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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敬启者 未来(1 / 2)



1



「——所以,你觉得后来会是怎么样呢?」



当我说完这段很长的叙述后,便朝着咖啡店的吧台探出身子问。



悠哉地站在我眼前的女性停下转动手摇式磨豆机的手,不再继续研磨咖啡豆,接着拉开位于复古磨豆机下方的抽屉,一脸陶醉地闻了闻刚磨好的咖啡豆香气,对着我轻轻微笑了一下,开口说:



「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在感到惊讶前,无奈的情绪就先冒出,我忍不住耸了耸肩。



前阵子我在平常出入的咖啡店偶然听见了女性客人的对话,那段很长的叙述便是在重现当时的情景。根据她告诉同行友人的内容,住在京都的她有个在大阪工作的男朋友。上周日晚上,在京都度过周末假期的男朋友准备返回大阪,她便在JR京都车站的验票闸门目送他离开。她怀着难以忍受的寂寞感,搭上停在车站前的京都客运,结果在数着下车要给的零钱时察觉到一件事。



数分钟前,他们在售票机前买车票时,她的男朋友没有使用钞票,而是改投零钱。因为只要花费约五百日圆便可抵达大阪,所以并非无法以零钱支付的金额。但是方才他们一起吃饭,为了在结帐时避免找零而向她要零钱时,他是这么说的——我现在身上的零钱只有一百日圆铜板跟五百日圆铜板各一枚。



她后来帮忙出零头,所以用餐后结帐时没有找零。换句话说,他买了一百五十日圆以内的车票去搭电车。那他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回大阪呢?她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思考着,回忆起昨夜在自己家发生的事情。



当时她喝了点酒。还说了「虽然很高兴你来找我,但是你回去之后我就觉得好寂寞。」这种无理取闹的话来烦他。正巧他的手机在那时响起,为了摆脱尴尬的气氛,他接起了电话。「哦,我现在在京都啊。什么?你在大阪啊?那我们正好交换了呢。」似乎是住在京都的朋友打来的。



她想趁这时让微醺的脑袋清醒一下,便去了一趟厕所。大约五分钟后,她回来了,却发现他还在讲电话。「原来如此,你真聪明啊——啊,她回来了,那就先这样。」虽然他急忙挂断电话的样子有点可疑,不过她也在反省自己说了任性的话,因此没有继续追问。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不是表示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这时,她想到如何使用不到一百五十日圆返回大阪的方法,出神地望着被公车窗户切成一块块的漆黑夜晚……



因为女性客人所说的故事出现了相当有趣的发展,我才会想到可以让我面前的女性——就是我目前所在的咖啡店的店员,切间美星咖啡师也听听这个故事。



美星咖啡师今天也站在吧台内侧,穿着像制服一样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并套上深蓝色的围裙。她身材娇小,有着一张适合用「可爱」而不是「美丽」来形容的娃娃脸,甚至让人误以为她是高中生,不过她其实比我还年长一岁,已经二十四岁了。自我们相遇以来,她的发型就一直维持短短的黑色鲍伯头。



她的外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算是很有特色,但要说是随处可见倒也没错。不过,她其实有一项其他人都没有的「特长」。



「那就由我来验证一下你的想法是对是错吧。」



我当然早就从那位女性客人本人口中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我表示要确认答案的要求后,她瞥了瞥挂在后方那一天撕一张的日历,提出这样的问题:



「青山先生所谓的『前阵子』,具体而言是几天前呢?」



这件事和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有关吗?我从日历上显示的今天的日期,也就是八月十八日开始往前数,告诉她正确的天数:「是四天前喔。」



「那他们现在应该相当幸福美满吧。」



「……咦?」



「她的男朋友应该在那天晚上向她求婚了吧。」



我的喉咙发出了奇怪的「唔呃」声。



「请你稍等一下,我确实是问你觉得后来会怎么样,不过那只是因为我想把他购买一百五十日圆以内的车票的目的当成问题,并不是想请你猜测他买了车票后的行动。应该说,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说出了能让你猜到求婚的提示。」



「那我就依照顺序一一说明吧。」



美星咖啡师把磨好的咖啡粉放在法兰绒滤布中,开始以滤冲式冲煮咖啡。注入热水后咖啡粉膨胀起来,是因为产生了二氧化碳,也代表咖啡豆很新鲜。



「首先是她想到的能以一百五十日圆返回大阪的方法,我认为她应该是怀疑自己男友和前一天晚上通电话的朋友合谋使用了烟管逃票法1。换句话说,她男友计划和友人分别以一百二十日圆购买入站门票,通过验票闸门。接下来两人再随便找个车站的月台碰面,交换彼此的入站门票,然后用那张门票通过目的地车站的验票闸门。入站门票的时间限制是两小时,而京都和大阪之间只要搭乘新快速列车2,三十分钟就能抵达。新快速列车的班次间隔在晚上大约十五分至二十分一班,时间相当充裕。这是标准的只有在起点和终点使用『金钱』,没有支付中途车资的烟管逃票手法。」



她等了大约三十秒彻底闷蒸咖啡粉,然后以书写日文「の」字的方式注入热水。等咖啡粉充分膨胀后就暂畴停止,在表面的白色泡沫往下塌前再次补足热水。据说泡沫流进咖啡里会破坏咖啡风味,虽然步骤单纯,却是相当讲求细心的工作。



「如果青山先生你是问我『你觉得他要怎么回大阪?』,我就会回答刚才所说的方法吧。不过,若只是要问这件事,你说的故事里又有太多不必要的资讯,而且你果真问『后来会怎么样』了。也就是说,他搭上电车后不一定是返回大阪。一想到这,我就突然注意起她怕寂寞的个性了。」



结束滤冲后,咖啡师把盛满刚煮好咖啡的白瓷杯放在银色托盘上,绕过吧台,放在我面前。馥郁的香气弥漫至鼻腔深处,我拿起杯子,让咖啡流过舌尖。



真好喝。这正是一杯足以冠上理想之名的咖啡。虽然味道曾一度出现若干偏差,不过最近好像又恢复之前那品质稳定的风味了。



咖啡师观察我的表情后,甚是满意地继续说明。



「换句话说,为了排解她的寂寞,男朋友假装返回大阪,其实是抢在她之前前往她住处。既然她在京都车站搭上京都客运,就能锁定电车路线,进而推测出她住处是在京阪电车沿线。至于她男友买的则是只要搭乘一站就能抵达连接JR和京阪电车的东福寺车站,价格一百四十日圆的车票。这恐怕是住在京都的朋友告诉他的方法,所以他才会在电话里称赞对方『你真聪明』吧。」



1原文为キセル(烟管),是以烟管只有两端有金属构造,引申为只有在入站和出站时持有车票,没有支付中途车票钱,是一种逃票手法。



2此处是指在京阪神地区行驶的快速列车,属于一般列车的一种,由于停靠站较少,搭乘时间会比一般列车快。



「完全正确。而且到目前为止我在故事中透露了许多线索,让美星小姐也能看出真相。小过,你用这些线索归纳出求婚的答案,只能说已经超越出题者的预想范围了。」



咖啡师将托盘靠在胸前,露出微笑。



「就是因为在大阪工作,她的男朋友才会在周日晚上回去。当她看见男朋友竟然在自己家门前等待时,应该会先想到『你不用工作吗?』而难掩惊喜吧。纵使男朋友在京都停留到隔天,也只是让寂寞往后拖延一天罢了。这种作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对吧?若不是如此,就可以推测出她的男朋友准备利用这次惊喜来彻底解决她寂寞的原因。而除了求婚以外,好像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呢。」



「嗯……你的推测或许可以说得通,不过也是有点牵强呢。而且你刚才问我日期,难道还有其他理由吗?」



「说到四天前,本店也和社会大众一样,都在放中元节假期喔。」



「那又怎么了?」



「这不是最适合的时期吗——正好能告诉很久没见面的朋友自己要结婚的消息。」



无奈的情绪还是胜过了惊讶,我把下巴靠在吧台上表示投降。



切间美星的「特长」就是她那聪明的头脑——对她而言,要想出凌驾我思维的推论,可是轻而易举。



2



即使已经进入八月下旬,盛夏还是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就连窗外庭院的草皮也彷佛在说「别再热下去了」做地垂头丧气。



这里是甫结束为期一周的夏季休假的塔列兰咖啡店店内。从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区的二架通和富小路通的十字路口「往上」——往北走,就可以看到当成标示的厚重电子招牌。旁边则有两间如双胞胎般并排的老房子,中间的窄巷和屋顶形成一条隧道。只要穿过这条隧道,就能在几乎不可能出现于京都市区的宽广庭院最深处,看见有如魔女之家的塔列兰咖啡店。



我第一次造访这里是在去年六月,算算也已经固定造访超过一年了。当初我路过附近时,发现这间店就跑了进来,结果在此遇见我长年追求的完美咖啡,还认识了制作出此咖啡的切间美星咖啡师。咖啡师(Barista)这个职业发源自义大利的「义式咖啡屋」(Bar),也就是兼营咖啡店和酒吧的餐厅,是主要负责制作浓缩咖啡的咖啡专家。即使这个职称和加上「纯」3字的怀旧咖啡店有些格格不入,美星小姐还是以「听起来很帅气」为由,称自己是咖啡师。吧台上的大红色浓缩咖啡机也是因此而设置,可以看出她多么执着咖啡师这个职业……虽然我的说法带有挖苦之意,但她投注在咖啡上的热情却是货真价实的。



3塔列兰咖啡店的日文店名为「纯吃茶タレーラン」,吃茶店在日本指的是提供咖啡、茶类和轻食的餐厅,但在大正时代却逐渐出现贩卖酒类并让女服务生陪侍客人的店家,而且也称为「吃茶店」,为了和此类店家区别,才会使用「纯吃茶」当店名。



我和美星小姐之间真的发生了不少事。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觉得百感交集,不过若是只看结果的话,我们之间的情况和以前完全一样……不,其实我也很想相信自己和她的内心距离比当初认识时又稍微接近了一点。而且她有一阵子甚至还亲密地直呼我的名字。但就在我一直拖拖拉拉地不肯明确表态时,她又不知不觉地改回原本的「青山先生」了。而我对「想拥有自己的店」这个目标也丧失大部分动力,有点像是半途而废,所以若说起我这半年来的生活,真的是于公于私都过得相当颓废。



这件事暂且不提,话说回来,京都是个咖啡店文化发展得相当兴盛的城市,所以也以拥有许多咖啡名店闻名。虽然可以说是因为城市里住了很多像是学生族群这种经常造访咖啡店的人,不过根据我个人的猜测,这和店家能轻易获得三大名酒产地之一的「伏见」的好水有关。因为要煮出风味十足的咖啡,高品质的水也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



所谓的好咖啡,即是如恶魔般漆黑,如地狱般滚烫,如天使般纯粹,同时如恋爱般甘甜——不愧是借用了留下此格言的法国伯爵名号的店家,塔列兰的啪啡非常美味好喝。造访过许多店家的我可以保证,塔列兰的咖啡在风味上不会输给任何名店。不过在我刚开始造访塔列兰时,它却隐藏在那些名店的阴影下,生意实在算不上兴隆。可能因为店长自己就是地主吧,他们似乎不太计较营收,一直都维持很随兴的经营方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倒闭,也算是很令人羡慕。



话虽如此,因为我最近偷偷传授他们提升知名度的方法,再加上介绍京都咖啡的书籍刊登了他们的资讯,塔列兰的客人也以稳定的速度逐渐增加。看,就连我忙着介绍的时候,门口的铃铛也清脆地响起,新的客人……



不,那并非普通的客人。



我睁大了双眼盯着推开厚重的木板门走进店里的女性。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后立刻凶狠地瞪回来:「——干么?」



水山晶子剪去原本的一头长发,变成了俐落的短发。



她是美星咖啡师就读短大时认识的好朋友。顶着有如模特儿般的外型,言行举止却相当冷淡,一点也不友善,但对于自己信任的人则会很乐于照顾对方,甚至能以鸡婆来形容。虽然她到去年为止还深陷可能被大学留级的危机,不过最后还是在今年春天顺利毕业,进入京都市内的公司工作。当时她还像新进员工一样留起黑发,现在似乎为了配合剪短的发型,又染回原本的褐发了。



我摇头表示什么事也没有后,她便韩过头不再看我,在离我有三个座位之遥的椅子坐了下来。小猫查尔斯像是在欢迎她似地「喵」了一声,以侧腹磨蹭她的脚踝。它是一年前基于种种原因而饲养在塔列兰的暹罗猫。当时还是幼猫,现在已经完全具备成猫的气质了。



水山小姐还是跟查尔斯稍微学学怎么讨人喜欢比较好……我一这么想,她就弯下腰来抚摸查尔斯,然后自己也学它发出了猫叫声。从她对我的态度完全想像不到会有如此的「豹变」,应该说她对我的态度就像只豹。难道该学学怎么讨人喜欢的是我吗?



「好久不见了,小晶。最近过得还好吗?」



咖啡师一开口打招呼,水山小姐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说:



「身体的话的确是无病无痛啦。来,这是东京的土产。」



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非常符合她的作风。我听说她是关东地区的人,所以应该是趁小儿节回老家了吧。



「哇,是番薯羊羹耶,谢谢。」



咖啡师活像个施展透视术的魔法师,只看外包装就猜出内容物。包装侧面的贴纸上盖着贩售日期,是今天。由此可知水山晶子一回京都就直接来塔列兰了。



「不客气——对了,有什么进展吗?」



美星小姐轻轻地歪了歪头:「进展?」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一如往常啦。」



我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彷佛在体内循环的血液混进了冷水。因为水山小姐斜眼瞪了我一下。是那个吗?她的眼神是在责备我和美星小姐的关系「一如往常」吗?我像是把脸浸在洗脸盆里似的,两手拿着杯子,低头啜饮咖啡。



美星小姐学好友往同样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带着苦笑回答:



「这个嘛,嗯,应该是一如往常吧。」



水山小姐叹了一口气。「我想也是。那张脸感觉就是一副超级和平的样子。」



她说的「那张脸」指的似乎不是把脸遮起来的我。我战战兢兢地转头往后看。



映入我眼帘的是这间店的店长兼主厨藻川又次先生。他一如往常地坐在店内角落的座位上,一如住常地打瞌睡。这位老人是美星小姐的舅公4,他戴着苔绿色的针织帽,嘴边留有银色胡须,外表看起来虽然很老练稳重,但一开口就会冒出轻浮的假京都腔,在塔列兰咖啡店营业时,他除了偶尔做做拿手的苹果派,几乎都在打瞌睡,不然就是去搭讪年轻的女性客人,是个麻烦人物。我个人其实很希望他哪天能中个美人计,然后半开的嘴里还被人塞满刚烘焙好的咖啡豆。



总而言之,水山晶子的敌意似乎不是针对我而来,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到她的话后,她的好朋友美星小姐却和我恰恰相反,露出担心的表情。



「小晶,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其实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啦。不过我有件事情想问问美星。」



「有件事情想问我?」



「我觉得身为咖啡爱好者的你说不定能明白同类的想法。」



正在准备白瓷杯的咖啡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竟然说我是咖啡爱好者,这好歹也是我的工作喔。」



「你看一下这张照片,是姊姊寄给我的。」



水山小姐完全没把好友的抗议放在心上,把智慧型手机递给她看。美星小姐隔着吧台看向手机。萤幕上显示着一封看起来相当普通的西式信封。



4藻川先生为「塔列兰」咖啡店店长兼主厨,美星的舅公,美星都称他为「叔叔」。



「……为什么连你也靠过来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以几乎能自称忍者后裔的身手悄悄移动到水山小姐旁边的位子,竟然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如果我的身体如石头般僵硬,那她的视线就等同于梅杜莎的双眼。而且今天好像还表现得比平常更直接。她心情不好吗?



「好了、好了,小晶……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啊,这好像是今天早上我姊姊收到的信,是某个住在冲绳的青年寄的。」



这个用非常有特色的字迹写下的收件人「水山翠」就是她姊姊的名字罗?字面上的意思让我联想到哥伦比亚所产的高级咖啡豆翡翠山,这算是职业病吗?应该是我的脑袋不太正常吧。



「我姊姊这个月才刚搬到琦玉喔。」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的确有点奇怪。」



美星小姐好像只靠方才几句对话就立刻明白好友想说什么。若以我的角度来看,她的脑袋应该也挺不正常的。



「呃,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水山小姐以像在驱赶苍蝇的口气对我说了一个单字:「邮戳。」



「邮戳?不过这看起来的确是从名护5寄出的啊……」



「请你仔细观察上面的日期。」



听到美星小姐这么说,我把脸再次凑近萤幕。或许是被我的动作吓得退缩了,水山小姐马上把智慧型手机往后挪了十公分左右,不过我像乌龟一檨伸长脖子追了上去。



我终于注意到了。



「这日期好奇怪啊。」



「我刚才不是一直这么说了吗?」



「没错,你刚才的确说了,你姊姊这个月才搬到琦玉。」



但是萤幕上显示的信件邮戳,日期却早了一个月。而寄送的地址当然是琦玉县内的某处,也就是说……



「如果邮戳的日期是可信的……」之后的说明由水山小姐接手进行。「这封信虽然是在姊姊搬家之前寄出的,收件地址却是姊姊现在的住址——换句话说,青年写的这封信,是要寄到未来的姊姊家的。」



3



美星咖啡师用手摇式磨豆机磨起了咖啡豆。



表面上看起来或许是正在替比我晚到的客人,也就是水山小姐冲煮咖啡,不过她这个举动我从去年就已经目睹过好几次,知道她聪明的头脑是利用磨咖啡豆时的喀啦喀啦声来让思绪变得清晰。也就是说,她的头脑已经开始在思考眼前令人费解的现象了。



5位于冲绳的城市。



「所以翠小姐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吗?」



水山小姐对美星小姐的问题摇了摇头。



「她觉得很恐怖,所以不敢拆开。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曾把住址告诉对方。」



「说来说去,那名青年到底是谁啊?」



我插嘴提问后,今天的她第一次认真回答我,似乎是终于允许我参与讨论了。



「他是我姊姊的前未婚夫。明明都已经介绍给家人了,但大概两个月前吧,却突然分手。所以原本在冲绳工作的姊姊才会辞掉工作,搬回琦玉。」



「分手是两个月前的事,搬家则是这个月,对吧?」



「看来我说明得还不够清楚。姊姊分手后就立刻离开冲绳,好像只把行李先寄放在房子空间很大的朋友家中,接下来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在国外旅游。她还说辞掉工作后正是出去玩的好时机。说得那么轻松,也不想想自己给家人添了多少麻烦。」



身为妹妹的她或许有立场抱怨,但一想到她姊姊可能是打算利用旅行来抚慰情伤,我就无法打从心底认同她的想法。不过,她姊姊在这种时候竟然不是把行李寄放在老家,而是选择朋友家,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当我对此提出质疑后,水山小姐皱着眉头说:



「就是因为遇到这种事,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吧。」



原来如此。我想起了水山小姐来到这裎前自己和美星小姐谈论的话题。有两个人缔结良缘,也有两个人分道扬镳。



「喀啦喀啦」的声音传进我耳中。水山小姐见美星小姐迟迟不说话,可能知道自己说明得还不够,便又继续说。



「其实他们两人会认识是因为我。几年前我去冲绳旅行时,听说下榻的旅馆附近有间咖啡园,因为想知道那里附设的咖啡店的咖啡和美星煮的咖啡哪个比较好,所以就跑去光顾了。那个青年就是店里的员工。」



「所以你才会说美星小姐跟他是『同类』啊。」



我恍然大悟地说道,咖啡师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想种出品质优良的咖啡豆,必须满足几种气候或地理条件。而符合这些条件的环境就是位于南北回归线之间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咖啡豆的生产国确实有绝大部分是集中在这里。人们称这块区域为咖啡带,日本的冲绳和小笠原差不多位于此区域的最北边,是国内少数的咖啡豆产地。



「那间店的咖啡还不错,但我更喜欢的是店里的气氛。在旅途中,每天都光顾,隔年又跑去那里玩。不久后,姊姊确定要去冲绳工作时,我就把那间咖啡店的事告诉了她……不过,当我知道姊姊和我认识的店员变成那种关系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呢!」



水山小姐彷佛怀念起遥远的南方,双眼凝视着垂挂在天花板的吊灯。



「没办法直接向寄这封信的人询问事情的页相吗?」



「当我知道姊姊分手时,曾经打过电话给他。但是他的电话号码好像换了,打不通。我也打去咖啡店询问,结果店长困扰地表示他没有解释理由,只说了『我要休息一阵子』就不见了。我想应该到现在都还联络不上他吧。」



「翠小姐也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吗?」



「她离开冲绳前只试着联络他一次,好像那时就已经打不通了。姊姊说可能因为分手的时候气氛不太愉快,所以不想看到对方的脸,甚至连声音也不想听吧。」



接下来我只听到持续不断的磨豆声,以及睡迷糊的猫在身为饲主的老人脚边喵了一声而已。



当咖啡师再度开口时,她的语气像是在谨慎选择使用的词汇。



「也就是说,翠小姐在担心那名青年会不会直接跑来自己家,对吧?」



「没错。」水山小姐点点头。



「这是为什么呢?」



我一要求解释,咖啡师便以不带私情的平淡语气回答:



「如果那封信不是请人转寄的,寄出后经过一个多月才送到,感觉很不自然,况且对方也不可能在翠小姐决定搬家的地点前就得知她的住址。这样推断下来,那封信就不是一般的信件,会联想到是对方亲自投递的也很正常。」



「不过,邮戳的问题又该如何解释呢?如果那不是伪造或盖错的话。」



「若要举例的话,就像是用这种方法:寄件者先用铅笔在信封上写下自己家的住址,从名护寄出。过了几天,那封信寄到他手上后,就把信封的寄件地址不留痕迹地擦掉,等到他得如翠小姐的新家地点,再把地址写在信封上,然后直接将那封信丢进翠小姐家的信箱就行了。」



难怪水山翠看到信封上的名护的邮戳后,会认为信是从冲绳寄来的。虽然花了一个月才查明她的新住址,产生了日期上的误差,但是青年或许没想到她会注意这种小地方吧。



不过,水山小姐却以意想不到的理由推翻了这个假说。



「这个方法行不通。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离开冲绳。」



「没办法离开冲绳?」



「不知道是不是和姊姊之间的问题造成的,他好像没办法搭乘交通工具了。那是叫恐慌症吧……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他会暂时停止工作,身体出问题好像也是原因之一。」



或许是留长发时的习惯还在,她不耐地用手撩了撩浏海。仔细一看,她的头发在发际的地方有大约一公分是黑色的。虽然我上次见到她是在她刚进公司时,但她的发型或许不是最近才改变的。



话说回来,对方竟然患有精神疾病,看来事情比我所想的还严重。我试着想像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青年,因为对前未婚妻狂热的执着而做出怪异行为的样子,忍不住自我厌恶了起来。美星小姐也彷佛想起什么似地浮现奇妙神情,然后抛出像是要揭露他人丑事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会取消婚事呢?」



「简单来说,他们好像曾为了要不要离开冲绳而争吵过。两人交往的时候,他似乎说过要在冲绳学习咖啡的知识,梦想着有一天能在东京拥有自己的店,不过他们交往到论及婚嫁的时候,他突然改变想法,说要像现在这样一直在咖啡园工作,那对姊姊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结果最后等于是以吵架分手收场。」



所谓的分手时气氛不太愉快,原来是指这件事啊。「那信件的内容……」



「十之八九是要求复合吧。他的脑袋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



既然是他自己断绝联系的,除非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否则肯定也是一时被怒气冲昏头了。不过,当他的身心处于严重的异常状态时,也正好能让他反省自己的态度,所以他才会写下这封信。既然如此,用脑袋冷静下来形容就很贴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