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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霍琪婆婆借钱(2 / 2)


“而且它可以多少帮上忙。前年之前它还是人类,因为做了点坏事,我就把它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你开玩笑的吧?”



“我可讨厌开玩笑呢,但是这个世界可不是你说不喜欢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艾力克终于找到适合的言词,正经八百的说:



“我虽然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即使是开玩笑,最好也别说魔女什么的。因为有人会真的相信,也有人会装成相信的样子却在背后捅人一刀。”



“谢谢你的忠告了。”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会尽量帮忙,任何时候我都会出面证明你是好人。还有真的谢谢你,我一定会回报你的,你就好好地为我祈祷,让我一路顺利。”



艾力克戴上帽子,拿起拐杖走向门口,这时黑猫以优美的动作挡在他前头。



“真是个性急的孩子。等一下,我还没有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霍琪婆婆踩着急促的步伐消失于隔壁房间,不消多时又回来了,这一次手上抱着一个直径一尺左右、贴有马皮的箱子。她将箱子放到圆桌上,打开盖子,用两手从箱子里捧出一把金币和银币,散落在桌子上,其中有琉伯克的金币、汉堡的银币、可隆的铜币等,不知道有几种。



在这个时代,整个德国并没有统一的货币。有能力的都市或诸侯都各自发行金币和银币,面额虽然一样,但是实际的“价值”大大不同,十足的反映了各城市的经济力和政治力。



提到制币业的中心地,当然是首推汉堡了。优秀的工匠、技术及机械全都几种在这里,这是十二世纪末以来的传统。黄金或白银等生银的原材料从德国各地送到这里来,铸造成货币之后再送出去。汉堡除了货币之外还铸造纪念章,包括“即位纪念章”或“市政百年纪念章”之类,甚至还有“最佳流行纪念章”等。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市政机构就是靠贩卖这些纪念章来救济病患或孤儿的。



“唔,我想这些大概有十马克吧?要是省着点用,应该能撑上三个月的时间”霍琪婆婆将一个鹿皮制的小袋子丢了过来,“这是给你应急的资金,装进里面带走吧。”



艾力克瞪大了眼睛,正想说些感谢的话,旋即想起一件事。



“这些利息要多少?”



“哟,看来你是变聪明了一点,别担心,控制在你付得起的范围之内是我一贯的做法。”



“……是吗?”



“啊,还有,小白的饲料费用当然要由你自行负担。”



“我知道啦。”



“你可不能小气哦,小白的嘴巴可是比你刁呢。”



“我说我知道嘛!”



艾力克半吼着回应了一声,然后把手伸向小白。艾力克怀疑自己可能会被这只猫给耍弄,所以只是微微弯下腰,但是小白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落落大方的把身体偎依到艾力克手上。艾力克抱起优雅的黑猫,看着它原本的饲主。



“可是你这样信任我妥当吗?万一我就这样逃跑再也不回来的话……”



霍琪婆婆哼着鼻子笑了。



“要是你有这么机灵,就不会碰见被好友打得头破血流还丢到海里去的愚蠢遭遇了。”



艾力克不发一语,霍琪婆婆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问他:



“倒是我要问你,古斯曼的商会里有没有你信得过的人?譬如会相信你是无辜的,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或者知道你的行踪却不会去告密的人?”



艾力克思索着,说出浮上他脑海中的人名。



“……应该是珊娜吧?她是古斯曼家的佣人。”



“是你的爱人吗?”



“不是,还没到那种程度。”



“我想也是,因为你看起来不是受女人欢迎的人。自古以来,坏心眼的美男子总比认真工作的男人要受女人欢迎。”



坏心眼的美男子?说起来布鲁诺倒是很有女人缘。艾力克不紧一阵唏嘘。



霍琪婆婆一边看着艾力克,一边将货币放进鹿皮袋子里。



“如果你信得过那个叫珊娜的女人,不妨把我的名字告诉她,我想她可能会知道吧。”



“有用吗?”



“反正本来就不该有用啊!说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你现在有时间一一确认是否有用吗?”



艾力克当然没有这种余裕。



“不过绝对不要跟古斯曼提到我的名字,无论如何都不行,明白了吗?”



“明白了,真的很谢谢你。”



“嗯,带着这个快上路吧!可别空着手回来哦!”



霍琪婆婆将年轻人赶了出去,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







马蹄声越过景色萧条的冬天平原。



一个骑士身披护甲,御寒用的斗篷在半空中翻飞着,人和马都一边吐着白色的气一边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方奔驰。骑士的年龄看起来大概三十五岁左右吧,脸庞下半被红色的胡子所遮掩,深褐色的眼睛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显得十分有活力。



骑士在面对着布洛丹断崖的森林尽头下了马,强风毫不留情的吹打在他的身上,他拉着马走到霍琪婆婆的家。



这是艾力克离开五天之后的事。



“霍琪婆婆,是我。”



门应声打开了,房子的主人现身,将高大的访客从头打量到脚。



“真是恬不知耻的家伙呀。竟然空手而来。”



“哪里空手?我带着多到两手都抱不动的报告,经由‘盐道’而来的。”



“嗯,那就进来吧!”



从琉伯克通往纽尼布鲁克的街道,还有一个别名叫“盐道”。这是一条一路上尽是低缓平原的道路,路上没有斜坡,但是必须渡两次河,要是徒步必须走上四天,即使多加把劲也要花上三天的时间。



“霍琪婆婆偏爱的艾力克已经平安抵达琉伯克了,我观察到这个阶段就回来向你报告了。”



“辛苦了。”虽然对方贵为骑士,霍琪婆婆还是以对等的语气对他说话,“艾力克夜里是不是好好的住在旅店里?”



“有时候彻夜赶路,但是因为季节的关系,确实是找了旅店住,而且他很照顾那只黑猫。”



一五一零年左右,德国出版了一本很有名的书叫做《迪尔流浪记》。这是一个描写旅行艺人迪尔以机智和三寸不烂之舌为工具,在德国各地旅行的故事,因此“迪尔”便成了“充满活力、擅嘲讽的淘气鬼”的代名词。



有一次迪尔在汉萨都市——可隆——投宿旅店,因为料理迟迟没来,他便在厨房的灶旁边嚼着面包。过了一会儿迪尔正欲离去时,旅店的老板却叫住他,索取料理的费用。



“我可没有吃什么料理哦,我只是闻闻味道而已。”



“闻了味道就跟吃过一样,付钱吧。”



“啊,是吗?”



于是迪尔拿着一枚铜币,丢到餐桌上滚转,让铜币发出声音。



“你听到刚刚的声音没?”



“听到了。”



“很好,我用声音来支付味道的费用。”



迪尔一把抓起铜币,悠哉地离开了旅店。



日本也有一则类似的笑话,所以后来激发了大家探索故事源流的兴趣。不过这则故事不只是有趣而已,同时也让我们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即使在开发落后的欧洲,在这个时代也已经存在供应旅客餐点的旅店。迪尔的故事于十五世纪后半广为流传,据说故事中的范本人物确实存在于十四世纪。



“坐吧!暖炉前面有椅子吧?要不要请你喝啤酒啊?”



“啊,真是谢谢了。”



骑士的脸一下亮了起来。



啤酒对于欧洲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饮品,号称是“液体面包”,对于汉萨而言也是很贵重的商品。为了出口到远方,啤酒至少要能保存二十天,所以制作时采用大量啤酒花,或者将酒精浓度提升到百分之二十二以上加以保存。尤其是俾斯麦生产的啤酒素有“恶魔的啤酒”或“地狱的啤酒”之称,口感之烈,万一不小心饮用过度还会让人晕死过去。



骑士坐到暖炉前面的坚固椅子上,摸搓着冰冷的双手,这时霍琪婆婆拿来陶制的巨大啤酒杯,细致的泡泡仿佛白雪一般浮在上头。



“哪,你一定很期待吧!这可是如假包换的俾斯麦啤酒哦。”



“啊,千辛万苦来到这里都值得了。”



骑士一把抓起巨大的啤酒杯,咕嘟咕嘟的立刻喝掉了一半。



“呼!好像有一根火柱从胃部窜升到喉咙了。啤酒还是俾斯麦的最好,昨天我喝了汉堡产的啤酒,稍嫌淡了些,对我来说不过瘾。”



“不嫌弃的话就继续喝吧!”



“真是太好了。”



“我去拿些腌肉来,今天早上拿到不少,我一个人吃不完,”



“经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来这里的途中到处都有人在做腌肉。”



人们在秋天时,用橡树或七叶树的果实把猪喂得饱饱的,让它们长得胖胖圆圆的,到了冬初就杀了肥胖的猪,将猪肉腌制来吃。这是度过阴暗漫长的冬天很重要的工作,在农村里非常普遍。



当时还没有叉子,于是骑士用手抓起盛在木盘子里的腌肉块往嘴里送。



“啊,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这么冷的天气真想学森林里的熊一样冬眠。”



德国越往北气候越温暖,雪量也变少,这是因为北方南海、受到暖流影响的关系。而南方属于内陆地区,距离海洋很遥远,而且连绵不断的高地一直延续到阿尔卑斯山,因此寒气之冷和积雪之厚都非比寻常,有时候到了五月还持续下着暴风雪。不过德国北方虽然比较温暖,但是那也只是和南方相对而论,北方有时候还是会有白天天晴、夜里刮强风的情况,让人不禁恐惧会有冻死的危险。



“既然如此,那就带些腌肉和啤酒回去吧!反正你都把钱花在赌博和女人身上,大概也没有好好吃东西吧!”



“真糟糕,都被你看穿了。”



“谁叫我打你在你母亲肚子里时就认识你了。真不知道你像谁,你那个老爸虽然穷,做事却很认真,对你母亲以外的女人以及赌博都是绝对不沾的。”



“被你这么一说,真让我难过。唉,我像他的地方大概只有贫穷这一点了。”



提到王公贵族,一般人往往都认为他们一定过着繁华富贵的生活,其实那只是一小部分的人。在中世纪的德国和法国,贫穷的贵族在跟富商们借不到钱之际,往往落得必须拿领地抵押的下场,有时候甚至害得去跟国王哭诉,请他们出面调解。但是站在国王的立场,他们得考虑到自己有时候也缺钱用而有求于富商,所以也不能暴露的对商人表现出不满;再加上有势力的贵族权势遭到削减时,王权相对的会强化,因此对国王而言,贵族衰败再好不过,所以贫穷的贵族依然无计可施。



而当贵族承受不住持续衰败的压力时,他们怎么办呢?有人会在自己领地的街道上自行设置关卡来赚钱,对旅人课征通行税——这样的做法还算好,离谱的话有些贵族还会跟盗贼挂钩,直接抢夺商人的货物或农民的农作物;更过分的贵族还会在富商头上冠上异端罪名,然后没收其所有的财产。



这个骑士究竟做过多少坏事不得而知,但是他既然可以受霍琪婆婆驱使,可见大概没有什么大量谋取不义之财。



“可是我说霍琪婆婆啊,那个小子是哪一点让你这么中意啊?”



“那个孩子在冬天——而且是夜里——被捆绑起来丢进波罗的海当中,然而他却奋力地游上岸,自行爬上布洛丹断崖,后来才被小白发现。那小子看起来是个不懂人情世故又被宠坏的孩子,但是他的天赋和运势都不可小觑。”



“话是那么说没错……但是,他的天赋和运势可能都被那件事耗光喽。”



骑士的话一针见血,霍琪婆婆难得地露出了苦笑。



“那倒是有可能。果真如此的话,我再怎么帮也是白费的。那得看他自己能帮自己到什么地步了。”



骑士不顾礼貌,自顾自地舔着手指头。



“琉伯克的古斯曼,据我调查似乎是一个相当能干的人。能被这样的雇主看上,二十几岁就当上船长,那应该也是一种运气。”



“谁知道呢?不知道古斯曼是不是像那个孩子所深信的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事实上,要求圣人懂得做生意,或者要求商人具有圣人的性情,那都是很可笑的事。我在写给宾兹的信上还注明要他去好好打听一下古斯曼这个人。”



听到霍琪婆婆这一番话,骑士眼中闪着光芒。他的胡子末端沾着啤酒泡沫,仰着头对着半空说:



“装满一船的琥珀啊?如果是卖给意大利人的话,那可是一大笔财富呢。”



霍琪婆婆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啤酒杯杯缘的泡泡慢慢逬开。骑士继续说道:



“如果佯装被抢而做双重买卖的话,那赚得可就更多了。”



霍琪婆婆似乎早就想过骑士话中的可能性,她只是露出一脸懒得回应这种事的表情,扬起嘲讽的笑容。



骑士瞄了霍琪婆婆一眼,手扶着桌子的啤酒杯径自思索着,从他的胡子抽动的状况来看,他似乎正蠕动着嘴唇,“琥珀”或“马克”之类的词汇仿佛小小的气泡一般迸裂消失。



“你不会正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比如万一艾力克真的抢了琥珀、藏在哪个地方的话,你就去跟踪他,把那些东西给抢了过来之类的……”霍琪婆婆忽然犀利地说。



“不,不,没这回事。”骑士狼狈地放开了啤酒杯,双手乱摇,“在我们同伴当中,没有这种胆敢违抗霍琪婆婆的恶人,有人会这么笨吗?”



“是吗?都几十年了,这种人我看过太多了,不能太乐观。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这算是一点谢礼。”



骑士毫不客气的接下霍琪婆婆丢过来的小鹿皮袋。



“有什么需要时请随时开口传唤我,能为霍琪婆婆效力是我的荣幸。”



“很好,因为在这种世道当中,只有开口是不用缴税金的。”



霍琪婆婆重重地回了一句,随即整个人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