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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四个人一起走在海滩上,阵阵海风,吹得我们的衣服呼呼作响。



他们一直久久凝望着大海,似乎永远也看不够,过了两个小时,他们三个人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别人肯定看不出我跟他们是一家人。父母和薰是如此惺惺相惜,他们被同一样东西吸引着。



我无聊之至,于是半睡半醒地坐到长椅上喝起果汁,。



“你不看大海吗?”



不知什么时候弟弟已经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不觉得海有什么值得看的。”



“这就是人跟人的不同。”



我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可掬,我的心情很好。



“到最后父母的爱还是都被弟弟你夺去了呀。”



“是吗?我认为恰恰相反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看爸爸从来都在批评我。”



“他们不批评我,这主要是因为我聪明啊。”



在回去的车里,我的大脑仍然不停地重复这段对话,我对弟弟的话未置可否。



但除了这件事,我也挺享受这次兜风的。自从知道家人患了癌症以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他们不要死。我的心好痛。我像个傻瓜似的说着搞笑的话,逗他们笑。就连平时很少笑的父亲繁男竟然也一直在笑,为什么我的心反而更痛了呢?



我们是一家人啊,这种感觉我已经遗忘了很久。



途中我们停下来,在一家路旁餐馆吃饭。



你们做手术吧,虽然可能治不好,但也有可能治好呀。我的心里很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感觉如果我说出来的话,我们之间的魔法就会消失。



半年以后我将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这跟现在的场景相差太大了,我简直无法想象。说实话,我感到很害怕,腿都快抖起来了。



4



父亲繁男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钱,就算我一个人生活,如果要过得很充裕的话,也会有很多花费。所以他们不能把钱用到没什么希望的手术上。



如果我的口袋里装着大把大把钞票的话,我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他们都做手术。但遗憾的是我的口袋空空如也。



我开始在便利店打工。我知道想赚够三个人的手术费是不可能的,但想到将来我要一个人生活,就觉得必须找点事做。在这之前我都是向美莎绘要零用钱,这就是我的收入,但以后就不可以这样了。



“我高中毕业的话,不准备上大学,直接工作。”



我这样告诉山田。她正在往我的胳膊上扎肉块的刺青,听到我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好像把精力全都集中在了刺青上,看也没看我。



胳膊上持续着一阵阵的疼痛,终于猫头鹰挂钟敲响了八点。房间里回响着猫头鹰那傻瓜般的叫声。



我经常来找山田为我刺波奇的食物。又不付钱,而且她父亲允许她七点半以后随意使用器具。我每次来找山田扎刺青,都会听到猫头鹰那傻瓜般的叫声。



刚刺完的肉应该还是生的,不过波奇全然不管这些,肉的刺青一完成它就会扑上去。肉块的图案被它吃到肚子里以后,就跟从来没存在过似的,就那样消失了。连扎的时候的痛楚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波奇并没有拉屎,这让我放了很大的心。



照顾一只狗是很花功夫的,它非常喜欢玩,经常想吸引我的注意。我在打工的便利店里收钱的时候,或者正在上课的时候,它都会忽然叫起来,把我吓一跳。如果我看一下左臂上的波奇的话,它就会满眼诚意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求求你跟我玩玩吧”。这时我周围的人就会环顾四周,感到很奇怪,到底是哪儿来的狗叫声呢?



有一次波奇叫得太大声了,那时我正在便利店里摆放商品。我小声地训斥它:“你给我安静点!”不过它却叫得更欢了。店里的顾客好像发现了这件怪事,他们觉得这家店里一直有狗叫,真是太奇怪了。



我用手捏着皮肤,想把波奇抓起来,不过没什么效果。我眨眼的空儿它已经逃到别处了,看来想抓住刺青上的狗是不可能的。



让波奇呆会再吃东西,它做不到,就连把前腿搭在人的手上也不会。偶尔它会听我的话,乖乖坐在我的左臂上。但如果我命令它做什么动作的话,它只会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我。我叹口气再看它的话,它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已经躺倒了,还打着呵欠。



如果把名犬拉斯的聪明程度当作1的话,那依我看来,波奇只有拉斯的1/100聪明。而且波奇是个胆小鬼,打雷或者有其他很大声响的时候,它就会不安地四处张望,发出吼叫声。



波奇简直一无是处,它一直过着懒散的生活,除了吃食,就是撒娇地向我叫几声。我却要在学校上课,在便利店打工。



尽管如此,波奇却有一次让我看到了它的另一面。



那天我陪美莎绘去了医院。她的检查要花上几个小时,于是我到医院的四周闲逛,这是家大医院,周围又有书店,所以也不是特别无聊。



我拿着刚买的漫画书,在病房楼的屋顶上看起来。这里阳光很好,还很安静。有几条洗得雪白的床单晾在这里,随风摆动着。



突然波奇尖声叫起来,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看一下周围,发现有一个老人倒在了入口处。从他的穿着来看,应该是住院的病人。要不是波奇用叫声提醒我,我还没发现呢。



我扔下手里的漫画书,跑过去打招呼,原来老人的胸口疼。我急忙跑下楼,叫来护士。心里却在想着波奇。



没想到波奇还会帮助人啊,挺厉害的嘛!



在护士赶来之前,我一直呆在老人的身旁。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仍然继续说着感谢的话。我当时完全沉浸在波奇的世界里,于是捋起袖子给老人看左臂上的刺青。



“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它吧。”



看到狗的刺青的老人,睁大了眼睛,然后被护士运走了。



5



我和家人之间产生了一道奇怪的鸿沟,被宣告死亡的人和被宣告活着的人,似乎对世界的看法也不一样。



他们三人好像感受到了彼此之间强烈的联系,会看一个东西,然后产生同样的想法。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愉快地聊着天,看起来像是在互相安慰。



他们三人像是一个紧密团结的家庭,事实上也根本没有我加入的空隙。



不知为什么,父母对我一天天地严厉起来,无论是父亲繁男,还是母亲美莎绘,都努力让我改掉懒散的生活态度。



“今天天气不错,你把窗户打开来,做一下扫除吧。”



“我知道啦,这种事不用你说,你有必要一件件地说吗?”



“我不说的话,你会做吗?”



我现在已经没法向美莎绘撒娇了,只要有一点懒散的地方让她看到,她就开始不停地批评我。



父亲繁男也一样。他带着我到处走访亲戚,想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把我托付给他们,让他们照顾一下即将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女儿。



亲戚们听了父亲繁男的解释,都同情地看着他。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我更值得同情吧。我本来就不记得这些亲戚的面孔和名字,跟他们相处只会让我觉得烦。而且因为我很冷淡,笑脸都没有,在亲戚中的评价肯定是出奇地差。



父亲繁男和亲戚阿姨正在聊天,我无聊地打着呵欠,这时父亲生气地摁着我的头向阿姨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虽然这个家伙很差劲,还是请您多费心关照。”



我的头被他摁着,被迫低下头来。偏偏在亲戚前这么出丑,我就算不生气,也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对爸妈两人来说,唯一担心的就是你那吊儿郎当的性格。”



薰这样对我说道。



“他们真够笨的,像我这样生活习惯良好的女孩怎么会让他们不放心?”我用脚操作着遥控器,对薰说道。



一天傍晚,我跟父亲吵架了,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时我已经到暑假了,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晚上我起来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吃晚饭,于是我坐在旁边吃零食。



我把装煎饼的塑料袋不小心丢在了可燃的垃圾里,父亲繁男好像对此很不满,又开始像往常那样教训我。在我们这个地方,居民有义务把塑料垃圾分开放。



“有必要吗?不就是把垃圾分个类吗?”



我回嘴道。于是父亲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似乎在说“真受不了你”,然后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原意做?垃圾要是不分类的话,清扫局就不会上门来取的。你认为你这样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薰从来都是分好类扔的。”



父亲搬出弟弟的大名,这让我感到莫名地生气。或者可以说是悲哀,我似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种了。



“为什么你现在又提到薰的事?”



当时的薰对于自己名字突然被别人提到这件事,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你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拿我跟弟弟比!反正我又没有他聪明!”



我的声音出奇得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往后退了几步,结果手臂把桌子上的杯子弄掉了。杯子破了,里面的牛奶四处飞溅开来,于是我的情绪更加控制不住。父母为此感到很吃惊。



“即使我死了,你们只要有薰一个人就够了,难道不是吧?”



“你在说什么呀?”美莎绘出声了。“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呢?”



“那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作为父母不是有义务抚养我吗?你们竟然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是也得了癌症就好了,就不用一个人活在世上了!”



屋里响起清脆的响声,父亲繁男给我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到了车站前的中国料理店里,面前摆着一碗干笋面。这时我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很奇怪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跑出家门的?我经过了哪里?为什么要点干笋面?对于这些我完全没有记忆。我看了看脚,原来穿着鞋,于是放下心来。我走到洗手间去照了照镜子,发现脸红肿着,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



突然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袭来,我吐了。凄惨的心情,还有涌上来的后悔,我抑制不住地呜咽着。



我跑出来的时候钱和手机都没带,于是我向店主借了十元硬币,用店里的公共电话打给山田。



在等山田的时间里,我坐在座位上,对自己生起气来。



左臂上部的狗可能是闻到了面的香味,这时叫了起来。波奇完全不理会我的情绪,一副天真的表情继续叫着。快别叫了!会给店里人添麻烦的!我小声地提醒波奇,可它还是继续叫。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左臂,努力不让四周的人听到,可是狗的叫声依然响彻整个店内。



快别叫了!我求你了!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话呢?我弓着背向刺青上的狗恳求道,可是依然没用。清水般的鼻涕流了下来,这对我来说是流泪的前兆。



担心和困惑一起向我涌来。



我发现我根本照顾不了一只狗,我连自己一个人生活都害怕,还要再用心养一条狗,我根本做不到!



给它喂食,它闹人的时候要哄它开心,要保证不让它叫出声,在它无聊的时候要陪它玩。



我对着蓝色的波奇,告诉它道:



“对不起,波奇,我没法养你了,我没这个信心,我会马上给你找新主人的。”



波奇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发出一声悲哀的叫声。



赶来的山田看到我的样子很是惊讶,原来我竟然还穿着睡衣。



“我决定不要这只狗了。”



我哭泣着对山田说道,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波奇已经不在这里了。



它可能是听懂了我的话,害怕被我扔掉,于是逃到身体表面的其他地方了。



6



山田帮我付了帐之后,我们就出了那家中国料理店。两个人商量的结果是我到她家住一段时间,我顺便还跟她提到我跟父母吵架以及准备扔掉宠物狗的事。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扔宠物那些人的心情,今晚似乎能够理解了。这一天我心情极其焦躁,而且非常沮丧。



去山田家的话必须坐电车,离最后一班电车还有点时间,不过车站里等车的人还挺多的。我当时还穿着睡衣,感到很不好意思,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我只好拣了一节人少的车厢。



“我想把波奇、连同那块皮肤移植给别人。”



但是山田却面露难色。



“这种事真的可以吗?”



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关于皮肤移植的知识。



“而且你觉得会有人要一块扎了狗的刺青的皮肤吗?如果有人喜欢狗的刺青的话,他也不会要别人的皮肤,而是自己直接让人扎在自己身上了。”



山田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你非要把波奇从你的身体上弄掉的话,还不如把刺青去掉呢,这倒是有办法。”



我摇了摇头,我不忍心杀了波奇。如果是自己养的狗,我会把它转交给保健所。



“总之我们先到网上查一查皮肤移植的事,再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接受狗的刺青。”



山田说完,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电车门开了,我们到站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住到我家倒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吧。”



我们刚到山田家,她就把话筒塞到我的手里。我虽然表示同意,不过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跟父母说话,即使是隔着电话。我为了让她放心,就随便拨了一个号,然后装作跟父母说话的样子。



走进浴室脱光衣服,我马上开始寻找波奇。要是以前的话,我叫它的名字它就会哈、哈地答应着,然后出现在我的左臂上。不过这次它没有出现。



我又用镜子照了照后背,还是没有波奇的踪影。可能它又像往常那样躲着我了吧,这样的话我是找不到它的,我现在能想象到它鼓着腮帮子的样子。



我决定不去管波奇了,反正它又不能从我的身体上跑出来。



第二天,我得到允许在山田的屋里摆弄电脑,上网寻找愿意接受狗刺青的人。我虽然自己没有电脑,不过山田教了我一点,我意外地发现操作特别简单。



“老实说,你不要抱什么希望哦。”



山田这样跟我说,然后就上了一个刺青相关的主页,主页的名字叫“TATTOO之家”。



我问山田:“为什么叫‘家’呀?”



山田这样告诉我:



“反正就像说‘什么什么之家’那样,用了个‘家’字罢了。”



那里好像是个很不错的主页,一站到门口就响起柔和的音乐。我说的是站到门口,其实意思是进入主页的首页,音乐也是从电脑的音箱传出来的。不过由于我就是痴迷这些东西的人,所以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这个主页的居民。



背景是明亮的蓝色,紧接着出现一个“欢迎光临”的广告牌,还有几扇门。说是门,其实只不过是图案,每个门下面都解释了门的后面有什么。



山田告诉我这个主页的管理员是个年轻的OL,管理员也就是这个主页的主人。



“那我把信息写到留言板上了哦。”



山田这样对我说,然后把手掌形状的光标放在一扇写着“留言板”的门上,轻轻点击,就进了这个主页。我对里面的很多东西就觉得好奇,在里面到处溜达了一番。对这个地方习以为常的山田向我投来目光,意思是:你也就是这种人了。



那扇门的后面当然是留言板了,这里有来过的人留下的信息。我浏览了一下以前的留言,发现有很多跟刺青有关的信息。



我看到想扎刺青的人留下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然后一个叫“山田”的人耐心地给出建议。



“这个‘山田’是谁呀?”



“当然是我了。”



山田摸了摸下巴回答道。



“你就没想过起个其他的名字?”我再看其他人的名字,其中有很多有趣的名字。在这里可以用假的名字。



“你看这里正好没有‘山田’这个名字,所以就直接用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你别管了。”



山田说完,就在留言板上写下留言,内容是问有没有人愿意要一个狗的刺青。



“……名字叫波奇,雄性,身长三厘米,毛是蓝色的……”



看起来就像那些贴在大街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写完留言后,山田马上想去其他跟刺青有关的主页。我问她是不是有很多类似的主页,她点了点头,把那些主页的地址都告诉了我。



“不过我还想在这个主页上再看看呢。”



我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那要不点一下其他的门吧。”



我又一次回到首页,点击了一扇叫“画廊”的门。进入里面一看,发现有几张刺青的照片。这好像是那位主页的主人OL皮肤上扎的刺青,一张张照片下面都写着解释和有关的回忆。有一张照片下面这样写道:“这个凤蝶的刺青是我自己设计的,是失恋第二天刺上的……”我又读了读其他的注释,发现这个人很喜欢自己的刺青,而且为此感到自豪。



“能建一个这样的主页,说明这个OL很喜欢刺青。”在旁边抱着胳膊观赏照片的山田说道。“接下来到‘聊天室’里看看吧,不过里面大多数时候都没人。”



山田点击了一扇写着“聊天室”的门,门的下面写着简短的注释:我们一起围着桌子聊天吧。山田简单地对我解释说“聊天室”就是跟人同步聊天的地方。



到里面一看,跟山田说的并不一致,聊天室里有人。那个人叫“手表兔”,好像是个男的。不,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戴着手表的兔子。



我按照门下面写的注释那样,想象这里有一张桌子。我想象着桌子放在房间的中央,手表兔正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盯着自己得意的怀表。就在这时山田走了过来。



山田说了一句:“你好,好久不见了。”



手表兔回答说:“哎呀哎呀,能在这里碰到你,真难得啊。”



他们两人愉快地聊了一会天,可能他们都通过这种方式来收集信息、扩大人际关系吧。我也想坐到桌子前聊天,可是用来说话的键盘只有一个。



过了不久,山田正打算结束这次聊天,这时手表兔说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



手表兔说:“对了,你知道刺青狗的事吗?好像有个人正在找那个扎着刺青狗的女孩。”



在电脑屏幕面前,我和山田对望了一眼。



手表兔继续说道:“好像说是那个人上个月在医院差点死了,结果被一个女孩救了,不过他忘了问那个女孩的名字。那个女孩身上好像扎一个狗的刺青,现在那个人的手下正在刺青相关的主页上收集与刺青狗有关的信息呢。这个话题可风靡一时哦。”



山田问了收集信息的那些人的情况,原来扎着刺青的女孩救的那个人是一家著名公司的社长,连我都知道他的名字。那个社长想找到救命恩人,对她表示感谢。



手表兔说道:“肯定是一份大礼啊。”



山田:“可能是一百根胡萝卜呢。”



手表兔:“胡萝卜?才不是呢,肯定是钱呀,钱!所谓的谢礼肯定是钱!”



那个扎刺青的女孩很可能是我,我想到对方可能给的谢礼,坐立不安起来。如果我把家人的情况告诉给波奇救的那位老人,他可能会帮我们出昂贵的手术费。



我和山田马上坐上电车,往老人经营的公司赶去。那家公司就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市,从那个老人住在我家附近的医院这个情况看来,公司应该离得不远。



我看了看周围的大厦,发现有一座特别高。进出大厦的都是上班族,要进去需要一定的勇气。



我们跟负责接待的女人说了刺青的事,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瞥了我们一眼,然后拿起电话,好像在喊某个过来。



不久,



我先准备用食物来诱捕,并且开始执行。我准备让山田在我的左臂上方刺一块肉,然后等着波奇的出现。那个馋鬼波奇,它看到肉肯定会出来的。



山田像往常一样,在我的左臂上刺了一块不带骨头的肉。



我坐到椅子上,把左肘搭在桌子上,调整姿势使左臂上的肉容易看见。



但是,肉的刺青完成之后,过了好长时间,波奇也没有出现。我盯得有些累了,注意力开始分散。



我又看了肉一眼,波奇还是没有出现。于是又把眼睛移开,然后再重复相同的动作。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眼睛刚离开几秒钟,胳膊上的肉图案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糟糕!我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波奇好像已经发现了我搜捕它的意图。



于是瞅准我没盯着左臂的空儿,把肉衔着逃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在钓鱼的时候,没钓到鱼,饵却被鱼叼走了。



“但是它到底什么时候跑到肉的旁边的呢?”我疑惑不解,它的腿并没那么快呀,它不可能马上出现,又马上消失的。它一秒钟只能移动十厘米。



“它会不会利用了我们没注意的胳膊内侧了呢?把肉带走的话,最有效的逃跑路线就是衔着肉躲到胳膊内侧。对它来说,先躲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然后逃走是再简单不过了。悄悄地潜伏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躲进胳膊的内侧,然后瞅准我们都没盯着的空儿,跑到胳膊表面把肉衔走,再躲到内侧。获得食物的最短距离是胳膊的一圈。”



这时从我身体的某个地方传出狗的“汪汪”声,听起来似乎在嘲笑我们。



这个混蛋!竟敢戏弄我们人类!



接下来我们决定刺一个假波奇,只要左臂上端有一只蓝色刺青狗的话,即使不是真的,也应该能瞒过那个社长吧。



山田在我的左臂上刺了一个假波奇,连很细微的地方都跟真波奇一模一样。但是扎到皮肤上以后,颜色看起来怪怪的。等它变成稳定的颜色,估计要几天时间吧。



不知什么时候假波奇从左臂上消失了。找都不用找,假波奇就在我的大腿上。我穿着短裤,可以看到两只蓝色的狗并排坐在我的左边大腿上。可能是波奇咬住那只画在左臂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狗,把它拖到了我的大腿上。



即使我把大腿上的刺青狗给他们看,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是社长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把跑到大腿上的刺青再弄回左臂的办法。



波奇好像理解我们的苦恼似的,盯着我,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美莎绘的电话打到了山田家。虽然我没跟家里联系过,不过看来他们猜到了我会在这里。



“她说薰马上就要住院了。”



我把电话里的事情告诉给山田,她正在为自己养的狗开罐头。



我开始焦躁起来,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的话,那个社长或许会替我们付手术的费用,这样就可以给家人实施治疗了。如果这样的话,父母也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但是怎么才能把波奇引到左臂上边来呢?而且还有必要让它固定呆在那,不能再让它跑了。如果不眨眼的话,波奇就不会动。即使两个人想这么做,也不可能眼都不眨地盯着波奇呀。走路的时候,或者坐电车的时候,视线肯定会从波奇身上离开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把波奇引诱到左臂上。它肯定已经发现我们在拼命引诱它出来。



我又一次意识到随心所欲地驾驭一只狗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我自己是没法驯好一只狗的。我想象了一下自己饲养真狗的情景。散步的时候在狗的脖子上系上项圈,然后牵着绳子,即使这样狗肯定也不会按我要求的方向走。



山田还在用罐头起子吭哧吭哧地开着罐头,马宾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流着口水,在绳子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靠近山田。马宾脖子的项圈上面系着一条黑色的绳子,绳子连到狗圈里。



啊!我仔细地回想着给波奇喂食时候的情况。扎刺青的器具每天七点半以后才可以自由使用,所以每次扎完都会听到那个声音。



我看了看表,快要到五点了。暂时不能让马宾吃食物了,真是对不住它,不过我还是拉着山田的脖颈把她拖到了店里。



“你要干什么呀?”



“我想到把波奇引诱出来的办法了,我相信狗的学习能力。”



我坐到椅子上,让山田做帮我扎刺青的准备。



猫头鹰挂钟的长针指在十二上的时候,里面的机关动了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一只白色的猫头鹰。猫头鹰发出傻瓜般的叫声,就是每次给波奇喂食时它听到的那种叫声。



我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此时波奇已经流着口水坐在那了。一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它连逃避主人追捕这件事都给忘了,终于又出现在我的左臂上。



巴浦洛夫做实验时的那条狗,你真是棒极了!我请求山田在我皮肤上扎一个刺青,那是种很简单的刺青,短时间内应该可以完成。在那期间我们为了不让波奇逃走,轮流着眨眼。



7



第二天,我和山田又来到那家公司。昨天那个矮个子的男人看到我们,脸上一副“你们怎么又来了?”的表情。我把左臂上方的刺青给它看了以后,他爽快地把我们带到大厅深处的电梯。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在往最高层上升的电梯里,那个男人这样问我们。



“按我听说的情况,刺青狗身上应该没有项圈呀绳子什么的呀……”



波奇现在戴着项圈。系在项圈上的绳子被绑在了它旁边竖着的木桩上,这样一来它就没法再动了。波奇一副怄气的神情。



“是的,刺青上的绳子是最近加上去的。”



“为什么要加绳子上去呢?”



“……为了不让狗逃走。”



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似乎想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女高中生在想些什么”。



这个地方应该是社长室吧。我们被带了进去,并坐到了沙发上。沙发简直太软了,似乎下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一个秘书模样的女人给我们拿来蛋糕和咖啡,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秘书,于是私底下商量着要不要让她给我们签个名。



房门被打开了,一位老人走了进来,是那天我在医院救了的那个老人。他一看到我,脸上就挤满皱纹地露出微笑,然后坐到了我们的对面。



“您还记得我吗?”



他点了好几遍头。



“嗯,能记得。当时我还没向你道谢你就走了,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刺青狗。找你可不容易啊。”



他并没有大公司社长的架子,可能也因为这个吧,我们开始轻松地闲聊起来。



他为了做心脏的手术住进了那家医院,他说如果不是我当时喊人来帮忙的话,他就活不到现在了。社长好像还有一个跟我们一般大的女儿,看来他的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表要年轻。



我告诉了他我家人的事。虽然希望不大,但如果有做手术的钱的话我想让他们马上做手术,不然的话肯定半年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社长认真地听了我的话,并且答应帮我承担手术的费用。



我感到很满足,如果把这事告诉父母的话,他们一定会吃惊得不行。说不定他们高兴起来,就会开始喜欢我。



“对了,胳膊上扎刺青的事你父母知道吗?”



他说完把杯子送到嘴边。他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看起来很重的手表,我吃了一惊。



“我还没告诉他们。”



社长摇了摇头,脸上有一丝微笑消失了。



“这样可不行啊,你的身体是父母给的,要爱惜,不能随随便便刺个东西在上面,这个我不赞成。”



他的口吻简直像是老师的说教。



“是的,确实是从父母那得到的宝贵身体,不过同时也是我的身体。确实我刺这个狗的时候有些草率了,不过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但是我不希望你的身体被这种狗的图案弄脏,你的父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山田似乎一直想说些什么,不过可能因为现在这个话题让她很不高兴,于是她继续保持着沉默。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子有种硝烟味,心情也沮丧起来,让人很不愉快。



“确实像您说的那样,我的父母可能会为此生气,但我却在努力地为刺青上的狗负起责任。我从来没觉得狗的图案弄脏了我的身体,请您不要把刺青说得这么不好(糟糕)。”



他的表情更加阴沉了。



“你现在可能为了时髦扎了刺青,不过几年以后,你肯定每次看到它都会感到后悔。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说出责任这些话。”



我感到不甘心,他每次说到波奇的不好,我都拼命地辩护。他根本不了解我胳膊上的这只狗,诚然,波奇没什么好的教养,又是个胆小鬼、馋鬼,有时会叫得我没办法,但是它不还是救了你的命吗?



“请您不要说我的狗的坏话。可能您并不了解扎刺青这件事的意义,但我是想扎才扎的。即使后悔,又怎么样?”



我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哭腔,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波奇,就有些控制不住。如果没有它的话,我可能会被不安压垮,害怕半年以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它虽然是个淘气的家伙,但却给了我勇气。它哪也不去,乖乖地呆在我的皮肤上,经常看着我。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我是喜欢波奇的。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它那得到了很多,可我竟然想把它扔掉,我真是个笨蛋!我差点输给了饲养狗的责任。



“我是真心真意地喜欢这条狗,所以请您不要说它的坏话。”



想扔掉波奇的想法已经消失了,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要把波奇继续养下去。在别人的眼里它可能只是一只刺青狗罢了,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不可替代的。我想到这些,泪腺一下子决堤了。



我现在终于感到自己明白了美莎绘和繁男的心情,我和波奇一样,不是个好孩子,但就像我对波奇抱着一份沉沉的感激一样,他们对我可能也有着同样的感情。



“你没事吧?”



山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我一面呜呜地哭着,一面擦着鼻涕。



我为什么要对父母说那么过分的话?说什么“你们有责任养我,却抛下我一个人,太过分了”!我在下定决心不把波奇扔掉(继续饲养波奇)的时候,终于理解了父母的心情。虽然表面上他们不太喜欢我,但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他们肯定也很难受。我这个白痴,竟然没意识到这些。



拿钱回家,让他们对我另眼相看,简直是天大的蠢事!我应该做的是呆在不久将离开人世的家人身边,尽可能地多陪陪他们。



可能社长看惯了我这样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吧,他冷淡地说道:



“一不如意就知道哭!”



山田把蛋糕扔到他的身上,几乎同时我也把咖啡泼到了他的脸上。



可能是被周围的喧闹弄得紧张起来吧,这时我左臂上的波奇也吼了起来。我觉得被钉在桩上的波奇好可怜。吵架已经结束了。



被赶出大厦的时候,我向接待处的女孩问道:



“你们有裁纸刀吗?”



她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我哭花的脸,不过还是把刀子借给了我们。我在当场把刀刃弄出一寸长,然后用它把绑在波奇身上的绳子割成了两段。这也就意味着在我左臂的皮肤上割一个口子。胳膊上马上出现一道红线,于是刺青上的绳子被分成了两段。



我向接待的女孩道谢并把刀子还给她,这时她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马上用手指把刀子抓了过去。



眨眼功夫之后,波奇已经拖着割断的绳索,高兴地又蹦又跳。



8



半年以后。



那三个人都死了,我没有能力给他们建一座气派的墓。



这半年,我非常平静。我感受到了以前没感受到的亲情,不管他们怎么批评我,我都不会生气。



“喂,这件事我没法当面跟她说,所以来拜托你。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你的朋友小优?”薰生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我说道:“你告诉她我并不讨厌她。”这是跟他说的最后一次话。



一天,我和山田坐在咖啡店里。



我跟她提起薰最后说的话,她似乎觉得很奇怪,眯着眼对我说道:



“那你要做的事可真复杂呀。”



“对了,你身上的红斑点治好了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



“什么红斑点?”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吗?说你皮肤上长了红色的斑点呀。我当时还说这是痤疮的呢。”



“噢,你说那个呀,那个已经被波奇吃掉了,这个家伙把我皮肤上的那些东西,包括身上到处都是的黑痣也一块都吃了。”



我用手指肚摸了一下躺在我右手指甲上的波奇,它高兴地发出声音。



山田翻着那本厚厚的书,翻到某一页,然后指着上面的一幅照片让我看。看来这是一本关于皮肤病的书,她最近开始学习皮肤了。说是要当一个扎青师,需要学些基础知识。



“是呀是呀,我几年前皮肤上长了这张照片上这种红斑点,不过已经被波奇吃掉了,早就没影了。”



我读了一下照片下面的说明:“蘑菇状真菌病:这种病可能会好几年都停留在皮肤上,但最终会转移到内脏器官。”



“这可是皮肤癌的一种哦,好险哪,铃木,你本来也是要死的,这下可要好好感谢波奇。”



我点了点头,把脸贴到若无其事地打着呵欠的波奇上。



去了美国的中国姐姐又回到了日本。



我现在终于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现在我要去山田家见那位中国姐姐。误听我的话、刺了一只错误的狗图案后我的无奈,还有很多的感谢的话都告诉她。



“你好。”



她向我打招呼道,依然是那么美丽。



我和山田告诉她,她扎的刺青狗会动,以及它特别缠人的情况。她并没有怎么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不久她对我大腿上的刺青狗感起兴趣来,那是山田刺的假波奇。虽然这个图案跟波奇一模一样,不过好像没什么魔法。它一直一动不动地呆在我的大腿上。



“能不能让我来修改一下这个图案?”



我是她的fan,当然不会拒绝了。我被他们安排在床上,大腿处传来已经习惯了的那种疼痛,在这期间我问山田:



“干笋面的钱我还你了吗?”



“不用了,这点小钱,不过以前借给你的三万块倒是希望你快点还我。”



中国姐姐修改后的假波奇一眼看去,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不过不可思议的是我知道了它是只母狗,估计是平衡稍微改变了吧。而且我感受到了一种之前没有的妩媚。



“这个是波奇的女朋友对吧?”



中国姐姐满足地点了点头。



三天以后她又回到了美国。听说她已经过世的祖父曾在美国经营古董店,她自己也是在美国长大的。



一天早上,我被两只狗的叫声吵醒了。这时我再想跟中国姐姐抱怨也没用了,她已经不在日本了。



尾声



拜启



最近持续是初春的好天气,从我开始一个人生活算起,现在已经过去了一轮春夏秋冬。



刚开始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感到特别寂寞,不过现在跟波奇它们两个一起过,挺自由自在的。



我公布了自己扎了刺青的时候,爸爸好像没怎么生气。虽然有点不太乐意,不过还是原谅我了。为此我感到特别高兴,直到现在还心存感激。



不过刺青狗为什么会动呢?难道是扎刺青的扎青师会魔法?直到今天我都没好好考虑过这件事。



不过我最近开始这样想:可能波奇是上帝派来的,来告诉我我会没事的。我一直因为对弟弟抱有自卑感,和以为没得到爸妈重视的错觉,感到很寂寞。谢谢你,上帝。



不过不久之前,波奇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名字叫做奥莱欧。



这个名字是照搬我第二喜欢的甜点名字。我最喜欢的甜点是……。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好友山田正在跟她父亲学习刺青,比起她家周围的那些普通扎青师,她的技术已经很不错了。



还有很多话想写,不过今天就写到这吧。



我一直不能跟亲戚们很好地相处,做饭的手艺也很差,早上也不能按时起床。我常常自怨自艾:为什么我老是失败、这么没用呢?



不过,没关系。我还会继续努力的,谢谢你们在生前当我的家人。到鬼节的时候你们一起回来看看我吧。



2月五5日敬启



铃木优



铃木繁男



美莎绘



޹



补充:我现在左臂上可热闹了,最近波奇夫妇生了狗仔,真是吵死人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