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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bor Gruagach 俏丽少女之书(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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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嘟嘟



奔跑的少女,在白色石板地面留下清晰的影子。



脚步声清脆响起而去,无数粗鲁沉重的脚步声随后追上。



年代久远的白色墙壁掠过一个娇细身影,片刻之后,好几个身影接连追去。



少女心生不悦。



这群笨男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正在打趣追捕的猎物真面目。



从他们邋遢的外表来看,应该是无法大摇大摆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偷渡客之类——简单来说,对方认定这名女孩立场和他们相同,即使稍微调戏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种观点一半正确,另一半完全错误。



少女确实没有通关就进入这个国家,处于不能见光的立场,然而即使如此,也不是受到任何待遇都只能忍气吞声,她的个性可没有如此值得嘉许。



毫不留情修理这种想趁人之危的家伙,让他们吃尽苦头再封口,反而比较符合她的个性。



——少女打从心底如此心想。



「——我火大了!」



少女让严重磨损的鞋底发出啾的摩擦声,停在阴暗的路口。



她转身向后,注视街灯照亮的石板坡道,不良集团的脚步声逐渐朝这里接近,在坡道上方的转角处现身,应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少女取下头上的帽子随意扔掉,卷起各处磨破的褴褛上衣袖子。



「既然真的想吃点苦头,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吧……!」



少女紧握拳头,凝视朦胧光线与黑暗交错的夜晚,嘴唇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却微微颤抖,她封于蛮横的追捕者抱持激烈的愤怒,同时明显夹带着恐怖的神色。



忽然间,某人从后方轻拍少女肩膀。



「——嗨,请问……」



「!」



少女吓得缩起颈子,右拳反射性地向后挥。



「……真过分。」



这名男性以下巴侧面挨下少女这记反手拳,姑且以悠闲的语气怪罪一声,从少女头顶看向坡道上方。



「有人在追你?」



男性继续询问,少女只是凝视着他没有作答。



这名男性抱着经年使用的大箱子舆昼架,仔细一看,各种颜料在老旧外套的边角染成斑点,看来应该是家境不太富裕的画家或美术学生。



「——我不清楚状况,但可以交给我处理吗?我应该能顺利处理到不再被打的程度喔?」



男性当场放下箱子与画架,摸着下巴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下起小雨了。



石板路从白色转变成潮湿的黑色,这名男性将箱子顶在头上——大概是代替伞——走在路上,现在是深夜而且下雨,即使是蒙马特也几乎看不到游客的身影,但他毫不犹豫爬上坡道。



「————」



他扬起眼神看向坡道上方。



一群没撑伞的年轻人各自出言咒骂,沿着下雨变得稍微湿滑的坡道往下跑。



他们恶言恶语环视四周,每个人的脸都一样红,看来是酒精造成的脸红,还有人醉到脚步蹒跚。



「……可恶,那个家伙跑去哪里?」



「错失良机了。」



「都怪这家伙扯后腿,早知道应该扔下他不管。」



这群年轻人不时打酒嗝,和男性擦身而过走下坡道。



男性确认这群年轻人走到坡道最下方转弯离去之后,进入某间公寓的玄关。



为了迎接海外留学生或是背包客,巴黎有多不可数的整洁公寓,然而在充满复古巴黎风情的蒙马特,依然有一些讲好听是传统——说穿了只是老旧所以便宜的公寓,这里似乎也是上一个时代的建筑物。



「——嘿咻。」



不大的房间看起来挺为宽敞,应该是因为没什么家俱。男性将箱子放在简陋的床上,重新确认门户关好之后打开室内灯,脱下单薄的大衣。



「我想暂时没问题了。」



男性如此说着,取下绑在一起的画架打开箱子。



「…………」



那名少女抱膝屈身缩在皮制箱子里,即使箱子很大,也没有提供把人装进去搬运的功能,以拘谨姿势打包装箱的少女,好不容易爬出箱子之后,立刻伸直四肢进行深呼吸。



「……我还以为会窒息。」



「不会的,这箱子用很久了,其实到处都是洞。」



男性说完之后,少女拉下表情吐舌头。



「我不是那个意嗯,是指这种味道差点害我窒息。」



「你要计较这个,那我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以作画维生。」



「……不过看起来很难称得上生意兴隆。」



少女让肩膀与脖子关节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并且环视房间,毫无避讳的眼神令男性苦笑。



「就算这样,我也还算好喔?像今天我拿出去卖的画作难得算是卖光,才能像这样让你躲避空皮箱,希望你在这方面可以感谢我。」



男性前往小厨房烧开水准备泡咖啡。



少女脱鞋扔到地面,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再度抱膝,静静凝视男性的背。



少女暂时摆脱刚才追着她跑的地痞流氓,不过即使如此,少女也不能完全松懈,从她依然带着敌意的视线就显而易见。



男性静心注视水壶等待水滚时,少女对他开口。



「那个——」



「嗯?什么事?」



「你看起来弱不禁风,不过很有力气吧?」



「会吗?我觉得普通而已。」



「一点都不普通,因为——」



装入一名少女的皮箱,他可以如同感觉不到重量举在头顶,而且单手就能放下,即使是以力大自豪的壮汉也很难做到这种事,就算少女再瘦再轻也一样。



「啊啊,对喔。」



男性像是明白某件事,惊呼一声转过身来。



「对喔,这么说来也对,你看不见。」



「你在说什么?」



「毕竟我在这里居住好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回答我啦!你到底在说什么?」



「用不着这么警戒……我和你一样。」



如此回答的男性,背上展开一对微灰的翅膀。



「————」



少女愕然凝视这幅光景,男性对她继续说:



「平常会像刚才那样藏起来,藏起来就几乎看不见,这是我为了融入人类世界和平生活,苦心学习到的一种『魔法』。」







少女听到他颇为自豪的这番话之后没有回应,只是以出神的表情凝视着他。



男性收起背上的翅膀,将开水倒入Chemex的手冲咖啡壶,杀风景的室内逐渐洋溢现磨咖啡的香味。



「其实我好久没遇见同类了。」



男性间隔片刻所说的这番话,令少女回过神来。



「……啊?」



「我说,我好久没遇见战争妖精的同类……你也是战争妖精吧?」



「————」



少女再度瞪大眼睛注视男性。







「——你叫什么名字?」



自称吉尔伯特的这名男性,将倒入咖啡的马克杯放在桌上,如此询问少女。



「露缇琪雅。」



少女开口回答,但是还没有放下戒心。



露缇琪雅依然抱膝缩在床角,吉尔伯特看向她露出笑容。



「这是你为自己取的名字?」



露缇琪雅听不懂这个问题。



露缇琪雅从出生起——她没有清楚记得自己何时出生,不过至少在她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露缇琪雅,这名字也不是任何人为她取的,露缇琪雅从一开始就叫做露缇琪雅。



露缇琪雅露出和至今意义稍微不同的诧异表情,吉尔伯特对她说:



「露缇琪雅是这座城市以前的名称……是个好名字,听起来很美丽,很适合你。」



「名字的意义一点都不重要。」



露缇琪雅就只是凝视马克杯没有伸手去拿,像是扔下这句话般如此说着。



「我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看来,你真的是刚『觉醒』不久而已。」



「我连你这句话都听不懂。」



「换句话说,就是你自觉到『我在这里』的日子还不长,你来巴黎之前待在哪里?」



「……英国。」



「一直都是?」



「回过神来,我就在伦敦了。」



这是一年多前的事情,露缇琪雅没有更早的记忆。



然而露缇琪雅从当时就自觉到自己不是人类,是战争妖精。而且也从一开始就理解到,战争妖精打倒同类吸收能力就会变强,而且总有一天非得回到名为「乐园」的场所。



这恐怕是植入战争妖精体内的本能,战争妖精在不明就里的状况自相残杀,只有极少数幸存者得以回归「乐园」——既然露缇琪雅明白这项「基本规定」,甚至很难将吉尔伯特这名男性视为己方。



「原来如此……你之前待在伦敦啊……」



露缇琪雅明显身披紧绷的气息,但吉尔伯特无视于她,靠在窗边墙壁享用咖啡。



「——你来到巴黎或许只是偶然,却是很好的判断,最近伦敦那里出现一个我不太愿意遇见的战争妖精。」



「……什么意思?」



「记得叫做伊格莲茵……听说她实力高强,要是遇见那个战争妖精,我与你都会没命。」



吉尔伯特若无其事平淡回答,扬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运气很好,我这种没志气的家伙其实非常罕见,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大部分的战争妖精都想打倒同类,将对方的力量占为已有。」



「似乎如此。」



「嗯,所以我明白你会这样提防我,而且这是聪明的判断,不谨慎的战争妖精会早死。」



「但你不是没有提防我吗?我明明有可能反过来企图打倒你……」



「你办不到。」



吉尔伯特立刻回答。



「我确实没志气,不过我自负在自保这方面颇有能耐,要是对世间还不熟悉的你就能打倒我,我早就没命了……现在的你除非找到可靠的『鞘之主』,否则不可能打倒我。」



「鞘之主——」



露缇琪雅反刍吉尔伯特这番话。



战争妖精想要发挥真正的实力,必须藉由「鞘之主」这种人类的协助,露缇琪雅还没遇见足以担任鞘之主的人类,不过应该会在遇见对方的瞬间确认人选。



战争妖精与鞘之主的相遇是上天注定的命运,肯定类似男女落入情网的瞬间。



——露缇琪雅擅自如此解释。



「总之,或许相当难以置信,总之我没有对你不利的意思,所以不用这么提防。」



吉尔伯特向露缇琪雅如此说明。



确实,吉尔伯特要是有那个心,就不用特地让露缇琪雅看见背上的翅膀,也不用说明这么多,甚至不需要带到这间公寓,只要趁着露缇琪雅在夜晚蒙马特逃跑时,无声无息暗中从后方接近偷袭就好,不需要拐弯抹角演这场戏。



露缇琪雅以总算恢复平稳的思绪想到这里,决定暂时——就只是暂时——相信吉尔伯特。



「…………」



露缇琪雅解开抱膝的手,不发声响下床,伸手拿起几乎凉透的咖啡杯。



「既然在英国长大,红茶应该比咖啡好吧?不过很抱歉,茶叶用光了。」



「咖啡就好。」



露缇琪雅轻轻含一口变凉的咖啡,立刻蹙眉补充一句话。



「——收回前言。」



「啊?不合你的口味?」



「不是合不合的问题,我还以为你拿泥水给我喝。」



「这种说法真过分。」



露缇琪雅直言不讳的评价,使得吉尔伯特也蹙眉看向自己的杯中。



「——平常总是当成正常口味在喝的我,不就没立场了?」



「这种事跟我无关,你的舌头该不会故障吧?总之重泡吧,如果没有别种咖啡豆就去买,真的不行就给我矿泉水。」



「你真现实,明明直到刚才完全不动咖啡……」



「放心之后就渴了——遗有,方便借我换洗衣服与浴室吗?」



「最后则是得借你床睡,我睡地板——就是这样吧?」



「我不会要求到这么过分,我觉得你不用睡地板,睡那张沙发就好。」



「……是是是,你是我招待的客人,就悉听尊便吧。」



吉尔伯特再度穿上刚脱下的大衣,指着小厨房旁边的门。



「我没有更好的咖啡豆,也没有矿泉水,所以我去附近买一下——啊,那间就是浴室,找一下就找得到毛巾,换洗衣物也请自己挑吧。」



「可以相信我到这种程度?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和房间里值钱的东西消失喔?」



「要是我家有值钱的东西,真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吉尔伯特简单使个眼神就离开公寓。



「——明明外型出色却打扮得土里土气,这样就得不到异性青睐了,这房间真的毫无女生的气息。」



露缇琪雅没礼貌如此呢喃,确认浴室和公寓外观同样质朴之后,推开床铺所在起居室深处的另一扇门。



一股更加强烈的松节油味道扑鼻而来,摸索墙壁找到开关点灯一看,无数画布杂乱堆叠而成的许多小山,堂堂矗立在狭窄的房间。



「看来他真的是画家……而且是穷画家。」



以手指转动帽子的露缇琪雅,发现室内一角有个盖上百布的画架。



「…………」



隐藏在白布下方的,是尚未完成的少女肖像画。



看起来——应该是少女,最重要的五官几乎都没画,因此无法看清表情,不过发型与服装明显是年幼少女。



堆叠在周围的画都是风景画或静物画,放眼看去只有这幅是人物画,或许对于吉尔伯特来说,这幅昼拥有某种特别的含意。



「……不过,和我无关。」



露缇琪雅为少女画像盖上白布恢复原状,离开画家的工作室,脱下脏上衣前往浴室。



窗外依然下着雨,淋浴的水声盖过雨声,久违数天清洗身体的露缇琪雅,心不在焉思考着吉尔伯特出门时是否带伞。







一只淋雨的小狗,仰望着公寓的灯光。



没有吠叫,没有摇尾巴,只是反覆急促呼吸,站在路灯形成的朦胧光轮里,以绿得宛如恶梦的闪亮双眼,看着公寓透出的光线。



最后,小狗静静踩出脚步声,在雨中消失前往某处。







露缇琪雅昨晚没发现,从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得见风车。



现在列为巴黎十八区的蒙马特,曾经像是那样各处竖立风车,平缓的丘陵地带放眼望去满是葡萄园的恬静田园。一八〇〇年代的都市再开发计划,使得巴黎市中心的居民被迫移居到这里,巴黎的这片近郊因而迅速都市化。



露缇琪雅久违仔细刷洗身体冲走一身的污垢,在软绵绵的床上安然入梦,如今则是被敞开窗户传来的小提琴乐声叫醒,虽然不是足以听到入神忘记一切的著名演奏,但当成背景音乐还不错。



露缇琪雅在床上伸一个好大的懒腰,出门购物的吉尔伯特刚好在这时候回来。



「露缇琪雅早安,睡得好吗?」



「比树上或是卡车货架好多了。」



「你至今都在这种地方过夜?」



「我还睡过比这些更难睡的床。」



「你年纪轻轻就吃过不少苦呢。」



吉尔伯特夸张耸肩,将怀里的麻布购物袋递给露缇琪雅。



「——这是给你穿的衣物,我去二手服装店买了一些回来,或许尺寸有点不合,但你昨晚穿的衣服已经洗了,何况我这里只有男用衣物。」



「……谢谢你特地帮忙准备。」



露缇琪雅看了购物袋的内容物一眼,露出抽搐的笑容。考量到吉尔伯特本身的服装品味就觉得理所当然,他帮露缇琪雅挑的衣服只能说差强人意,尽是难以评定品味的款式。



只不过当事人吉尔伯特没察览露缇琪雅的些许失望感,前往厨房准备迟来的早餐。他将香气四溢的可颂面包切开,迅速夹入莴苣、番茄、火腿与乳酪,非常熟练的动作,显示吉尔伯特至今度过多久的独居生活。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最恐怖的问题。」



「恐怖的问题?」



「你——果然很会吃吧?」



「比普通人会吃。」



战争妖精和人类似是而非,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必须摄取远超过人类的庞大能量,直截了当来说,所有战争妖精都是大胃王。



「果然这样吗……毕竟我也没见过食量小的战争妖精。」



吉尔伯特苦笑抱怨,继续制作大量的可颂三明治,即使份量已经多到像是哪个大家庭的早餐,拿刀的手依然没停过。



只以便宜耐穿为最优先考量,设计方面毫无亮眼之处的衣服,露缇琪雅全部摊开放在床上,独自进行引人落泪的努力,静静思考如何搭配最为体面。这样的她朝着厨房里致力进行另一项工程的吉尔伯特,平淡抛出这句话:



「……但我不会吃那么多啊?」



「咦?真的?」



「相对的,我想吃甜食。」



「甜食是什么意思?」



「甜食就是甜食啊,比方说蛋糕、巧克力,或是水果~」



「难道说,你很挑食?」



「我反过来问你,战争妖精的正确饮食生活,除了大量摄取热量还有什么原则?」



「……你这么问,我就无话可说了。」



吉尔伯特搔了搔脑袋,从小冰箱取出熟透的红苹果开始削皮。



露缇琪雅脱下代替睡衣的衬衫,套上吉尔伯特买来的二手连身裙,将不经意想到的疑问说出口。



「——你说你以画画维生,是把作品卖到哪间画廊吗?」



「直接拿画作到画廊就能卖到好价钱,这是不可能的事……画家在蒙马特卖画作的地方,当然是小丘广场吧?」



「是吗?」



「可以卖画作给观光客,或是收钱画肖像画……总之,和华丽商业世界无缘的画家们,总是在那里悠闲度过一整天。」



「这样啊……」



露缇琪雅是昨天早上抵达巴黎,来到蒙马特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所以还不知道蒙马特白天成为观光景点的样貌。



露缇琪雅赤脚下床,以叉子将苹果送入口中,仰望吉尔伯特的侧脸。



「——画作拿去那里就卖得掉?」



「不,并不是一定卖得掉——」



「总之是在那里卖吧?没拿去就卖不掉吧?那不就只能拿去了?」



「……没错,你的说法非常正确。」



「既然知道就赶快吃早餐,赶快去做生意吧!」



大口嚼食苹果的露缇琪雅催促着吉尔伯特,吉尔伯特满脸困惑咬着可颂三明治。



「你忽然讲这种话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



露缇琪雅捏起白色连身裙的裙摆夸张叹气。



「一点都不可爱!我想买更可爱更时尚的衣服!为此你非得要多赚点钱吧?」



「我不想那么挥霍……」



「这不是挥霍,对女生来说是底限。」



「唔:……即使这个主张很中肯,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得帮你——」



「我对这个世间还不熟悉,哪可能忽然就赚得了钱?」



露缇琪雅将吉尔伯特昨晚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走向浴室附设的洗脸盆。







在小丘广场展售画作的画家们,明明没下雨也全部撑起阳伞,露缇琪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阳光直接照射会损害画作,但要是询问吉尔伯特得到冗长的说明也很麻烦。只要露缇琪雅稍微对这方面感兴趣,吉尔伯特应该会开心介绍各方面的事情,不过实际上露缇琪雅对绘画没有很感兴趣。



所以露缇琪雅没有刻意找吉尔伯特交谈,只是心不在焉抱膝蹲坐在吉尔伯特旁边。



另一方面,负责赚钱的吉尔伯特没有吆喝招揽观光客,也没有接受肖像画的委托,迳自立起画架悠闲素描远方风景。



「…………」



露缇琪雅再度将目光投向广场来往的人潮。



比起看起来像是居民的人们,看似观光客的人们确实显眼,此外则是向观光客做生意的商人,至少没有混入吉尔伯特这种人——也就是人类以外的种族。



「我觉得,做得到我这种能耐的战争妖精并不多。」



吉尔伯特如同看透露缇琪雅的内心想法,凝视着画布低语。



「所以,可以认定人潮里不可能躲着战争妖精……你在提防这件事嗯?」



「……算是吧。」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就是因为知道这附近没有其他战争妖精,我才能够像这样不以为意外出,如果有可能发现其他同类,我会率先逃走。」



「这又不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吉尔伯特如同炫耀自己胆小的这番话,使得露缇琪雅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息。



不过,吉尔伯特「发现其他战争妖精时总之先逃」的说法确实值得参考,现在的露缇琪雅没什么能力,要是遭遇具备攻击性的战争妖精,应该会在最后成为对方绝佳的猎物,事实上露缇琪雅在英国就经历好几次生命危机。



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吉尔伯特这种身为同类却不把露缇琪雅当成「食物」的战争妖精颇为罕见且令她感恩。至少借住吉尔伯特家的期间算是足以保身,也不用担心睡觉与吃饭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露缇琪雅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暂时确保生命安全的少女,任性的思绪已经集中到不同层面。



「……真的卖不掉耶。」



「嗯?你说了什么吗?」



露缇琪雅的低语,使得吉尔伯特纳闷转过头来。



「你的画作完全卖不掉吧?」



以皮箱支撑陈列的吉尔伯特画作,从上午至今一幅都没卖掉,即使有人驻足入神欣赏,也没有任何人要买。



露缇琪雅仰望吉尔伯特轻哼一声。



「——你说昨天卖光,该不是在骗我吧~?」



「没骗你就是了。」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就和出海捕鱼一样,有丰收的日子也有扑空的日子——今天怎么看都是扑空的日子。」



「你说这什么话?」



吉尔伯特过于事不关己的语气惹恼露缇琪雅,她愤然开始整理画作。



「喂,露缇琪雅,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问了,回去吧!」



「回……回去……?」



「待在这里也没用,应该没用吧?因为画又卖不掉,还不如回公寓啃苹果比较好,何况我肚子饿到现在。」



露缇琪雅擅自连素描道具都收拾干净,拉着困惑的吉尔伯特踏出脚步。



露缇琪雅提着大皮箱钻过人群,以训诫孩子的语气叨叨絮絮说:



「——你知道谦虚的意思吗?」



「这……当然知道。」



「我啊,一直以为你说自己是没收入的画家,是多少带点谦虚的说法——可是现实不同!连一英镑的谦虚都没有!你不是没收入的画家,是完全没收入的画家!」



「……我无从反驳,你的意见总是很正确。」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种态度叫做事不关己!」



吉尔伯特的人生经验肯定比露缇琪雅丰富,却缺乏经济上的危机感,露缇琪雅无法容忍这种温吞态度,反射性地拍向吉尔伯特的肩膀。



「——你居然能以这种方式活到现在?应该说,你居然敢宣称自己是画家?」



「唔!毕竟当画家又不需要证照……总之,没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稀松平常会让我头痛啦!没收入要怎么蝴口!?」



「总是有办法的,至今还不是想办法活过来了?」



「————」



露缇琪雅的情绪超越愤怒与烦躁,受到强烈脱力感的袭击。



「……姑且问一下当成参考,你没有欠那间套房的房租吧?」



要是陷入这种状况,无法保证不会被房东赶出这个好不容易确保的安身之所,她如今无暇在意每天三餐都要吃香甜多汁的水果这种事。



「不,这就没有喔,那间套房的房东,是一位丈夫过世之后一直独居的老奶奶,为了守护她可贵的人生,我每个月都是亲手付房租,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有什么状况?肯定有吧?」



「不久之后可能没有天然气可以用,我一直没缴费。」



「没有天然气,不就没热水洗澡了!」



「洗澡用温水不会出人命的。」



「不可能是温水吧,是冷水耶,冷水!只有冷水吧?」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想想,当成冲凉就不会怎样了,反正现在是春天不会冷死,所以不要紧。」



「你啊——」



目前对这个乐天家伙说什么都没意义,露缇琪雅垂头丧气,脚步沉重得像是被带往各各他山岗的耶稣基督,爬上通往公寓的石板坡。



「——咦?」



一直哼着歌愉快前进的吉尔伯特,察觉到某种状况轻呼一声。



露缇琪雅跟着抬起视线看去,以灰泥抹白却已经大幅褪色的古老公寓前面,站着一名高瘦的男性,他站在七叶树枝叶洒落柔和光影的步道,搔抓自己任凭生长的杂乱黑发,似乎在仰望玄关上方并排的窗户。



露缇琪雅拉着吉尔伯特的袖子,钻进旁边的小巷藏身。



「……明显很可疑。」



「那个男性?」



「看起来就形迹可疑吧?」



「不过至少他不是战争妖精,没看到他有翅膀,也不像我以『魔术』藏起翅膀,他是普通人。」



「就算这样,他同样是诡异的家伙吧?难道说,是昨晚追我那群小混混的同党?这么说来,我不禁觉得他很像这种人。」



「毫无根据就这样断定不太好喔,你想太多了。」



吉尔伯特说完若无其事要走出小巷,露缇琪雅连忙制止,从穷画家手中抢过大皮箱。



「别管,你待在这里观望!」



「咦?露缇琪雅,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种家伙,只要不是以多欺少——」



露缇琪雅是尚未成熟的战争妖精,即使如此,她的身体能力随便就超越普通的成年男性,战争妖精基本上就具备这种能耐,或许称得上是阶级位于人类之上的生物。



露缇琪雅充分运用这份跳脱常识的身体能力,几乎无声无息一个箭步接近到男性身后,以双手抓着大皮箱高高举起。



「不可以!」



吉尔伯特连忙大喊,不知道是要阻止少女的暴行,还是要提醒男性注意,男性听到这个声音回头时,露缇琪雅的皮箱已经朝着男性头顶打下去。



「——看招!」



要是以露缇琪雅的臂力打下去,成年人应该也会脑震荡。



然而男性扭身躲开这记偷袭,抓住少女右手腕再勾起她的脚,使得露缇琪雅的身体浮在半空中。



「呀啊——!?」



这是巧妙运用露缇琪雅本身力道,类似合气道的摔技,无论如何,露缇琪雅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少女以被抓的手腕为中心,脚尖朝天画出大大的弧度,整个人向后摔在石板路。



——不对,即将摔到路面时,男性像是体操辅助般扶住露缇琪雅的身体,让她的双脚稳稳着地。







「…………」



露缇琪雅放开皮箱,暂时全身僵硬伫立在原地,接着缓缓转身面向男性。



「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情,足以让初次见面的美少女忽然拿起大皮箱打我……这位小姐,你该不会认错人吧?」



说完咧嘴一笑的这名男性黑头发黑眼珠,很明显是东方人的外型,讲的法文也有种不流畅的生硬感,怎么想都和昨晚追捕露缇琪雅的那群人无关。



露缇琪雅没能率直道歉,只是呆呆仰望这名男性,此时吉尔伯特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妹妹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吉尔伯特简单向男性低头致歉,他将露缇琪雅称为自己的妹妹——老实说,他们要称为兄妹一点都不像——应该是认为这样说明最不费力。



「我很习惯有女性恨我,所以不会生气,我反而应该为这位女孩没受伤感到欣慰。」



男性咧嘴朝露缇琪雅便了一个眼神,但露缇琪雅鼓起脸颊撇过头去不予理会。



露缇琪雅也知道是忽然打人的自己不对,然而被这个看似轻佻的男性——被这个普通人轻易反摔制服的事实,使露缇琪雅的态度变得强硬。



吉尔伯特大概在提防露缇琪雅再度失控,不经意站在少女与男性之间,朝男性肩背的大包包一瞥。



「日本人?来巴黎观光?」



「你猜对我是日本人,不过很抱歉,我不是来观光,如果这场穷困的旅程是为了观光,或许我心情上会比较舒垣吧——我在找人。」



男性抬头朝旁边公寓看了一眼,挥动手上一张老旧的明信片。



「——你住这里?」



「是的,我是吉尔伯特,她是露缇琪雅。」



「幸好你是个老实人。」



男性眯细双眼,将风景明信片的正面朝向吉尔伯特递出。



「——?」



板着脸注视两人互动的露缇琪雅,在这一瞬间察觉吉尔伯特眉心出现明显皱纹。



「先生,这张风景明信片是你画的吧?」



「……有可能,但我没什么印象。」



「寄信人是你,住址也是这间公寓啊?我只以这张明信片为线索,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我曾经寄明信片给你?但我应该和你初次见面——」



「收到这东西的不是我,是我哥。」



男性将明信片收入包包,取出一张小小的照片。



「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情,但我哥肯定在这里见过你……就是他。」



「————」



吉尔伯特接过照片,露缇琪雅也挺直身体一起看。



照片里是戴眼镜的日本男性,以及抱着年幼少年的女性,或许是全家福照,戴眼镜的男性表情正经八百站得笔直,长相在某方面神似眼前这名日本人。



「……教授。」



凝视照片的吉尔伯特轻声说着。



「吉尔伯特,你认识?」



吉尔伯特没有回答露缇琪雅的问题,而是询问男性。



「你是……教授的弟弟?」



「正确来说他不是教授,是副教授……总之,虽然年纪有些差距,但我确实是宫本教授的弟弟。」



「你在找的人是教授?」



「对……他八年前从法国寄明信片之后,我就一直连络不上他。」



「……他也是在那时候来这里的。」



「我查出老哥后来越过多佛尔海峡前往英国,而且造访爱尔兰,不过后续行踪至今依然不明——任何线索都好,你知道什么事情吗?」



「你知道——」



吉尔伯特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低下头,咬着薄薄的嘴唇露出沉思表情反覆叹气,然后像是下定决心再度抬头。



「你知道……教授进行什么样的研究吗?」



「知道。」



男性立刻点头,大概是早已预料到吉尔伯特的问题。



「所以事到如今,我听到你的真实身分也不会惊讶。」



「…………」



露绽琪雅瞪大眼睛,她大致理解吉尔伯特与这名男性在讨论什么话题。



吉尔伯特露出有点落寞的笑容,朝男性伸出右手。



「我不知道是否能成为助力——不过欢迎来到巴黎。」







男性介绍自己是宫本赖通。



这个名字对露缇琪雅来说不好发音,所以她擅自在心中决定叫他阿通。



回到住处之后,吉尔伯特与赖通一直促膝讨论某些事情,虽然这么说,他们并不是排挤露缇琪雅,露缇琪雅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才会远离两人坐在床角。



何况露缇琪雅清楚听得见两人的对话,这可以说是感官优于人类的战争妖精才做得到的事,所以露缇琪雅真的是对他们的话题没兴趣,才会几乎不把两人交谈内容记在脑海。



「…………」



露缇琪雅在床上抱膝,像是回想起来般啃着苹果,她很想吃更直接的甜食,然而这间住家比苹果还甜的东西只有做菜用的糖,即使是露缇琪雅也不想舔砂糖抚慰饥饿。



「……教授确实来过这里,记得是我搬过来不久的时候。」



心不在焉仰望天花板的露缇琪雅,听到吉尔伯特稍微改变音调的这句话之后移回视线。



「话说回来,我可能没资格讲这种话,但他相当古怪,即使他研究这种东西,正常的学者也应该不会当真。」



「可以的话,真希望你八年前这样劝他。」



赖通让椅子发出轧轧声,以夸张的动作耸肩。



「——这样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确实劝过他,提醒他要是继续深入这个领域,依照状况可能会造成天大的后果……不过受到妖精魅惑的人,似乎很难在中途收手。」



吉尔伯特暍着溜缇琪雅完全不晓得和昨天有何不同的便宜咖啡,满怀愧疚如此说着。



「受到妖精的魅惑啊……我也有危险吗?如今我也重蹈老哥的覆辙吧?」



「这就难说了,我认为你还没受到魅惑。」



「这样啊,既然当事人妖精先生挂保证,我就暂时放心了。」



赖通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将咖啡一饮而尽。



宫本赖通正在寻找的失踪亲哥哥,是调查妖精——战争妖精的学者,老实说,这个人的下落一点都不重要,但是居然有鞘之主以外的人类知道战争妖精的存在——而且还是正经八百研究战争妖精的学者——这个事实令露缇琪雅稍显惊讶。



「——不过,你居然愿意相信教授的研究?」



「不,我最初知道老哥研究这种疯狂事情时还是个小鬼,当时我一点都不相信喔?」



「我想也是。」



「不过,我和老哥踏上相同的路,将老哥留下的资料看过一遍之后,就明白这并不完全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在这几年以自己的方式,验证老哥资料的可信度。」



「那么,你也实际见过战争妖精?」



「今天并不是第一次……但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好好打交道的战争妖精,至今的家伙一听到我问话就逃之夭夭。」



赖通说完露出苦笑。



「……其实我哥有个儿子。」



「啊啊,刚才照片上的孩子?」



「不过现在长大很多了——这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事何种研究,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继续一无所知,虽然不是套用刚才魅惑的话题,不过你们战争妖精……确实不是毫无觉悟就能有所牵扯的对象吧?」



赖通所说的「你们」包括露缇琪雅,吉尔伯特已经亲口证实露缇琪雅也是战争妖精。



「说不定老哥已经过世,但是老哥在哪里做过什么事又是如何过世,遗族必须厘清这些事才能继续走下去……所以我才会寻找老哥的足迹,但我当然也对战争妖精感兴趣。」



「或许你果然也来不及回头了,你已经过度深入,难以回到平凡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也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人生,不属于其他人。」



赖通大方宣言之后看向窗外。



露缇琪雅跟着将视线转移过去,橙红生辉的暮色亮得令她眯细双眼,明天肯定也和今天一样晴朗。



圣心堂的钟声在远方响起,乌鸦群像是唱和般高声呜叫,宣告夜晚即将来临。







昨天几乎是最舒服的一次起床。



然而今天几乎是最难受的一次。



「…………」



在床上起身的露缇琪雅,按着隐隐做痛的太阳穴环视室内。



露缇琪雅抢走床铺之后只能睡沙发的吉尔伯特似乎已经起床,沙发没看到他的人影,只放着整齐摺好的被子,应诙是为了即将起床的露缇琪雅,出门购买水果之类的食物。



——所以这部分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平躺在露缇琪雅所睡床铺旁边地上的蓝色物体。



露缇琪雅反覆揉眼睛重新观察。



然而无论再怎么观察,只像是裹在睡袋里的东方人。



是露缇琪雅在心中称为阿通——姓名是宫本赖通的日本人。



露缇琪雅无法理解这个男的为何睡在这里,拚命想挤出昨晚的记忆。



因为赖通请客,三人前往附近的小馆子,肚子饿的露缇琪雅几乎只点甜食,连店长都变了脸色,直到这里她都记得,但是喝过鸡尾酒之后的记忆,实在朦麓模糊到无法回忆。



「……呜~……」



脑袋隐隐做痛,应该是当时暍的酒精饮料害的,她并不是第一次喝酒,却未曾宿醉如此严重,换句话说她昨晚就是喝了这么多。



总之露缇琪雅想以冷水洗脸,几乎在神志不清的状况蹒跚下床。



「咕啊!?」



露缇琪雅感觉似乎踩到舒服熟睡的赖通,不过老实说,现在的她没有余力在意他人,任凭这名男性钻出睡袋起床的气息从后方传来,迳自进入浴室。



「啊呜~……」



她屈身将头探到莲蓬头下方冲水洗脸,冰凉的水流拍打后脑杓,衣领吸水开始变色,但她现在也不太在意这种事。



「——小姐,一点都不可爱的内裤被人看光光罗?」



「!」



忽然从后方传来的声音,使得露缇琪雅宛如弹起来般起身,自然以双手将卷起来的衣角往下拉。



「我能理解宿醉多么难受,不过踩人就太过分了。」



「你……你怎么——」



露缇琪雅慌张转身一看,赖通就站在眼前搔抓长长的黑发打呵欠。



「浴室用完了?那能不能换我?我昨天的酒也还没退。」



「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在这里?你没回旅馆?」



「我昨天一抵达巴黎就直奔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订房,原本觉得只要随便找间便宜的旅馆下榻就好。」



「那你这么做不就好了!」



「……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



「是我背着烂醉的你回这里耶?」



「啊……?」



「这里和日本不一样,念高中的孩子也可以喝酒……不过就算这样,你也喝太多吧?用甜死人的焦糖布丁当下酒菜配鸡尾酒喝的人,即使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不……不会吧……!」



露缇琪雅背靠冰凉的瓷砖墙,脸颊微微抽搐。



不过听他这么说,就发现肚子似乎是饱的,并没有很饿,既然几个小时之前才尽情吃喝甜食,当然会有这样的饱足感。



逐渐鲜明的记忆使得露缇琪雅愕然,赖通随手将她推出浴室,改由自己入内关上门。



「——对了,吉尔伯特出门买东西。」



门后传来的赖通声音,让露缇琪雅抬头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赖通忽然闯进起居室,露缇琪雅把沙发搬到浴室门口,脱下湿透的上衣换穿连身裙。



「……所以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天晓得?」



「啊?」



「依照预定,我在巴黎待一阵子,就打算去加来渡海前往英国,但我难得有机会遇见这么好沟通的战争妖精,就想进一步打听各种情报。」



「慢着……离谱,太离谱了。」



露缇琪雅以脱下的上衣简单擦拭头发,瘫坐在床铺一角。



「意思是你也要暂时住进这里?不可能!这个家不可能再多一个人住,不可能!」



「没那回事吧?实际上我们三人昨晚就巧妙相处得很融洽啊?」



随着淋浴的水声传来悠闲的哼歌声,赖通在另一种意义上和吉尔伯特同样乐观,察觉到这一点的露缇琪雅,一时气不过想要起身踢飞赖通的包包,一阵疼痛却在这个绝佳时机袭击太阳穴令她晕眩,就这么无力向后仰躺。



「呜呜呜呜……」



「听说你也是前一天闯进这里的食客,虽然可能有点挤,不过有难的时候要互助,所以小姐,我们和平相处吧?」



「…………」



露缇琪雅连回应赖通的力气都没有,抱头再度钻进被窝。



再度睡着并且醒来的时侯,要是这股头痛以及那个大嗓门的东方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该有多好,露缇琪雅紧闭双眼如此祈祷。







以吉尔伯特买回来的咸派与葡萄酒,解决这顿称为午餐也太晚的今天第一顿饭之后,吉尔伯特将两个装着半杯白酒的酒杯放在桌上。



「——虽然不是因为知道我们隐情的赖通来到这里,但我就趁这个好机会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关于我们的『血』——『魔性之血』的事情。」



吉尔伯特以小刀稍微刺伤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血滴入杯里的白酒。



「————」



赖通专注凝视着鲜血宛如红色云朵逐渐扩散稀释,接着吉尔伯特对他说:



「赖通,喝喝看。」



「喝这个?」



「对——我不知道教授留下的资料写到何种程度,我们战争妖精如果要交战,大致上都要寻找拥有鞘之主资格的人类协助,而且我们的血能让普通人暂时变成超人,当成一种兴奋剂就对了。」



「这是兴奋剂……?」



赖通举起酒杯凝视,眉心出现明显的皱纹。



「总之试喝看看吧,当成研究的一环。」



「哎,既然不是毒药就无妨。」



赖通几乎毫不犹豫,一鼓作气喝光混血白酒。



「…………」



在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的注视之下,赖通按住胸口歪过脑袋。



「……我哪里变了吗?」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喝完感觉如何?」



「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真的有效?」



「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要看调性……简单来说就是我和赖通调性不合,很可惜,看来赖通无法成为我的鞘之主。」



露缇琪雅察觉到,吉尔伯特如此说明的时候,将刀子递到她面前。



「啊?什么事?」



「来,你也试试。」



「连我也要——」



「或许你和赖通的调性很合,为了以防万一,能够成为鞘之主的人类就在身边是好事。」



「这个人当我的鞘之主?没那回事,不可能,我绝对不选他。」



「就算不选,可以请你帮这个忙,让他明白魔性之血的效果吗?如果不愿意刺指尖,我不介意你用另一种更自然的做法。」



「————」



吉尔伯特露出有点恶作剧的笑,使得露缇琪雅满脸通红,战争妖精将自己的血分给鞘之主时,大致上只会以接吻方式输血。



比起这么做,露缇琪雅还是一把抢过刀子轻刺指尖。



「战争妖精选择鞘之主的时候,要不要进行什么仪式?」



赖通凝视着少女的血滴入酒杯,并且询问吉尔伯特。



「不,并不需要这种程序……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或许很困扰,不过获选为鞘之主的人类毫无选择权,只能单方面由战争妖精挑选,极端来说,有可能在当事人没察觉的时候,不知何时就获选为鞘之主。」



「真的假的?」



「实际拿武器战斗的是鞘之主,所以当然得向当事人说明状况求得协助,而且也有现在示范的调性问题,所以并不是能够选择任何中意的人类成为鞘之主。」



「来,这样行了吧?」



露缇琪雅含着渗血的指尖,将酒杯推到男方面前。



「美少女的鲜血……听起来有点惊悚。」



赖通再度举杯干了这杯葡萄酒。



露缇琪雅假装不感兴趣,不经意观察赖通的变化。



至今没选过任何人成为鞘之主的露缇琪雅,当然没看过人类服用魔性之血化为超人的样子,自己的血会令人类产生何种变化——成为战争妖精搭档的鞘之主会拥有多少实力,这一点令她感兴趣。



「我说……」



赖通放下酒杯,按着嘴角诧异蹙眉。



「还是毫无变化。」



「感觉怎么样?」



「真要说的话,身体好像有点变热……吧?不过如果是这种程度,乾掉一杯烈酒的感觉更加血脉贲张啊?」



「……吉尔伯特,这是怎么回事?」



期待落空的结果,使得露缇琪雅舔着指尖伤口,以白眼瞪向年长的战争妖精。



「没有啦,其实我早就觉得应该是这样。」



吉尔伯特毫不愧疚收拾酒杯。



「鞘之主遇见调性相符的人类,机率就是这么低……何况,如果赖通真的有天分成为我或露缇琪雅的鞘之主,昨天相遇的瞬间就会知道。」



「…………」



抱膝的露缇琪雅听到吉尔伯符这番话,再度确认自己的想法正确,战争妖精与鞘之主的邂逅类似热恋,相遇的瞬间就会知道。



「——空期待一场。」



露缇琪雅下床大步走向浴室。



「你们两个——应该说我尤其要警告那个大叔,绝对不准偷看喔?」



「啊?说我?」



「就是你!既然吉尔伯特答应让你住下来就没办法了,但要是你敢偷窥,我就立刻轰你出去!」



露缇琪雅朝着愣住的赖通吐出粉色舌头,接着走进浴室。



「啊,等一下,露缇琪雅——」



正在洗碗盘的吉尔伯特有话要说,但露缇琪雅迅速关门,脱下连身裙与内衣并转动水龙头开关。



「——!」



下一瞬间,露缇琪雅发出无声的惨叫冲出浴室。



「喂——那,那那,那个,水!水,水怎么……!」



「啊?」



「吉尔伯特!你关掉天然气对吧!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原本以为立刻就有热水,从露缇琪雅头顶淋下来的却完全是冷水,没确认水温就淋浴的露缇琪雅也很粗心,但是居然在进入浴室的时候关掉天然气,只能说是坏心眼的恶作剧——她如此心想。



露缇琪雅几乎以跳水的力道扑到床上,裹着被子缩起身体。



「我没有关掉天然气就是了。」



露缇琪雅像是乌龟只从被子露出头,吉尔伯特苦笑拿着浴巾来到她身旁。



「——我昨天也说过,我好一阵子没有缴费,因为发生很多事,到最后就忘记缴了。」



「啊!这么说来,我刚才淋浴也是冷水。」



「啊?」



赖通事到如今才讲出这件事,露缇琪雅脸色铁青瞪着他放声大喊。「为什么那时候没讲啦!居然哼歌用那么冷的水淋浴,你哪里有问题吗?还是说日本人都是Sadhu?」



「Sadhu?」



「露缇琪雅……你说的是印度苦行僧吧?但我觉得日本没什么人信印度教。」



「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吧!我不管,立刻让浴室有热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门路啊……?」



吉尔伯特有些困惑露出笑容。



「所……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要是没有更加认真做生意,总有一天会遇到麻烦!你就没有存款吗?」



「要是有存款,这种生活必要的开销当然会每月按时缴……这么说来,我电费好像也欠缴一段时间了?」



「你……你这……!」



「好了好了。」



赖通从宛如事不关己般低语的吉尔伯特手中拿起浴巾,轻轻盖在露缇琪雅的头上。重新扣好上衣扣子之后走向浴室。



「——吉尔伯特,今天缴费就可以在明天用天然气吗?」



「应该吧,至少至今都是这样。」



「喂,那不就表示你是惯犯!」



「别这么说啦……」



「小姐,晚点再生气吧。」



迅速整理好微长黑发的赖通,打开钱包给吉尔伯特看。



「……我说啊,这段时间的天然气与电费,用这些钱够不够付?」



「啊?当然够,可是——慢着,劳烦你做到这样不太好吧?」



「别在意,这算是一宿一饭之恩——好了,你也不要老是窝在那种地方,快换衣服吧。」



「啊?」



窝着擦头发的露缇琪雅瞪大眼睛看向赖通。



「没有天然气,就表示水都没得烧吧?」



既然瓦斯炉不能用,今天晚餐确实只能买现成的或是到外面吃,没有其他选择。



「昨天那间店终究暂时不能去了,不过这附近应该有不少营业到深夜的咖啡厅吧?吉尔伯特,有没有能够赊帐的店?」



「我至今没有穷困到必须赊帐……但我有几间熟识的店。」



「那就决定了,去那里吃吧——喂,小姐,我们在外面等,快点换衣服出来吧?」



「等一下——」



赖通大概是完全不想徽詾露缇琪雅的意见,迅速拉着吉尔伯特离开房间。



「……真是的,擅自就一个人决定——」



露缇琪雅叹气自言自语,并且钻出被窝。



确实,宫本赖通至少会对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做出独善其身的行径,自我中心的程度甚至令露缇琪雅不敢领教,但是另一方面,赖通具备实际的行动方,相较于只是高声坚持己身主张耍任性的露缇琪雅,两人在这方面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只有这一点连露缇琪雅也不得不认同。



「……总之只要天然气能用,我就没差。」



即使露缇琪雅不满于非得依照赖通的指示行动,依然再度穿上连身裙,开始将湿头发梳理得漂漂亮亮。







「——问你一个问题。」



赖通站在彼此首度相遇的公寓前方步道,让香烟袅袅冒出烟雾。



「嗯?」



「你搬来这里之前住在哪里?果然是巴黎?」



「我在这里租屋之前住在西堤岛,往前推是蒙帕纳斯,再往前推则是在布隆森林租一间小屋子住……无论如何,我一直住在巴黎。」



吉尔伯特照实回答,并且以双手的食指与拇指比出长方形,撷取枝叶朝暮空伸展而成的早春绿意。



赖通凝视着他细瘦的侧脸说:



「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你到底几岁?」



「————」



吉尔伯特放下双手,转身面对赖通。



「你早在八年前就住在这里吧?而且之前还住过巴黎各处,你到底在巴黎住了几十年?」



「其实我也记不得。」



吉尔伯特耸了耸肩,仰望自己住处窗户一眼。



「——不知道那孩子是否自觉到这一点,但我们战争妖精的岁数成长和人类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几乎不会年老。」



「长生不老?」



「我不会讲到这种程度,但是寿命应该远比人类来得长,只不过,大多数的战争妖精在寿终正寝之前,不是败给其他战争妖精消失,就是不断战胜得以回归『乐园』,不然会有更多战争妖精满满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没在这两条路做出选择是吧?」



「可以说没选择,也可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总之我胆小又害怕战斗,我会在这里,就是专注回避战斗至今的结果,『乐园』是怎样的地方,具体来说又在哪里,我并不是不感兴趣,但我对于战斗的恐惧,远胜回归那里的欲望。」



吉尔侣特露出自嘲的笑容,赖通眯细双眼凝视着他。



乍看之下,吉尔伯特与赖通似乎是相同世代,至少赖通觉得吉尔伯特不到三十岁。



然而,如果战争妖精年迈的速度真的比人类缓慢许多,外表年龄就完全没意义,赖通甚至不经意有种错觉,站在自己眼前骨瘦如柴的这名男性,或许亲身经历过法国大革命。



「——总之就是这样,要是没有定期更换居所会让人起疑,毕竟要是外表经过十年都没有变化……对吧?」



「原来如此……不如干脆当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就不用神经质到这种程度。」



「就是这么回事,我的话就不用说,露缇琪雅更是如此,必须尽早让她学会人类社会的处事之道——」



「——你们在聊什么?」



两个男人聊开的这时候,露缇琪雅推开玄关大门现身。



「在讲男人之间的秘密,如果你转性就可以告诉你。」



赖通轻轻朝少女脸上吹一口烟。



「喂——」



赖通无视于稍微咳嗽的露缇琪雅,带着吉尔伯特踏出脚步。



「——这件事暂且不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只有你一个人就算了,但要是和那位看起来喜欢挥霍的小姐同居,应该会经常发生今天这种状况吧?她给人的感觉就很败家啊?」



「……不说别人,露缇琪雅这个当事人就指摘过这件事,她要我多赚点钱。」



「你有什么理由不惜如此也要收容她?应该不是因为……你们是同胞吧?」



吉尔伯特没有回答赖通这个问题。



正确来说,吉尔伯特还没回答,露缇琪雅就快步追过来扑到赖通背上勒住他的脖子,使得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人必须进食才活得下去。



但只要想办法确保粮食,即使没钱也活得下去。



「……虽说如此,但还是需要钱啊……」



宫本赖通叼着烟走出网咖,预告今年夏天高温的闷热微风,令他板着脸踏出脚步。



「——嗨,赖通。」



「哟。」



赖通购买三明治与咖啡之后前往小丘广场,找到正在朴素阳伞底下素描的朋友举手问候。



「还是一样冷清啊。」



赖通俯视满满并排的风景画露出苦笑。赖通和吉尔伯特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多月,吉尔伯特这段期间卖掉的画作单手就数得完,实在不是能够填饱两个战争妖精加一个人的生意。



但吉尔伯特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为所动迳自画图,在露缇琪雅藏身,赖通也跑来借住的那间公寓,只有吉尔伯特——应该和以前没变——专注持续度过自己平淡的「日常生活」,赖通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克难的感觉,如同和尘世断绝交流,埋首于己身信仰的修道僧。



「……怎么了吗?」



从赖通手中接过午餐的吉尔伯特,喝着热咖啡如此询问。



「我刚才上网看了日本侄子寄给我的电子邮件。」



赖通按熄香烟,蹲坐在吉尔伯特身旁。



「……我哥寄了一份奇怪的货物给外甥。」



「教授寄的?有查出他的下落吗?」



「不,原本应该在七年前从都柏林寄达的货物,发生一些状况直到现在才寄到……里头是个金发美少女,食量大得惊人,而且会变身成一把剑。」



「————」



吉尔伯特收起微笑,大概是察觉赖通并非一如往常开玩笑。



「老哥那家伙……居然做出这种事波及自己的儿子……」



「……所以你的侄子怎么说?」



「他说这件事过于荒唐,我可能不会相信,总之希望我立刻回日本。」



「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算回日本,也没办法拯救那个家伙——拯救伊织。就我对这封邮件的解释,那个家伙好像被那个美少女选为鞘之主,既然能够自保,应该不需要我的协助。」



「就算这样,在心理层面也不一定吧?」



「我明白……只不过我也不想扔下你们,我必须更加深入调查战争妖精。」



「……你乍看之下很轻佻,其实很讲道义又肯负责。」



「要称赞就率直称赞吧。」



赖通撑膝缓缓起身,扬起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



「——话说回来,露呢?」



「她说今天很热要先回去,肯定在淋浴吧?」



「……真想比较一下巴黎普通家庭和那间屋子的水电费,让那个家伙看一次。」



三人这几周不得已过着简朴的生活,既然房客吉尔伯特收入不佳,当然不能过着优裕的生活,然而露缇琪雅即使会抱怨,却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提供协助。



「——那么,尽量努力吧,我先回去准备晚餐。」



「谢谢。」



赖通和吉尔伯特道别之后,简单买点东西回到公寓。



「啊~……」



以钥匙开门进入屋内,正如预料,浴室传来奢侈的水声。



「自己不赚钱又不做家事的娇娇女就是这样……不过一般来说,小鬼都是这么回事。」



赖通嘀咕抱怨,并且以大锅子烧开水。



「——阿通?」



浴室斗过一阵了打开的时候,赖通已经在乎底锅倒入橄榄油,正要放入蒜末。



披着浴袍以毛巾擦拭湿头发现身的露缇琪雅,坐在床角稍做休息。



「你跑去哪里了?你在我起床的时候就出门吧?」



「嗯:?是啊,我去了银行与网咖。」



「银行?难道阿通其实是有钱人?」



「居然说我是有钱人……我说呵,露,我虽然看起来这个样子,却也是在大学服务的学者候补喔?现在确实因为留职停薪没收入,但我好歹也有一些积蓄,不然就没办法离开祖国走遍各地吧?」



「这是怎样!?我第一次听说!」



露缇琪雅将毛巾挂在颈子上迅速起身。



「既然有存款,就应该用得大方一点啊!」



「你肯定会追加『用在我身上!』这句话吧?」



赖通在热平底锅放入蛤蜊,再加入白酒盖上锅盖,转身看向露缇琪雅点烟。



「露」是赖通嫌露缇琪雅这名字不好发音而取的绰号,不过应该是对于露缇琪雅叫他「阿通」想还以颜色吧,两人的距离在这半个月,缩短到足以用绰号相互称呼。



「不能因为帐户有存款就全用光……我在日本有家人。」



「家人?阿通结婚了?」



「我单身,不过失踪老哥的儿子在日本独居,要是我在国外浪费钱,会轮到他伤脑筋。」



「是用在我身上,所以不算浪费喔!」



「是是是。」



赖通迅速完成白酒蛤蜊义大利面盛入盘中,连同叉子一起端到桌上,接着脱鞋盘坐在沙发静静吞云吐雾。



「先不提像是离尘而居的吉尔伯特,阿通应该明白吧?」



露缇琪雅以手上的叉子,指向她脱掉之后乱扔在床上的衣物。



「——应该不会有年轻女生穿那种衣服就满足。」



「我同意吉尔伯特欠缺这方面的品味……你要是这么想打扮漂亮,就不要只依赖吉尔伯特,自己想办法赚钱如何?」



「不可能,因为我没办法工作,何况又不能证明自己的身分……还不如阿通去工作比较实际吧?毕竟你厨艺这么好。」



露缇琪雅吸着义大利面拍马屁,但赖通也没有纯情到光是少女夸几句就乐不可支。



「我个人很想工作贴补吉尔伯特家用,但是很抱歉,我没有工作签证——所以才像这样帮忙做家事。」



「意思是要我也帮忙做家事?」



「我不会要求你帮忙——但要是能稍微考量水电费的问题,我会很感谢。」



「…………」



露缇琪雅含着叉子仰望天花板。



满脑子基本上只有己身欲望的这名少女在想什么?赖通不经意观察露缇琪雅的侧脸,但是她解决一盘义大利面的时间,实在不足以令赖通揣摩她的心思。







露缇琪雅在数天后采取具体行动。



直接的原因,在于这天早餐只有每人一颗苹果。



「——我受够了!」



露缇琪雅要求吉尔伯特坐在沙发上,然后放声大喊,顺带一提,赖通说他有事早上就出门,至今还没回来。



「这样下去,我们三人都会饿死的!」



「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喔。」



「会啦!会死掉啦!何况唯一能工作的你,怎么能够温吞讲这种话?我又不想减肥!」



「这我知道……」



「得从最基本的地方改进才行。」



露缇琪雅从隔壁房间搬来吉尔伯特完成之后存放的画作,每检视一幅就放在床上,反覆一幅又一幅堆叠起来。



「这幅不行,这幅跟这幅也是——这幅也是!」



露缇琪雅不知道画的好坏,技术方面完全是外行人。



然而露缇琪雅看到吉尔伯特画作的第一印象是「高明却没亮点」,简直像是看到吉尔伯特本人,明明本质英俊却老土得毫不显眼。



「——我不懂绘画,但这种题材完全不行。」



露缇琪雅转身看着吉尔伯特,并且指向堆积如山的画作,大致来说六成是静物画,四成是风景画。



「不行吗?」



「不行,实在不行。」



露缇琪雅再三予以否定,捏起桌上吃剩的苹果核轻轻摇晃。



「——何况,哪有人闲到买这种只画苹果与杯子的单调画作?」



「……静物画本来就是这样。」



「所以我才说,到头来从题材就不行啊!给我画更能卖钱的画作啦!」



「又不需要卖得多好……」



「没生意就没饭吃吧!如果你觉得钱太多很困扰,我会帮你花掉,总之给我画能赚钱的画作!」



「讲得这么顺心如意……」



吉尔伯特露出苦笑,从露缇琪雅手中拿走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不过,我还是画不出能卖钱的画作。」



「这种话等你努力之后再说……好了,首先仔细想吧,能最快卖掉的画作是哪一种?」



「至今我没有汪意过这种事……我想想,如果是卖给观光客,就是很有巴黎风格的风景画,或是肖像画……低级一点的话,也有人卖裸女画。」



「那就画吧。」



露缇琪雅若无其事回应之后,解开连身裙胸口的缎带。



「啊?什……什么?」



「好了,快去准备吧。」



露缇琪雅催促着愣在原地的吉尔伯特,拉上白色蕾丝窗帘,毫不犹豫脱下连身裙。



「…………」



吉尔伯特面对露缇琪雅的雪白裸体也没有特别慌张,只是感到纳闷。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每天淋浴好几次……」



「谁说要淋浴了?快画裸女画啦,裸女画!我是要当你的模特儿!」



露缇琪雅当然也有一般程度的羞耻心,可不是随意就敢在别人面前裸露,不过事实上,如果对方是吉尔伯特就没什么抗拒感。



露缇琪雅也不清楚为何如此,吉尔伯特和她一样是战争妖精——这种理由应该不成立,世间大多数的战争妖精,反而是积极袭击同类藉以让自己成长的「敌人」,当着他们的面一丝不挂是疯狂之举。



吉尔伯特之所以让露缇琪雅感到安心,与其说因为他是秉持和平主义的战争妖精,不如说他人格中性,不太令人觉得是男性,何况就算吉尔伯特真的一时冲动扑过来,露缇琪雅觉得比臂力也不会输他。







吉尔伯特好歹也是男性,但露缇琪雅以这个结论当成自己毫不迟疑就敢轻解罗衫的原因。



即使如此,露缇琪雅依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热,就这样站在窗边。



「我该怎么做?摆什么姿势比较好卖?」



「话说,我没画过人物画……」



「骗人,你不是有一幅没完成的肖像画吗?画的是小女生。」



「……啊啊。」



吉尔伯特表情瞬间紧绷,但脸上立刻浮现文弱的笑容,覆盖刚才刹那展露的阴影。



「那是……习作,而且还没画完。」



「就算这样,既然能画到那种程度,就表示你也能画我吧?那就画吧!顶尖美少女的裸女画不可能卖不掉!」



「卖自己的裸女画……你真的无所谓?」



「啊,脸不行喔,别画脸,要画得看不山谁是模特儿,不能下流,而是要美丽,以这种条件画出一幅杰作喔?」



「……你要求真的好多。」



最后,吉尔伯特拗不过露缇琪雅的要求,着手准备素描。



「我想想……摆出『裸体的马哈』那种动作比较好?」



「要是模仿那么有名的画作构图,只会被人嘲笑,你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吉尔伯特立起画架搬来椅子,指示露缇琪雅站在窗边。



「站在那里,稍微背对我。」



「……这样?」



「对,左手放在窗框……嗯,脸转到旁边,像是俯视指尖的感觉。」



「……好。」



露缇琪雅做个深呼吸,依照吉尔伯特的指示摆姿势。



「————」



露缇琪雅微微移动眼珠确认,吉尔伯特已经熟练朝着纯白画布描线,或许因为长年握画笔,即使他宣称不画人物,作画时的态度也非常正经,总是如同汪洋的温吞表情,只有在这时候莫名变得犀利。



所以露缇琪雅也一直静静担任模特儿。



然而在夹杂数次休息的作画期间,露缇琪雅内心逐渐冒出疑问。



看到吉尔伯特认真的态度就可以清楚得知,先不提作品是否卖得掉,但他果然是画家,露缇琪雅和他共住这么久,似乎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吉尔伯特身为画家的一面。



但是露缇琪雅也认为,他是不及格的男性。



明明此等美少女一丝不挂站在眼前,这名男性为何如此面不改色?他又不是油尽灯枯的老人,居然如此将露缇琪雅当成风景或静物般看待,以女性的立场算是丢尽面子。



——露缇琪雅擅自思考这样的事情。



她认定吉尔伯特不会欲火焚身扑过来,而且也是她自己提议担任裸体模特儿,不过另一方面,吉尔伯特不只没袭击还面不改色,她对此也无法接受,甚至以为自己欠缺女性魅力,使得内心掠过一丝不安。



不知何时,室内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源,从窗帘缝隙俯视的道路已经亮起街灯,暗蓝色的天空开始有星光闪烁。



露缇琪雅暗自将肺中空气全部换新,下定决心向古尔伯特搭话。



「那个——」



有点高八度的少女声音,被开门的声音盖过。



「哟,我回来罗!」



赖通随着胜于以往的开朗声音返家。



「——喔!不错不错,真是艺术!吉尔伯特终于想让这方面的才华开花吗!」



赖通看着站在窗边的露缇琪雅,手摸下巴咧嘴一笑。



露缇琪雅意识到这对视线的刹那,雪白肌肤染上抢眼的淡红色,发出无声的悲鸣。



「笨……笨蛋!阿通是笨蛋!」



露缇琪雅抓起连身裙匆忙逃进浴室。



吉尔伯特看见就算了,但是不希望赖通看见。露缇琪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总之就是会难为情。



露缇琪雅迅速套上连身裙,照镜子将头发梳理整齐,打开一道门缝窥视赖通他们的状况。



「——我说啊,屁股稍微大一点比较好吧?」



「会吗?但我觉得她的身材就是这样。」



「照实画出原本的样子就和拍照没两样吧?有点肉看起来比较像是好女人。」



露缇琪雅看到赖通欣赏她的裸体画讲得头头是道,这次反倒从浴室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