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尊严——PRIDE(2 / 2)
那家伙一边把手伸向第五盘大TORO一边说:“我在打工的地方惹了点事,于是我也终于堕落成无家可归者了。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传言。”
他看都不看我,眼睛盯着回转寿司的传送带。崇仔有些焦躁,声音愈发冷了。
“后面的话别停。快说。”
即使是小安的食欲也无法与崇仔雪球般的声音相抗衡。他停手转向我。
“说有家设施在寻找年轻的无家可归者。去那里的话不但给地方住,连低保也会帮忙盯着。总之,就是很放心。”
“就是小森那里的HOP吗?”
“是的,阿诚先生。但是说的和实际住进去天差地别。”
小安这次又把手伸向了海胆。崇仔大概是在哪里吃过晚饭了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着茶。那个小森说过想把对无家可归者的自立支援建立在商业基础上。那里会有什么样的问题呢?
“低保大概有多少?”
小安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笑了。从牙缝中可以看到大TORO,我不由觉得这点在约会的时候要注意。
“不是很清楚,像我大概能有十六七万吧。”
出乎意料。这对于堕落成无家可归者的小安而言应该是救命钱。
“为什么你会不清楚自己每个月的低保?”
小安一脸可怜兮兮。
“因为会被HOP先行扣除掉很多啊。到我手上只有三万。一开始能拿多少都和我没有关系。”
崇仔冷静的声音回响在包厢席上。
“哦,原来如此。剥削福利的生意嘛。”
我开始拼命地记笔记。这样看来,就不能写美言小森地盘的专栏了。
小安的话,描述了日本残存的最后的成长企业,也就是贫困商业的露骨实质。
HOP的设施里每天会提供早晚伙食。差不多是刚够维持生存所需最低卡路里的粗茶淡饭。这些每个月收六万。只有每周三次做赈济饭时,会叫来外面的媒体做出大摆盛宴的样子。
房费是每个月五万。电费、煤气费、水费当然另算,夏天还会以空调费的名义每个月扣除两千五百日元。单薄的被子每天当然也有两百日元的租借费。
“我听说还有职业训练?”
“是啊,只不过是做样子的电脑室。到现在操作系统还是WIN98哦。都是便宜的二手电脑,POWERPOINT也不能用,想看视频会内存不足,而且每小时的使用价格是一千五百日元。”
我渐渐认清了金发律师的伎俩。他的确会计较媒体的评价。募集到的年轻无家可归者越多,他那里就会产生更多的利益。而且,这是基本不必努力做营销的收入。无家可归者无人可诉。因为一直遭遇惨痛,所以对社会也不再信任。国家每个月都会往他们的银行户口里打钱。之后他们只要先行扣除就可以了。伙食以及各种租借费基本上也一定是用不到扣除份额一半的钱外包的吧。
崇仔以国王的冷漠问:“为什么你们光被欺负却不振作?”
“这也是没办法不是吗?银行的存折还有卡都被那些家伙管理,阿诚先生白天也看到了吧?小森的狗。”
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小安往嘴里塞满大TORO后说:“哎呀,就是在帐篷里分饭的几个男人。”
身材魁梧得过分、身穿五颜六色T恤的男人们。的确,那些家伙看着不像是志愿者或者NPO。
“如果有争执,就会被那些家伙塞到车里带去什么地方。”
我想起了以前幽灵面包车的故事。
“那些家伙回来了吗?”
“嗯,都平安回来了。但是,这些家伙却再也不会违逆设施了。问他们被怎么了,都只是铁青着脸说没有被怎么样。”
事情变得简直无可救药。在我问话过程中,小安的食欲也越来越小。平时的伙食营养不足吧。今晚,他拼命地往肚子里塞了好几天的份。崇仔的声音就像制冰机里缓缓冻结的冰块一般透明。
“你说得很好,到隔壁包厢继续吃吧。”
小安拿着金碟转移到了保镖等候着的隔壁包厢。崇仔用讽刺的口吻说:“所谓人类,就是靠从比自己弱小的家伙那里掠夺东西以生存的生物啊。”
正是如此,我的主人。这就是庶民的生活。虽然这样回答也很好,但我却沉默着。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连贝多芬都这么写过,总有一天,人类会团结成兄弟。如果这都不能信,那么在这肮脏的街头就没有生存价值。
“对了,崇仔你说有事委托我是什么?”
我啃了几口泡姜片,又喝了茶,转换了一下脑筋。总之,必须先把HOP放一边,好好听国王的话。不论怎么说,这家伙是我的头号客户。
“乘坐在黑色面包车上的四人组。”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察觉到我脸色的崇仔声音就像是冰柱顶端一般锐利。
“你知道些什么吗?说。”
没办法。我只好把白天才从吉冈那里问来的有关跨区通缉犯B13号的信息一股脑地告知。崇仔双臂交叉,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国王的内心总是很难察觉的。
“崇仔你为什么要追捕B13?”
崇仔难得地叹息。差不多一个季节才会有一次感情流露的国王。这个夏天的份额已经早早地用掉了。
“昨天被袭击的是我队伍里的成员。我从小就认识她还有她父母。就是在附近长大的。我和大家约定,一定会报仇。既然知道这些家伙每个月在池袋附近会乱搞两次,就不能放任不管了。阿诚,尽全力搜捕他们。然后由我来了结。”
崇仔在桌上握紧的拳瞬间变白,血色全无。他纹丝不动,却使了全力。我目睹了冰之国王沸腾的瞬间,想像和怀着此刻心情的崇仔为敌的家伙会有多么悲惨。
本来我就对B13的四人组完全同情不起来。
那些家伙不管有多惨都是自作自受。
我全速开动着脑筋。虽然是这样,但关于B13的情报实在太少。这是警察近年一直在追捕而不得的罪犯。
“对了,崇仔,关于昨天受害的那个女孩子,能从她那里问些什么吗?”
鱼子和醋腌青花鱼的手握寿司从崇仔身边流过,感觉这场景很不真实。
“很难吧。她还在住院,还不是可以交谈的状态。似乎得了年轻男性恐惧症。谁都不能靠近。原来是个怡然自得的好女孩。”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我终于察觉到了。
“崇仔,你和那女孩交往过一阵是吧?”
国王微微睁大了眼,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你这家伙真的是只有直觉敏锐啊。大概几年前,曾经交往过半年,然后分手了。”
我完全鼓足了干劲。崇仔的前女友加上铃,这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知道了。还是让我听她说一下吧。没关系的,我手上有询问强奸受害者的王牌。明天下午就好,告诉她我会去问她话。”
我想起了铃的黑T恤那软绵绵的汗湿。这样就找到一个去见她的借口了。崇仔不可思议地说:“王牌不是你吧?”
我模仿池袋小鬼之王的冷淡,回答:“不是我,和你的前女友一样是B13的受害者。”
崇仔微微挑起右眉,什么都没说。
翌日下午两点,我到了巢鸭的都立医院。
手上提着的篮子里是甜瓜、桃子、梨以及相对不算甜的杨桃。在我身边的铃穿着淡蓝色的夏日吊带裙。可惜的是,裙子下是深灰色的连裤袜。不对,从凉鞋前段露出了脚尖,所以那个是叫踏脚裤?女人的衣服真是麻烦。
“这间病房吧?”
铃说着做了个深呼吸。她抚摸着碎裂项链的镶金连接处。脸色惨白。
“真是不可思议,每一次和受害者见面,都会在脑中闪回当时自己的事。”
我为了问话拜托铃一起,却没想过竟会对她造成如此负担。
“对不起。但是,为了追捕B13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需的。”
铃对我微微一笑,点头说:“我知道的。这不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为了所有的受害者以及此后所有可能受害的女性。”
既然她理解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用说什么了。
“好了,走吧。”
于是,我们走进了午后安静得过分的四人病房。三张床空着,只放着叠好的毛巾毯。白色帘子的另一头,是B13的最新受害者。在我看来,这面帘子就像是堵厚厚的墙。
女孩的名字是坂崎有理。
即使只是短期,却也是崇仔认真交往过的,所以是在池袋都难得的可爱女孩。
虽然眼圈周围还残留着瘀青,受伤的嘴唇也肿着。我把水果篮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有理的身子一颤。我尽可能地长话短说。
“我来这里问你话是为了能够抓住犯人。我就在帘子外。实际问话的是这位畑中铃。”
我很快从有理身边走开,把绕床的帘子拉拢后,在外面的钢管椅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然后压低声音对铃说:“开始吧。不管是多么细微无意义的事情都没关系,只要跟犯人有关,垃圾一般的情报我都要。”
“知道了。请多关照,有理。”
接下去,就只要交给铃。我竖起耳朵,打算当一个只管倾听男人罪孽的告解师。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和有理一样,在三年前有过同样的遭遇。你的心与身体上所受的伤痛,我感同身受。即使再想一遍都会害怕、痛苦得想要尖叫。在了解这些的前提下,我还是想请求你。袭击我们的四人组,是在好几年里袭击了三十多名女性的跨区通缉犯。为了不要再增加像我们这样遭遇的受害者,请把事情详细地告诉我。”
隔着帘子听到铃的声音中饱含真心。我握着水性笔的手使上了劲。
有理说:“我听阿崇先生说过了。我会尽力协助,但我也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
“地点是在哪里?”
“我从地铁站的楼梯上楼到要町通,是前天晚上的七点半左右。我家就在要町二丁目,我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邮件打算回家,忽然眼前出现了戴着橡胶面具的男人……”
有理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铃像是要鼓励她。
“这和我当时一样。三年前是布什总统,有理看到的是怎么样的面具?”
不触及她害怕的男人,将有理的意识集中到了面具上。铃的询问很有一套。
“奥巴马还有谁来着,额头上有斑的俄罗斯政治家。”
“戈尔巴乔夫吧。”
他们总是用海外政治家的面具。是讽刺人的政治狂热者吗,还是对政治十分关心的家伙?难不成该不会是哪个报社政治部的记者吧。
“四个人的服装是?”
“全都是黑色的衣服。我在反抗的时候碰到那些家伙的T恤还有牛仔裤,感觉都是全新的。而且摸起来都是廉价商店里卖的便宜货。”
我一边记笔记一边思考。这是为了不让人从服装上找到线索,每次都买便宜货,然后当废物处理掉吧。完全是有计划的。这些家伙害怕DNA鉴定,还周到地准备了避孕用品。
“车还记得吗?”
“黑色的面包车。因为崇仔以前教过我,所以我想要记住车号,但是被胶布贴住了看不到。后门朝上打开后我被推到了车里,但是像车名的LOGO、标牌什么的都没有。”
“有理很了不起呢。我当时完全没想到去注意这些。”
有理轻轻地吐了口气,是在笑吧。
“因为这里是池袋。我从小就听人说过很恶劣的事情。”
之后,铃又问了在行驶的车里有关实际罪行的细节。我在这里并不打算说这些,有理被四个人强奸了七次。
比铃还多了一次。不过,这并不是加减法的问题。
“说起来,我想到一件事。”
有理在最后说道:“一切结束后我只剩下一半意识,衣衫不整地躺着,这时有人说:‘明天也有招聘。’”
招聘是什么?是在找工作吗?或者是在寻找新的牺牲者?
“哦?其他的家伙有说些什么吗?”
“嗯……接下去工作又要忙了什么的。我觉得都是些普通的话。”
“是嘛。我知道了。在你这么疲惫的时候还……谢谢你了。”
我看了看手表。卡西欧的旧款G SHOCK。不知不觉来探病已经有四十五分钟了。铃从帘子后露出脸对我说:“阿诚先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从没比这个时候更希望自己是个名侦探。我没有东西可以问,也没有线索。听了如此悲惨的证词,结果却是零。好悲伤。
“稍微打扰下,可以吗?”
我预先告知了一句,走到了帘子里面。在这个瞬间,我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她也是艳冠群芳的。同时看着有理和铃,我很明白。两个人都是美女。胸大,五官不是可爱而是成熟,尖下巴,高颧骨。被害者并不是被随便选中的。
B13很有可能是在某个地方找到自己中意的女孩,用好几天调查对方的行动后才行动的。我有些兴奋地问:“面包车停着的地方平时车停得多吗?”
有理受惊地看着我说:“没,不怎么看见停车。”
“路过的人呢?”
“因为是小路,也不怎么多。”
之后,我又问了铃同样的问题。回答和有理一模一样。名侦探阿诚得意扬扬地说:“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有理和铃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那或许是仰慕的眼光。
“即使东京的美女再多,在少人经过的小路上等几个小时,会有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经过吗?这样的可能性是相当低的。那些家伙很清楚。他们事先调查了你们的上学路线才布的网。他们应该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你们,调查了你们好几天的行动。”
“这样啊,我是被盯上了。”
铃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她并不是被偶尔路过的疯狗咬了,而是被盯上后执拗地跟踪。
B13并不是粗暴的连续强奸犯。车牌、服装都准备得很周到,是计划好一切的犯罪。连续犯下了四十起案件,却至今没被抓住尾巴。
我渐渐对跟铃以及崇仔的约定感到不安。
铃要去艺术体操教室授课,我便和她在JR巢鸭站前作别。离池袋大约有两站路距离,我汗流浃背地步行回去。由于我脑子转得太快,大热天散个步正好能中和一下。
不过,这天我再怎么思考,关于B13的事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也该如此。从两个受害者那里问到了包括犯罪时的细节。警察重复了近四十次这样的作业,依旧没有找到这个犯罪团伙。
回到西一番街,又是与世无争的看店。不管世界上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剧,都要好好地赚取眼前的小钱。这是成人无可厚非的处世格言。我的手机响起是在夜晚九点出头。从没见过的号码,我决定先接听看看: “呀,真岛君,专栏的进展情况如何?”
金发律师,能干的贫困商业老板——小森。他似乎微有醉意。好像从他身后传来了年轻女性的声音。夜总会?自己的公司上了电视,还要被写成专栏。他或许会这么对店里的女人们吹嘘。
“啊,关于那个,因为专栏不能写假话,所以会是对HOP比较严苛的内容。”
我一边用掸子拂拭店头的夏日水果,一边老实地说。
小森忽然暴怒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把宝贵的时间让给你采访,还带你参观房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这时满脑子都是B13的事。HOP已经基本在范围外了。
“我问了在你设施里入住的卡司。他说每个月留给他三万日元左右的零用钱,剩下的低保全都进贡了。”
真相看来只是在他的怒火上浇油。
“所以说,我说过这是正当的生意吧。我们如果不干,谁借给那些家伙公寓。听着,那些都是连申请受日本宪法保障的低保都做不好的家伙。能够好好地在有房顶的地方生活,按理他们就该感激了。”
看来这个律师的本性已经渐渐暴露。
“这是你的想法吧。我并没打算用区区一份稿件来制裁你。我只是写出事实,然后交给读者去判断。”
忽然,小森的声调有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嘛,我懂了。真岛君,你想要多少?”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稿费会由杂志社给我。一张文稿纸五千日元。作为每个月的零花钱来说,这个数额还不坏。
“我没打算问你要哪怕一日元。”
“你不是想要钱才干这个的吗?”
人总是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也当成是别人最重要的。我虽然并不怎么富裕,但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至少,我还没堕落到靠写与事实迥异的东西来赚钱的地步。
“我不要钱。特别是你从无家可归的小鬼那里骗到的国民的税金,别说是一元,我连一分都不要。”
“等一下。”
他的声音像是低语。我眼底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他走出某个高级俱乐部,站在铺着地毯的内走廊。这种类型的男人会如何去威胁他人?住在池袋,大部分的威胁话都是听过的。金发律师的声音十分肉麻。
“听好了,真岛。你也有姐妹或者恋人吧。或者你白天带来的助手也可以。你身边的女人们,你能全都保护吗?夜晚很黑,女人独自行走很危险哦。”
我一开始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但是,这是我至今听过最可怕的威胁。毕竟我白天才听过有理的事。关于强奸犯会做什么,我可是详细地记了近一小时的笔记。
“如果我写成报道,你就让我身边的女人遭到袭击吗?”
小森不再掩藏地笑着说:“这样的话我可是一句都没说哦。只是说了女人一个人行走很危险这个明摆着的事,让你注意而已。你要是理解错了,我会很困扰。”
我知道他想要挂电话了。让我自心底震动,他很满足吧。我连忙叫道:“你听着小森,如果你对我身边的女人出手,你的荣誉之家、你诈骗一样的勾当,我会全部摧毁。我是认真的。”
有些小钱的律师始终很从容。
“你能做什么?区区一个杂志写手。”
通话随着笑声被挂断。我愤怒地差点想要把手机拗成两段。老妈从通往二楼的楼梯探出头问:“怎么了,阿诚。吵架了?”
就算是像小森这样恶趣味的男人,老妈应该也不在他守备范围之内吧。这时我终于察觉到:到底一个普通律师和强奸犯之间有没有关系?他透露了可以随时发动袭击的意思。从他的语气来看,关系应该是相当密切。
随后,又一个认知在怒火中浮现。即使东京再怎么混乱,也不会满地都是专门强奸的团伙。
想到这些之后就很容易了。
那个金发律师认识B13。
如果是法官还会说这些都是间接证据,但在池袋的街头,这些已经足够。
小森文彦律师绝对有嫌疑。
这一晚,我和铃一起去了东池袋中央公园。那是令人怀念的红天使大本营。逝去的岁月让我有些多愁善感。这是个疾风猛吹的夜晚。被吹散的云像是掠过太阳城60的楼顶冲天而去。好久没去的G少年集会上已经聚集了七八十个小鬼。基本上都是各队几个头号人物。
公园最深处的喷水广场上,崇仔正站在高出一截的花岗岩舞台上。统帅着数百个成员看起来很辛苦。议程按照规矩一项接着一项。赞成反对全都由鼓掌决定。我打算等集会结束后找崇仔谈。
因为很闲,我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小安就在一排树的树荫下。看见我后不知怎的别开了脸。我朝他靠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离吃回转寿司才过了一天。小安没有看我的眼。
“没,没事。就是我不可以和阿诚先生说话了。”
他看着周围说:“今晚就回去了。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现在请无视我吧。”
我也留意起周围。右手侧通往NTT大楼的出口处,站着两个穿着那些鲜艳颜色T恤的男人。我扭向一边,只张口说:“被小森威胁了吗?”
小安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小安和我在领赈济饭的时候被HOP的人看到过。说不定那个律师立刻就施加了压力。我的胸口好像都被暴风吹乱了。小安拖着一只脚离开了公园。昨天他还没有受这样的伤。
我忍不住想要揍个把人。好久没有这样了。
集会结束后,我和铃去找崇仔。
年轻少女们在喷水前围成了一个圈,不知为什么在中央的崇仔却被一群臭男人包围。我把少女们往左右推开,说道:“崇仔,出来一下。”
那家伙贴身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衫。拉链不知为何一直拉开到胸口。这算是给粉丝们的福利吗?我感受到从背后传来女人们敌对的视线,带着崇仔离开了那里。
我们坐进停在公园入口的梅赛德斯RV。这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到的谈话。我和崇仔坐在后面的座位,铃在副驾驶席,驾驶席上坐着崇仔的光头副官。我希望他的头顶别弄那个流星文身。视线总是会无意识地转到那里。
我说了从有理那里得到的情报以及强奸犯犯罪时的特征。之后,也说了被小森律师威胁的内容以及我所推测的他与B13的关系。崇仔的脸色渐渐发白。这家伙越是生气就会越显冷淡。就是这样的性格。
“是嘛,把个强奸犯当惯用道具使的律师啊。是法学院大量增加的原因吗?律师的素质一落千丈啊。”
说起来最近侵吞委托人的金钱、帮放债公司向个人讨债并从中收取好处的律师多了起来。崇仔说话的声音如冰:“其实小森和我在今天下午也见过面。”
我感到吃惊。那个男人已经把手伸得这么远了吗?
“他说了我什么吗?”
“没,他是来请求我办事的。说如果G少年里有生活困难的家伙,希望能介绍给HOP。介绍费会很优渥。最近,那家伙的工作人员去过池袋蓝色塑料布屋那里招募人。或许是想这样把消息传播出去。那些家伙也经常会在我们的集会上露脸。”
我在这时发现了一个事实。
“喂,那些家伙是指那些穿着彩色T恤的男人们吗?他们是从多久前来G少年集会的?”
崇仔看向副官。光头把脸转向我说:“一个月前吧。”
“是嘛。那些家伙会事先寻找中意的类型,然后调查女方的生活习惯后再实施犯罪。不然在家旁边没什么人走动的小路上,怎么可能立刻就碰到铃以及有理那样的美女。”
副官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脸说:“阿诚先生,你想说什么?”
我从身边坐着的崇仔身上感受到了一月末的北风正吹来。他快爆发了。不过就算是我换成崇仔的立场也是同样反应吧。崇仔在异常安静的梅赛德斯车厢里,异常沉静地说:“阿诚是说,那些家伙第一次遇到有理是在G少年的集会上。有理是来看我的,却被那些家伙盯上了。这就是前天那场犯罪的导火索。”
他的怒气让驾驶席上的副官不由得扭开视线。崇仔淡淡一笑,让人冻至骨髓。
“阿诚,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能让崇仔鲁莽行事,于是说出了已经想好的计划。
“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但是,我打算先从刺激小森开始。”
“怎么做?”
“他最看中的就是媒体的评价。我之后会去找Zero One。通过他让HOP的主页‘后宫失火’。”
崇仔笑着点了点头,干脆地说:“怎么,不是火攻HOP的高地公寓吗?”
他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实在是危险的家伙。
“崇仔,你让G少年突击队做好可以随时行动的准备。”
留下说要开干部会议到半夜的崇仔,我们离开了公园。
我一直送铃到车站。风很猛烈,这一带有很多醉汉。走在绿色大道上,我问铃:“如果抓到犯人,你想把他们怎么样?”
铃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已经想像过几千次了。用刀刺他们、用绳子勒住他们的脖子、在他们的内裤里放炸药。如果只算想像,我已经是大量杀人犯了。”
铃声音沙哑地笑了。
“一开始我希望他们都被判死刑就好了。不然就坐一辈子牢之类的。但是,以现在的法律,这很难吧。”
虽然对于强奸的判罚日渐严厉,但在没有杀人的情况下,死刑以及无期徒刑终究是不可能的。
“是啊,都怪我们男人,对不起。”
铃忽然抬起头望向我,摆着手说:“才不是呢。即使是现在,被喜欢的人眼睛发亮地看着,我还是会很高兴啊。犯错的并不是男人的欲望,而是极少数输给欲望犯下性暴力的犯罪者吧。”
铃以在体操中锻炼出来的助跑缩短我和她只有两步的距离后,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柔软的嘴唇,却比崇仔的拳头更有效力。我的脚步变得摇晃。
“如果抓住B13,我觉得我就可以在真正的意义上重生了。这三年来我不曾如此接近过他们。阿诚先生,我很感谢你。来。”
我不知道“来”什么。铃却把手伸了过来。于是,我在不知道G少年是否看着的情况下,冒了一个极大的危险。
我和铃手牵手一直走到了池袋站。
“对方是HOP吗?”
像煤气漏气的声音属于Zero One。他是住在这个地区的北东京头号自由黑客。我在JR的检票口和铃分开后,又折回了东池袋。太阳城60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Denny's是Zero One的官方事务所。
在他开着两台笔记本做事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传单。背面写了小森贫困商业的恶劣手段。唔,是我怀着恶意写的比实际更为恶劣的内容。
“用这个当素材,给我在各处放火。”
Zero One对身体的改造癖好还是没有变。要在他脸上寻找没有钢钉的地方已经很困难了。剩下的只有眼球了吧。怎么说呢,这脸就像是饰品店的店头。手推车里的特卖角。
“HOP的话,要放火还是很简单的。网上已经到处在传他们的坏话了。负责人是个那么讨嫌的男人也没办法。网民都重视外表。”
“这次的报酬全部算在G少年身上。如果放火很容易的话,能打探下那个叫小森的律师的过去吗?我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
我忽然想起件事,对着骨瘦嶙峋的Zero One问:“对了,你以前说过你在数据的海洋里寻找只属于自己的信息吧?神赐予的信息。你找到那个了吗?”
Zero One做梦般地眺望着窗外耸立着的超高层建筑。太阳城60上无数荧光灯的光亮散射在暴风的空中。
“没,找不到。但是,我最近开始觉得,持续寻找绝对找不到的东西,这样的人生也不错。我们从出生时就是愚蠢的,愚蠢地成人,愚蠢地老去,愚蠢地死。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好。”
信息世界中的智者吗?我陪他喝了鲜奶珍珠奶茶后离开了Denny's。 拂晓时分。
不知为何,我连续地做着很难受的梦,正当我终于能好好沉睡时,扔在枕边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开始轰鸣。打开翻盖后,从不认识的地址处发来了邮件。我心绪不宁地打开收件箱。没有标题的邮件只有一行正文:感受一下这个!之后就是非常长的地址。我把光标移动到那上面之后选中。开始下载很大的数据。15%……25%……45%……60%……75%……90%。每当数字增加时,我心脏的跳动就会莫名地偏离节奏。到100%的时候,开始自动播放视频。
“不要,住手!”
铃发出了惨叫。
我的眼前因为怒火而变得一片通红。
手机上视频的画面很暗。
似乎是面包车后车厢里座位放平的样子。铃的双手被两个男人摁住。被撕裂的文胸自一边肩膀上垂下。铃拼死踢了男人,但绕到下半身位置的男人以一记短勾拳击中她的侧腹。铃忍着痛楚,身体弯成了く字形。男人们的面具是:普京、奥巴马、金正日。
当铃再没力气的时候,男人开始行动了。铃是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让男人听到吧。她双眼紧闭,死死地咬住嘴唇。一缕刘海从她的额头垂至唇前。铃就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毫无反应。
在可怕的长达三十秒的最后瞬间,铃不知怎的睁开眼盯着手机的镜头,用尽全力叫道:“不要输!”
这是铃豁出性命给我的讯息。
我很感动。在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的时刻,铃还是想着我。不要输给B13和小森这种人。不要输给自己的愤怒。不要输给愤怒得想去爆发的诱惑。铃想传达的就是这些吧。
我想在这个时候,她给了我真正的勇气。
然后,我从骨子里认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尊严。 愤怒化为了别的力量。我们会紧逼这些家伙。一定会为铃报仇。但是,绝不能用像这些家伙一样粗暴的方法。
从惨叫开始的视频结束于给我的讯息。
我用双手捧着手机,在自己的被子上蜷成一团。我感到自己流下了一滴泪。我全力思考着,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个。报警不在我的设想中。我所有的证据只有这个手机视频,无法证明B13就在HOP的工作人员里。都是些无法仰赖的间接证据。警察虽然可以把他们带回去问话,但之后这些家伙就会消失在哪里了吧。接下去要再找到他们的难度会是令人绝望的。
虽然我对铃担心得要死,但她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B13是冷静的思想犯。会强奸,但不会杀人。我几乎可以确信这一点。我把视频发到了崇仔的手机上。我的邮件也只有一行字:在和我说话前不要看这个视频。电话立刻就来了。就算是刚睡醒,崇仔的声音也丝毫没有失去方寸。
“怎么了阿诚?说。”
这次我没有和他开玩笑。
“铃被掳走了。大概是B13那些家伙。他们发了铃的视频给我。”
“……那个,是强奸吗?”
我第一次听到崇仔犹豫自己的措辞。
“是的。你看一下。明天一早见面吧。”
“地点?”
“西口公园。”
之后,我们约好了早上六点碰头。我起床,换衣服,坐在了桌前。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小时。这次的事我一定要彻底考虑清楚。期盼铃的平安以及寻找那些家伙的弱点。除此以外,再没别的方法可以回应铃的那句“不要输”。
我不能输。那是因为你说了不要输。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起采访笔记。
我小看了暑假清晨六点的西口公园。
正是广播体操时间,老年人和小学生就像P PARCO打折时的队伍一样涌来。我们离开圆形广场,转到东京艺术剧场集合。国王崇仔、我、光头副官,还有个子虽小胸肌却发达得恐怖的突击队头头。四个人开起了池袋的巅峰会议。崇仔依旧是冰一样的只言片语。
“一早就突击HOP,带走小森和所有工作人员。之后找个安静地方让他们交代如何?这能在最短时间里解决。”
的确是不错的主意。我虽然拼命思考了两个小时,却没能找到突破口。只要铃被控制在对方手中,就无法鲁莽行事。这时我的脑中闪出一个简单的方法。既然那些家伙掳走了铃,那么我们也带走小森就可以了。
“铃还在B13那里。我们也抓个人质吧?”
话音刚落崇仔就绽放出炫目的笑容。
“我能自由处置那个家伙吗?这太棒了。”
突击队的头头也非常高兴。毕竟最近池袋街头非常祥和,完全轮不到武斗派出场。池袋首脑会议短短几分钟便告结束。
“那么,去哪里能找到小森?”
“交给我吧。”
我们朝着停在剧场通的车子走去。梅赛德斯旅行版和GMC的小型面包车。我拿出手机,打给失眠的黑客。只响了一声就听到仿佛煤气漏气的声音。
“阿诚吗,怎么了?”
“知道小森的住处吗?”
Zero One的自尊心似乎被深深地刺伤了。他叹了口气,说:“现在是什么季节?对我提问的时候,请再提高些难度。听着,要说咯。丰岛区目白二丁目十四番……”
我连忙站定了记笔记。
“谢谢,帮我大忙了。”
我正要挂电话,Zero One说:“那么,告诉你一个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回收到的信息吧。小森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曾经因为对同一所大学里的女大学生实施性暴力与伤害而被起诉过一次。因为对方撤诉了,所以没有出问题,但他的老爸似乎花了不少钱。”
我顺口问了句:“他老爸的职业?”
煤气漏气得更厉害了,我知道那是Zero One在笑。
“律师。”
我也扯出一丝笑。Zero One说:“当时那家伙在橄榄球部。被认为和他关系要好的男人的照片以及名字,我发给你吧,老家地址也可以一同附上哦。其中有四个和小森一起被起诉。遗憾的是那四个人因为被起诉而被退学。不过,他们实际参与犯罪的行为似乎也比小森更为恶劣。”
我拿着手机用力跃起的瞬间,和第二套广播体操的钢琴声正贴合。崇仔狐疑地看着我。我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嚷嚷:“这次工作的报酬你可以使劲敲竹杠哦。不管多少崇仔都会付的。”
副官一脸不知所谓地瞪着我。崇仔的口齿伶俐如沙沙作响的刨冰。
“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我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的,找到小森的住处以及他和B13的接点了。那五个家伙在大学时代曾经因为性暴力而被起诉。”
崇仔的感想正如一个国王那样简洁。
“狐朋狗友嘛,都是人渣。”
正是如此。但是,再怎么人渣,也必须要好好清算罪孽。
目白二丁目在与南池袋相邻的丰岛区里都是屈指可数的高档住宅区。这条静谧的街上林立着由某个建筑师设计的独栋房子与看起来就很贵的低层公寓。比起汽车行驶的声音,倒是小鸟的叫声更为烦人。
我们一点都不着急地吃完早饭,在早上八点半,将两辆车停在了铺着亮驼色瓷砖的公寓前。这里共有七员大将。除了我以外,算上崇仔都是擅长武戏的。他们像猎犬般地盯着装有自动锁的出入口。而我呢,就坐在梅赛德斯的后车厢里把手机上的信息努力地写进笔记。那是B13成员的姓名。新井公博、进藤翔、吉见久信、五十岚智之。前面两个人和小森都是法学部的,后两个则是商学部。
学生时代都有着各自的梦想吧。然后,在退学的同时,毕业入职与在一流企业工作都如肥皂泡一般破灭。也难怪他们会自暴自弃。像我这种一开始就脱离轨道的人虽然没问题,但对于这种人生一帆风顺的家伙而言,只要一次脱轨就会觉得是世界末日了。但,B13没有可以同情的余地。
早上九点过后,我看见熟悉的金毛走出装着自动锁的大门。细条纹西装黑色鞋子。他正朝公寓前的停车场走去。与此同时,GMC和梅赛德斯包夹着他停下。G少年的突击队抓住他的双手押上了RV车。我们全员都戴着黑色的连帽面罩。被不明正身的人绑走想必很可怕吧。但想到那些女性,就没有同情的余地。
小个子的突击队头头将这家伙的手用塑料封箱绳绑在了身后。脚腕也同样利落地捆好。嘴里则塞了个SM用的口枷球,用皮带在他的后脑勺扣紧。小森像被吊起的鱼一样蹦跶,崇仔一记短勾拳砸在了他的侧腹。虽然和铃被打的部位一样,但冲击却有数倍。小森激烈地咳嗽,眼中浮起泪水。
“持、蝉的话,给你,摇、摇命。”
因为嘴里塞着球口齿不清:钱的话给你,饶命。
崇仔望向我。我想起了在医院里看到的有理的脸,于是对崇仔点了点头。这次是对着相反一侧的超猛快拳。小森口吐白沫,蜷起了身子。我一言不发地给他看收件箱:感受下这个!
铃的短片开始播放。梅赛德斯和GMC开始缓缓地沿着杂司谷陵园周围绕圈。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给他连看了三次同样的视频,脱下了面罩。之后就是谈判。嗯,须以诚待之。我不打算说谎。
从梅赛德斯的左侧可以看到各种形状的墓碑。十字架的、佛教的四方形的,当中还有伊斯兰教风格的墓碑。这里是无教派的陵园。我静静地说:“刚才的视频看清楚了吗?”
小森全力点头。
“拍到了几个男人?”
“三、三个……”
我切换了手机的画面,是Zero One发送的邮件,附件是照片。第一张是橄榄球部集训或是别的什么集体照。小森紧紧闭上眼,流出眼泪。
“拍到的三人是哪几个?”
我又切换了附件照片。小森似乎不想看。崇仔精确地出拳在跟刚才差不多的位置。力气是刚才的三分之一吧。这种时候崇仔冰一样的声音充满威慑力。
“快看,这是你的老朋友。”
我读着手上的笔记: “是新井?近藤?吉见?还是五十岚?从你大学时代就都是你好友吧。难不成,你该不会说你也在里面加入了吧。”
小森全力摇头。
“这些家伙是警方以跨区通缉犯B13号的名义进行搜查的四人组。这几年来犯下了近四十件强暴妇女的罪行。这些你也知道的吧。”
金毛律师的目光闪烁。崇仔把嘴凑到他耳边。
“回答。”
又是全力点头。我按照剧本对他说:“你并没必要和他们同生共死不是吗?诈取低保根据金额最多也就判几年刑,但如果是B13的成员,轻则二十年,重则会被判三十年。你也是个律师,很清楚的吧。”
小森无力地点了点头。我对身穿迷彩服的突击队头头说:“把他的口枷拿掉。”
小森呜咽着说:“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他们做得过分了。把B13卖了,用你的人身安全和刚才视频里的女人交换。你去打电话,打给新井也好,近藤也好,吉见也好,五十岚也好。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全员的老家了。别想着能从我们这里逃开。”
这种场景下,G少年远比B13来得恐怖。被全员瞪着才15秒,小森就屈服了。
“知道了,我打电话。要怎么做好?”
“就说今天正午,把铃带来池袋西口公园。和你做交换。”
之后,我看着小森的脸,他一副在思考拼死逃跑方法的表情。然而,那些家伙是绝对逃不掉的。G少年张开了滴水不漏的包围网。小森他们应该预想不到这边的人海战术。
我从小森西装的内口袋里取出他的手机。
“别说多余的话。如果擅自求助,我就让崇仔随心所欲地揍你。”
崇仔一副这也不错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G少年在时间到之前就这么缓缓地开着车。而我则赶紧在西一番街下车。毕竟就算是这种日子,店还是必须得开的。而且我还要打一通重要的电话。我去西口公园是在十一点半刚过的时候。东京艺术剧场的三角形玻璃屋顶上,鸽子密密麻麻地栖息着,仿佛多达二十个声部的交响乐音符。气温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度,这是这个夏天差不多第二十个高温日了。
我敲了敲在剧场通的梅赛德斯车窗,对着车内说:“差不多了。就先松开他脚上的绳子吧。”
我深呼吸,仰望天空。往常坚硬的夏日天空就像海底一般深邃延伸。来吧,一口气解决掉。撰写这场好戏的人是我。我虽然打算和B13了断,却不想伤害到崇仔以及G少年。
连续强奸犯和崇仔,演员的重要程度是不一样的。
到约定的时间,黑色的阿尔法特准时驶来。“わ”开头的号码是租赁汽车的车号。我和崇仔站在梅赛德斯的旁边。两个男人从黑色面包车下车。看到他们的脸就认出来了,近藤和吉见。
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带,我张开双手,缓缓地走近他们。
“她没事吧。”
平头近藤点头。
“说没事也没事。就是被玩得很惨。”
我看了眼身边的崇仔。虽然他已经冰冷,但还不至于失常。近藤说:“小森怎么样了?”
崇仔用下巴比了比车的方向。
“行李在那里面。我现在就放人,你们也把她交出来。”
迷彩服头头把小森从RV车放下。铃的脚尖从厢式旅行车中露了出来,她光着脚,形状很好看。铃的双手似乎被绑在了身后,身旁紧跟着一个大热天还穿着野外风衣的大块头男人。这家伙是五十岚吧。崇仔暗暗说:“阿诚,那个。”
那个男人用救生刀顶着铃的侧腹。在太阳的照射下,短短的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崇仔说:“我的速度可以打落那家伙的刀。你能阻止前面那两个人吗?”
我完全不是肉体派。但是,这个场合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算用扑的,也得阻止最前面的近藤和吉见。如果我行动了,头头和副官也会同时行动吧。然后,崇仔应该会比任何人都快地扑向五十岚的右手。我相信他的速度。那家伙的速度只比光速慢一点。我不认为B13曾经见过这样的人。我向铃使了个眼色。行动口号响起后,就当场卧倒或蹲下。我集中意念应该是这么传达过去的。然而就在那时,出人意料的声音比崇仔还快地在出人意料的方向响起。
“警察!不许动!”
是吉冈的声音。对B13来说,这声音就跟枪声一样有效。崇仔却完全相反。他应声而动,冲向五十岚的下巴就送去了一记左侧的直拳。这是曾受到背后世界里的武师“影子”赞美的、可以最快速度切断对手意识的拳头。五十岚就这么握着刀倒下了。我冲向铃,把她被撕裂的连衣裙前襟拉拢。
我把她在视频里对我说的话还给她:“我没有输哦。铃,你也不能输给这种家伙。听到了吗?不管他们怎么对你,你都绝对不可以输。”
铃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放声大哭。我抚摸着她裸露的肩。吉冈走来说:“这就轻松了。现场逮捕B13吗?我还真是比不过你。”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满是身穿制服的警察。被警察包围后,投降的司机从面包车下来。B13四人组和小森被带上了警车。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要表扬就表扬铃。这次的事件是因为她三年来一直对这些家伙紧追不舍才能解决的。然后还多亏了崇仔和G少年。”
吉冈的声音特别小声:“也就是说你又是什么都没有做吗?陪那孩子去医院吧。但是之后一定要来我们警署露个脸啊。署长也很想见见阿诚久违的脸呢。那一位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做警务课的正警视了。”
我回忆起最近威信渐增的横山礼一郎署长。崇仔对吉冈说:“也必须对我们问话吗?”
他和我一样,从高中时代就和吉冈是老相识。吉冈叹了口气。
“哎呀,只是个形式。因为你制止了拿刀的男人,说不定会给你颁奖状。”
救护车赶到,打开了后车厢。虽然放下了担架,但铃却拒绝躺下。她要用自己的脚上车。我在车厢合起前在救护车内说:“G少年的国王竟然从警察那里得到奖状,这可真是糟糕至极啊。”
崇仔正想要说什么,车厢合上了。载着我和铃的救护车朝着附近的医院飞驰。在车里,我们一直手牵着手。在度过了恐怖夜晚之后,这样的事就不要追究了。
跨区通缉犯B13被逮捕成了大新闻。不过铃和崇仔的事都被隐瞒,基本没有对外透露。最近开始的陪审团裁断,对强奸出现了严厉的判罚,据说那些家伙大概会被判三十年有期徒刑。
四人一边在HOP工作,一边重复犯案。知道这些事实却没有阻止的小森文彦律师很有可能会作为从犯被起诉。还有对低保的不当领取与诈骗,算是罪上加罪。为小森辩护一定会很够呛吧。唔,由于那家伙要亲自为自己辩护,我认为也就随他去了。
HOP失去了老板与工作人员,最后自然消失。而我也把由网上“放火”引发揭露贫困商业黑幕这一系列的事件作为素材,在周刊杂志上大书特书。虽然不至于到B13的程度,但你或许也还记得。
三天后,铃出院了,在池袋署由女警察录了口供。据说这次既没有二次强奸,也没有失礼。铃从警署回来时,我约她在西口公园见面,正式提出了交往。虽然铃说自己已经不干净了,但我却不放弃,说自己也是一样。
喏,我们生于这个时代,每个人的手都不干净。即使如此,内心的某个角落,一定还有未被污染的地方。因为我很蠢,所以我认为一个普通人要做到完全的纯洁或者彻底的肮脏都是很困难的。而且女人也好,男人也好,稍微有点经历的才更有魅力。
和铃的交往至今仍在继续。我是怎样一个肉食男子?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在大约一个星期后,我和崇仔还是约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碰面。虽然气温略降,但午后依旧超过三十度。那家伙穿着新发布的秋季西服出现。驼色的收身双排扣。又是一件外套就超过二十万的高级货吧。我仍然穿着旧牛仔裤和面料舒服的薄T恤。然而,我们在钢管长椅上坐下后,就一定会很相衬,所以男人靠的并不是外表。
积雨云倒映在东武百货蜂巢状的反光镜面墙面上,看起来比实际更白。学生、偷懒的公司社员还有无家可归者在附近自由往来。从喷泉那里传来弹得很糟糕的情歌。西口公园的夏天午后一如既往。崇仔冰一般的棱角看来也圆润了很多。他有些害羞地说:“我和有理复合了。这次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她那么惨。”
“是嘛。”
我没有说为了赎罪而重新开始恋爱并不好。恋爱也和我那蹩脚的专栏一样,运气好就会持续,不好的话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继续。
“不过,阿诚在最后还安排了警察,真令人吃惊。你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吗?”
我看着夏日的天空,只摇了一下头。
“不,因为崇仔太过愤怒,我才会这么想。我可不要让你去杀什么人。一开始给你那个视频的时候,我对你感到害怕。”
这其实也是对自身感到害怕的意思。人会输给压倒性的怒火,或是悲伤、不安、愤怒、憎恨以及自负。心会被自己的感情完全吞噬。在这点上,铃最后的那句话是特效药。不要输。即使是在如此腻烦的世界中,也不要输给自己的心。
“和阿诚也认识很久了呢。”
崇仔在种种无法对人言及的街头冒险中一路走来,我看着他的侧脸,感觉有些寂寞。
“干什么啊,好像就此结束一样。”
池袋的国王咧开半边嘴笑道:“知道的啦,就算你和我想要隐退,周围的人也不会同意。但是,在秋天到来之前稍微休息一下或许也不错。带着铃还有有理,四个人去哪个高原吧?”
十几年来,几乎一心同体地行动过来,他第一次发出旅行的邀约。在秋天的脚步快一程的轻井泽或哪个高原,与崇仔聊聊以前的事或许也挺好。我们目睹了许多时代的伤痛,有时会在其漩涡中忘我地行动。有解决掉的麻烦,也有解决不掉的麻烦。虽然有很多人获得了幸福,但其余的人却都受到无法忘却的伤,或是没能被拯救。我和崇仔都不是神,只是在这个愚蠢的街头生存的人而已。
即使如此,一切都如铃所说。不放弃战斗,只要不投降,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进攻。在下次轮到我之前,我稍微休息一会也可以吧。没关系的,池袋的街头也好西口公园也好,应该都不会变。
在这里,我们相遇、争吵、互相伤害,也共同创造了无数的光辉,得到了许多。街头的故事不会结束。虽然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但这却是我过去说过的话。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会准备好吹许多愉快而惊险的牛皮。
最后说几句:我不知道你生活在多么严苛的环境。
但是,我要用尽全力说。
不要输,明天一定会来。
下一次的舞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