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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于落日时分沉寂的鼓楼下(1 / 2)



清醒时的感觉,彷佛被人揪着胸口自水底拖出来似的。



察觉到自己苏醒的同时,猛然睁开双眼。眩目阳光灼刺着双眼,但他仍不在意地对眼皮使力。几乎是弹跳般坐起上半身。感觉四肢麻痹,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但一切的外界刺激使得心跳一股作气紧张加速,脑中高速运转着回想晕厥前的记忆。



「艾儿蒂!」



他几乎是下意识大叫。



但喉咙干涸得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甚至还反射性地促使他咳嗽——要咳的那一瞬间,惊人的剧痛以腹部为中心窜遍了全身。



「……呜!」



彷佛喉咙、食道、胃和肺全都一起痉挛,身体不由得僵硬。



紧咬着牙根抬起头,他看出这里是某旅社内的一室。



略脏的墙壁、廉价的镜台、自敞开的窗户可看见天空。家具的摆设以及室内的气氛,这些他都有印象。换句话说,以前曾经投宿过这里。



在市民区域的东南方,座落于靠近灰色街道的凯拉路,炼术师专用的旅社「黑豹亭」最顶层。为了阻止雷迪克·梅尔所主谋的匍都连续爆破计划而外出时,他和艾儿蒂曾经借住的房间。



弗格就躺在两张床铺的其中一张上。



接着视线捕捉到旁边,两张床铺之间放着一张椅子,上面正坐着一个人。



正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姿态高傲的娇小人影——是一名少女。



她冷笑着瞪视蜷着身体的弗格。



「早安,哥哥,你醒得可真悠哉呢。」



绮莉叶说道。



带刺的态度令忍着痛楚的弗格不禁皱眉。



等到痛楚减轻到勉强可以呼吸,弗格反问.



「你为何在这里?」



「哎呀呀,讲得真是过分……还需要我详细说明吗?」



她愤愤地回答。换言之是在恶意挖苦他「这种只要厘清现状然后自己思考就能理解的事,别特地来问我」。



不必说,虽然才刚清醒,但他还是能够推察出状况。



在那场王宫内的交战——虽实在搞不清楚那究竟是昨天还是一星期前发生的事——



嘉优贝欧鲁吸收了他们人造人的力量,成为「完全的存在」,而弗格输给了他。甚至他的「艾莉丝十六号」还被一把诡异的白刀给破坏,腹部被砍穿而倒地。可是如今他却身处于王宫外,睡在匍都的旅社,腹部还缠着绷带,似乎接受过了治疗。



这一切的理由不言而明。



是绮莉叶带着失去意识的弗格逃出了王宫。换言之,让绮莉叶挖苦他「需要我详细说明吗」指的就是这件事实。



他非常明白。



但弗格想说的不是这件事。自己不是为此而焦躁。



既然有办法甩掉优贝欧鲁逃出王宫——



甚至别提她还带着弗格。既然还有余裕带着一个人逃跑的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



「给我闭嘴!」



再次反覆的问句被厉声打断。



弗格不禁被震慑。他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他还以为绮莉叶八成是抱着「至少我还救出了你,你要心怀感激」、「为何我非得照你的希望行动不可啊」或者「我反而就是想看你痛苦的表情,所以才故意选择救你」之类的想法——他本以为会听见这种充满恶意的话。



可是并非如此。



绮莉叶咬着唇,看似懊悔地紧握着拳头。



然后激动地高声大叫。



「我也很想啊!我想救的才不是你……」



才不是你——话叫到一半才又惊觉地连忙噤声。



「绮莉叶……?」



弗格不禁呆了。



她刚才的态度,刚才的话语。



难道她后半句话要说的是,其实她想救的是艾儿蒂——?



「……总而言之。」



绮莉叶撇过头,从椅子站起身。



「我已经受够照顾你了。你清醒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走向窗边,手扶上窗缘,她转头回答。



「我请了密医,可是很遗憾,情况大概与三天前别无差异。医疗炼术能办到的根本寥寥可数。」



确实就如她所说的。



炼术对于损伤的细胞或组织仅能提供暂时的修复,马上又会还元为毒气。不如说对伤口灌进了毒气反倒会造成反效果。



就算是能自在使用不会危害人体的炼术的密医,也没办法违背这项本质上的原理。因此他们在治疗上也经常使用一些强硬的手段。



手心贴着腹部确认伤势。肚子里传来异物感。



看样子体内是被埋入了小型的键器。绷带底下大概贴着画了炼术阵的药布吧?维持发动着杀菌或者止血、细胞修复强化之类的炼术。话虽如此,原本的伤口那么深,这点急救也只能让人暂且放心罢了。



弗格紧咬着唇。



像这种伤势,原本只要三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他拥有的能力,吞噬毒气的「消失点」的特性——效果并不仅限于强化肌力或反射神经而已,甚至可以对肉体的修复能力起作用。



然而如今的弗格,「消失点」并没有流通于他的经络。



因为被那可恨的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给夺走了。



「我就直说了,哥哥你还算好的呢。」



是被她看出了内心的痛恨吗。



绮莉叶轻笑着说道:



「虽然『消失点』被夺走了,但至少对毒气的耐性还在。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在密医的治疗下保住一命。相较之下我又如何?现在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丫头。」



她摊着双手耸肩,模样甚是自嘲。



和失去「消失点」的弗格一样,她失去了「群体」的增殖能力。更确切一点的说法是,她所有的增殖能力全都被消耗去构筑优贝欧鲁的新肉体了。绮莉叶已经无法再浪费生命了。别说是体能,就连对毒气的耐性也与常人无异,正如她话语的字面意思,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小丫头。



回想在王宫中发生的事。



成为活祭品的不只有弗格和绮莉叶。人格崩溃、变得像个小孩的雷可利也是。她被夺走了精神的容器,也就是被抽走了灵魂。



弗格的经络。



绮莉叶的肉体。



以及雷可利的灵魂。



夺走了罗兰分别赋予他们人造人的「完全的四源」,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转生成了「完全的存在」。据说那原本是要实现在以第四位人造人为核心——罗兰移植自身精神所创造的少年身上。



回想优贝欧鲁所说的那些话,内心不禁有沉重的东西混浊沉淀。



说白一点,弗格他们难道不过只是牺牲品吗?



只不过是让罗兰于现世复活成「完全的存在」的道具吗?他纯粹只是顺从自身的欲望与目的,才创造出他们的吗?



——只不过是用完即丢的东西。



「哎呀呀,你在沮丧吗?」



绮莉叶讪笑,状似开心地眯细了眼。



「我的哥哥还真是个窝囊废呢。因为被奉承着养大,所以不习惯遭人『用完就丢』。不被父亲所爱,真的就那么伤心?」



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而挖苦着。



实际上,察言观色推敲出心理状态,这点程度的小事是轻而易举吧。毕竟是兄妹。



而当然站在哥哥这边的立场也是一样。



她的话语背后藏着可以解释为自嘲的悲伤,这点同样逃不过弗格的眼睛。



绮莉叶从罗兰那里得到的,是让身体增殖的能力——浪费生命。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竟是以死为前提的宿命,想必她的怨恨一定很深吧。她之所以与弗格敌对,也是出自对于哥哥顺遂的境遇与幸福生活的嫉妒。



然而现在不是兄妹争吵的时候,而抱怨父亲也于事芜补。



「我悲不悲伤根本无关紧要。」



他忍痛站下了床铺。



试探了一下身体状况。已经没有清醒时的那种痛楚了。虽然受重伤的事实不变,但只要抱定觉悟应该还是能动。不——是非动起来不可。



「可以再联络一次密医吗?」



「是可以,但你打算做什么?」



「请他帮我再多施几次止痛的炼术。这么一来就能战斗了。」



他们人造人是在何种意图下被创出的,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



更别提罗兰究竟爱不爱他们,他才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不是受困于过去与出身的时候。



重要的是现在。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啊?你说你要战斗?」



绮莉叶不敢置信地皱眉。



「你是白痴吗?有没有搞懂情况啊?」



在那之后已过了三天。



的确,别说王宫了,就连匍都现处于何种情况他都不知道。但是。



「必要的情报等到了街上再问市民就好,得以做出某种程度的推测……之后再据此潜进王宫,救出艾儿蒂和理查德殿下。」



「你就连他们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啊!」



「开什么玩笑!绝对活着!」



他不禁怒吼。



被杀害的可能性很低。理应如此。



优贝欧鲁不可能光是得到「完全的自我」然后就此满足。既然得到了超越人类的肉体,接下来想要的就是地位。不知他会想掌握这个国家或是讨好他国,但总之王族是有用的棋子,不管要杀要留都不可能私下秘密进行。特别是艾儿蒂身为被秘藏的第一皇女,又拥有独一无二的特异体质——没道理杀她。



当然不只艾儿蒂,伊欧还有理查德对弗格来说也都是非常珍视的人。绝对不能失去他们。就算要牺牲这条性命去换取,就算会两败俱伤,也一定要夺回他们。



他打开房间角落的衣柜,取下挂着的上衣并披上。



首先就如对绮莉叶所说的,到外头向市民探听情报吧。趁这段期间请医生再来一趟,不光是止痛,还有强化身体,尽可能把拥有的术式塞进肚子里。这样一来至少只要不正面挨上「消失点」,应该就能像以前一檬行动。



他如此盘算。



「……等一下!」



弗格正要走出房间时,绮莉叶绕到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请你让开。」



为何阻止我?他心想。



「对于你照顾我的事,我很感谢。」



可恨的哥哥笨到要去送死,不是应该冷笑着送他上路才对吗?这件事与她无关。既然只剩一条命,对毒气的耐性也与常人无异——那就看要消失到哪去,斩断一切的关联,随心所欲过日子啊。作为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走到偏乡城镇,或许还能找到幸福。



但门前的绮莉叶却不为所动。



她有些不可置信却又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你只是自暴自弃吧?既无对策,也没有力量,而且还身受重伤……你以为你这样真的救得了艾儿蒂吗?」



弗格不禁握拳。



经过了片刻沉默。



弗格突然察觉,她的表情也掺杂着悲壮与坚定的绝心。



刚才好像也看过相同的表情。对了,记得弗格问她「为何要救自己」时,她怒吼前一瞬间脸上也是这个表情——



「在你昏迷的这三天,我也考虑了很多。」



她垂着头,紧咬着下唇。



咬着唇然后继续说道:



「我已经和法王厅断绝关系,所以在莹国已经没我的事了。力量也被夺走了,凭这副身体找你们碴也没意义。」



她抬起头,笔直盯着弗格。



「你要急着寻死、做些有勇无谋的事也与我无关,我对这个国家会变得怎样完全没兴趣。我也知道没那个实力找优贝欧鲁报仇。但是……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说一句『没我的事了,再见』就把这件事打发掉。这样是不会结束的。」



该说是意外吗?



还是应该感到高兴?



绮莉叶仅在一刹那间对弗格露出淡淡一笑——然后再次回复锐利的目光。



「回床上躺好,等一下告诉你我这三天收集到的情报。没头没脑冲出去也救不了艾儿蒂。」







瞥了一眼目瞪口呆坐在床上的弗格,绮莉叶再次走回房间角落的窗边。



老实说,埋在他肚子里的键器释出的毒气,令她有些难受。



若是以前的她,大概不会把这种浓度故在心上。那是以「群体」的能力达到拟似不死为前提所产生的感觉,她不禁重新认知到这一点。已经没办法再以玩笑性质操弄死亡了。必需珍惜觉醒了这层意识的这副身体。



这三天以来,她都在市民街上到处探听匍都的状况。



自从优贝欧鲁袭击王宫那天至今,一般市民对这一连串骚动究竟明白多少详情及来龙去脉,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就结论而言,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的名气正逐渐在匍都传开。



绮莉叶他们败逃的隔天,据说打着「前王属炼术师」名号登场的优贝欧鲁,成功击退了在王宫周遭昂首阔步的鸟兽王。想当然那只怪物明明就是他自己以炼禁术创造出来放生到街上的,一切都是他夸张的自导自演。



但民众不会去想像那种事。一刀葬送怪兽的尸骸,他沭浴着民众的喝采,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高声宣布。



这只幻兽是亲王理查德为了篡夺王位,私下以炼禁术创造出的。其他在街上肆虐的蛇鸡、龙、三头犬也是。国贼理查德趁着幻兽在匍都引发骚动,不但谋害了陛下与王妃,甚至对玛格丽特公主也都痛下杀手。他虽然早一步察知了亲王的阴谋,却因为反过来遭对方察觉,被迫背上叛国的黑锅而遭到王属军通缉,因此没能保护陛下——诸如此类。



实在很容易想像那男人以精湛演技夸张演出的模样。



于是他现在受到像救国英雄般的待遇。



打着整顿混乱局势的名义,优贝欧鲁在王宫住了三天。就算他直接趁乱戴上王冠,恐怕也几乎没什么好奇怪了。就现实来说,复兴被怪兽破坏的街道、重开因国王驾崩而停滞的国政、处置因大逆不道嫌疑而被逮的理查德……现今莹国面临的几个难题,要处理的细节都堆积如山,必须要有人主掌局势。原本应当率先负责虚理的是贵族院议员,但很不幸由于受到早先的连续失踪案影响,如今已机能不全。



实在可怕。优贝欧鲁准备得实在周到,连这样的状况都事先营造好了。



可是,当然不可能事事都尽如那家伙的意。



理查德的人望在国内原本就很高,他居然会弑君这种事,许多人听了之后都难以接受。眉清目秀、人品清廉,而且又贤明睿智的亲王殿下,上自贵族、下至百姓都对他寄予了广大的爱戴与信赖。



这些人反而认为优贝欧鲁才可疑。因此民众的意见可以说分成了两派,也就是相信优贝欧鲁,或者是相信亲王。



「所以那家伙八成会把艾儿蒂留作底牌。」



大略解释着状况,绮莉叶蹙眉。



「遭到隐匿,悲剧的第一王女……对王家来说将是个丑闻。本应继承王位的公主受到亲王的监禁——要是这么说的话,舆论将会大幅倾动。」



弗格异常安静地听她叙述。不,搞不好是愤怒得说不出话吧。紧握的拳头都看得出肉被他捏到红得泛白了。



「所以她应该还没被杀害,至少现在是这样。假设我推想错误,优贝欧鲁打算杀她,也没理由私下处理。只不过……说实话,那个侍女就不知道了。」



记得是叫做伊欧·特莉努。



「你只能祈祷她已逃出王宫了。」



不自觉地以平常的挖苦口吻说完之后,绮莉叶才感到有些后悔。不过弗格似乎也没有余力责备她。



他痛苦地低喃:



「一定不可能逃的。她就是这样的人。就连王宫被怪物袭击得半毁,她也一定还一直在等着艾儿蒂回去。」



「……是吗。」



那你就只好期待了——这句话绮莉叶说不出口。



还有另一件她说不出口的事。就是艾儿蒂现今的立场。



她确实没被杀掉。但是——老实说,无法保证她平安无事。



假设优贝欧鲁企图得到王位好了,那么让理查德背上所有罪刑并加以处决,然后迎娶第一王女艾儿蒂就是最佳的手段了。对他而言,艾儿蒂散发的高浓度毒气或是编织出的强大炼术,都已经不构成阻碍了。



在昭告民众之前,就算他已先行使出了强硬手段也不足为奇。



弗格应该也很清楚吧,所以才会不顾后果就想冲去王宫。



绮莉叶实在没有心情指明这一点并加以嘲笑,因为她也很不愿这么想。



那女孩被优贝欧鲁压在身下哭泣叫唤的模样,光是想像都令人作呕。



「总之现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