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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四叠半恋爱的妨碍者(2 / 2)


「明石同学,还在禊里吗?」



我喃喃道。小津摇了摇头。



「不,听说似乎就在上周退出了,虽然城崎前辈还挽留过她。」



「什么嘛,不就在我们退出之后没多久吗。」



「今天晚上大概是作为OB来参加的,她是个很规矩的人。」



「话说回来,真有你的,连这都知道呢。」



「因为我跟她一起喝过酒,大家都是工学部的。」



「你这家伙竟然偷跑。」



我回想起远离鸭川三角洲堤坝下的一群人,独自在松旁飘然喝着麦酒的明石同学身影。



「你觉得明石同学怎样?」



小津说。



「什么怎样?」



「就是说,像你这样史前未有的笨蛋兼且又丑恶无比的人,能理解的也就只有我这个不幸的人了。」



「啰嗦。」



「然而,还有她能理解。这可是良机。假如你抓不住这个良机,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小津露出笑容看着我。我挥手制止他。



「我告诉你。我呢,不喜欢那些能理解我的女性。该怎么说呢,是更加如飘然的、细腻奇妙的梦境般,心中只装有美好事物的黑发少女正合我意。」



「还说这种不明所以的任性话。」



「啰嗦,别管我。」



「你,不会是一年级被小日向同学甩了的事情还谨谨于怀吧?」



「不要跟我提那个名字!」



「啊,果真如此吗?你也太放不开了吧。」



「再说我就拿这铁板把你烤了。」



我说道,「我没心情跟你讨论恋爱话题。」



小津咚地一下把身体靠过来,嗤笑说。



「那么,这个良机,我来抓了,代替你成为那个幸福的人。」



「你太过腹黑了,不行。明石同学有看人的眼光。再说,你其实已经有恋人了吧。两人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的吧。」



「哼哼」



「你这笑声是什么意思?」



「秘·密。」







在这令人焦躁的交杯中,心中浮现的,是那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在「喵拉面」与贺茂建角身神的邂逅。这个神秘又无比奇怪的邂逅先不说,不过这个虽然不规矩但以神明自称的男人,暗示他正衡量着我和小津。



对了对了,这事实在是太奇怪,我都完全忘掉了。



趁着点酒醉我冷静地思考起来,现在的状况不正好跟那个神秘男子所预见的吻合吗。不,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傻事的。成为恋爱这人间好事的俘虏,更有可能的,希望跟明石同学这样的黑发少女亲密交往,这样的想法对我来说简直是荒谬绝伦。但是说来也奇怪,那个神细数我的人生经历,还略微展示了我那羞于示人荆棘载途的过去,并且言中这现今的状况。这样的事情难以解释。难道那个所谓的神明是真货?他当真每年秋天乘电车到出云国或结或解命运的红绳?



大脑里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眼前的景色逐渐摇晃起来,我正想自己该是醉的相当厉害了,此时才发现小津不在了。说要去上厕所,离开席位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多想,独自乘着妄想的氢气球,时而高升时而下降,优雅地游弋着。等我意识到小津已经去了十五分钟还没回来,意识到他是蔑视着醉酒的我一个人轻快地逃掉时,我怒发冲天。像这样在宴会途中如春风般轻轻地飘去,把结账的重任留给别人,是他的十八般武艺之一。



「可恶,又是这样。」



我很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此时小津回来了。



「什么嘛。」



吸一口气向邻座看去,那却非是小津。



「前辈,来尽情地吃吧。还吃得下的话就赶快多吃点。」



明石同学淡淡地说道,吱吱地烤起了盘子里剩下的肉。







明石同学比我低一届,所属于工学部。话不讳言,所以同年级的学生都敬而远之。没想到即使是城崎前辈,她也敢刀刃相向,为此我对她有抱有一定的好感。城崎前辈也败于其犀利的词锋,一来他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受损,二来他有兴趣的是她冷冰冰的理性的表情和乳房,轻易不会还话。



她还是一年级的夏天,我们遵从城崎前辈那意义不明的想象,到了吉田山山中开展了例行的摄影之行。在休息吃饭的时候,新生们畅所欲言地交流。明石同学的一个同级生多嘴地问道「明石同学周末有空的时候都做什么?」



明石同学看都不看他一眼回答。



「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



自此以后,就没有人再去问明石同学的周末安排了。



我是事后从小津那里听到的,「这样下去,明石同学会走上你的道路的。」说出了这种热心的话。



真是不明白,像她那样理智的人,为什么会加入「禊」这样奇怪的社团。她自己很善于计划,事事都安排妥当,头脑又好,器材的使用方法一下子就能学会。虽然被疏远,但也很受尊敬。相对地,跟既被疏远又被鄙视的我和小津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即使她如中世纪欧洲城堡那样坚固,也有唯一的弱点。



为了在树上安装录音装置,明石同学挂着一副战争时的检阅官那样冷彻的表情攀到树上时,突然「嘎——」地发出了像漫画里那样的尖叫掉了下来。我及时地接住了她。其实,我只是没来得及逃跑而当了垫子而已。她披散着头发紧紧地抓住我,失去了冷静只是不停甩动右手。



爬上树的时候,想用右手抓住树皮,但是着手处软绵绵的,一看却是抓到了一只巨大的飞蛾。



她非常恐惧飞蛾。



「软绵绵地,软绵绵地。」



她像遇上了幽灵似的,脸色苍白不停地打颤,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话。始终以坚强的外表保护自己的人,在表现出脆弱的部分时,也很有魅力,实在是难以言喻。身为恋爱妨碍者的我,差点就堕入情网了。我把那在一年级的夏天就燃尽了现在又似死灰复燃的烦恼「咕」地吞掉,「嘛嘛,不用慌,冷静下来」很绅士地安慰一直梦话般说着「软绵绵地」的她。



我不认为她对我和小津那些无意义的斗争有共鸣。至少,对于社团内那些轻浮的话题,她只是冷眼旁观,更不会将其作为问题提出来。



她对我和小津制作的电影的评价如下。



「还在制作这些白痴的东西啊」



而且她说过三次。



不,算是最后一作的话,有四次。不过这个春天所制作的最后的作品她并不喜欢,还加上了「品格有问题」的评语。







「明石同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的?刚才不是在鸭川三角洲的吗?难道是受肉欲的驱使而来?」



我很轻浮地问道。她皱了皱眉,食指贴到嘴上。



「前辈你真是不开窍呢,难道忘了这可是我们社团经常光顾的店?」



「我知道啊,我也来过几回。」



「刚在三角洲搞完宴会,不知道为什么城崎前辈就提出要来吃肉,特意把新生们带来这里来了,现在正找位置呢。」



她指了指店门口的方向。我从椅子上踮起脚想向屏风那边看去。「会被发现的」被她制止了缩身回来。



我冷哼了一下,她并未在意。



「要被发现就麻烦事大了。」



「要干架我不怕,干就是了。虽然没有自信能打赢。」



「干架还好,就怕他们心胸狭小要羞辱你一番。让你在那些樱桃般的新生面前出大丑。来,快把剩下的肉吃完。」



她把烤好的肉夹给我,自己也吃起来。我呆呆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有点害羞地说「很久没吃肉了,真是失礼」。害羞归害羞,还真是能吃。我已经吃饱了,稍稍吃了点说道「我够了,你吃吧。」



「该回去了,小津是怎么回事了?你看到他了吗?」



「小津前辈已经从后门逃了。不愧是『抹油的小津』。」



疾如风,可媲美甲斐的武田军啊。



「这里就由我来买单。从正门出去会被城崎前辈发现的,走后门吧。跟店员说一声,会让你从后门走,都是熟人好说话。」



我惊于她这异常周到的安排,老老实实地听从她的话,把烤肉的钱交给她。



「这个人情有机会一定会还的。」



「人情就人情了,不过那个约定你一定要遵守。」



她皱眉看着我。



「什么约定?」



我不解地侧着头,她挥了挥手。



「再说了。总之先逃了吧。我也该回那边去了。」



我大口了把乌龙茶喝完,轻轻滴地对她点了点头。我用力踏了踏酒醉有点不稳的脚,站起来让屏风挡住,走进昏暗的走廊。



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婶站在写着「员工用」的门旁边,我走过去的时候就给我打开门。我礼貌了道了声「谢谢」,她同情地说道「年纪轻轻地也很不容易呢」。我开始琢磨明石同学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呢。



出到外面,是昏暗的小路。



我走出了木屋町附近,寻找小津的踪影,但哪里都没有找到。







下面来说说我最后制作的电影。



冬去春来,我变得更加焦躁了。城崎前辈依然在野挥舞大旗,一点要退役的意思都没有。他像小宝宝嗍奶嘴一样含着这小庭院的权力不放,目光被新生的新鲜乳房吸引过去。而低年级生们依然被城崎前辈那丁点的魅力所迷惑,葬送本应是有意义地度过的学生时代。现在正需要要人对他们当头棒喝。于是,我决定做了这亏本的买卖。



为了劝说从四月到五月间入学的新生入团而举办放映会,我准备了两部电影。一部是很煞风景的小津坐在四叠半里,朗朗背诵「平家物语」里那须与一的场景。以城崎前辈为首,前辈们都反对这部电影的上映。我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拍自己喜欢的题材没关系」



在昏暗中,城崎前辈斩钉截铁地说,「但是,不能妨碍新生联欢。」



然而,我以温斯顿·丘吉尔那样般雄辩之才提出反对意见,使得上映被认同。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见识到我的气魄。



其实,除了这一部,我还准备了另一部的电影。



那是一部以「桃太郎」为原型的人偶剧。不知为什么婆婆和爷爷给从桃里出生的桃太郎起了个叫「真崎」的名字。自此真崎就踏上了艰难的旅途。真崎创立了电影协会「鬼岛」,通过有毒的吉备团子诓骗低年级学生,掌握小庭院的权力,毫不掩饰地宣扬其人生观、恋爱观,带着他的心腹狗、猴、鸡,猥琐地窥视着少女们的乳房,装出一副正常的「姿态」,实质却恣意其可怕的变态本性,大搞酒池肉林,最后建立了真崎帝国,君临其上。然而,有两个男人作为正义的伙伴登场了,他们把真崎全身染成粉红色,最后用席子卷起来让到鸭川里冲走,自此世界和平。



表面上是极其稀松平常,只是向桃太郎注入了黑色幽默元素的作品而已,不过这是我竭尽全力奉献给观众们的大餐。真崎其实是城崎前辈的名字,其他登场的人物也赋予了现实中的人名。这是一部借「桃太郎」来揭露城崎前辈的纪录片。



关于城崎前辈的内情,是全部来自于小津的情报。即使是我,也无法揭露以身为人类的骄傲来高度掩饰的城崎前辈,但是小津却非常地熟悉。「这是从情报机关得到的线报。」他只透露这么一点,非常神秘。我的心再一次被他那份邪恶的人性所震撼。



心里下定决心,要尽快跟他绝交。



放映会的当天,我把当初已经预定好的那部小津背诵平家物语的电影,跟这部「城崎前辈版桃太郎」调换过来拿去放映了。



然后趁着黑暗,从会场里撤走了。



逃出了木屋町的烤肉店后,我沿着河岸的路骑自行车向北去了。



水位升高了的鸭川对岸,街上的灯光正闪耀着,如梦境般映入眼帘。三条大桥和御池桥之间,是一群群知晓鸭川等间距法则的男女。不过我完全没有去理会他们的意思,也完全没有必要去理会,再说也没有理会他们的空闲。在自行车上骑了不久,已经远离了繁华街的灯光和鸭川等间隔法则。



已经是这个时间,鸭川三角洲上还有吵吵嚷嚷的人影。这些轻浮浅薄的大学生们,大概是在谋划着什么不良企图而蠢蠢欲动吧。在北面,是葱葱郁郁的葵公园森林。迎着冰冷的夜空气,我离开鸭川三角洲向着下鸭神社骑去。



下鸭神社的参拜道很黑暗。



我把自行车停在参拜道入口处,向着黑暗的乣之森走去。稍微往参拜道里面走进一段路的地方驾着一座小桥,我想起来还曾经靠着这栏杆喝汽水。



那是一年前夏天,在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里。



参拜道附近有个南北向长长的马场,旧书摊的帐篷就搭载那里,很多人到这里来找书,熙熙攘攘的。从下鸭幽水庄出来走几步就到这里了,那时候我还连续几天来逛市。那时候的热闹就如梦境般,到了夜里,黑暗的马场就变得空荡荡地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旧书市场,我遇到了明石同学。



沐浴在树叶中穿透下来的阳光下,喝着汽水,在那些并排连着的旧书摊间闲逛只看不买,尽情地品味着夏日风情。不管走到哪里,都堆满了装满旧书的木箱,真有点眼花缭乱。地上铺着毛毯放着折凳,以供像我这样犯了旧书市场醉酒综合症的人们休息。我也坐下来茫然发呆起来。已经是八月了,天气很闷热,我拿出手帕来把额头上的汗擦掉。



眼前是一家叫「峨眉书房」的旧书店。明石同学就坐在店前的圆型椅子上。我注意到,那不是社团里的后辈吗。看来是在打工看店。那时候她才刚加入「禊」,雄鹰并未隐爪,谁都能看出来她很有才又很难相处。



我从折凳上站起来,到峨眉书房的书架上找书,当目光与她对上时,她轻轻地低下了头。我买了JulesVerne的「海底两万里」,正想离去时,她站起追上来。



「请用这个吧。」



她说着,递给我一把写着「乘凉旧书市」的团扇给我。



当时啪嗒啪嗒地对着汗流如雨的脸摇扇子,提着「海底两万里」,传过乣之森离开的情景浮现起来。







第二天。



一直睡到黄昏才起来,到出町旁的饮食店吃过了晚饭。



逃离鸭川三角洲的时候,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夕阳下的「大」字篝火。从这里可以大概可以清楚地看到送神火吧。要是能跟明石同学一起眺望「大」字篝火那实在是人生快事,我不禁妄想起来了。不过,在晚风中太沉迷于妄想也徒增饥饿感而已,适可而止吧。



不再妄想回到四叠半去,读起了「海底二万里」。然而,即使是展开空想的翅膀飞向古典的冒险世界,展开的也只是妄想而已。我沉醉于奇妙的妄想中,思索着那个占卜师的预言与贺茂建角身神的登场究竟有什么关系。我沉醉于Fantastic的妄想中,喃喃地念着占卜师提到的「Colosseo」。叫我抓住良机,但是良机又是什么呢。



天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候小津到访。



「多谢昨天的请客了。」



「你还是那样脚底抹油跑得快啊。」



「你还是那样绷着脸呢。」他说。



「没有恋人,被社团辞退,也不认真学习,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你再不管住嘴巴的话,我就打死你。」



「打?还要杀我啊?你太过分了。」



小津冷笑道,「这个给你,别再生气了。」



「这是什么?」



「蛋糕。樋口师父给我了很多,也分你一些。」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呢,你居然会送东西给我。」



「那么大一个蛋糕,自己一个人切了吃掉太寂寞了。我很想饱尝恋爱的滋味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好,你尝吧,尝个饱。」



然后,小津少见地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师父。



「对了对了,那是师父想要海马,我就到垃圾场找到了个特大的水槽,给他送过去了。试着往里面装水,中途水如怒涛般漏出来造成了很大的骚动,师父的四叠半都被淹了。」



「等等,你师父的房间是几号室?」



「这正上方。」



我顿时大怒。



曾经发生过我出门在外而二楼漏水下来的事情。等我回来了,从上面滴下来的水把我的贵重书刊不管是猥琐不猥琐,通通泡涨了。受害的还不止这些,被浸泡过的电脑里那些猥琐的不猥琐的贵重资料连一点电子藻屑都不剩全部消灭了。说是因为这事而给我的学业带来致命一击也不为过。虽然很想去抗议,但是我又不喜欢去跟二楼那不认识的住客打交道,事情就那样过去了。



「那竟然是你的杰作啊!」



「不就是猥琐图书馆被水淹了而已嘛。」



小津还厚颜无耻地辩驳道。



「够了,你快给我滚,我很忙!」



「我这就走。今天晚上要到师父那开黑暗火锅。」



把还在那里眯眯笑的小津踢出走廊,我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夜深。



听着煮咖啡咕噜咕噜的沸腾声音,注视着小津拿来的蛋糕。虽然说小津让我在孤独的尽头品尝下恋爱的味道,但是我并不打算认输。咖啡已经煮沸了,心头的怒火也渐渐熄灭,从容地吃起蛋糕来。



让人怀念的甜味,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



大口地吃着蛋糕,但是如此大的一个蛋糕独自吃下去着实无味。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与一个意气相投的人一起优雅的边品红茶边吃着这样的高等货,譬如是明石同学,但绝对不是小津。我不禁对于自己大脑里浮现出明石同学感到惊愕。鸭川三角洲的撤退,神明的多管闲事,占卜师的神秘预言,还有烤肉店的事情,这些突发事情侵蚀着我的心,我的理性如方糖般崩溃。



这并不是被热恋烧焦了身体,只不过是刹那间的寂寞却要寻求别人的安慰,这样违反我的信条。蔑视那些耐不住寂寞贪婪地向别人寻求安慰的混账学生,「恋爱的妨碍者」这个受到无数唾弃的污名不正因此威名远扬吗?历尽了无意义的苦斗中,不正要迎来无数失败后的胜利了吗?



「那么,这个良机,由我来接收,代替你获得幸福。」



小津在烤肉店这样说过。



我也并不是相信那个诡异的神仙的话,不认为像明石同学那样有眼光的人被小津这个变态挑食妖怪欺骗,况且,我想她只是跟妖怪有一定的因缘,觉得这样的妖怪挺有趣而已。仔细想想,她跟小津都是工学部,而且进了同一个社团又退出了。要是就这样袖手旁观,发生了小津和明石同学交往这种千古奇谭可不得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恋爱问题,可是关系到明石同学的将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一只大飞蛾正绕着新买的日光灯打转,啪嗒啪嗒地非常烦人。



不知不觉间,听到了有女性和男性交谈的声音。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似乎是邻室传过来的。不过,压低着的声音怎么也听不清楚,还听到憋住的笑声。正想要到走廊去确认是不是邻室的声音,但是门上的小窗并未透进来一点灯光。即便如此,把耳朵贴到墙壁上还是能听到低声细语。



邻室住的是中国留学生。穿洋过海从大陆那边来到这个异邦之地的两人,大概都体会到了不习惯的异国艰辛了吧。这样的两人守望相助本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也不必对人家说三道四的。我明白的。明白归明白,但我不能装作不知。灯光下的邻室里,人家用中国话窃窃私语我又听不明白,如此偷听也不会驱散自己的忧郁。我从心底里后悔没有选择中国语作为第二外语,焦躁地把剩余的蛋糕全都吃完了。



怎能就这样认输呢!



不能向恋爱低头!



为了排解在四叠半里独居的孤独感,也不管会不会被谁看到我把整个蛋糕吞下去这样没有仪态的样子,如野兽般把这四方形的甜品的四边一点不剩地咬干净才找回了自我。忍住了因为太空虚要从泪腺迸发出来的液体,暂时放下了正在被啃咬的蛋糕。仔细地看着这个被残暴地咬得不成样子的蛋糕,已经看不出来蛋糕的模样了,宛如是古罗马的建筑……。



Colosseo。



我喃喃道。



那占卜师晦涩的预言。







回想起退出社团之前遇到明石同学的情形。



春季的新生欢迎放映会是在学校的教室举行。我在「桃太郎」开始后,就立刻趁着黑暗逃出了教室,走向处于学校一角的社团部室。即使是城崎前辈那样的白痴,也能明白那部电影的意味。毫无疑问我会被城崎前辈手下的家伙吊起来的,于是我果断离开会场,到部室去收拾私人物品。



金黄色的夕阳照亮了校内的新绿,树叶就如糖果般闪闪发亮,好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在这个社团呆了2年时间,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一直赖着不走,现在真的要走了,果然还是会略微感到伤感。



小津比我先一步来到了部室,收拾私人物品装到帆布袋里去,像是妖怪在捡人骨头般的。真是佩服这个脚底抹油第一又令人害怕的家伙。



「你可真快。」我冷哼道。



「因为,我不想惹麻烦。不想拖泥带水,早早了结。不过,也不会再有瓜葛的了。」



「说的也是。」



我把私人物品装进预先准备好的提包里,扫了一眼放在这里的漫画,决定把这些收藏就这样放在这里,算是我的赠礼吧。



「你没必要跟着一起退出的。」



「让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还敢这样说。我一个人留下来,不就成白痴了。」小津怒气冲冲地说。「而且,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过着多姿多彩的学生生活的,容身之处有的是。」



「我一直在想,你还做了其他什么事情?」



「所属于某个秘密组织,有个要花很大功夫去讨好的师父,还参加过宗教社团……忙于谈恋爱。」



「等等。你,不是没有恋人的吗?」



「哼哼哼。」



「你这个猥琐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秘·密」



收拾完毕后,小津说了声「啊,有人来了」。我「等等」都还没说出口,他已经背着帆布包飞一般地跑了。逃命的能力真不是盖的。我拿起提包正要追上去时,明石同学进来了。



「咦,是明石同学啊。」



我站起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手里拿着瓶装的可乐喝了口,皱眉盯着我。



「你们又制作了这些白痴的作品呢。」她说。「我,看了一半。」



「停放了吗?」



「观众们觉得很有趣,想停放也停不了。不过相岛前辈还有其他几个人,正在搜寻前辈你。大概马上就要到这里了。不想被砸个稀巴烂的话,就赶快逃吧。」



「这样啊。观众高兴就好。」



她摇了摇头。



「之前的我都挺喜欢的。不过我有点怀疑这次的作品性质。」



「无所谓了,这次做完了就走人。」



她的目光停在了我手上的提包。



「前辈,你要退出了吗?」



「当然了。」



「也是,制作出那样的作品也只能这样了。前辈你把最后的一点点的名誉也吹跑了。」



我很本色地发出空洞的笑声,「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前辈你真傻。」



「正是。」



「那个电影,其实预定的是小津同学的平家物语吧。我想看那个。」



「想看的话下次有机会给你放。」



「真的吗?约定好了。」



「嗯姆,有机会吧。不过,我会不会记住又是另一回事了。」



「约定好了。」她又强调了一次。



「漫画就留在这了,喜欢就拿去看吧。」



这两年间,在这个空间挑起无意义的苦斗,无意义地磨练自己,现在我要离去了。要是能在最后的作品里对城崎前辈的名声泼盆冷水就好了。不过反正是不可行的还是放弃了。



回头看进门里,明石同学正坐着看我留下来的漫画。



「再见了,明石同学。别被城崎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我说道,她抬起头盯着我。



「我看上去是那样的傻瓜吗?」



此时,相岛前辈和几个挺强壮的男生正往部室这边走来。我连她的话也没有回应,逃亡去了。







这一夜,恋爱与理性上演着难分难解的死战,堪称龙虎之斗。第二天我提着睡眠不足的大脑上学校去,脑海被各式的烦恼所侵占,连如何度过这一天也没留下什么记忆。



我对事情严密地分析分析再分析,最后,一个万全的对策在大脑中成型。我正是那种即使执行这万全对策的时机错过了,也能从容分析现状的男人。对于明石同学的人生,小津的人生,还有我的人生,我都详细地作了多种情况的分析,比较衡量每种情况的结局。



谁应该得到幸福,谁不应该得到幸福,这个问题倒是意外地早早得出了结论。同时,也尝试去检讨一直妨碍别人的恋爱,本应落得被马踢死的下场的自己,是否应该改变生存方式。这实在是个难题。







当周围差不多开始被深蓝色的黄昏笼罩时,我从学校回来。在寝室里稍作休息,我投入到最后阶段的思考里。



我终于下定决心,到神的房间去跟他见面。



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还是第一回到二楼去。二楼的走廊里堆放了不少杂物,十分脏乱,比起一楼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如大街上一般乱七八糟,越往走廊里面走就越昏暗,还以为自己走在木屋町的后巷里。我走到最里面。房间号码是210号室。房间前面堆着一张软垫扶手椅子、铺满尘埃的水槽、褪色的青蛙模型(ケロヨン)、旧书市的旗帜等等杂物,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作为神明的住所,这个地方给人太不正式的印象了。不禁让人想在这个时间逃离这个混沌的二楼回到和平的一楼,老老实实地过完下半生。居然怀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我陷入自我厌恶中去了。门牌上并未写有名字。



无论如何,就算是玩笑的没关系,一笑置之就是了。我表现出该有的男子气概敲了敲门。



「呼哇哇——」



神发出很白痴的声音,伸出了头来。



「啊,汝啊。那么,想怎样?」



真是开门见山,简直就像是安排好周末似的,他很随意地说道。



「小津不行,请把明石同学许给我吧。」



听我说完,神轻轻一笑。



「说得好。那么,就在这椅子上坐着等一会。」



他留下这句话,又进屋了。然后,屋子里面响起了沙沙沙的声音。我完全没有要坐到这满是尘埃的椅子上的意思,一个人地站在走廊里。



终于,神从屋子里出来了,说道「走吧,汝跟着来。」







究竟要去哪里呢。难道是要到下鸭神社去贡献活祭品吧,这是必须的?我不安地发抖着跟在他的后面,然而他并没有向下鸭神社走,经过黄昏照耀下的下鸭饭店,飞快地向南走去。我正奇怪着的时候,已经到了出町柳站前。然后他沿着河一直走到今出川大路、贺茂大桥的东端停下来,然后看着手表。



「什么事了?」



我问道,但是他伸出手指示意我安静,并不答话。



周围已经完全笼罩在深蓝色的黄昏里了。今天晚上,鸭川三角洲也被大学生们占据了热闹非凡。前几天的雨水的关系,鸭川的水位升高了,在灯光的照耀下,河面如银箔纸般摇荡着。日落后的今出川大路熙熙攘攘,车辆闪着头灯尾灯堵塞在贺茂大桥上。安装在粗大的桥栏杆上的橙色照明灯,与夕阳相映生辉,彷如秘境。感觉今夜的贺茂大桥更加的宏伟。



神拍了拍发愣的我。



「好,过桥去。」



「为什么?」



「跟汝说,明石同学正从对面过来。去跟她搭话,请她去喝茶什么的。正是为此选择这个浪漫的场所。」



「不行的,我拒绝。」



「别耍性子了。去吧,快去。」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不是还说今年秋天要到出云国结缘吗?现在缘还没结起来,在这里忙活有什么用?」



「你别诸多借口的。就算要结缘,也得先做好铺垫呀。」



被神从后面推了出去,我开始向着贺茂大桥的西面走去。真是气愤。正想着把别人当猴耍也要有个限度,后面就传来了神的声音「喂喂,明石同学前面虽然走着个奇怪的家伙,但不要在意。」



一直向前走,跟好几个人擦身而过后,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接近了。在栏杆的灯光中浮现出来的那张不祥的面孔。那个想忘也忘不掉的妖怪滑瓢。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小津对我的瞪视回了个微笑,轻轻地跳起来给了我的肚子一记。闷哼了一下从我身边闪过,向着东边走去了。



我捂着肚子,站在桥中央,脚下是流遄的鸭川。举目向南看去,黑暗的川流尽头,远方的四条界隈街道的灯光如宝石般闪耀着。



眼前,明石同学正走过来。



我试着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却突然紧张起来。



我是她所尊敬的前辈,平时也能很自然地交谈。然而,一旦决定了要洗刷「恋爱的妨碍者」的污名,冷静透彻地执行结缘的工作,身体就如注入了钢筋般一动也动不了,嘴巴干燥得如火星表面一般,眼睛无法聚焦眼前一片模糊,忘记了呼吸的方法几近窒息,我显露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奇怪举动。只要能逃离明石同学那鄙夷的视线,就算是投身鸭川的滔滔遄流远离京都也在所不惜。



「晚上好。」



明石同学一脸惊讶地说道,「前天平安逃出去了吧?」



「嗯,托你的福。」



「来散步吗?」



「是的,是的。」



接下来,我那满额皱纹的大脑停止了活动。沉默是金。



「再见了。」



说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走不出下一步了。只管挡在别人的恋爱之路上的这个身体,在恋爱之路上行走的方法却丝毫不懂。况且,像我这般骄傲的人,难道要把自尊心埋藏起来,忍受着奇耻大辱踏上恋爱之路?至少,目前还需要稍微修炼一下。今天就这样吧。我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做的很好。



就在我和明石同学将要分别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旁边的栏杆矗立这一个可怕的怪物,我们大吃一惊急忙躲开。站在栏杆上的是小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橙色的灯光从他的脸下照射上来,令人毛骨悚然。我们一齐抬头看着小津。



「你在那里做什么啊?」



我一张嘴问,小津就紧紧地盯着我这边看。



「你该不会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真是佩服你了。不要违背神的话,赶快踏上恋爱之路吧。」



我醒悟了,往贺茂大桥的东端看去。那个贺茂建角身神正两手交叉,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的交谈。



「这全是你的阴谋吧,小津?」



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挖个坑给我跳的吧?」



「什么?是什么回事?」明石同学低声说。



「不是跟下鸭神社的神明约定好了吗?」小津说。「现在正是抓住良机的时候啊。你没看到吗?明石同学就在那里。」



「不用你多管闲事。」



「你现在不行动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小津转身背向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站在栏杆上两手伸展保持着要跳出去的架势。



「等等,我的恋爱跟你跳不跳有什么关系啊?」



我说。



「我也不明白。」小津说。



「小津同学,现在水位升高了很危险,会溺死的。」



明石同学在一旁劝说小津。



就在我们进行着这样不清不楚的对话时,大桥北面的鸭川三角洲传来了惨叫。正玩得高兴的大学生们不知为什么骚动起来到处乱窜。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小津蹲下来惊讶地说。



不自主地抓住栏杆看过去,一片黑雾似的东西正从葵公园森林向鸭川三角洲延伸过去,眼前的三角洲堤坝已经整个被笼罩住了。黑雾下的年轻人们正到处逃窜。挥舞着双手,撕扯着头发,陷入了半狂乱状态。那黑雾像是在江面滑行般,正向着这边流过来。



鸭川三角洲上越发地混乱了。



松林里不断地有黑雾喷出来。这可不得了。正想着这蠕动的黑雾要延伸到眼前的时候,它就已经从水面上逼近,一下子越过栏杆,如雪崩般铺向贺茂大桥。



「嘎————」明石同学发出了如漫画般的惨叫。



那是一大群的飞蛾。







这次发生的飞蛾异常事件,在第二天的京都新闻上也有报道,但是详细情况并不清楚。按照蛾群的飞行路径追溯回去,似乎一直到了乣之森,也就是下鸭神社,但是并不能确定。为什么在乣之森的飞蛾会循着一定的拍子一起开始移动呢,这个疑问无法说明。另外有不同于官方的见解流传,来源并非下鸭神社,而是附近的下鸭泉川町,但这样就更加不可思议了。那天的傍晚,正好我的宿舍附近的一个角落出现了一大群飞蛾,一时间造成了骚动。



那天夜里,我回到宿舍的时候,走廊到处有飞蛾掉落下来的尸体。忘记了上锁而半掩着的我的房间也难逃厄运。我恭恭敬敬地把它们安葬了。







一边拍散落到脸上的磷粉,一边躲避时不时要冲进嘴里的飞蛾,我移到明石同学的身边,很绅士地护着她。别看我这幅德行,以前也是个cityboy,不耻于跟昆虫类同居,但是这两年间在那个宿舍里多得是跟节肢动物亲密接触的机会,已经对爬虫类免疫了。



话虽那样说,但那时的飞蛾数量完全是超越常识的。巨大的振翅声音把我们跟外界隔断了,简直就像并不是飞蛾,而是长着翅膀的小妖要穿过大桥似的。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稍稍睁开眼睛,我只能看到大群大群的飞蛾绕着贺茂大桥的栏杆上的橙色电灯乱舞,还有明石同学一头很有光泽的黑发。



蛾群终于过去了,只剩下那些掉队的飞蛾还在吧嗒吧嗒地到处打转。明石同学脸色苍白,站起来发了狂似的拍打着全身,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以惊人的速度逃离那些飞蛾向着贺茂大桥西边跑走了。最后,在一家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灯光咖啡店前坐下来。



蛾群再次形成黑色的地毯,离开鸭川向着四条的方向去了。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穿着浴衣的神就站在我身旁,把半个身子伸到栏杆外。像茄子般的脸上皱起眉头来,看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小津这家伙,不会是真的掉下去了吧?」



穿着浴衣的神说。







我和神从贺茂大桥西端走下堤坝。眼前是鸭川的滔滔流水。水位已经升高到了灌木丛的高度,河面比平时更加宽阔。



我们淌入水里,慢慢接近贺茂大桥桥下。桥墩上似乎拌着什么东西。小津就像是一团污垢般地粘在上面无法行动。水不深,但是水流很急。神脚下一不注意滑倒了,身为神明居然被冲走了。



费了很大的劲,我们才抵达这团疑似小津的物体的地方。



「这白痴!」



我在飞溅的水花中大骂。小津「嗯嗯」地又哭又笑。「我捡到了个这样的东西。」像是取得胜利般昂然举起手来。他手里抓住的是一个海绵熊娃娃。「我看见它浮在这里。」小津忍着痛说。「鄙人小津,就算跌倒了也要抓把沙子。」



「好了好了,别说话。」



神说。



「是的,师父。我右脚似乎很疼。」



小津老老实实地说。



「你是小津的师父?」我问。



「正是。」神莞尔。



在小津的师父神的帮助下,我把小津背起来。「很疼啊很疼,请小心点移动我。」小津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我们先把他背到河滩上。迟来的明石同学也来到了河滩上。虽然受到蛾群的冲击而脸色苍白,但她并没有麻痹大意,召唤了急救车。打过119电话后,她坐在河滩的长椅上捂着发青的脸。我们把小津像木头般放倒,在寒风中吹干衣服。



「很疼,很疼,非常疼,想想办法吧。」小津呻吟道,「嘎——」



「啰嗦!谁让你从栏杆上跳下去了!」



我说。「在救护车来到前就忍忍吧。」



「小津,你做得真不错啊。」小津的师父说。



「谢谢师傅夸奖。」



「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必真得插呀。汝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小津抽泣起来。



大概5分钟左右,救护车来到贺茂大桥边上。



小津的师父走上堤坝,带着救护人员一起下来。救护人员不负专业的名声快速给小津包扎好抬上担架。虽然就那样把他放流到鸭川去的话会很大快人心,不过救护人员救死扶伤的情怀是不会因人而异的。小津得到了与他的恶行所不相称的待遇,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救护车。



「我跟着去照顾小津。」



师父说着,不慌不忙地乘上了救护车。



不久,救护车走远了。







之后,就剩下坐在长椅上捂着发青的双脸的明石同学,以及浑身湿透的我。我拿着从桥墩下把小津拖出来时他所抓住的熊娃娃。用力地拧了两下,这只熊就露出可怜的表情,啪嗒啪嗒地滴起水来。真是个美型的熊。



「没事吧?」



我问明石同学。



「我真的是受不了飞蛾。」



她坐在长椅上呻吟道。



「要不要喝杯咖啡,冷静冷静?」



我问。



我并没有那么卑鄙,利用她害怕飞蛾的弱点,没想过「有机会的话」这种混账的事情。只是担心脸色发青的她而已。



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上买来了热咖啡,跟她一起喝起来。她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拿着我给她的熊布偶用力地挤压,一副很纳闷的样子。



「这是年糕熊吧?」



她说。



「年糕熊?」



明石同学有个跟这一样的很喜欢的布偶。因为非常的柔软,于是起了个名字叫「年糕熊」,集齐了五个后给它们起了个名字「软绵绵熊战队」。每日玩弄着他们那柔软的屁股来打发时间,但是其中一个挂载提包上的在前年的下鸭神社旧书摊上掉了。自此,那可怜的它就行踪杳杳了。



「这就是它吗?」



「世上事真是千奇百怪。为什么年糕熊会在这种地方的呢?」



「大概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吧。」



我推测,「反正是小津捡到的,你想要就拿回去吧。」



她惊讶了好一会,然后伸了下腰,脸上的表情告诉别人「无论如何,能在看到年糕熊们重聚还是很高兴的」。看来是从蛾群的袭击中恢复过来了。



「今天是小津约我出来的,到那边的咖啡馆去。然后就告诉我走过贺茂大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



「不过,他实在很有意思。以前,看见过他挥舞着法拉利的大旗,在百万遍路口歪歪斜斜地奔跑。」



「不要在意他,白痴是会传染的。」



「嗯姆嗯姆」,明石同学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前辈你为时已晚了。我看你已经被传染的相当严重。」



我失落了好一会,「我想起来了」突然冒出来一句。



「什么?」



「说好要把那部给你看的。」



指的是我从社团辞退前制作的电影。那部描述小津背诵平家物语,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么意义的电影。



「对啊。」她很高兴的说。



我们约好了下周见,到时把那部电影交给她。会面定在百万遍西南面的「团居」,最后就顺便一起吃晚饭。



至于对电影的评价,我们是各执一词。虽然我是否定派,但至少明石同学是很满意。







之后,我和明石同学发展顺利,但这话题要脱离本书主旨。所以,只能控制住不把其中快乐羞涩之妙处逐一呈现了。读者们也不屑于看这些东西,把宝贵的时间丢到臭水沟去吧。



没有不值得去讲述的圆满恋爱。







虽然说,我现在的学生生活多少有了新的发展,但是对于我的过去居然得到天真烂漫的肯定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并非是那种轻易地承认过去的错误的男人。确实,要是拥有伟大的爱情的话,可以紧紧地拥抱自己,否则抱着一个年轻少女还好,但是一个年过二十的邋遢男谁能受得了。就是这样的想法,我想要驱散心中的怒火也无法做得到,断然否决了救赎过去的自己。



站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选择了电影协会「禊」后悔之情挥之不去。假如,那时候选择了其他的路,应募那个异想天开的弟子招收,或者是加入软球协会「本若」,或者加入秘密机关<福猫饭店>,我大概会迎来完全不同的两年吧,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扭曲,甚至可能会获得那个传说这的幻之至宝「蔷薇色的CampusLive」。无论如何假装不知,犯下了种种错误,以致荒废了这两年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



与小津相遇的这个污点,始终会伴随着我的后半生。







小津住进了大学附近的医院。



他被绑在白色的病床上的光景,实在是大快人心。他本来的脸色就很难看,现在更加是像得了不治之症般的,虽然实际上只是骨折了而已。只是骨折了实在万幸。他一直在唠叨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顿饭还是美味的恶行,我在一旁心想你活该,然则他太过于啰嗦,我直接用拿来探病的蛋糕塞住他嘴巴了。



话说回来,为了撮合我和明石同学,竟然把他师父也牵连进来这个白痴计划里,甚至毫无意义地从贺茂大桥上跳下去弄成骨折,大概没有比这更加离奇的故事了。小津品味人生的方式,非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而且也没必要去理解。



「这是惩罚,该收敛收敛别去管人家的闲事了。」



我边说边大口地吃蛋糕。小津甩了甩头。



「我拒绝。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这家伙的到底腐烂到什么程度了。



我质问他玩弄我这个可爱的人儿究竟有什么快乐可言。







小津露出他那例牌的妖怪笑容,嘿嘿地傻笑说。



「这是我表达爱的方式。」



「我才不要这么肮脏的爱。」



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