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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丝剥茧(2 / 2)


“对哦,琥珀的贷款……”



汉萨的商业交易金额非常庞大,但是大部分都是当场用现金或实物来结算。当地的银行或保险业不像同时代的意大利一样发达,“没有现金不买,没有现货不卖”是汉萨商人不成文的规定。这本来是一种非常健全而稳当的交易法,但是日后却有许多例子是因为现场没有现金或货物而错失商机,有人说这就是汉萨衰退的原因之一。



“贷款大概准备多少,艾力克?”



“以琉伯克金币来算是六百先令,也就是相当于九千六百马克。”



“嗯,那不是够买十艘大船了吗?那么那些金币放在哪里?袋子里面吗?”



“不,是木箱。金币塞满了整个坚固的橡木箱,重到光靠一个人是抬不动的。”



霍琪婆婆和吉塔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吉塔轻轻咬了一下又问道:



“那么,你实际看过那些金币吗?”



“当然。”



“箱子的盖子是什么样子?你尽可能努力的回想一下。”



艾力克尝试努力回想。



“古斯曼先生,不,古斯曼之前有打开箱盖让我看那些金币,交代要我确实的交给立陶宛的交易对象。我很紧张的应了一声是,就在这个时候布鲁诺来叫我,所以我就离席了,只有那么一下子。”



“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对了,是关于囤积在船上的粮食的问题。我记得当时我还说那种事晚点再处理就可以了,但是布鲁诺说小事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当你再回到房间时,木箱的盖子已经钉上钉子了。”



“没错。”



“钉钉子的应该是那个大个子马格鲁斯吧?”



艾力克没有出声,他能说什么呢?霍琪婆婆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和吉塔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点点头。



“这是第一步。当你离席时,木箱已经被掉包了。我想你小心翼翼的送到立陶宛去的,恐怕是塞满了石子的木箱吧?古斯曼和布鲁诺使了诡计,把你诱进陷阱当中。”



艾力克试着要反驳:



“可是立陶宛的交易对象收了木箱,把琥珀交给我了。”



“他有当着你的面打开木箱吗?”



“没有,对方是在商会后面打开木箱的,说数量没错,还签了文件给我。”



当时艾力克认为,只要对方没说“贷款不够”就没问题了。



“那个交易对象是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是第一次见面。”



“或许是个假冒的人。无论如何,那家伙打一开始就跟古斯曼串通好了吧?否则应当会引发骚动的。”



“可是我亲自把琥珀堆上船去……”



“装满了一船吧?琥珀装在箱子里,你亲眼确认过全部的货吗?”



“不,我亲眼检查过的只有一箱,其它的都是布鲁诺和马格鲁斯……”



艾力克没把话说完。吉塔隔着胡子抓抓下巴。



“看来你在波罗的海上来回运送的都是石头啊!金币和琥珀都不在,也就是说那趟交易只是你的想象。说起来你也真是可怜,白白辛苦了一趟。”



“可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刻意做出这种事呢?”艾力克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尖叫,“如果只是为了陷害像我这样的毛头小子而大费周章设计这么复杂的圈套,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从琉伯克到立陶宛!行船是单程就要花上六天耶!竟然特地在木箱里塞满了石头,想想那要花多少工夫啊!”



“所以你只是被利用罢了。”



霍琪婆婆说——说是开导,语气又未免太辛辣了。



艾力克默不作声,吉塔便仰头喝着啤酒,用指尖弹掉沾在胡子末端的啤酒泡沫。



“我想那些家伙在把你丢进海里之后,应该也把满船不是琥珀而是石子的木箱一箱箱丢进海里吧?这样就可以制造出你带着琥珀潜逃的假象了。”



“……”



“布鲁诺、马格鲁斯和梅特拉三个人达成协议,而古斯曼也认同他们的做法。先不考虑其它的船员,但是牺牲你一个人就可以使这出戏成立了。”



“戏……”



“你是戏剧中的角色,不是观众。这是他们为了给某个人看,而以波罗的海为舞台所安排的一出戏。”吉塔拿起空了的啤酒杯,对着霍琪婆婆挥了挥,“或许是为了保险金。”



霍琪婆婆不理会吉塔。



“汉萨理所当然是以现货或现金交易的,所以你可能不清楚,在意大利的热那亚或威尼斯,商品和货款都是有保险的,荷兰也一样。也就是说,汉萨商人如果想针对贵重的商品投保,就只有向国外寻求。”



“国外……”



“如果将金币、琥珀还有船上的一切都投保的话,理赔的金额大概有两万马克左右吧?比一个新手船长的生命要值钱得多。”霍琪婆婆说。



就算是汉萨各都市中最顶尖的富商,资产也只有四万到五万马克之间。而古斯曼的财产应该比这个数目更少一些吧,大概就是两万马克左右;如果再多个两万马克以上的话,他的资产就一口气变成两倍,当然有牺牲艾力克的价值。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这样推论是不是太快了?”



艾力克勉强反驳,吉塔一边挥着啤酒杯一边回答道:



“这件事只能从古斯曼那边证实,我们迟早总会找到那个机会的。古斯曼的事业一直都很顺利吗?”



“唔,这个嘛……”



“有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的失败,需要大笔的金钱?喂,婆婆,不要那么小气,让我喝个啤酒嘛!”



“真是啰嗦的男人!自己到厨房去找。”



吉塔赶紧走进厨房,这时艾力克叹了口气。



“我说霍琪婆婆,你怎么想?如果说古斯曼是幕后黑手,难道他背后真的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哟,看来你的脑袋是变灵光了。”



“我觉得你以前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类似的场面出现类似的台词是理所当然的事。吉塔大人,如果找到了啤酒就赶快回来。今晚就吃腌肉和起司。”



“吃一片腌肉配上一杯啤酒就更可口了。”



“你一个人一天就喝掉我一个月招待客人的啤酒,我怎么受得了?”



“嘿嘿!”



“对了,艾力克,继续说下去,丹麦那一带是不是有人在古斯曼背后撑腰?”



“嗯?这个嘛——”



汉萨的生命线,是连接东边的波罗的海和西边的北海的海面上贸易线路;而阻断这条线路,夺取汉萨的经济霸权正是丹麦一直以来的愿望。



丹麦和汉萨之间曾经几度点起战火。丹麦是北欧的盟主,丹麦国王同时也统治着瑞典和挪威两国,因此军事力量十分强大。连接波罗的海和北海的逊得海峡曾经一度被丹麦的海军封锁,汉萨为了突破这个阻力,建造了四百拉斯特(约八百吨)、装备三十门巨炮的大船,双方竞逐海上的霸权。



“这样推测或许太夸张了,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我觉得再怎么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先考虑进来才好。”







汉萨组织的集结,是为了保护两百个以上的都市的共同利益和权利。他们虽然对外是团结一致、共同解决问题,但是内部并不是完全没有倾轧。有时候A都市和B都市的利害关系是对立的,而C都市的繁荣也可能让D都市不高兴。



这一阵子对琉伯克的主导权表露些许不满的有力都市便是可隆。可隆本来就是个倨傲的都市。



“琉伯克不是只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吗?我们可隆可是自罗马帝国成立以来就存在的有名都市,没有理由屈居琉伯克底下!”



在汉萨总会的会议上,坐在正中央议长座位上的正是琉伯克代表,左右分别是汉堡和可隆两大都市的代表。



琉伯克虽然总是表面上吹捧可隆,却也暗地从可隆手中挖来与丹麦打仗时所必需的巨额军用资金。正因为这样,十五世纪末的可隆对汉萨,尤其是对琉伯克,简直是恨之入骨。而可隆之所以不敢脱离汉萨,是因为其本身无法独立从事商业活动,而且也害怕遭到报复,所以别无选择的忍气吞声。反过来说,如果有可能结集非汉萨或反汉萨的各国同盟来与汉萨对抗的话,或许可隆就会宣布脱离汉萨了;到时候,主张“经由西行航线抵达印度”的新兴国家西班牙,就会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全欧洲的商业与海运界大概也会产生剧烈的变动吧。



“可隆只要支配莱茵河流域的商业权和交通权就够了,卷入和丹麦之间的战争对可隆而言本来就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因为即使海峡被封锁,受困的也是琉伯克、罗斯托克或利佳,可隆根本不痛不痒。”



这时候吉塔插嘴了。



“有人说可隆和英格兰一带联手,企图朝西发展。”



“可隆和英格兰联手?”



应该是有这个可能,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既非市长也非参事会员的年轻人而言,这种话题太遥远,让他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当时英格兰国王是亨利七世,是都择王朝的第一代。他就是有名的伊丽莎白女王一世的祖父。据说亨利七世在波斯沃斯平原的血战中杀了暴君查理三世,是结束蔷薇战争的英雄;但是也有人批评他篡改了历史,把所有的坏事都推给查理三世,是一个极尽阴险和杀戮只能事、独占王道的奸雄。



无论如何,亨利七世都不是一节凡夫俗子,但是他因为汲取了百年战争败北的教训,目前正倾全力巩固英格兰国内,应该不是对外发展的时候。



“因为亨利七世为了安内而无暇他顾,甚至不得不承认法国并吞了布尔戈涅公国,现在确实不是他对汉萨出手的时候吧?”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婆婆。”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很认真吸收知识的人。”



“……唔,英格兰人非常恶劣毒辣。”吉塔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自己一点都不毒辣,“光靠他们那些家伙是成不了气候的吧?如果没有跟可隆或荷兰联手的话。”



十八年前,也就是公元一四七四年,缔结了“优特列希特条约”(与一七一三年的同名条约不同),汉萨以胜利者的身份得到许多的特权。战败者是英格兰和荷兰等都市,而可隆因为站在英格兰这边,所以也非常不利。



“可隆与英格兰,再加上荷兰和丹麦啊?”



艾力克不由得发出叹息。之前他一直没有特别意识到,原来汉萨引起那么多国家和都市的怨恨。



即使应该是光明正大、自恃甚高的踏实事业,一旦利益发生冲突时也会引发战争,胜者还会要求对方签下不平等条约。最近有人开始批评琉伯克似乎把本身利益看得比汉萨整体的利益还重,因此除了可隆,也引起了其他都市的不满。



“话虽如此,但是我既不是汉萨的代表,也不是琉伯克的市长,牵扯得那么广的事,只要让古斯曼先生,不,是古斯曼知道就好了。”



“具体的解决方法呢?”



“以后再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资金。干脆去找史特贝加的宝藏吧。”



“史特贝加?”



“没错,就是海盗王克劳斯·史特贝加。”



霍琪婆婆的这番话让艾力克和珊娜听得目瞪口呆,吉塔则笑了起来。



“现在话题倒是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克劳斯·史特贝加是波罗的海周边各国的历史中最有名的海盗,与十四世纪时非常活跃,主要以罗斯托克或维斯马尔为基地,在北方的海面上横行。直到二十一世纪,罗斯托克仍有“史特贝加广场”,维斯马尔的文献馆里也还留有他的审判记录。他多半是掠夺船只上的小麦、葡萄酒、啤酒、鱼等货物,再走私到瑞典等地去。



波罗的海的海盗们一开始是和汉萨维持联合作战的关系,他们攻击汉萨的宿敌丹麦的军舰或商船,相对的汉萨则会提供他们港湾设施。海盗从罗斯托克或维斯马尔等港口出击,袭击丹麦的船只,被追逐时则逃进这些港口中。但是到了十四世纪,海盗的仁义精神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开始攻击汉萨的商船,掠夺他们的财产和货物。汉萨当然不可能说“唉,世间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一笑置之,他们很快就聚集了武装商船——不是军舰——击败了海盗。



史特贝加不是一个单会和汉萨正面作战的简单角色,他率领海盗和各个都市的显要或领主联手,运用计谋游走法网之间,持续进行神出鬼没的活动。他将掠夺所得的物品分配给贫苦人家,再从这些人当中招募部属和协助者,简直是义贼的行事方式。不管是实力或人气,他都有“海上罗宾汉”之称,以他为题的民谣或民间故事流传于波罗的海沿岸各地,汉萨市民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的。



“史特贝加死了将近一百年,他所积存的宝物却一直没有被找到。”



史特贝加于公元一四零一年在汉萨被处刑。据说六百年后,他的头盖骨依然被保存于汉堡的历史博物馆当中。



“……可是史特贝加得来的财物不是都给穷人了吗?怎么还会有宝物留下来呢?”



“别傻了,故事是被夸张了。史特贝加分配出去的是粮食,在他掠夺的宝物中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当然他也会分配给属下,不过也不是全部。据说有十万马克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十万马克?”



艾力克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当真。



“总而言之,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资金,我们是不是可以想想该怎么办?”



艾力克觉得霍琪婆婆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并没有真实感。传说中海盗王的财物,根本是连个影子都没的事情。



这时房子外头有声音响起,是一阵马鸣。



吉塔的眼神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凌厉起来,他放下啤酒杯滑步到窗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身影暴露,从百叶窗的隙缝中窥视着外头。



“鸣叫的不是你的马吗?吉塔大人?”



“是我的马没错,但是它为什么会叫呢?这是所谓的警讯吧。艾力克,你从后门出去帮我看看外头的情况,小心一点。”



不用吉塔交代,艾力克已经将后门开了道小缝,蹑布滑出屋外。他压低身子在房子外头绕了半圈,看向城市的方向,发现一群骑影笔直的靠近。



骑影大约有十个之多,骑士都穿着护甲佩着剑,还带了长枪和长矛之类的正统武器。



听到艾力克的回报,吉塔也去亲眼确认,然后不禁咋起舌来。



“这些人跟出现在贺尔斯登门附近的无赖汉不一样,都是一些擅长使剑杀人的家伙,一定是受雇于古斯曼前来追杀我们的。”



珊娜把黑猫小白抱在怀里,一脸惊恐。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们又不是穿着隐形外套来到这里的,在琉伯克城外半路上都有人看过我们,只要花一点时间就找得到。”吉塔抱着双臂,“我既不是齐格菲也不是迪特里斯,要料理十个人有点勉强。怎么办呢?”



“用你的脑袋,脑袋!”



对着引用《尼伯龙根的指环》中英雄名字的吉塔,霍琪婆婆冷静无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