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食指相互交缠。我看准时机，一口气抓住对方的手腕——然后使劲从瓦砾堆当中拉出这个人。



是个银发及背的女孩。



衣服破破烂烂的？就仿佛经历过某种事故一样。



「喂，快起来！醒一醒啊！」



然而，不管我怎么呼喊，女孩依旧毫无反应。试着将耳朵贴近嘴边，也听不见呼吸声。莫非晚来了一步？一种近似寒意的恐惧袭来，我颤抖着抓起她的手腕，准备确认脉搏。



「…………嗯？」



这时候，我终于发现这位女孩的不自然之处。



没有脉搏。应该说，根本不存在血管之类的东西。



包括皮肤的触感，尽管表面看来很像人类的肌肤，手中的触感却是做工精细的橡胶垫。仔细观察，发现一头银发也是金属纤维。我忐忑地将手贴在女孩的胸部，感受到的并非心跳，而是反覆颤动和停止的动力机关节奏。



换而言之——



「喂，等一下……这是人型机械体？」



令我忍不住大叫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对于自己的鲁莽感到错愕，原本以为是遇难者的人，拼了命救出来后才发现只是废料。而另一个，则是被这具机械少女制作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外型所震撼。



……毕竟就连我也看走眼了。



如此精巧的型号，倘若在市面贩售的话，价格大概足够购买下一整栋房子吧？记忆中，似乎曾经看过这类有钱人专用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



「这么说，这家伙是女管家（女仆）用途了！」



我的心跳一口气上升。



仅一台就能处理所有麻烦家事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固然是当今的热门商品，但像眼前如此高级的人型机械体就这样遭到弃置，实在是极为罕见。一般情况下，使用于有钱人豪宅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在换新之后，淘汰下来的中古人型机械体便会辗转流落到普通人的家庭里。



换句话说，这个是极少数被当成废料处理的稀有品。



「既然是废料，就代表任何人都能捡回去吧……」



……更何况——



「刚才是你在呼唤我吗？」



『————』



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的钢铁少女。睡着了……对我而言，这副姿态就仿佛在等待某个人唤醒她一样。



「真是的。就算是我，也没尝试过修复人型机械体这种高难度技术啊。」



我将机械少女扛在肩上。



呃啊，这个……果然很重。外表虽然是个苗条的女孩，体内却充满了机械构造……唔，比我还要重呢。大概将近一百公斤吧？



「唔！」



我背起这家伙，咬紧牙根，驱使着颤抖的膝盖向前一步又一步地移动，踏上返回自己家里的路程。



……被弃置于垃圾场的机械少女，以及翻找垃圾的少年吗。



「看来我们两个还挺相似的嘛。」



背着初次捡到的人型机械体，我的内心感到有些雀跃。



只要修理好的话，就能免费获得一台女管家（女仆）机器人。



更重要的是，假如能让这家伙顺利启动，机械工程科的教官应该也会认同我的技术吧？



或许还能被编入之前没能就读的机械工程科。



「或许要花上不少时间，不过耐心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再次动起来的。」



2



自从捡到人型机械体后大约过了两周的时间。



放学后我正要火速赶回家里时，忽然在教室门前被一名女孩子叫住了。



「凪，你最近的行为很可疑呢。」



「……哟，蜜卡儿。」



女孩身材修长，就和身为男性的我差不多高。



有着一头象征强势个性的鲜红色长发。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闪动着深邃神秘的苍蓝光辉。其别致的容貌与一身制服的打扮相当搭调。



「奇怪，蜜卡儿，你换发型了吗？」



「咦？啊……是的。侧马尾已经腻了，于是就试着换成双马尾。况且刚好也找到漂亮的缎带可以搭配。你瞧，这个直条纹的蓝色缎带怎么样？」



「噢，很好看很好看。相当合适你哦，暂时就维持这样来上学吧。」



「是的，我正有此意呢。这个主意应该不错吧？」



「是啊，真是期待明天的到来。那么，明天见啦。」



「是的，那么敬祝安好。」



见她笑容可掬地挥着手，我也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



「～～～～等等，凪，你给我站住——————！」



啊，被看穿了。



回头一望，只见蜜卡儿露出了危险的笑容来。



「差……差点就被你蒙混过去了。总之听好，凪！你最近怪怪的呢。白天上课时呼呼大睡，放学后又争先恐后地跑回家。像这样的行为，怎么看都非常可疑吧？」



「可是，我是回家社社长吧？」



「我并不是在问你这种事情！记住了，像你这种品行不良、个性恶劣、世界怪胎排行榜上独占鳌头的人，无论做些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记住什么？那又是什么排行榜？」



「但问题是，你居然在白天呼呼大睡。要是继续像这样不认真上课，你的期中考成绩铁定是令人绝望的结果，班上的平均分数也会被拉低。在我所统率的班级里，是不能容许这种丢脸行为的！」



「问题应该是你这个人总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吧。而且我们班什么时候轮到你统率了？」



「哼，你当我是什么人呢？」



蜜卡儿用手轻轻拨开眼睛处的浏海，换上一副胜利的笑容。



「从入学时算起的一年三个月里，所有课程的成绩都排在前五名之内。就连佣兵科的实习也经常保持优秀成绩，在对抗幽幻种的战斗中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还曾经是去年的宝条小姐候选人。像这样的我才够资格担任班级代表……不，说是这间军事学校的代表也不为过。」



「唔……可是，你不是人型机械体吗？」



不提创造力，在模式化学习方面，人类是不可能胜过机械的。就连在战斗实技中，这家伙也拥有光靠臂力就能举起一头大象的性能。应该说，人型机械体的基本性能，本来就和人类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不过，那够资格成为宝条小姐候选人的美丽造型，我倒是无法否认。尽管如此，我在当初就料到她会因为那种高傲的个性而中途落选。



「跟我炫耀成绩也没用啊——」



「这……这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根据帝国的法律取得了居民权。既然大家都是入学的学生，无论人类或人型机械体都是地位平等的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我们所居住的「帝国」，是世界上机械工程最为先进的大国。



包括这间军事学校的点名方式，也是仰赖装设于校门口处的自动生物认证机。至于数位化的教科书自然不用说，空调也由完全自动化的控制系统来统一管理，控制气温、湿度以及抑制细菌的繁殖。



甚至连天气变化都能透过最新的演算系统和量子物理学来控制。与人类相仿的人型机械体也司空见惯地在路上走着。这其中，同样存在像蜜卡儿这样通过严格的认定标准之后，获准取得「准人类权」的人型机械体。



……不过，我所指的是性能方面，和什么人权之类的毫无关系。



「总而言之，你最近的品行非常有问题！就算放学后兴冲冲地跑回家的举动可以视而不见，那么白天上课时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令人看了相当不愉快。」



「唔，的确，这个我就无法反驳了。」



这一、两周以来，自己在白天的课堂上打瞌睡毕竟是事实，连我也开始感到有些不妥了。



「那么，只要我肯改善就行了吧？」



「是的。不过，你真的会就这么乖乖听话——」



「好，知道了。我从明天开始改。」



「……咦？」



蜜卡儿瞪圆双眼，一副错愕万分的表情。



「从明天起，我上课时不打瞌睡，还会认真做笔记。这样可以吧？」



「咦，嗯嗯…………这样的话——」



「好，那这件事情就解决了。明天见啰。」



我向茫然张着嘴巴的蜜卡儿挥挥手，潇洒地转过身子。



事实上，蜜卡儿像这样借机找我的麻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原因虽然不太清楚，但对于自称为班级领袖的她来说，我这种懒散的个性应该很碍眼吧。



「啊……等……等一下，凪！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抱歉，蜜卡，我今天非常忙，有什么话明天再谈吧。」



「你……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居然随便省略人家的名字。听好了，能够叫我蜜卡的，仅限于我特别准许的友人————喂，给我站住——！」



哪有人会这么乖乖站住的。



背对耸肩大叫的蜜卡儿，我拔腿全速逃离。



夜幕低垂的宁静住宅区。



象征夏日的微弱虫鸣声穿过家中窗户，传入我的房间里。



「啊——真累。」



擦拭着额头滴下的汗水，我仰望天花板做了个深呼吸。



回到家的时刻是四点。连晚餐也不吃，我就这样持续八个小时一直待在地下工作室里进行修复作业。



「大致上……都还算顺利吧。」



俯视着平台上的女孩，我紧握拳头这么嘀咕。



有着一头微卷银发的女孩。



全身经过消毒并擦拭脏污，再更换损伤的人工皮肤。仅仅做完这些步骤，就仿佛换了一个人那样变得亮眼起来。包括那一对柔亮的长睫毛，形状优美的小巧嘴唇，以及微微泛红的脸颊都是。



捡到的当初就有这种想法，如今仔细一看，更觉得这女孩的精细造型果真不是普通的人型机械体所能比拟的。其容貌具备了人类的逼真，同时又带有奇幻般的气息。不仅男性，或许连女性看了都会直觉认为可爱。



……顺带一提，她如今从头到脚都用浴巾掩盖着。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女孩是全身赤裸的。



尽管只是一具少女外表的机械，但遗憾的是，我对这方面可说毫无免疫力。倘若维持赤裸的状态，我就无法冷静下来进行作业。



「好，那么打起精神。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动力机关、电子神经系统、人工肌肉，以及最为重要的思念回路。



我持续熬夜的理由就在于此。



首先是动力机关和电子神经系统。机器人活动时必须具备动力机关，然而将躯干中央的人工皮肤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坏得一塌糊涂。当初在废料弃置场还能发出声音来，只能说是一种奇迹了。



到头来，我换掉了动力机关，电子神经系统也更换了一半以上的电缆。



……不过仔细想想，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就算机械比人类更为坚韧，像这种少女外型的人型机械体会损坏得如此严重，实在令人无法想像。莫非是遇上交通事故，为了保护主人才损坏的？



「……嗯，还是等她醒来后再问问吧。」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这两周以来的修复作业最后阶段的收尾，那就是「大脑」和「身体」之间的连接。



「一定要成功啊。」



我用双手轻轻捧起一块放在后方桌上的蓝水晶。



机械水晶——这是相当于人型机械体「大脑」的思念回路。里面安装了人工智慧AI，只要将其连接至本体，修复作业就宣告结束。



这里出现一个问题。机械水晶究竟要组装到人型机械体的哪个部位？



标准答案当然不存在，但社会上一般都倾向装在「头部」。或许是因为机械水晶好比人类的大脑，于是就放在头部的位置了。



然而，我却另有其他想法——



「……抱歉，毛巾我要暂时拿掉啰。」



左手握着机械水晶，我用右手微微掀开女孩身上的浴巾，从脖子到肩膀处，直到看得见胸部一带才停下。



胸部的人工皮肤处于还未黏合的状态。我将它拿开，取下胸部的躯干零件后，在仅剩的狭小空间中轻轻放入机械水晶。



些微偏左的胸部处。



没错，我将机械水晶组装在「心脏」的位置。



「谁叫尤米前辈老是喜欢强调『人类和机械，最重要的都是一颗心』呢。」



这是很久以前，一位教会我机械工程基础的女性，她的口头禅。



「迷信归迷信，像这一类的突发奇想或心血来潮，有时也会带来新的发现呢。」



对了对了，人型机械体当中会存在女性外表的样式，其实正是这个缘故。



机械水晶放在胸部的位置。



而为了重心的稳定，动力机关则配置在下半身，也就是腰部。



由于两者都是重要的机关，用于保护它们的人工肌肉也必须加厚。胸部和腰部变大的结果，其体型自然而然地就贴近女性的模样了。



「那个制造你的人，想法大概也和我跟尤米前辈一样吧。」



我这么小声嘀咕着，一边将机械水晶和本体的电缆连结在一起。接完最后的电缆，再黏贴上人工皮肤后——



叽……叽叽……



内部传出动力机关的启动声，接着是初始化执行中的电子音效响起。



好，这一刻终于来临。



除此之外，让她自动爬起来的程式，也已经事先制作完毕。自己的夙愿，转入机械工程科的梦想实现的瞬间即将出现在眼前。



「来吧，起来……快起来…………没有反应？」



然而，仰躺在平台上的女孩却没有爬起来。应该说，连活动的迹象也看不出。就在这段期间，内部处理的电子音效也逐渐消失了。



喂，喂——快起来啊——？



「真的假的————！在哪里？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若是内部调整出了差错，那就十分麻烦，得先从分析原因开始着手。



「……可恶，真让人泄气。还以为一定会成功的。」



「是失败了吗？」



「嗯嗯，而且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才是最麻烦的。」



「不要灰心，凪。我会替你加油的。」



「哦，谢啦————！……咦？」



我揉了揉因疲劳而快冒出黑眼圈的眼睛。



睡在平台上的女孩，她睁开刚刚还紧闭的双眼，仰望着我。



「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失败了呢？为了追查原因，请提供详细情报。」



「啊……不，忘掉这件事吧。好像已经解决了。」



她在动对吧？会叫我的名字，还能够对话。



语气也自然得可怕，声音没有一丝机械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只有那稍微平坦的声调才有些人型机械体的味道。



「对……对了，莫非你已经能站起来了吗？」



「送出来自机械水晶的电子指令。正在确认末梢组织的反应…………没有问题。目前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独立步行和执行使役者的命令。」



「那么，你试着从平台上爬起来看看。」



「……这样子可以吗？」



说着，她在平台上抬起自己的上半身，同时还附加了用一只手将滑落的浴巾紧紧按在胸前的高难度（？）判断动作。



「早安，凪。」



被对方直直盯着看，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同样反过来注视她。



一半原因是出于修复了高级人型机械体的那份感动。



至于另外一半，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或许纯粹是这位机械构造的女孩让我看得入迷了。并非可爱或美丽的缘故，而是一种更为根本的原因。



——就好像我们很久以前已经认识的那种感觉。



「早安，凪·一咲·吉尔。」



「……噢。话说现在是半夜吧。」



「是这样吗？那么伊莉斯必须就寝了。晚安。」



啪咚。



呼…………咻噜呼噜。



「咦？喂，机械怎么丢下主人就自己睡了！」



「因为……伊莉斯已经很困了嘛。还有，六个小时后请叫我起床。」



「有哪个机械讲话会这么随便？而且还要六个小时后叫醒你？这怎么看都是我该吩咐你做的吧？喂，别睡啊！」



我在枕边不断大叫拍肩，却依然没有反映。



莫非这家伙是认真的……



「哔——主程式正在执行睡眠模式。若有要事，请在六小时之后唤醒。」



「哇啊，真的睡了？这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任何感动的相见场面吗？可恶，是哪个白痴把这个问题儿童捡回来的啊——！」



在昏暗的地下工作室里，我这么悲痛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