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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织场(1 / 2)



(一)



看着由贵美的眼睛,广海感觉到一股要把他吞没的力量。仿佛迎头沐浴到强烈放射的引力,让他动弹不得。白色的耳朵仿若妖精,前端有点尖,耳垂很薄。



不管事后有多后悔都行,即使会搞砸,或是被制止逮捕也行,现在这一刻就是想要触摸她的感情,是从何而来?毫无根据也无前兆,却是坦白到无可救药地席卷心头的冲动。



他回想起与同龄朋友拿艺人或班上女生当话题聊了不晓得多少次的猥亵内容。太漂亮的女人一定没办法勾起性欲,更别说像由贵美那种瘦得好像快折断、不像人类的模特儿女人。



这是天大的谬误。



叽、叽,鸟用一种刺耳的尖锐声音啼叫着。



如果由贵美的下一句话再慢上一拍,或许广海已经朝她伸出手去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欲望,也一直以为自己跟同龄的朋友比起来,这类欲望要淡薄得多。



「你是村里的人?」



由贵美从唇间吐出的声音,就像透过隐形麦克风从遥远的某处传来似的,听起来很不真确。被那声音催促着,广海的下巴自然下落,点了点头。



「哦?」



她从鼻子哼出声似地点点头。明明没化妆,低垂的眼皮上的睫毛却很修长,给人忧郁的印象,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慢性地笼罩山地的雾气之故,睫毛看起来湿湿的。



「叫什么名字?」



「涌谷,广海。」



「我叫织场由贵美。」



「我知道。」



由贵美状似不可思议地回看广海。「你知道?」她只说了这句话便噤声不语,视线回到湖上。



只穿一件薄薄的夏季针织衫,无法在山里过夜。太阳出来以后,她是怎么溜出那户受到监视的家的?



「我表哥,」



为了避免沉默,广海串场似地出声。由贵美回头。



「我表哥是你的学长,须和光广。你认识他吗?他现在在村里的诊疗所当医生。」



「哦。」



广海以为会有更大的反应,没想到由贵美只是冷冷地点点头。她兴致索然地再次注视湖面。



真意外。光广应该还去帮忙过她母亲的葬礼,又不是从前分开后就再也没连络过,她怎么能这么没反应?广海也感到一阵失落。对广海来说,在诊疗所当医生的光广,是从以前就让他引以为傲的表訏。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坐在她旁边看书,度过假日了。他默默注视由贵美的背,几乎快从狭窄的肩上滑落的针织衫的一边,露出底下皮肤色的带子。



脚僵住了。视线没办法从又白又长的后颈挪开。



「欸。」



她突然回头,不必要地把身子拉得直挺。广海还没来得及应话,由贵美就问了:



「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



「咦,可是……」



倒了嗓的声音变得饶舌。



「你是怎么溜出家里的?我听说你家被左邻右舍的人包围了。」



说完后才发现忘了用敬语。广海手足无措地接着说:



「我觉得很抱歉。这里实在太乡下了,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介意。我就是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才回来的。同时我也明白,其实大家对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八岁。



广海想到她与自己的年龄差距。听说她国中一毕业就离开村子了,所以当时的她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她跟自己不一样,是个成熟的大人,他心想。



「意外地没人知道,不过我家院子跟后山的竹林连在一起。从那里的话,可以不被人看见,进去我家。只要送我到附近就行了。」



那双具威压感的眼睛像要看透广海似地注视着他。



「你不想引人注意吧?」



当下他无法回答。这是挑衅吗?



一会儿后,从广海口中冒出来的是:「你要骑自行车回去吗?」由贵美又没什么劲地应着「嗯」,走近她停放一旁的老旧淑女车。



甚至来不及阻止。在广海面前,由贵美牵起自行车,飞快地,助跑似地跑了出去。就仿佛要利用跳远的要领,跨越那不可能飞越的湖面。



就在几乎要栽进湖里的边缘处,由贵美白皙的手使劲将自行车推入了水中。动作之激越,让人怀疑她哪来那么大的力量。一瞬间,自行车完全飘浮在半空中。虽然不远,但飞出再也无法从岸边舍起



的绝妙距离后,自行车撞击出巨大的水花落下湖面,哗然水声响彻四周,水花两旁架起了淡淡的虹桥。



广海愣住,眨着眼睛,由贵美说了:



「这里真的很深。」



迎面淋到水滴的浏海闪着光。她的视线前方,自行车被绿色的湖水吞没了。「啵」的一声冒出一团空气,接着是一声搞笑般的「啵噗」,听起来就像把猎物吃个精光的声音。自行车连踏板以下都看完全看不见了。



脚瑟缩在原地。



水根湖的湖底水草交错,一旦掉下去就爬不上来。他想起小时候父母这么告诫过他。



他不小心想像起自己被吞入理当十分熟悉的这座人工湖的湖底,想像起那种漆黑。他体认到这个地方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不是开玩笑,真的会没命。连她的脚踏在湖面与地面的边界处,差点坠落的千钧一发,都令他吓出一身冷汗。



「让我坐你机车后面。我的自行车没了。」



由贵美若无其事,头发和额头滴着水回来了。做出让人吓破胆的事,却从容地面带微笑,优美至极,令人气愤。



「是小绵羊。而且我没有驾照。」



「没关系。无照双载,要是被抓,或许不只要上家事法庭唷。」



教唆、引诱的明明是她,她却面露笑容。默默地向两旁扬起的嘴唇,看起来忽然染上了一抹红。



下山的途中,广海在路旁停下小绵羊。



不管由贵美再怎么轻,如果骑得太快,乘载两人重量的小绵羊那小小引擎还是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抗议操得太凶了。



「可以不要抱得这么紧吗?」



广海像这样载过门音几次,但门音总是客气地抓着广海,所以即使贴在一起,他也毫无感觉。



但由贵美毫不客气,她一跨上后车座,柔软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搂住广海的腹部。



广海觉得不能呼吸了。他深感到自己是个经验不足的孩子,没有自信可以平静地骑完回到村子的距离。



由贵美干脆地说「好」,顺从地解开缠绕的手。然后不是抱身体,而是像抓衣服那样,手从广海的肚子移动到背部更上方一点的地方。接着她不为所动地问:「这样可以吗?」广海点点头,就这样,他再也无法对她说任何话。



「欸。」



由贵美在她指示的织场地区的竹林附近呢喃说。



「什么?」



「我们在摇滚祭那天见过对吧?」



广海回头,由贵美再次问:「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



已经进入村子里面了。广海熄掉小绵羊,免得引起注意,车子停下后,由贵美的身体这回便轻盈地完全离开小绵羊,也离开广海。



「你都没说,我以为你没发现。」



「我没想到你记得。」



「好男人我就不会忘记。」



广海错失回话的时机。由贵美的口气不像玩笑也不像认真,自己的喉咙却完全堵住了。由贵美静静地笑。



「谢谢你。托你的福,我玩得很尽兴。我本来以为要是有村人发现,一定会到处向人说。」



然而那一天,她却没有刻意隐藏面貌的样子。



由贵美眯起眼睛。大而有力的眼睛一眯起来,牵动着耳鬓的眼睛就会突然显得又细又长。



「你喜欢音乐?」



「喜欢。」



他想说明其实不只是喜欢,自己跟其他村人不一样,但又不敢如此大言不惭。她紧接着问:「NAGI呢?」



「那个时候,月光舞台是NAGI在表演。」



「我从DOUBLE ONE的时候就在听。」



DOUBLE ONE的两人解散后,NAGI就单飞了。广海回答,一会儿后,由贵美微笑了。



「NAGI是我朋友。」



「好厉害!」



对方是艺人,到处都有认识的机会吧。在摇滚祭看到由贵美后,广海就在猜她回来的理由八成是看朋友,但还是忍不住惊叹。他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但又不想被以为自己是个追星族,正自犹豫,结果她趁着这短暂的空档说了:



「你有笔吗?」



「有原子笔。」



「原子笔可以。」



由贵美默默伸出右手。广海从提着的包包里拿出笔要交给她,结果她摇头说不是。



「写在这里。你有手机吧?」



她把手指朝内弯,轻轻握拳的手用力伸到广海眼前。她出示的是纯白色的手臂侧面。



伸手一摸,她的手冰冷极了,完全不像前一刻还搂在自己的肚子上时那样。广海忍不住抬头一看,她好似洞悉了他的想法,无动于衷地说:「我手脚冰冷。」



广海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的手臂写下手机号码时,原本渐已平静的胸口悸动又变得剧烈。



数字列扭曲,手指仿佛在凿刻她的手腕似地颤抖着。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放手后,由贵美便用自己的左手轻轻按住广海原本抓住的位置。她看看数字,说了声谢。



「我会打给你。我会回家抄在别的地方,把它洗掉。不用担心,我不会给别人看的。」



「又没关系。」



「没关系吗?跟我在一起会引人注意唷。」



由贵美笑也不笑地说。



没关系——他本以为可以当场回答,却好似在耳边听见光广对由贵美的评语:「可怕的女人。」



「你为什么回来?只是回来看摇滚祭?」



或许有点多事,但他纯粹感到好奇。在背地里被批评抛弃了村子的织场由贵美。抛弃的理由广海也多少可以想像得到。因为他从上了国中左右,就一直隐约预感到自己迟早或许也将抛弃这个村子。



广海讨厌这里。大概就和她一样讨厌。



「扫墓,祭祖。还有很多。」



由贵美声音平板地回答。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她回来后的这十天,没有人看到她外出。



「拜拜,广海同学。」



之前都只喊他「欸」,这时却突然被叫了名字。广海本以为她根本不打算记住他的名字,忍不住开心起来,却又为此感到不甘。



一阵风吹过,鼻子想起来似地嗅到竹子的气味。即使是夏季,由于山上吹下来的风,高耸的竹子表面干燥,刮出无数条土黄色的伤痕。这些竹叶在头顶同时哗哗响起来。任意生长的竹子,还有未被翻掘过的地面皆一片杂乱,完全未经整理。



由贵美的背影远去了。约十公尺前方处有道墙,石砖墙的一部分毁坏了。若非动作轻巧的人,实在不会想要去翻越那里。



广海望着白色的背影,回想起摇滚祭之夜。



祭典应该是一晚就燃烧殆尽的巨大火焰。将它视为夏季唯一的享乐之夜,尽情欣赏它的光辉,以为随着早晨来临,光与热都同时消失了;然而仔细回想,自从那一晚以后,火就不断地在闷烧着吧。



闭上眼睛,萤火虫般的幽光在眼底闪烁不止。那大概是织场由贵美的存在使然。



(二)



原本打算在湖边待到傍晚的,计划几乎全乱了套。



也不想现在再回去了。广海怀着一种大梦初醒,两脚还没有完全着地的感觉走向竹林另一头,山地上扩展着森林与田地等一如往常的情景,就像是一场天衣无缝的玩笑。



向光广借的小绵羊,等到诊疗所要关门的傍晚再还也行吧。他牵着小绵羊踏上回家的路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里?』



美津子打来的电话为什么老是用这句话开头?



「家附近。怎么了?」



电话说有人来找他,她让客人在房间等,叫他快点回去。广海受不了地叹息。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随便让人家进我房间。」



『妈也这么想,要他再找时间来,可是他就是不听嘛。你快点回来。』



「了解。」



假装不知所措的美津子的声音里,听得出兴奋的语调。



挂断电话以后,他注意到有未接来电。是载由贵美回去的路上打来的吗?确认一看,有两通织场门音打来的电话。广海看了看,阖上手机。



为了不让母亲发现,把小绵羊从后院牵到相连的田地里。——结果一辆黑黝黝的重机已经先停在那里了。广海把小绵羊停在旁边,绕到正门打开玄关门一看,脱鞋处凌乱地扔着一双红褐色的皮鞋。



擦得几乎反光的皮鞋表面没有任何磨损,上头的鞋带也没有半点偏斜,绑得很漂亮。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高级皮鞋,但鞋跟部分却邋遢地被踩扁了。



又忍不住叹息。



「你回来了,广海。啊,已经在房间了。」



「嗯,我就去。」



广海垂头回答。上楼梯的时候美津子在后面说:「等下我削桃子端去。」



看见采光窗泄出灯光,里头传来音乐声,广海打从心底目瞪口呆:你就不晓得什么叫客气吗?但



也因为死了心,事到如今也不生气了。



「达哉。」



「哟,广海。打扰啦。」



来客在房间正中央盘腿而坐,笑着的脸上是一整片赤红的痘疤。达哉说那是天生的,但同年级的女生却说坑坑洼洼的很恶心,把他给甩了,然后达哉在东京对人家做了什么?只要是这座村子的人,从老到少都知道这件事。



日马开发的浪荡子,日马达哉。



「不要随便跑来啦,至少也打通电话吧?」



「你不是说你今天放假吗?我猜你反正也很闲。」



达哉呕气地噘起嘴唇说,用指甲留得很长的手指懒洋洋地压压耳朵。久违的褪色褐发,从近处一看,干燥得形同枯草。



达哉阖起正在看的广海的漫画,问着:「最近怎么样?」



「嗳,我是常看到你啦。你还是老样子,老跟那个女的混在一起,连招呼也不肯跟我打一声。」



「你以为是谁害的?」



「我害的。」



达哉灿烂地笑,简短地回答,接着问:「你不上那个女的唷?」广海轻瞪他一眼,他立刻耸耸肩。



「嗳,太麻烦了是吗?可是好厉害唷,广海。我刚才听伯母说,你在那所好学生念的高中是全年级第一名?不愧是广海。」



「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想到母亲趁着自己不在,对着达哉拐弯抹角地炫耀的模样,他就一阵恶心。达哉反瞪广海说:「甭装啦,很酸耶。」就算这话有一半是玩笑,广海也不想跟他对望。冷不防地,达哉眼睛的温度陡然下降,声音和表情也变得凌厉,无法想像上一刻还在笑。「断线」这样的形容,是不是为了这家伙而存在的?广海偶尔会想。



他自认为清楚达哉的来意。不出所料,达哉用毫不客气的口吻突然问了:



「欸,织场由贵美的家在哪儿?」



广海默默看达哉。



「由贵美好像回来了不是吗?」



达哉那双分明的双眼皮眼睛看起来总是佣懒地一片迷蒙。因为这样,总是摸不透他究竟是在看哪里。广海回答:



「好像是。大家都在传,我听说她家前面围了一堆人,去看看就知道了吧?她家的话,每个人都知道。」



「所以我才问你在哪里啊?」



「我不晓得你喜欢织场由贵美。」



广海觉得烦地说。达哉房间的A书和杂志里的写真偶像,几乎都是肉感型的。就连住在他家工作的女佣——广海想起那个人,但没有提起。



「是不喜欢,可是去看一下也不会怎样吧?」



达哉眯起眼睛。



「我又不会干嘛,不用担心啦。」



「她家在哪里,随便找个人问就知道了吧?干嘛特地跑来问我?」



「随便找个人是要找谁?谁都可以问?大家都知道?可是你觉得这座村子里有谁会告诉我这种事?就只有你而已啊。」



眯起的眼睛里,虽然只有一点,但渗透出亲昵的表情。



「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嘛。」



广海不晓得那孩子气的声音是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这几年之间,他总算理解到达哉没那么灵巧,能够出于心机或算计来摆出各种表情。



他不否定、也很清楚达哉俗气、粗鲁且下流,但是对于被达哉称兄道弟,也不感到排斥或疑问。



「过阵子再带你去。」



广海没有说他才去了织场由贵美家,刚见过她。与此同时,他也预感到对等一下要去还小绵羊的诊疗所的光广,大概也会将由贵美的事保密。



「告诉我大概位置就好了啦。你不想跟我走在一起吧?」



达哉用指甲搔着脖子说。眼皮上的血管抽搐弹跳。自虐的发言听起来像是在闹别扭或是责备,但其实并没有太深的含意。达哉只是什么也没想。



「画地图给你可以吗?」



「不晓得耶,我太笨了,看不懂地图。」



达哉不晓得是认真还是打趣地笑了。然后他恢复一本正经,接着说:「要在织场由贵美回都市以前告诉我啊。」语气虽然亲密,却不容许他装糊涂。



「你真的什么都别做唷。」



「知道啦,不会给你添麻烦。」



上了邻市不同高中以后,达哉现在结交了广海以外的朋友。村子以外的、不知道达哉过去的人——或者是尽管了解那些过去,仍与他交朋友?他们像达哉的喽罗似地黏在他身旁。



广海觉得他有了伙伴,而且想要知道织场由贵美的家,这两件事加起来只会带来不好的结果,做了个深呼吸。



达哉看广海。



「欸,光广的诊疗所还没进这期的JUMP吗?」



广海隐藏涌上心头的安心,「那边。」他指着搁在房间角落的包包说。「果然是你A走的。」达哉皱起眉头。



广海读国一的十月,日马达哉以不合时节的转学生身分,转入大他一年级的国二班。



日马这个姓氏带给众人极强烈的印象。每个人都想:是那个日马开发家的儿子。



刚搬来没多久,达哉就被父亲日马荣介带着,第一次拜访广海家。他的父亲说明达哉本来和父母住在东京的家,但因为生病,需要调养身体,所以搬到空气清新的乡下这里。现在想想,那简直就是笑话一桩,难以置信;但一脸无趣地低着头的达哉,四年前个子比现在还矮,女生般俊秀的脸庞也是,只要闭嘴不吭声,看起来也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更重要的是,看看那粗糙的皮肤,说他身体不好,也令人信服。



「——他跟广海同学年纪也近,达哉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日马荣介挤出笑容说,旁边的达哉微微抬眼,只是瞧不起人地瞥了广海一眼,一声也没吭。当时的达哉理了颗大平头。



虽说住在同一个地区,但达哉生活的日马家别墅与广海家距离颇远。日马荣介是带着儿子一户户拜访这中间的人家吗?未免太郑重其事了,广海感到讶异。



第一天不好的态度令人介意,但达哉表面上很快就融入学校了。在每个学年只有一班的国中,日马达哉的存在确实引人注目,但也不全是负面的招摇。他从当时就很没口德,在人前突然大小声的行径也和现在一样,但大家都只觉得他是个被宠坏了的可爱坏小子。



可能是记得来家里打过招呼,达哉只要碰到广海,就会「哟」地打招呼。有时上下学碰到,藉这类机会聊着聊着,彼此的语气渐渐变得亲密。在全是熟面孔的小学校里,几乎没有人去意识到学长学弟的上下关系。即使就像跟同年级的朋友说话那样亲昵地攀谈,达哉也没有介意的样子。



广海不经意地提到他喜欢音乐,结果达哉把满山满谷的CD装在纸袋里,拜访广海家。这是广海第一次让达哉进房间。



达哉从车上搬下大堆东西时,广海和驾驶座的女性对望了。她朝广海若有似无地轻点了一下头。



身上的针织衫是鲜艳的红,相对照地,略施淡妆的脸却很苍白,头发也只是随手束在后脑而已。



「你姐姐?」



「帮佣的。」



达哉回答的口气听起来像揶揄,让广海介意,但回答的内容更让人惊讶。她怎么看都才二十出头,跟广海心目中的女佣形象相差甚远。



「很不错的女人吧?」



达哉没品地笑,推推广海的背。据说达哉家里,只有他跟女人两个人住。他说是把在东京的家雇用的女佣,就这样一起带了过来。



这时广海第一次得知她的名字叫英惠。英惠现在也住在达哉家,但不知道她姓什么。



达哉给他的CD种类形形色色。滚石和披头四父亲也有,不过广海还是收下来做为自己的房间收藏。途中他问了好几次:「真的可以吗?」这实在是慷慨过头了。达哉只是无甚兴趣地应了声「我不要了」。「倒是借我漫画吧。」然后他擅自翻看起别人房间的书。



虽然也有不感兴趣的,或自己已经有的CD,但收获极大。也有很多歌手是在达哉给他的CD里第一次听到,现在仍然喜欢。



广海很快就发现很多CD甚至没有拆封。底下有几张仍附有防盗塑胶锁,让他总算下定决心询问。防盗锁上印着广海没听过的店名,或许是东京的店。



「这是偷来的?」



广海刻意装出不在乎的声音。与其说他想要这些CD,到了不惜伪装自己的地步,倒不如说他介意看在来自都会的达哉眼里,自己会不会像个一板一眼的乡下土包子。



对于广海的虚张声势,达哉不知是否觉得没那个必要,也没有责怪,只是满不在乎地答了声「对」。甚至没有从读到一半的漫画抬头。



「都偷来了,却连一次也没听吗?」



「只是偷来换钱而已。我叫他们随便偷一些来,可是他们说日本音乐区在柜台前面,不好下手,结果就全是西洋音乐了。其实日本的价钱比较好。送你吧。反正这一带又没有中古店,而且就算卖了钱,也没地方花。」



达哉坦承说还来不及脱手就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