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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乘着风平浪静之际(1 / 2)



秋天已过,时序即将迈入冬天。



这一天吹着略带凉意的风,伊欧·特莉努瑟缩着身子,伸手向后关起塔楼的门扉。



这个国家全年寒暖温差不大,每逢秋冬季节,空气仍会透着冷冽。不同于盛夏,只要稍微少穿一件便会不小心感冒。



然而与其他土地相较之下,匍都拥有得天独厚的气候。伊欧出生的高地在冬天会降雪,长年呼啸的山风夹带着不寻常的寒气。而位于大陆更南端的国家则一到了夏天,便炎热到光是站着不动也会汗水淋漓,让伊欧实在难以想像。想必比少女时期待过的工厂更为严酷,工厂室内因为人群密集而笼罩着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便足以让人受尽煎熬。



愈往塔楼地底下走,炼狱的香气愈发浓郁,勾起了一丝工厂的记忆。话虽如此,这里的空气却让伊欧感到舒适自在,与人多拥挤的工厂截然不同。



打通塔楼贯穿地底的空洞里,空气不甚流通,因此形同了夏凉冬暖的合宜环境, 比匍都更加缺乏四季的变化。换句话说,这是炼狱毒气能使时间停滞不前的铁证——然而,个性乐观的侍女完全没有这么联想过,仅重新体认到自己喜欢这个地方。



伊欧踏着轻盈的脚步声顺着绕墙而设的螺旋楼梯下去,一如往常地漫步在漆黑之中。看不见昆虫的身影,也嗅不到霉味,仅有一缕淡淡的花香萦绕于鼻间。即使是对性命有害的毒气,但只要是从挚爱的主人身体散发出的味道,自当没有厌恶的道理。



伊欧哼着歌曲,边走边轮流换手抱着篮子,抵达了最底层。



如往常那般为身为主人的公主送来点心。



今天是夹着核桃与杏桃果干的饼干,是伊欧的得意之作。



伊欧平常便热衷于制作点心,这一个月却格外投注心血,其实是出自一个幼稚的理由。



「公主殿下?」



伊欧透过地下室的铁栅栏的隙缝间向内探看,并轻声问道。



果不出所料没有回应,这阵子总是这个样子。



坐在床上身穿睡衣的艾儿蒂,与坐在对面摇椅上的弗格。虽然是熟悉的景象,但那两个人紧闭着双眼陷入冥想。



这就是幼稚的理由。



最近这两人不像过去那样看书或是玩游戏,大多像这样度日。对于伊欧而言,不明白这两人的行为有何目的,因此产生了一股疏离感。曾经询问过那两人,得到的回答是:「训练配合呼吸」、「想趁机会挑战一件事」,让伊欧感到一头雾水。



虽然听说过东方国家有这种陷入冥想的宗教仪式,但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应该是与炼术有关,换句话说,是任务,并且是作战方面的必须程序。



虽然伊欧明白这是莫可奈何的——但因为有种遭到排挤的感觉,莫名不是滋味。



「午安,侍女送点心来了喔!」



因为那两人没有示意不要打扰,于是伊欧再次开口。



「啊,伊欧小姐。」



弗格终于露出反应。



他睁开双眼朝伊欧瞥了一眼,接着大大吐了一口气。



「艾儿蒂,休息一下吧。」



听从着这句话,艾儿蒂也终于睁开双眼。



一见到伊欧便开心地展露笑颜。



「点心?」



「是的,是点心。」



伊欧抬起篮子露出笑容,内心深处仍有些不满。



虽然晓得这个想法很幼稚,但这个地下室是艾儿蒂、自己与弗格三人的天地。与那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墙,让伊欧不禁感到寂寞。



「哼……我可不是爱刁难的小姑。」



「什么?」



「自言自语而已。」



伊欧喃喃念了一句,将篮子递给走向自己的弗格。



篮子再送到艾儿蒂手上,接着掀开了盖布。



「感觉好好吃喔。」



见到公主的嘴角扬起,伊欧便感到了无比幸福。



然而,这只是短暂的片刻。弗格立刻向艾儿蒂提及方才的流程进行顺利,下次可以再扩展范围,又是让伊欧一头雾水的内容。



因为对像不是艾儿蒂,所以伊欧不客气地说道:



「弗格,我跟你说,虽然热中是好事,但可以拿捏一下程度吧?不应该打扰公主殿下的宝贵点心时间。」



「是呀。」



艾儿蒂在旁帮腔,此举让伊欧喜不自胜。



「因为我也很累,所以休息时想要好好休息。」



「……唉。」



受到两位女性的责难,弗格露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个性认真是他的优点,然而太过固执反而会变成缺点。包含这些优缺点在内, 伊欧喜欢这位少年,但坏习惯仍是坏习惯,不打算对此姑息。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休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先不论你跟公主殿下忙的到底是不是『工作』,只顾着埋头苦干而不休息也不是办法吧?」



虽然不能否认感到嫉妒跟寂寞,然而伊欧的这番话也是出自于担心。



「……哎,的确是这样没错。」



弗格顿了一会儿,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同意。



「虽然想要尽早完成,但焦急也无济于事。而且过程可以算得上是顺利,那么就接受你的好意,好好休息吧……再说今天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你要去外头吗?」



艾儿蒂的两颊因饼干塞得鼓鼓地问道。



「是的,因为理查德殿下传唤我过去。」



「是吗?」



艾儿蒂露出微妙的表情附和了一声,从表情中无法分辨出是否夹带着遗憾。想必是掺半吧,虽然想跟弗格待在一起,但又不满待在一起也无法玩耍。



「公主殿下,因为我有空,可以待在这里一会儿。这样子不行吗?」



「不,没有这回事。」



见到艾儿蒂摇头否定,伊欧笑着继续说道.



「要做什么呢?要看书吗?之前的那本书已经看完了吗?」



「还没,因为要跟弗格训练所以一直没有进度。」



「那么晚餐前的时间就拿来放松地看书好了。我也买了新书。」



伊欧拿出放在篮子底部的书。



其实伊欧从一开始便有这个打算——弗格在的话会像方才那样持续进行冥想,即使弗格离开后,艾儿蒂仍会因为长时间的「训练」而疲累到懒得开口说话,最近一直处在这样的状况。无论如何,伊欧只能保持安静。



「如果要看书,切记要使用『太阳』。只凭烛火不够充足。因为不只艾儿蒂一人,还有伊欧在。」



「等等,可以不要用我作为理由说教吗?」



面对弗格的插嘴,伊欧开着玩笑抱怨。



只见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么说也是,伊欧小姐的视力因此变差也没有关系吧……可是,艾儿蒂的视力变差可就麻烦了,请你要彻底做到。」



「哎呀,不但回敬我一枪,还将扮黑脸的角色推给我!」



「因为总是由我扮黑脸不公平,偶尔也该轮到伊欧小姐扮黑脸。」



见到互相冷嘲热讽的那两人,艾儿蒂不禁蹙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人怎么了啦,用不着提醒我也会叫出灯光。」



艾儿蒂嘟着嘴将脸撇到一旁。即使感到不悦仍没有停下拿饼干的手,这一点显得十分可爱。接着,炼术阵倏地在右手浮现。



片刻过后,出现一颗光球,照亮了牢狱之中。



「要是平常也能像这样听话就好了。」



「弗格,你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



少年一脸苦笑地从摇椅上站起。



「好,我差不多该走了 。」



艾儿蒂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霾。然而,弗格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或者是刻意佯装不知情。伊欧无法判断出是哪一方。



「那么,伊欧小姐,之后麻烦你了。」



「是、是。」



伊欧用漫不经心的口气挥了挥手,内心仍是一阵复杂。一来是气愤让艾儿蒂感到寂寞,二来是对此感到无可奈何,以及今天可以独占公主的卑鄙心态带来的一丝喜悦。然而,伊欧也与弗格一样没有将感情表露于外。



目送着弗格走出牢狱、拾级而上的背影离去后,侍女忍不住观察起主人的表情。



「……公主殿下。弗格那个样子是不是让您觉得很无聊? 」



究竟艾儿蒂会鼓起腮帮子反骏,或者是会加深脸上的阴霾——结果一反伊欧的猜测,出现意外的反应。



艾儿蒂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紧的。」



她轻轻闭上双眼,专注地聆听着弗格回荡不已的低沉脚步声。



「伊欧,我跟你说,弗格说他想要变强,希望我跟着他一起变强。」



艾儿蒂露出一抹浅笑。



「我们是为此在做训练。所以我会忍耐。弗格的确一直不发一语,训练期间也不能玩耍,老实说真的很无聊,但是,没关系的。」



「公主殿下……」



啊啊,伊欧心想。



「之前弗格在工作的时候倒了下来。我非常害怕又难过,以为弗格死掉了。可是因为我失去意识,不晓得后来的事情……能够平安回到这里,我认为都是多亏了弗格倒下后仍坚决不放弃的关系。他一定是连同我的份努力着。」



艾儿蒂的话中透露出一股悲壮。



代表战况更加严峻。现实中这两人面临着生命的危险。对伊欧而言,这个话题会让自己因为不安而饱受煎熬。



然而,却看不见艾儿蒂露出严肃之色。



「当时,如果我更加可靠,说不定可以治疗弗格的身体,说不定可以助弗格一臂之力……不,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因为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工作,只要两个人变得更强就行了。弗格这么告诉我,而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非得努力不可。」



她的表情显得开朗豁达,透出一股喜悦。



不,那是类似喜悦的——决心。



面对外头的战争,艾儿蒂露出与至今截然不同的态度。



以前的她充其量只是被动地完成「工作」。为了得到父亲的称赞、为了出去外头、为了想跟弗格在一起。无视战斗内容与交战对象,认为那些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所附带的难题。



当然,这一点应该到现在仍没有改变。艾儿蒂的个性并不好战。战斗只是工作的一环,她不忌讳行使武力与杀戮,取而代之的却也没有从中感受到愉悦。



然而不同的是,她已经领略到战斗的意义。



现在的艾儿蒂即使得到身为国王殿下的父亲称赞,恐怕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感到强烈的喜悦,也不会单纯地将出去外头这件事与战斗切割开来。



同时——肯定也清楚地明白到要与弗格在一起必须做什么,与弗格在一起代表了什么意思。



「……是这样吗?」



「是呀。所以弗格就算那个样子,我也多少可以体谅他。」



艾儿蒂洋洋得意的表情显得格外幼稚,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股沉痛。明明还只是小孩子,但寄宿在这个少女体内的觉悟与想法毫无疑问已经是成熟的大人。



与自己的喜悦与悲伤无关,纯粹是为了重要的人。



不是为了父亲,而是守护在自己身旁的男孩子。



即使其变化不大,却有着决定性的转变。原本一直以为还是只雏鸟,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成熟懂事。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为所欲为地蹂躏名为牢狱的狭小世界的任性暴君,而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世界、安详慈爱的公主。



「公主殿下变得很懂事了呢。」



伊欧露出微笑。



十分努力才挤出来的笑容。



各种情绪混杂之下,让伊欧险些哭了出来。



对主人的成长感到喜悦的心情、对弗格的嫉妒、对逐渐白热化的战争所感到的不安,然而最让伊欧的指尖颤抖不止的是寂寞。



艾儿蒂长大了。不只是身体,心灵上也是。



换句话说,少女正在蜕变成大人。



成为大人后必将无法维持现状下去。不晓得皇室对于未来有何打算,艾儿蒂本身也未必会甘愿继续待在狭小的牢狱中过活。



伊欧甚至有种预感,艾儿蒂迟早会抛弃这座牢狱而远走高飞。这当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被迫在地下室度过一生无疑是一场悲剧。然而,当艾儿蒂准备朝宽广的世界展翅高飞之际,肩负照顾艾儿蒂的职务、名叫伊欧·特莉努的存在——自己究竟该何从?



「见到公主殿下如此懂事,我也感到很欣慰。」



伊欧连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话。



艾儿蒂用稚气未脱的动作点头附和。



「弗格跟我变得更强后,也会保护伊欧。」



或许是察觉到伊欧隐藏起来的不安。



面对主人的这番话,侍女再次露出微笑。



「哎呀。那么我就可以躲在公主殿下你们的身后一直制作点心了。」



原为王属军炼术师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显露出对这个国家的反叛心,掀起舞会袭击事件后已过了一个月。



这也代表了他销声匿迹后已过了一个月。



皇室反叛罪、国家内乱罪、暗杀权贵未遂罪,加上其余超过二十项控罪的通缉犯,不仅是王属军,同时也受到警察军的追缉,对于至今尚未将他逮捕归案一事,政府大感头疼。有一种说法是:贵族或是议员之中有内贼协助,但尚未掌握到特定人士。



或许谍报局已经掌握到某些情报,只是连自己也浑然不知——假使找出了他的潜藏地点,谍报局也无能无力。从这个层面上看,弗格给予优贝欧鲁最高的评价。



保持警戒是最正确的做法。



「无论如何,眼前的问题堆积如山。」



坐在勤务室椅子上的理查德亲王殿下,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由于在弗格面前可以放松戒心,理查德从以前便经常露出这种举动,然而脸上的疲惫之色远比平时更为深浓。



正如他所言,莹国现在手上的棘手问题多不胜数。



「已经不是逮捕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吗? 」



「是啊,简单来说,他充其量只是引爆点。原本这个国家的内部就暗藏着脓疮。而 现在终于从伤口开始流脓出来……不过的确是那位青年划下了伤口 。」



将他的反叛作为起因,或是因为连锁效应产生的诸多问题,正开始侵蚀着这个国家。



首先是潜伏在台面下从事小规模破坏活动的思想犯们——极端的海利库斯主义者, 或是因为民族问题而对莹国怀恨的一伙人,当中存在着好几个待燃的火种——全因为那个事件而再次活络化了起来。虽然现在的规格不大,但警察军仍为了镇压各方而疲命。



犯人原隶属于王属军的背景对市民们造成了负面影响。多数人不愿意让贵族院掌握议会实权,希望转为完全的民主政治。他们之间似乎将优贝欧鲁视为忧国之士,出现英雄化的倾向。



随着国内的不安要素增长,迟早会成为外敌、也就是诸国列强趁隙而入的机会。与过去雷迪克·梅尔引起的骚动相同。只要将「克拉夫念珠」流进某个国家的思想犯手中,便会扩大破坏活动的受害状况。



然而莹国比当时更缺乏收拾现况的力量。



因为「撕裂杀人魔」的事件,让王属军与警察军陷入了慢性人员不足的状态。接二连三有人殉职,却没有新进人员填补空缺。即使有人填补空缺仍来不及进行教育与训练。如果「撕裂杀人魔」的犯行也是优贝欧鲁在背后所主导,他可以说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在万事俱备之下才浮上台面的。



虽然他的身份可以得知某一程度的内部资讯,但与一国为敌竟然可以建立起如此之高的优势,着实令人佩服。当然,这不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我也何尝没有想过,为什么是发生在吾王掌权的时代。」



虽然理查德是在开玩笑,但恐怕也是真心话。按照现在的状况,并试着回顾弗格开始进出这间勤务室的那段岁月,目前俨然处在史无前例的恶劣情势下。



「如果早生或是晚生一点,或许我每晚都无忧无虑地在舞会受到女性们的簇拥。真是生不逢时。」



「没有这回事。您是运气好的人。情势只要稍微有个偏差,现在皇室可能已经因为市民革命而遭到断绝,殿下也在断头台上引颈就戮。」



「真是的,连发个牢骚都不被允许。」



面对弗格的玩笑,理查德露出苦笑附和。可能是对不小心吐了苦水的自已感到羞愧。尽管如此,理查德脸上的忧虑之色仍不见消散。



「不过,现在的确不是可以放松的场合。到了这个地步又多了一个问题。」



理查德耸了耸肩,挥着一张文件。



「而且是十分重大,需要紧急处理的案件。」



弗格忍不住蹙起眉头。



情况的恶化是在预测之中,但心情仍沉重了起来。理查德的表情也透出一股严肃。



「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有关?」



「还不清楚。不过,可能性很高。老实说思想犯的零星犯罪活动与这个案件比较起来,还不足以成为我们的头疼来源。」



亲王叹了一口气作为开场白。



「发生了议员与其周遭人士为中心的连续失踪事件。」



「您是说说……失踪吗? 」



连弗格都大吃一惊。



而且失踪的人是议员。



「国家的达官要人失去了踪影,目前已经是第六个人。情况十分严重。有先对报社下封口令,不然光是刊登一条报导便足以造成骚动了,何况还是连续发生。」



弗格从沙发上起身接过理查德递过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载着失踪者的姓名与时间。



从最新的一笔依序由上往下排列。



最新一笔是菲利浦·杰伊·范葛森贵族院议员。子爵,五十六岁的男性。于昨天在自宅附近散步便一去不回。无目击者。



下一位是潘蜜拉·米兹·诺拉。迪克·诺拉贵族院议员的长女,十三岁。于三天前自剧院返家途中,在马车内突然失去踪影。



然后是贝尼特·克劳斯庶民院议员。三十八岁的男性。于五天前的清晨迟迟未走出寝室,感到疑惑的佣人打开房门才发现房内早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