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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偶尔的谎言(2 / 2)




或许是拼死的祈祷奏效了吧,电话号码并没换,响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这里是舞原家。』



传来的是道沉稳却可爱的女声。



「喂,我叫小日向纱矢。请问这里是舞原零央的家吗?」



『零央正是小犬。』



「呃……您好,我是零央的国中同学……」



『哦,这样啊!』



话筒彼端传来的声音中多了些开朗的色彩。



「是的。冒昧请教一下,请问零央现在还住在家里吗?」



『不,零央高中毕业以后就搬到东京了喔。』



「这样啊……」



是吗……我也不是完全没料想到这种情况。零央果然已经不住家里了,该怎么办……?



『……是不是要办同学会啊?』



「啊……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我一时口快肯定了。



『哦,果然是吗?那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国中毕业正好过了十年。』



「嗯,是啊!」



这完全是误会,但零央的母亲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几个话题在我们之间交流过后,话题跳得更远了。



『我觉得你人挺好的,愿不愿意听我这个做母亲的发一下牢骚?零央到现在还没有对象,我常替他感到担心呢,不知道哪里才有好的结婚对象?他好像也没有女朋友,我本来想替他介绍,可是啊,那孩子很讨厌相亲。最近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吗?冒昧问一句,你也讨厌相亲结婚吗?』



话题越扯越远了。



「这个嘛……或许会觉得怪怪的。」



『果然是这样吗?我懂了,学到了一课。啊,抱歉,我只顾着自己说话。呃,那要怎么办?同学会的事要我转告零央吗?』



「我想直接寄邀请函给零央,请问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的住址呢?」



『当然可以。对了,如果你在同学会上有机会和我们家零央说话,请和他多聊聊喔!』



「啊,是,我会的。」



『那孩子虽然不够圆滑,但是本性并不坏。我这个做妈妈的敢拍胸脯保证,请你也帮忙向朋友推荐一下。』



他的母亲很健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我郑重地道谢之后,放下了话筒。



虽然没和零央说上话,但意外得知了他的一些近况。他未婚,没有女友,母亲虽然有点与众不同,感觉上却是个毫无心机的好人。



我不再犹豫了。为了获得他的爱,我已经做好觉悟,这份觉悟正是我活着的意义。



我变卖了所有财物,只留下造访他家所需的金钱。我知道当初被父母撞死的被害人女儿住在哪里,便把这笔钱全数寄赠给她了。一来是为了赎罪,二来是除了被害人的女儿外,我根本没有寄赠金钱的对象。不过,无论理由为何,当我放弃所有财产时,我心中那份暧昧模糊的觉悟便具体成形了。



我需要的只有少许的金钱和无可动摇的觉悟。



我照着打听到的地址来到了位于八王子的公寓,但是又觉得突然这么直接上门找人似乎不太好。正当我束手无策之时,有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他的套房走了出来。那天是平日,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但他却穿着西装。



他正要去上班吗?见了身穿西装的他,我满心欢喜,但是情急之下却躲到了暗处,眼看着他离去。



我一面克制扑通乱跳的心脏,一面保持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我追着用修长双腿轻快步行的零央约两分钟,只见他走到了大马路上,搭乘巴士。



我也跟着搭上巴士,抓住扶手,隔着几个乘客远远地窥探他。下一站有三个高中女生上车,其中一人发现了他,变了表情。



「啊!老师!好久不见~你在干嘛?」



「还能干嘛?我正要去上班。」



攀谈的少女似乎是弓道社的,背着一个比自己的身高更长的弓袋……



「老师,那条领带是新的喔?女朋友送的吗?她的眼光好像不太好耶!」



「罗唆,是我自己买的。话说你们不用上学啊?」



零央的态度和粗鲁的语气正好相反,他既没面带笑容,也没冷漠相对,只是淡然地和少女们说话。



「今天是运动会补假,只有社团活动。啊,要是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去补习班问你吗?」



「如果我有空的话。」



「咦~问一下有什么关系嘛!我付了很多补习费耶!」



原来如此,他是老师啊……



我一面凝视着流动的景色,一面倾听高中女生和零央的对话。



成年的他有工作,是理所当然的。看着他和高中生交谈,我切实地感受到流逝的时光有多么漫长。



意外得知他从事的行业之后,我停止跟踪他。



我在零央下车的下一站下车,回到他的公寓。



在附近的家庭餐厅吃完饭后,我一面想像他工作的模样,一面躲着继续等人,以便查明他的回家时间。



当天,零央在晚上十一点半回家。如他的母亲所言,他并没有和女友同居的迹象。



我在车站附近的商务旅馆住了一晚,决定在隔天付诸行动。



如此这般,下着倾盆大雨的那一夜,我押下了最后的赌注。



4



零央默默地倾听我的话语,既没附和,也没插嘴。我该说的已经所剩无多。



他的眼中映出的只有我。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不必意识也不必努力就能呼吸,但是活下去和寻死却都需要觉悟。从前我每天都在想:日子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但是这一个月来却不一样。每天你去上班的时候,我都在哭。我真的很快乐,很幸福,心中充满了感动。我好爱你,好想给你幸福。打从出生以来,我头一次肯定我自己。」



我再也不需要隐瞒任何事、保守任何秘密了。



「这是这个月的薪水。」



我把薪水放到桌上。



「我只有这点钱。我不是那种能够提升你水准的高尚女人,我离过婚,无依无靠,不能生孩子,年纪也已经过了二十五。不过,只有一件事我敢保证。」



我不偏不倚、一心一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舞原零央。



「如果你肯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会只爱你一个人,直到死去为止。将来,无论你的面前出现多么有魅力的女人,我都有自信能够比她更让你幸福。看着你笑,我也会笑;看着你哭,我也想哭。」



我把所有感情全盘托出。



「因为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我打从心底相信,爱你就是我出生的意义。不过,如果无法获得你的爱,我诞生到这个世上的意义就失去一半。所以,求求你,请让我留下。我不会逼你立刻做出结论,要我等多久都行。所以,请你爱我,我真的、真心真意、打从心底渴望你的爱,直到想哭的地步,直到卑微的地步。」



二十一秒的漫长沉默。



「先让我问一个问题。」



零央说道:



「如果我拒绝,你打算怎么办?你说过你要拼命努力,难道你打算自杀?」



漫长的沉默再度降临。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莫非他的答覆将依我的回答而有所不同?不安闪过我的脑海。但是,我能做的只有坦诚相对,把心中最真实的话语告诉他。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我本来打算,如果被你拒绝,我就去死。」



他或许以为那个下雨的夜晚,我前来找他时身无分文。但其实我的衬衫底下藏了一样物品,就是有效期限为两个月的新干线车票。我原本打算,如果他拒绝我,我就要回新泻,从那座高架桥上跳桥自杀。



可是……



「可是,我怎么能死?知道这种幸福的感觉之后,我怎么还会想死呢?如果被你拒绝,我一定会很痛苦,很伤心,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想,那一定比死更加痛苦,要活下去势必得付出比昨天之前更多的努力,但是我不会寻死。」



我等待着他的答覆。他凝视着我,继续保持沉默。我耐不住沉默,说道:



「你觉得世上有比被爱更幸福的事吗?」



我自问自答地继续说:



「我认为没有。」



「不过,虽然你认定我是你的真命天子,但谁知道究竟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会怎么做?」



「我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去思考恋情结束时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说谎的人不只你一个。」



我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是说,你也撒了谎?」



零央略微思索过后,点了点头。



「是什么谎都无所谓。除了爱你以外,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虽然有许多事情很复杂,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但是我会以你期望的形式来回应你的心意。」



闻言,泪水自我的双眼涌了出来。



好烫。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泪水原来如此滚烫。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请别用『我想』两个字。」



「那……」



他略微思索。



「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应该』也别用。」



听了我的话语,零央腼腆地笑了。



我好幸福。



虽然只是世上常见的问答。



有你,有我,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我发现自己现在万分幸福。



此时,有人敲了门。



「朱利学长,我进去罗!」



门没锁。男人的低沉嗓音从门外传来,接着,门缓缓打开了。



「学长,终于做完了!汪洋的孤岛真不是盖的耶。」



他是谁?看来率性的男人抱着一个纸箱。



「啊,而且老家寄了一堆西瓜来,学长,你要不要吃?」



身材修长的男人将纸箱放在玄关,踏进了套房中。他和零央体型相仿,连五官给人的印象都很相似。他穿着看来很昂贵的夹克,留着牛郎般的发型,明明是个男人,却穿戴了好几个时髦的贵金属饰品。



「啊,抱歉,有女孩子来啊?」



那个男人和我四目相交,尴尬地转了身。



「打扰你们了。箱子我放在这里,看要吃多少随你拿,明天中午我再来拿。」



「难得你会客套。没关系,很久没见了,进来坐吧!」



「不,女朋友来了,我怎么能打扰呢?哎,电灯泡立刻消失。朱利学长就拜托你照顾啦!」



说着,男人留下轻快的笑容离开了。



「谢啦,零央!」



舞原零央对着男人的背影说道。



咦……?零央?



舞原零央叫他「零央」?



那么那个男人说的「朱利」又是谁?



被称为「零央」的另一个男人离去,我和他再度独处。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不,与其说是混乱,或许该说是恐惧比较正确。一种不确定,又像背上冻结的感觉,未知的情感在脑袋中蠢动。



「这是怎么回事?」



怀抱着不安的似乎不只我一个,他也对我投以苦涩的眼神。



「……我是个骗子。」



「求求你,解释清楚!」



「那一天,你叫我舞原零央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女孩装作是巧合,其实是来找零央的。『舞原』这个姓氏姑且不论,『零央』这个名字并不常见,但你却一次就念对了。不过,我无法确定。或许你只是从信箱里随便挑个名字说出来而已,而当时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称呼我。这间公寓并不是一上二楼的头一间套房就是二〇一号室,而是正好相反。这里没有二〇四号室,所以头一间套房是二〇八号室。每个套房都没挂门牌,所以你把住在右边算来第三间套房的我当成了二〇三号室的舞原零央,对吧?但是这个公寓是从左边开始编号的,我是二〇六号室的纪桥朱利,二〇三号室在隔壁的隔壁。」



「你说谎。」



「我没说谎。零央是我高中的学弟,他和我身材相近,你又近十年没见过他,难怪会把他和我搞混……」



「你是在测试我吗?你想知道如果你不是零央,我会怎么做……」



「我觉得你很可爱。起先你叫错名字的时候,我本来想立刻订正,但是仔细想想,反正你马上就会离开,叫错名字也没差。再说,让一个陌生女人进家门,我心里也觉得怪怪的,所以你弄错名字,对我来说正好。而且零央当时因为工作长期外出,就算你真的是来找他,我也无法替你介绍。」



我的脸上血色全失。



「过了一星期,你是来找零央的推测化为了确信。我当然看得出来,因为你根本毫不隐藏情感。不过,我又忍不住暗想,或许当时你提起零央的名字真的只是凑巧,其实你喜欢的是我。你什么都不说,而我也越来越不敢询问真相。」



我的脑筋转不过来。



他在说谎,他一定是在说谎……



「你刚刚说过,『是什么谎都无所谓。除了爱你以外,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欸,你口中的『你』指的是谁?」



我把爱的选择权交给了眼前的他,以为我该做的只有接受他的答案,但他现在却告诉我其实选择权始终在我身上,未曾转移。



我爱的究竟是谁?



「我说了谎。虽然我不是有意的,却践踏了你最珍视的情感。那小子,真正的舞原零央虽然有点古怪,却如你相信的一般,是个好人。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



泪水再度滑落。这一次我很清楚,这是愤怒的泪水。



「为什么?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虽然只是『应该』,但你是喜欢我的吧?那就别那么轻易放弃啊!这样我不就像个傻瓜一样吗?」



「谁说我想放弃了?就是因为不想放弃,我才把一切说出来!」



我们忍着眼里的忧伤泪水和愤怒,互相凝视。面对不爱的人,是不会展现怒意的,这一点他应该和我一样。眼前的他也爱着我。不确定的情感化为确信了。



「……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我知道,我也需要时间。」



比任何人都爱着爱上自己的人。若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那么这应该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厨房就给你用吧,虽然有点窄。」



「如果住在这里,说不定我会投向真的零央的怀抱喔!」



「没关系。那小子是个怪人,老实说,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过于失望而受到打击咧!如果你不在乎,随你要在这里住多久都无妨。」



爱苗尚未滋长,今后是否会滋长也还是未知数。不过,至少谎言从我们的面前消失无踪了。



有人再度敲门。



随着一道吱轧声,门打开了,舞原零央探出头来。他用手轻轻拨开盖住眼睛的长发。



「抱歉,呃,我觉得我以前好像见过那个女孩耶!」



舞原零央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凝视着我。他的模样煞是滑稽,我忍不住笑了。



从这一刻起,我们三个人成了朋友。



在这小于二·二五坪的狭窄厨房中,我的新生活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