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次多岛海战争 一(2 / 2)
“这可无法触及我的神经。这都是卑微之徒做的事,觉得他们十分之可悲。”
从他的声音中,神乐听出巴尔塔扎尔在逞强。对于希望成为少尉的巴尔塔扎尔来说,受到等级比他高的前辈们的嫉妒和排挤,并不会那么心平气和。
“你真是强啊。”
神乐表情恢复了认真,对着巴尔塔扎尔的侧脸这么说道。
“有什么强也好弱也好的,不入目就对了。”
“……嗯……是啊。还真是有你的风格啊。”
“怎么了你丫(译者注:其实巴尔塔扎尔对神乐的称呼一直都是蔑称,用的「貴様」,但唯独这里体现出来感觉比较合适。再稍稍科普一下:「貴様」这个词如果拆开来看「貴」和「様」都是敬称,但连起来确实蔑称,表示“你小子”“你这鼠辈”之类的意思),笑什么呢,怪恶心的。”
一直皱着眉,巴尔塔扎尔斜眼瞪着神乐的微笑。
倏地,神乐上前一步走近了巴尔塔扎尔。只要她将头向前倒下,就会触碰到巴尔塔扎尔的胸际那样的距离。她从至近距离看着他那扑克脸,再次以认真的神情说。
“偶尔也许向别人撒下娇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哟。”
“你说什、什么呢。”
“你可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冷酷的人哦。”
“喂,你吃坏什么东西了?喝酒了?快跳进海里让头脑冷静冷静。”
巴尔塔很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想要从神乐身边逃走一样倏地转向了一边,向海的方向看去。
打过来的海浪冲刷着两人的脚底。有两只鸟,好像在合着翅膀向远方水平线那边飞去。
对着巴尔塔扎尔的背后,神乐甩出了恶作剧般的话语。
“你真是有趣呢。”
巴尔塔扎尔仅仅微微地回了回头,收紧了眼梢。
“你究竟是想夸我还是损我啊?”
“不知道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呢。究竟是想怎么样呢,我呀。”
这么微笑着耸了耸肩,神乐把双手背在腰的后面,转回身来。
“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今天说了这些很有意义的话,真是谢谢你了。”
巴尔塔又哼了下鼻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将目光转回到陆地上。
“不要再次突然间就出现在别人家里面。”
“嗯,抱歉啊。我下次会先联络然后再过来的。”
“……还要再来吗。”
神乐歪着脑袋,试着恳求道。
“不行吗?”
“……还真是闲人啊,难以理解。随你便吧。”
甩出这句话,巴尔塔扎尔将眼神背过神乐,一个人迅速向自家走去。稍稍露出害羞的表情,神乐也小跑着追向了巴尔塔扎尔的背后——
“……就是这样,非常快乐的时光哟。我想,巴尔塔他也非常快乐呢。”
话一说完,神乐便再次把肩部都泡进了温泉中。
又稍稍享受了一会儿温泉,伊莉雅站起身来,用毛巾遮住身体前面,在岩石上坐下来。
“……你们两个关系竟然那么好啊……我都不知道。”
“也没有那么好啦。嘛,因为是同年级嘛,而且明明在同一个岛上装作不认识连照面都不打算什么事嘛,再说调戏他也蛮有去的说。”
“是这样……吗。巴尔塔先生,他想必很受作战本部的重视呢,毕竟是事先唯一一个看破尤迪加作战的人才呢。”
“太优秀了,而又那么冷淡,所以也难免被周围的前辈达人们疏远。他原本啊,就是在某处有阴影的人呢,经过了这一年以后便变得愈发阴沉了。”
这么说着,神乐又哈哈地笑了。
“巴尔塔先生也一定很高兴吧。不只一起吃饭,连散步都奉陪到底,这在他学生时代也是绝对不会做的吧。”
“是啊。下一次伊莉雅你也一起去吧。虽然他可能会表现得老大不乐意,可内心一定会很开心呢。”
“……是,但得上司准许我同行……关于今后的作战计划,预先知道也没有什么损失……”
伊莉雅点了点头,凝视着树丛的对面。
——说起巴尔塔先生的时候,神乐姐真的很高兴呢。
她这么想着。虽然神乐她好像生下来就一副乐天派,但挑逗巴尔塔扎尔的时候看起来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一定是他们性格深处非常能合得来吧。
“一不小心就说了好多呢,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吧,不能沉迷其中嘛。”
“说的也是,真是放松得很好呢。”
她们两人从温泉中出来,用毛巾擦干了身体,套上了便服。神乐对着草丛那边叫道:
“我们出去了哟!”
“啊,好的。我们已经出来了呢。”
传来了莱纳的回答。
“没有来偷看吧?”
“虽然想着来呢,可神乐姐你拿着剑,就放弃了。”
“真是遗憾呢。我可是看了伊莉雅的全身哟!”
“我也看遍了清显的全身。”
伊莉雅她目瞪口呆地旁观着互相看不见对方身影、隔着草丛大声说着些有的没的的神乐和莱纳两人。
在此之后清显和莱纳会合,四人分乘着摩托,跑出山道来到海边的餐厅。在很有小木屋景象的店内挤满了休息日时的士兵们,反映出了Moregan岛上的战争气氛。清显他们进入店中以后,很明显地,下士官们和士兵们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由于他们作为“埃利亚多尔之六人”被不断地大事宣传,即使是隶属于其他部队的士兵也会知道他们的相貌和名字。
打了照面时就会被打招呼并进行简单的寒暄。即使是对身为秋津人的清显和神乐也是一派爽朗,没有什么微妙的差别和偏见。没有看到穿着士官服的上官,清显他们自己也穿的是便服,毫无拘谨的气氛,店内充满了朝气和喧嚣。
“最有人气的是伊莉雅吧。”
坐在了只有四人的餐桌上,神乐这么说着微笑道。伊莉雅一副僵硬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
“作为未来的击坠王很受期待哟,而且还是个美人。”
“……我也不清楚。”
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伊莉雅有点不太高兴地垂下了双眼。即使她本人否定,下士官和士兵们也很开心地过来搭话的正是伊莉雅了。在那其中还有拿出笔记本缠着她签字的人。
“很受仰慕呢。明年成了少尉以后,就会越来越出名了呢。凭着伊莉雅的本事,马上就能做上小队的编队长之类的吧。我也想成为伊莉雅的部下啊!”
对着满口俏皮话的莱纳,伊莉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莱纳你也是,明年就会站在率领部下的立场上了。想成为同级生的部下什么的,即使是开玩笑也没有这么说的。”
被人这么直接地发怒,莱纳苦笑着:
“大概您的人气也不会长久持续下去吧,过三天那令人恐惧的性格就会暴露,部下们都会害怕的。”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为了被喜欢才率领部下的。”
话毕,伊莉雅瞥了眼菜单,点点头。
“拜托给我上芝士汉堡。”
对着如此宣言的伊莉雅,神乐饶有兴趣地问道:
“正如莱纳所说,伊莉雅和清显君成为少尉以后,不久就会被任命为三机编队的队长吧。你们两人有什么作为编队长的目标吗?”
“目标……吗?倒没怎么考虑过呢……”
伊莉雅陷入了沉思。在她旁边,清显也将视线看向斜上方,道:
“家父吧……虽然我想这么说,可他在我的面前绝对不会说关于战场的话题的……我果然还是憧憬像阿克梅德师父那样,无论单机还是编队都很强的飞行员呢。不是说只有一方强,而是无论哪一方都厉害的这种。”
“嗯。单机的空战能力和统帅编队的编队长的能力似是而非呢。即使空战能力不够优秀,只要作为编队指挥官能力很高,也能依靠把握大局来包围直至击坠很强的敌方单机呢。”
“是的。可即使憧憬着编队指挥,如果不首先在单机空战能力上受到承认的话,也不会被任命为队长吧。所以现在只是考虑着如何提高空战技术,至于说当队长的话,等那个时候再考虑吧,我这样想……”
“说的也是,虽然时间尚早,还是早点提提兴趣为好。伊莉雅你呢?好像考虑得很深刻呢。”
伊莉雅不知不觉就插起了胳膊,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刚刚被神乐问道以后,说不定还是第一次考虑到“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队长”这样的命题。
考虑良久,伊莉雅低声告知:
“说实话……完全无法想象一个作为编队长的自己的形象。迄今我总是追求着单机作战的实力,想着只要自己强大了,作为一个编队也就自然强大了。”
“嗯,这么说也很不错呢。我想啊,如果是伊莉雅的话,那样一定就可以了,嗯。”
“……神乐姐你呢?想成为什么样的编队长呢?”
“我嘛……嗯。我也没有你们那样优秀的空战技术,果然还是希望成为能正确地看破战局并进行恰当的指挥的编队长……是这么想的……”
句尾语浊了,神乐有些困惑地笑了。
“其实我很不安呢。虽然成为少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等到实实在在地将下士官和士兵托付给我上战场时,自己就真的能作为编队长出色地统帅部下吗……”
神乐很罕见地吐出了有些胆怯的话语。清显不由得身体前倾,道:
“神乐姐你绝对没有问题!那个,虽然一开始很可能会不太顺利,可随着经验的积累一定能成为出色的队长的!”
“谢谢了,嗯。我也想积累经验啊。可是,我熟悉编队指挥的这个过程,恐怕也会有部下死去。只要这么一想……统帅部下的那份沉重,就让我愕然失色了。”
句尾有气无力。这还是迄今为止未曾见过,对自己没什么自信的感觉的神乐。成为真正的军人这一个月期间,即使是一直看上去悠然的神乐,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呢。
将他人的性命托付给自己这件事。
这份沉重和困难,是自打士官学校时代就曾说过的事情。被托付了很多部下的性命,处于名为战场这种极限状况之中,要让尽可能多的部下幸存生还这就是士官的工作,这一点应该在头脑中是明白的。
可这还是第一次理解不是在课桌,而是进入实实在在的战场,背负着有血有肉的人的性命的那种沉重感。一直看起来如同沐浴在凉爽的风中的神乐,现在看起来也相当萎缩了。
如果是个人作战的话,自己的疏忽是靠自己的生命作为赔偿。可是率领着从属机进行编队空战时,队长的疏忽会与全体队员的死紧密相连。现在神乐所怀抱的这种不安,并不是他人之事。一年后自己不得不同样站在率领部下去战斗的立场上。清显收紧了脸颊,铿锵有力地说:
“神乐姐,你至今都一直取得着优秀的成绩,而且也很受沃尔迪克航空队里面人们的喜欢,堂堂正正去做就好了。谁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对那句话,伊莉雅也点头道:
“从一开始就能做到完美的指挥官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历史上的名将们,也是以很多部下的牺牲为代价才战功累累。站在士官的立场上,实质上来说,我想有时候让部下赴死也是不得已的事。”
“……嗯,说的是啊。这些道理我是理解的。可是,如果实际上与士兵与下士官互相认识而且还说过话……一这么想我就害怕了。每个人的背后,都托付着家人和朋友的思念……那种沉重,在原来预习教科书时可从来不知道。”
神乐的眼神黯淡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乐。清显也好伊莉雅也好,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好,只能互相交换着十分担心的目光。
向服务员小姐点了餐以后,莱纳嘻嘻哈哈地抬起了脸。
“你们竟然考虑到那个份儿上,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战争嘛,死人是理所应当的呀。指挥不当的话,我们士官的话也会死呀。杀死同伴的又不是神乐姐你而是敌人吧。我们可什——么错都木有的说。”
他若无其事地那么说着。想着那实在是过于大大咧咧的意见,清显虽然想要提出反驳,可用那种口吻对现在的神乐搭话兴许也不是坏事,而且他也无法形成作为驳论的话。
神乐也,稍稍笑了。
“嗯……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呢。真是不幸啊,我这人。嗯,明白啦,只好先填饱肚子啦。”
“神乐姐你其实非常温柔吧。总是说着斩啊斩的显得很让人害怕,从根本上说还是很温柔的吧。”
“虽然我也没总是说斩之类的……这样子不能说是温柔吧,只是胆怯罢了。对不起啦,难得的休息日,却说了阴暗的话题。说些高兴的话题吧。对了对了,刚刚也跟伊莉雅说过了,最近我跟巴尔塔见面了……”
稍稍有些强硬地改变了话题,神乐终于恢复了笑脸。挑逗着巴尔塔扎尔时候的神乐真的朝气蓬勃呢,清显这么想道。说着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真想成为神乐姐的部下呢。
如果是在战场上托付自己的性命的话,像神乐那样的上官就没有问题。知道体谅人,还有勇气,像这样能最好地指挥并尽全力的队长的话,就可以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之。这样想的一定不只有自己吧。在不远的未来,成为神乐部下的全员,大概一定都会抱有同样的想法吧。
快乐地吃过了饭,到了夜晚,清显他们回到了兵营。他们与别的少尉共八人同寝室。下士官飞行员们睡在二十人一个单位的预制化小屋中,比起那个的话要清净,更容易沉下心来。由于没有固定的就寝时间,就可以适当地自由熬熬夜。
清显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读着最新的航空飞机研究书籍。上面说是圣·沃尔特海空军航空技术工厂正在研发着比起往复冲程热机更加强劲的搭载着涡轮螺旋桨发动机的战斗机。据说以最高速度七百五十公里/小时为目标,一旦投入实战的话,那种传说中的单军驱散大军的勇者般的战斗说不定会在实战中出现呢。
——战争,就会迎来巨大的转机。
对于巴尔塔扎尔跟神乐所说的“接下来大的作战计划”,清显也好伊莉雅也好都情绪高涨。到前线来这一个月,由于没有经历大规模的战斗,说实话,有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想象着翱翔于真正的战场的自己,涨满了打倒乌拉诺斯的决意。
他目光呼地,看向了在床的一边的床头柜。
由于士官被允许在床边摆放私人物品,清显就摆了一个相框。
在相片中,“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在微笑着。
那是神乐和巴尔塔扎尔毕业之际,在Air Hunt士官学校讲堂前照的。
那受到乌拉诺斯轰炸而瓦解的大讲堂,仅在这照片之中留下了与那时毫无不同的整齐的红砖侧壁。
然后——美绪也是。
被伊莉雅和塞西尔夹着,稍稍有些心情不好地,以笨拙的姿势将目光对着照相机稍稍上方的位置。
清显的心里,正流着血。
无尽的痛在心中涌起,充满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美绪。”
他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便对着照片,叫着那个名字。
“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啊。”
不可能有回答。
“正在做什么啊。”
可是无法跟她说话。
“真想见到你啊。”
那种毫无虚假的思念,随性地化成了语言。
自从与美绪那么一别,已经将近八个月过去了。
“我啊,是个背叛者,是乌拉诺斯的间谍。”
在Air Hunt岛被破坏的那一天,在离别之际被告知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我将这个岛上的情报,全部都传递给乌拉诺斯了。”
“另外Mesusu岛那件事,也是我爸爸做的。他将岛上的情报传递给了乌拉诺斯,连Odesa要塞也轻而易举地攻了下来。”
“至今为止对你说的,全都是假的。”
美绪的话语变成了刀刃,将清显身体内侧割了个七零八落。那看不见的成千上万的伤口重叠在一起,灼烧着清显的思考。
——Mesusu岛的侵略,是美绪的爸爸引荐的?
——那么,杀死我家人的……不就是美绪的家人么。
那样黑暗的思考方式,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恨意。温柔的父母,以及最喜欢的姐姐的表情在眼睑的内侧苏生了,与燃烧的Mesusu岛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不会的,假的。美绪的家人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可是连将这疑问变成问题问出来,也早已不可能了。现在的清显能做的,只有重复地几次三番地对着照片里不动的美绪,问着不可能得到答复的问题。
至少能见到的话。
见面以后,至少能说话的话。
那样的话,明明就可以将胸中的痛苦和无法消解的苦闷彻底清除的说。
“真想见你啊,美绪。”
清显今天也对着照片,嘴里念着那已经重复过几千遍的祈祷(译者吐槽:这怎么有点鲁迅先生《祝福》里的既视感……)。那毫无办法的空虚充满了全身的细胞,连自暴自弃的心情都涌了上来。
“这样的话任务结束,我要回普雷阿迪斯啦——”
如果相信美绪在临别之际所说的那句话的话,美绪现在应该在普雷阿迪斯才对。
那样的话如果能不断追着乌拉诺斯,将普雷阿迪斯捕获然后进入其中的话,说不定就能再次和美绪见面。
那只是一线希望。可是,他也只有如是相信。
“一定会再次见面,会再次见面的……”
一边这样自己鼓舞着自己,清显眺望着窗外的夜晚。心想着美绪就在那过于广大的天空的某处,现在也在为乌拉诺斯而工作,他的心就像在被烹煮一样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