眼神。泳池也很好嘛，那么开心的。”



“……”



“所以我说啊，有想说的话就说清楚嘛。你是男的吧，为什么用那种充满诘难的目光啊，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她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伊格纳修摆出一副对这种显摆和不快的态度，叹了口气，然后一副欲言又止地，叽叽咕咕地说道，



“我说泳池就算了……当然一方面是为了妮娜大人……你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诶？我？为什么？”



她这么浑然不觉地问道，伊格纳修愈发显得难说出口地扭曲着脸颊，然后将脸转向一边说道。



“你和妮娜大人两个人在一起……太惹眼了。假装不经意地观察一下周围吧。”



被这么说道，美绪用视线偷偷扫视了周围。一家人来的还有年轻人们都只是看起来很高兴地在游泳，没有感觉什么异常。



“……男人啊，注视一下年轻的男人。”



收到了伊格纳修的解释，用假装不留意的视线特别向年轻男性送去了。



于是。



确实有很多两眼发光向这边看着的人。而视线的焦点正是妮娜，以及美绪自身。只是稍稍将视线扫视了一下，就和好几个青年对上了视线，一种莫名地荤腥的恶寒从背后传来，鸡皮疙瘩出来了。



美绪不由得在水中浸到了肩部，仰视着伊格纳修。



“有好几个人朝这边看……是察觉出了妮娜大人的身份吗？”



“……不是……你真的没有自觉吗？……是你自身吸引着众目的。平常的装束都是这样，现在穿着泳装的话……”



从难以启齿的伊格纳修的话语中，迟钝如美绪也终于明白伊格纳修想要说的了。



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



明明美绪自己并不希望这样，可很多男性学生都提出交往的请求。在被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极力宣扬的时代也是，美绪也经常在关于容貌姿色方面被人谈论道。塞农也痴迷于把美绪的外表作为武器培养成女性间谍。总是不断地收到周围的各种评价，美绪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异性究竟如何评价自己的外表。



然而。



总感觉有些上火，将肩部都浸入水中，瞪着伊格纳修。



“什么呀。如果讨厌妮娜大人被男的搭讪的话，更加好好地护卫不就行了吗，明明只要你在附近，周围就不敢接近的。就是你离得太远了才有一些怪人靠近的吧。给我更加认真地做事吧！”



“……”



“那个，妮娜大人？游泳啊，很快乐吧？很舒服吧？”



被甩来话头，妮娜依旧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是的。……很久没有游泳了……挺舒服的。”



显得有些弱弱地回答道。美绪依旧将身体浸在水中，右手炫耀性地向伊格纳修振了下手臂。



“好的，胜利！我们还会继——续游泳的。你，好好地护卫吧，有用着猥琐的眼光看着妮娜大人的，就用你的身体去保护吧。好不容易买好了泳衣，还想多游一会儿呢！”



“……”



伊格纳修依然一副扭曲的表情，咬紧了嘴唇。美绪be-地伸出舌尖，催促着妮娜，再次蛙泳游走了。



“给我有点儿自觉吧，求你了……”



很不痛快地凝视着十分顺利地前后配合着向远处游去的美绪和妮娜，咂了下舌头，伊格纳修无可奈何地在正在蛙泳的两位身后跟着。



妮娜很受欢迎这点伊格纳修也知道。然而美绪有着与妮娜同等，或者是更惹异性眼光的魅力。虽然最初见面的时候那样感觉了，但在身体线条都露在外面的这个地方，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魔力了。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年轻男子自然不必说，从带着一家人前来的父亲一直到半老的绅士，都对美绪的肢体露出了下流的眼光。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份容姿，才让塞农给盯上了吧。



对于女间谍来说，吸引异性的外貌上的魅力就已经是强有力的武器了。前几日美绪好像说过自己是从圣·沃尔特被强行带来的之类的话，看样子违背着本人意愿来到这里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在美绪背后横亘着的某种复杂的缘由，已经在交谈过程中多少有些察觉。



“奇怪的女人，真是的……”



为了妮娜大人这点当然也能想得通，可是连美绪不得不一起护卫总感觉有诸多不爽，可伊格纳修还是在这充满战场气味的地方驱使着肉体之盾，一直奋不顾身地从箭束一样射出的男人们的视线中守护着少女们。



被如同字面意思那样张开身体的伊格纳修这个盾牌保护着，妮娜和美绪浮现出了笑脸，在那以后长达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她们一直在游泳，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啊——游得真好——舒服啊——果然泳池最棒了——”



将湿透的身体横躺在泳池边上的折叠躺椅上，单手拿着从小卖部买的冰淇淋的美绪很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妮娜大人，您还好吗？没有游过头了吧？”



“没有……虽然很久没有运动了……非常快乐呢。”



举止端庄地坐在躺椅上的妮娜笨拙地笑笑作为回应，她也和美绪一样，静静地舔着香草冰淇淋。



“呜哇——这里都被晒黑了。不过没关系啦，太阳也很舒服呢。”



将洁白的皮肤完全没有可惜的样子曝露在强烈的日光下，美绪伸开手脚，完全一副午睡的体势。妮娜无意地将目光向美绪的肢体送去，通过裹在腰际的浴巾的缝隙看到美绪的左大腿上，有一个大大的缝痕。



“……”



那伤在毫无瑕疵的美绪的身体上显得非常不匀称。不知不觉有别人的目光注视过来，美绪将脸转向了妮娜。



“妮娜大人也睡……那个，怎么了？”



“啊，没有……对不起。”



妮娜很难为情地转开了目光。将浴巾敞开，美绪发觉她是在偷偷看着自己大腿上的旧伤。



“啊，这个吗？以前，乘坐飞艇的时候，被机体的碎片刺伤的。那样也算是上过战场了吧！”



美绪满不在乎地笑着的同时说道。妮娜小心翼翼地转回了视线，



“……对不起。”



“所以说为什么要道歉啊。这可是光荣的负伤啊，虽然出了很多血，都要死了呢，可同伴们救了我……”



正在解释的时候，冷不防地，浮现出埃利亚多尔飞艇同伴们的面孔。



那个时候——为了左腿负伤、只能等待着失血死去的美绪，其他六名同伴们赌上了性命挑战了危险的夜间着水。最强硬地主张着水，最终使之成功的是清显。



多亏了清显，现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这个伤，让她想起了这件事。



“……多亏了他们……我才活着……”



虽然竭力做出坚强，装出开朗，但做不好。



悲伤、自责和后悔从胃腑中涌出来，美绪面孔扭曲，吞下了话语。



——清显。



只要一想到他，就无法保持平静。



将脸背过妮娜，藏起感情的动摇。



“那个……真的对不起。那个……我没有想要深究美绪小姐你私人的事情。”



妮娜那不可靠的道歉的话语从背后传来。并不是流于文字，而是源自妮娜真心的道歉从语言中传达了过来。总算是抑制住了感情，将脸对着妮娜。



“怎么会啊，让我不胜惶恐。那个……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



妮娜从心底过意不去地，皱着眉凝视着美绪。看样子相当担心呢。大概是美绪的动摇已经清清楚楚传达给了她吧。



——真是体贴的人啊……



妮娜充满了体贴。明明是说不定就要继承乌拉诺斯的身份呢，竟然如此推想着一个不过是来帮忙的美绪的心情。



“……都是很好的朋友呢。他们搭上性命救了我。想起了那件事，便有点变得感伤了。”



最后用着轻松的感觉，美绪浮现出了害羞的笑容。



妮娜的表情也稍稍松动了一些，点了一下头。



“……是那样吗……一定，是很了不起的朋友们呢。”



“嘿嘿，我都不好意思了……是的，很棒的朋友们呢。”



这样回答着，再次涌上了激烈的感情，不知不觉地，眼梢浸满了辣辣的感觉。为了不暴露给妮娜，美绪一个劲儿地吃着冰淇淋，擦了擦眼角，故作精神地从折叠躺椅上站起身来。



“那么！今天还有很多预定要做的事呢！！妮娜大人，我们去吃普雷阿迪斯的名吃吧！”



“是普雷阿迪斯……的名吃吗？”



“是的！拉面，应该是这么叫的！我虽然也没有吃过，但离宫的园丁们都说非常好吃呢！好像是在很远的地上国家才能吃到的一种面食，因为实在太好吃了便进口到了普雷阿迪斯来，开始流行起来了呢。”



“……拉面……”



低吟着那个单词的妮娜的表情，稍稍露出了吃惊之色。



“……嗯，我知道那个……我知道……非常……非常好吃的拉面呢。”



缺少生气的妮娜非常罕见地，用着稍稍强了一些的语气身体看上去有些前倾地点着头。



“啊，是这样啊。在我的国家里面没有呢。虽然不知道合不合妮娜大人的口味，但去试着吃吃看吧？”



妮娜缓缓地从折叠躺椅上起了身。



“……好的……我去……拉面，我很喜欢。”



“啊，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换了衣服就去吧……”



在听到拉面这个词的时候，态度发生了变化。那是妮娜很罕见地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稍稍有些被那气势压制住了，美绪向更衣室走去。莫非……她是一提到拉面就会很麻烦的那种性格吗？



好像是挺麻烦。



“……”



“那个……妮娜大人？身体不舒服吗？”



吃了一口面之后，妮娜握着筷子，有些悲伤的视线落在了拉面的大碗上。



感觉有些诧异，美绪便吸了第二口拉面。



味道还算不错。那是她没有吃过的料理，那能激起人食欲的鱼子的香味还有芳香的叉烧，那是口感很好、很滑溜的面。



在那艾文格里斯地区正街上开店的非常有名的拉面店中，挤满了大量的客人，在露天阳台的座位中不断传来吧嗒着嘴的声音。既然这是在拉米亚离宫工作的全体园丁都推荐的，有这样的繁盛以及这样的味道也并不出乎意料。可是。



“我倒是觉得挺好吃的……妮娜大人，不合口吗？”



妮娜仅仅吃了一口便一动不动，只是一直盯着大碗中的内容。



大概是有什么过敏的成分在里面吧。虽然妮娜缺乏表情，但现在她的眼眸中，好像是是悲伤，也稍微包含一些的气馁的神情。



可能是吃惯了奢华的东西，对这样的庶民料理不感冒了吧。果然还是应该选择稍稍高档的店吗。



仿佛读出了美绪的后悔之色，妮娜将目光送向美绪。



“正如刚刚所说的，我……喜欢拉面。美绪小姐，你喜欢这个拉面吗？”



突然被这么问道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最终明白了妮娜是在按自己的意愿向她搭话，所以老实地点头回应道。



“啊，是的……好吃呢，很好吃。”



“……是这样吗……”



妮娜再一次看向了拉面，吸进去第二口。那看起来对于妮娜来说，实在是属于非常豪爽的吃法了。



慎重地咀嚼之后，妮娜将强烈的眼神送向了美绪。



“……在这之后的预定，是怎样的呢？”



“诶？啊，在这之后吗？那个，先去购物，去吃吃有名的可丽饼，然后在电影馆看看怪兽电影，在饭店吃晚餐，然后就回去，是这样预定的。”



“那个……美绪小姐。”



“嗯？”



“……那些预定，能不能全都取消掉呢？”



“诶？取消？！”



“……不可以，吗？”



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妮娜带着恳求一般表情面对着她。



“那个……如果妮娜大人希望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您就要这样回去了吗？”



“不是，我想为今天的晚饭，去买食材。”



“嗨？安排晚饭……吗？”



妮娜眼睛朝上看着美绪，她用着对她来说非常罕见的毅然决然的表情点了下头。



“……我想让美绪小姐尝尝……我所知道的拉面。”



“……诶？我、我来吃吗？”



“……是的……请一定让我献丑。”



总觉得是种不可思议的展开啊。虽然为了应对今天外出所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进行了模拟，现在到了这个地方，这可真是完全预料之外的事态啊。



美绪看了看背后。



靠在背后的座位上，护卫伊格纳修正插着胳膊瞪视着拉面。



“……OK吗？”



“……我们只遵从妮娜大人的意愿。”



“……也是啊。”



妮娜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就美绪所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妮娜。让妮娜打起精神来正是今天外出的目的，只要达到了事先的预期，那样也不错。



美绪微笑道。



“好的，我明白了。我当然会陪着您。那个，食材的话，在哪里可以买到呢。”



“……伊格纳……拜托你来领路。”



“是！”



伊格纳修从座位上起了身。大概很熟悉普雷阿迪斯的地理吧，这么推断道便在站在前面大踏步地沿着正街走了下去。她跟妮娜并排跟在伊格纳修的背后，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很大的市场。



“这里是艾文格里斯时常，据说能得到地上所有食材。”



“……辛苦你了。走吧，美绪小姐。”



“啊，好的……”



本来应该是来做领路角色的，现在完全到了被人领的那边，美绪有些不知所措地被热闹的市场场景的气势压制了。



那是规模巨大得让人吃惊的青空市场。那真是完全一副与全世界地上国家都在进行交易的乌拉诺斯的样子，未曾见过的蔬菜和水果、家禽肉以及香辛料在所到之地的小摊儿中都堆积如山。



烤肉和烤鱼的香味似乎都粘在了衣服上，从烤的东西生出的烟之中混杂着各种香辛料的香味，只是走过，肚子就开始饿了。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非常多，孩子们发出欢声在小摊与小摊之间来回追逐打闹着，叫卖商人的很有气势的叫卖声交错乱飞，弹风琴和拉洋片的摊子都有，简直就是一片喧嚣和混蛋的热潮。就在那些粗野的动作举止以及到处都会被注视的正中，妮娜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一个劲地向前走着。



本以为她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对于这样由庶民编织的风景也完全不见害怕的样子。啊不，毋宁说还是在这其中气氛比在哪里都柔和，表情也显得自然。说不定，她就是从这样的一个个老百姓之中被抚养大的呢。想想看妮娜受到像是“乌拉诺斯继承者”这样的瞩目，是因为她有着呼风能力的关系，可能并不是原本出身就高高在上。



“妮娜大人，她对这样的场所，好像完全不介意呀？”



由于混在了人群中，便试着问道在至近距离护卫的伊格纳修。无口的专属骑士只是无言地点点头。看样子是在集中监视着有没有可疑之辈想要前来加害。



妮娜谨慎地反复看着小摊的商品，对于称心的食材就用手拿起精心观察着，在检查着鲜度、色泽以及气味。看到她对于形状不怎么在意，果然是非常精通食材选择的呀。



虽然预定是买鞋可爱的衣服之类的，妮娜她用着真挚的表情选着只有像是鸡骨啦豚骨啦那些丝毫没有颜色的食材。从那有高贵分身的人身上，传来了满满一片家禽肉的野味。虽然心里想着这景致真是奇怪，美绪还是默默地将妮娜买的放入篮子里跟随着。



苹果、洋白菜、洋葱、青葱、生姜、豚骨和鸡骨……不久，美绪的双手就塞满了沉甸甸的东西。



“我来拿一半。”



妮娜用着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一个公主大人不应该提出的提案时，美绪拒绝了。



“那个，我，可是来帮忙的啊，让我做吧。”



“……”



“别看我这样，也是在士官学校锻炼出来的呢，这一点完全没问题。”



“……伊格纳。”



妮娜将视线转移到了伊格纳修身上，骑士冷淡地将手伸向了美绪的篮子。



“给我。”



然而美绪退下半步，拒绝他那只手。



“你，是负责护卫的吧，手塞满了要怎么办啊。我自己来拿，这种程度的话。”



“这不是女的一个人能拿的量，给我一半。”



“那个啊，我，背着二十公斤的背包可以走整整两天呢。途中虽然让休息了，但也算是军人的雏形呢。这种的，根本进入不到称为行李的行列去。”



美绪用惹人讨厌的话攻击着伊格纳修，用笑脸对着妮娜。



“妮娜大人，不用客气，请一个劲儿地买东西吧！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晚饭呢，我非常期待！那么，走吧！”



美绪好像引领着妮娜一样，走向了前方，很有精神地行止着。妮娜和伊格纳修面面相觑，对着对方点了下头。伊格纳修将目光送入人群中，对稍稍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护卫着的身着便服的近卫骑士招了招手。



“美绪……把至此的东西都交给他把，他会带回拉米亚离宫。”



“嗨？可以吗？护卫就减少了哟？”



“……没关系。现在外出已经结束了，少一个人两个人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说过没问题了呢！”



“……看不下去了。递过来。”



伊格纳修用下颚颐指了一下，近卫骑士靠上前来把美绪手里的两个篮子几乎是强行拿到自己手中。



腾出手来的美绪，目送着拿着东西离开的骑士的后背，带着诧异的表情仰视着伊格纳修，



“嗨——原来你是看不下去女孩子拿着重物的人啊。”



“……并不是为了你……因为你让妮娜大人担心了。”



“Hmm……嘛，没关系。说来……”



美绪一度止住了话语，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对着伊格纳修。



“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吧。”



这么逗弄着他，伊格纳修愈发严重地板起面孔。有些难为情地将视线转开，



“……并不是我想记下才记住的……只是因为工作那是必要的……不要误会了。”



对那个回答，美绪不由得喷了出来。她想起巴尔塔扎尔的枕边词就是“不要误会了”。



——这个人，也不是坏人呢。虽然嘴巴和态度很不好。



虽说注意到了这点，可嘴上不说，重新对妮娜笑脸相迎。



“多谢您的关心！托您的的福能买更多东西了呢！下次要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请一口气买回去吧！”



“……好的……是啊……让我们把必须的东西，全都买回去吧。”



妮娜也用不可靠的笑容回应着，用着比起迄今为止稍稍强一些的态度，一边隔着货架子跟卖主对话，一边置购着必需品。



美绪也未曾见过的大锅、像是开口带子一样的网子，以及大大的饭勺。那些看上去拿不动的厨房道具也全部都交给了在周围秘密护卫的骑士们拿了回去。



大概在市场中来回逛了两个小时左右，妮娜终于点了下头，重新对着美绪。



“……备齐了……我们回拉米亚离宫吧。”



“啊，好的。接下来就是烹饪了吧？请让我来帮忙吧！”



美绪撸起袖子试着做了个滑稽动作，便和妮娜一同坐上了归途的马车。



回答了离宫，将食材和用具都运到厨房，妮娜开始了烹饪。



她身着围裙的可爱身影让身为同行的美绪都不禁心里为之一震，如果男性看了，一定一刻也支持不住了吧。如果是在做着蛋包饭之类的，可能她都要充满喜爱地抱上去了，可妮娜的作业是将美绪也牵扯进来的血肉和兽脂混合的气壮山河的东西。



妮娜用着习惯的手势，豪爽地用榔头将豚骨敲了个粉碎，将一个个附着在一起的血与肉片用水冲洗着。一点儿也没有留意血与油脂溅到围裙上的样子。完全难以想象那是一个公主大人进行的作业，美绪不禁伸出了手。



“那个，像那样的，只要您说说我来做就行了。”



“……不……从这个阶段开始如果不自己仔仔细细地做得话，味道会变的……”



“可、可是，那会将妮娜大人身上弄得很脏的……”



“……那个，美绪小姐。”



“嗯？”



“……这么说的话，请将长葱剁碎吧。完了以后，再将圆葱切成末。再完成了以后，请去摘豆芽菜的根吧。”



单手拿着沾满血的榔头，脸颊上、额头上都浇着豚骨溅起的血，妮娜面无表情地拜托了她连小孩子都能完成的作业。



“啊——那样的就可以了吗？”



“……是的。那是重要的工作……拜托你了。”



看样子自己是在碍事啊。虽然想给美绪展示自己的料理手艺这点让美绪有些不满，但她又不至于违背妮娜的指示。背对着沾满溅出的血的妮娜，老老实实地到了厨房一角，默默地切着言明的蔬菜。



妮娜将下了料的像山一般的豚骨抱在胸前，放入深底锅中，咕嘟咕嘟地开始煮着。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将形状不规则的排骨用大大的勺子搅拌着的样子简直像魔女一样。虽然对她究竟要做什么料理挺有兴趣，可看了这个工程后，对最终能不能吃也十分不安。



——怎么办啊。无论什么上来了，都必须说好吃吧。



——虽然对演技，没什么自信……预先联系一下吧。



一边切着蔬菜，美绪脑中想着迄今吃过的最难吃的料理，一边通过想象力再现着当时的味道，一边在脑内重复了一阵子“真好吃啊，妮娜大人！”“这么好吃的料理还是第一次吃到啊！”这样进行感激的训练。那是不管有多么痛苦都不从表情中显现出来，然后口头说着大谎言的痛苦的训练。现在不是因为被谁伤害了，而是为了让妮娜高兴而说的谎言，所以也没有办法，对自己那么说着的同时，美绪一门心思地切着蔬菜，然后帮忙撇了撇汤中的泡沫。



烹饪不知不觉地长达六个小时。



虽然明白中间也因为妮娜外出而中止了一段时间，但完全将之搭在一顿晚饭上着实是过长的烹饪时间了。



晚上八点半。



美绪忍耐着肚子的饥饿，在食堂的大桌子旁坐下。



今天晚上在妮娜的强求下，受雇的佣人也好园丁也好都来到同一张桌子上品尝妮娜的亲手料理。主人和佣人围在同一张桌子之类的，通常来讲是无法想象的分派，但看了妮娜的举止行为总觉得她好像是不愿意被供上神坛的性格，一直用恭恭敬敬的遣词造句去对待随从仆人们（译者注：的确如此，克莉亚在本卷对任何人说的话基本都是用的敬体，有时还用敬语），而绝对不会摆起主人的架子。在她手下工作完全没有对身份差异的感觉，有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由于妮娜希望用料理去招待手下的人，也就不至于拒绝。可这好像是妮娜来拉米亚离宫第一次开的派对，在场的人们的表情与其说是期待，毋宁说不安的色彩更浓。



——即使很难吃，也必须说好吃。



似乎从全员那里都能听到那种无言的呻吟。妮娜的料理刚刚开始，笼罩着整个离宫的那种无法说是马棚还是猪圈的那种粗野的气味，将仅存的一点期待也冷酷无情地践踏了。



这时，大食堂入口的大门打开来，背后引领着骑士的妮娜夸张地进来了。



“对不起久等了，我做好了。”



由九名骑士负责配膳，将冒着热气的巨大的碗放在坐在桌旁的佣人和园丁面前。看上去很有卖相。在银色烛台的光照射着在大桌旁坐成一排的穿着朴素服装的佣人们、“乌拉诺斯的继承人”妮娜，以及，拉面。然而妮娜用着极为认真的表情，确认已经将晚饭分给了所有人以后，来到了上座。



“平常之事一直受着各位的照顾，我一直期盼着有这样的机会。今天晚上各位要是能忘掉职务尽情享受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用着安静的然而穿透力很强的声音寒暄了一句，在胸前将双手交叉。



“向今日之食粮表示感谢，向圣阿尔蒂斯坦表示祝福。”



在桌旁坐下的仆人们也唱和着祈祷，心中真挚地祈祷着“愿我能圆滑地说谎”，转向了眼前妮娜的辛勤劳动成果。



在白浊的汤中有中等粗的棍棍麺（译者注：原文「中太麺」，「中太」就是在说面的粗细程度）、一片叉烧、青葱以及豆芽。虽说食材简单，但非常有秩地在碗中盛着。



——看起来……并不坏呢。



美绪频频观察着端上来的食物，用手拿起筷子。由于在秋津联邦度过了青春时代，筷子使用起来不会不方便。其他的佣人也不愧是在各种文化聚集地的住民，用着习惯的手势握着遥远异国的道具。



——鼻子也……习惯这气味了吧。



在烹饪的时候难以忍受的浓厚的兽臭味，现在也不怎么散发出来了。想着可能也有生姜可以用来消除腥臭吧，她战战兢兢地，送了一口到嘴里。



——即使难吃，也会试着说好吃的……！



——不管……多么难吃……



美绪的思考，在那里被打断了。



“……诶？”



恢复神志时，美绪的面前只有孤零零的变空了的大碗摆着。



不明所以，她的目光扫射了一下周围。



被妮娜以拉面款待的三个佣人以及五个园丁，所有人都将空碗放在面前，用惊呆的表情望着虚空或者天花板。



——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一口后的记忆被通通消除一点儿不剩了。



这样的话根本无法辨别究竟是好吃还是难吃啊，因为不管怎么说吃的过程中的记忆完全消失了。



然而——即使大脑遗忘了，那种味道，在身体里可以察觉。



诚惶诚恐地，在美绪对面坐着的一个园丁抬起了脸。



“那、那个……莫非……那个……”



好像在说着什么，又吞回了话语。在旁边的佣人也是，仿佛像受到诱惑一样，将目光移到了在身旁配膳的骑士身上。



“那个……虽然有些说不出口……那个……”



回应他们恳求的是上座的妮娜。



“我准备得很多。如果不够的话，请不要客气。”



妮娜的话音刚落，在桌旁坐着的全员都好像恶魔附体了一样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哈？！”



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右手也举了起来，美绪难以掩饰惊愕。身体越过了理性对食欲做出了反应。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经历。



骑士们端上了新的大碗。



美绪感到自己的手脚哆嗦着。



——怎么回事啊，等不及了……！



难以抑制住本能的渴望。明明刚刚吃完，肚子好像还在咕咕叫。简直就像三天没有吃饭的难民一样，自己都对妮娜的拉面等得不耐烦了。



对着递给她的第二个大碗，美绪兴冲冲地拿着筷子。



为了不让这次的记忆中断，集中着注意力挑起了面，放入嘴里。



“……嗯……”



一刹那，从美绪嘴里流出来的是，难以置信的官能的呻吟。明明对不可理喻的自己的反应感到惊愕，可是筷子就是停不下来。



依然将脸对着大碗，将眼睛瞟向了上座。



妮娜一边看着好像被妖魔附体了一样将拉面送入胃中的大家，一边自己也淡淡地吃着。从那实在太过平静的氛围中，可以看出这存在的次元本身就不同这一点。



——魔女……！



毋庸置疑，她使用了魔法之类的东西，否则的话食物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理性的抑制完全不管用，只是一边动着手和嘴，美绪在无法思考的大脑的一角感觉到了妮娜能力的恐怖。



——不只是会自由地操纵风。还有操控味觉的魔法……！



因为那种敬畏受到惊吓，美绪完全吃完了第二碗。



“那个，妮娜大人……您是使用了魔法还是什么吗？”



收拾完了餐具，一边与仍然保持着惊呆的表情的佣人们一起吃饭后甜点，美绪试着跟在上座稳重地将甜瓜送入口中的妮娜搭话。



妮娜摇了摇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用这一如既往的无表情对着美绪。



“不。我就是按启蒙时朋友教的那样，小小心心地做而已。”



美绪无法相信。



“可、可是，这个，怎么说呢，好像超越了您说的那种境界……！”



作为一个喜欢料理的人，她无法接受。不知不觉感觉有些火大。



然而妮娜的回答非常简单。



“……如果让朋友来做的话，会更出色的。”



在她的嘴角上，浮现出了笑意。将视线没有看向这里，而是远方，继续说着。



“……当时吃得非常沉醉，在伊斯拉。”



妮娜注视着过去的时日，然后微笑了。



“……她叫艾黎。由于是艾黎做的，所以叫艾黎面。和同伴们大家一起做了这个，然后一起吃……实在太好吃了，于是我就学习了做法。”



那是第一次看到的并不是讨好的笑，是妮娜真心的微笑。与其说是在对美绪说，毋宁说是对不在这里的昔日同伴们说着，那语气有些脆弱，但又温柔。



那种笑容不知为什么，让美绪的胸口收紧了。妮娜的温暖和怀抱的痛楚，超越了空间，直接渗入美绪的心里。



根据伊格纳修的话，妮娜是在伊斯拉之旅的途中不得不离开的。



为了能让大家平安无事地抵达“天空的尽头”，妮娜将自身献出来到乌拉诺斯，挽救了伊斯拉。留在伊斯拉的人们在此之后究竟怎么样了，妮娜也好伊格纳修也好什么都不知道（译者注：目前的时间是帝纪一三四九年/圣历一八六四年七月，此时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即将完成出发准备，不久以后卡路才呼叫的克莉亚，因此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那次旅途的结果和后续）。



——妮娜也有很多同伴啊……



看着妮娜的样子，美绪痛切地明白了这件事。就像美绪失去了一切来到普雷阿迪斯一样，妮娜也放下了珍视的人们来到了这个空中都市。



——和我，一样……



虽说将乌拉诺斯王位继承者与身为特殊工作者见习的自己的境遇相比较不无愚蠢可笑，但心中的共鸣就是无法停止。



“……一定是非常好的人呢……艾黎小姐。（译者注：克莉亚并没有暗示过艾黎的性别，美绪的话也没有假定艾黎的性别，不过这里还是这么处理了）”



美绪对妮娜那么说道。妮娜的微笑，变成了笑颜。



“……是的……非常棒的……是我的挚友。”



那是一直隐藏在蒙着的假面底下的、无邪的少女的笑颜。



——想更多地了解这个人。



美绪那么想道。



晚饭结束了，完成了晚上的工作，美绪回到了房间。三个佣人现在仍然沉浸在“艾黎面”的余韵之中，情绪激昂地声称一定要从妮娜那里问到食谱自己也来做。美绪当然也有兴趣，想着能不能从伍西拉或者伊格纳修那里问到。



包括美绪在内的四个佣人，都在主楼角落的一个小小的佣人房间里住着。在日落后一直是打扫打扫厨房，收拾一下餐具，进行一些检查照明或者到马棚里照看一下马，将一通的工作做完以后便回到这里，用抹布擦拭一下身体，然后就寝。那仅有简单四个木质床、只是用来起居的空间，就是现在美绪的房间。



到明天清晨还很早，于是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便开始了每日功课。虽说工作并不快乐，但与在塞农府邸度过一年从事的特殊工作者养成训练比起来，要好太多了。而且，今天一整天非常快乐。



——明明应该是妮娜大人打起精神来的，现在好像我自己打起精神来了。



在床上横躺着，一边眺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美绪察觉到了这一点。



来到这飞空都市以来，一直封闭的内心，在与伊格纳修干架，强行地鼓励着妮娜的这段时间，不知何时又打开了，久违地恢复了活力。她回顾了一下，对现在自己身上仍然存留着这样的力量稍稍有些惊奇。



——明明已经将关于自己的所有事情，都扔到垃圾箱里了。



——我现在，仍然会哭会生气，也会笑呢。



——我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厚颜无耻呢……



背叛了重要的同伴们，将情报传递给了乌拉诺斯的同时，竟然还在这离得远远的变迁之地理所当然地带着善人的面孔，想要让这异国的要人打起精神来。明明没有那样的资格，明明是个人类的渣滓。



在晚上睡前，严加指责自己成了美绪的每日功课。即使在幸福的今天也没有停止这样的功课。



——真的，厚颜无耻……



——明明是最差劲、最糟糕的人……



不断这样贬低着自己，在眼睑深处闪过今天第一次看到的妮娜的笑颜。



虽然被强行带到普雷阿迪斯来这样的境遇与妮娜相似，果然自己还是不同的。



美绪那样想道。



——妮娜的同伴们一定还喜欢着妮娜。



在妮娜的房间里偶然发现的、很多同伴的信，告知了她这一事实。



现在，如果美绪的同伴们也写信过来的话，那内容一定充满了憎恨和诅咒吧。



——她和我，是不同的……



——我，只是，必须想着不损害塞农的心情……



她告诫着就要搞错的自己。今天一天，因为这久违的快乐回忆，感觉内心稍稍变得轻松了。正因为如此，美绪才大骂着那样的自己。



——我，根本没有享受人生的资格……



在每天结束时通过这种方式打击自己，算是美绪对于自己背叛的同伴们的赎罪。一边持续着笨拙的大骂，美绪等待着睡眠的降临。她祈祷着今天所享受的快乐与开心，在明天早上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