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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十字架(1 / 2)



等我醒来时,发现爱莉的脸庞就在我面前,包括她那在和煦朝阳下温柔反射出金色光芒的发丝,这种光景真是让我怀念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依旧半梦半醒的我,不自觉把鼻尖理入她的秀发,并将爱莉的脸搂向自己。



她就在这里。爱莉确实回到我身边了。



朦躘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我待在一锢陌生的房间里。这并非我熟悉的寝室,只能看到杀风景的水泥墙壁而已。墙的高处有一扇窗——不,或许该说是采光用的洞才对。



歌声依旧传入耳中。那是来自数万名女性,低头哀悼别离所发比的清澈合唱,也是天使之歌。



房间地板随便铺着许多床毛毯。在墙壁边的阴影下,加百列以白色羽翼裹住身体熟睡,而在她怀中发出呼吸声的则是路西。



我环顾四周,一共是四个人。



蕾玛不在这里。



加百列明明都已经回来了。就连爱莉也在我身边。



我慢慢回想起来了。蕾玛为了让圣子降临,启动了以前一直隐藏的另一个圣痕。



不,那不是蕾玛——那个人已经是圣子了。



背负了所有的罪,为了让审判结束——化身为‘活祭品羔羊’的圣子,发挥了她真正的能力。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依旧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涂满了鲜血的赎罪宣言。蕾玛在不知不觉中被圣子的意志所侵蚀,我却一直没察觉到这点。



下一个礼拜五,就要钉上十字架了。梅塔特隆的最后那番话,仍然紧附在我的耳膜上。



礼拜五。受难日。就跟两千年前的那时一样,背负了爱莉与加百列的罪,蕾玛将遭到处刑。



我绝对不愿看到那种事发生。如果不能所有人一起平安回去,这么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然而我当时却只能趴在法官席前方的地板上,坐视事情发生。我什么努力也没尝试。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跟那个晚上犹大的反应一样。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存在。



她是这么说的。



这么一来,我还能怎么回应她呢?



等法官与所有旁听的人都退席后,加百列将倒卧在地板上的我架了出去。加百列在天国也有类似宿舍的住所,于是便带我们四人进入其中。爱莉当时也失去意识,左手上的圣痕还严重出血。根据拉斐尔的诊断,这是因为她与蕾玛的痛苦出现了同步之故。



我、路西,以及加百列都显得面容憔悴。只能先在空无一物的地板铺上毛毯,躺在上头闭上眼睛。



接下来究竟睡了多久呢?



爱莉窸窸窣窣地扭动身体,并将额头贴在我的胸膛上。等她将脸挪开并再度睁开双眼时,只见她以朦胧的眼神捕捉我,眼中则充满了困惑与泪水。



“佑。……太。”



我让她的脸靠近自己,双方以额头碰触彼此。光是感受到爱莉的体温就让我几乎要堕下泪来。她的吐息吹到了我的鼻尖上,冰冷的手同时抚过我的脸颊。



但这时的爱莉却冷不防倒吸一口气。



“……啊、啊!”



她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接着就一脚将我踢飞,甩开毛毯并迅速爬起身。



“佑、佑太,你在做什么呀?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啊,抱、抱、抱歉。”



被她连毛毯一同踹开的我,一边抵着背后的墙壁一边撑起自己的身体。满是尘埃的阳光斜斜射入室内,并洒在我的脸庞上。



“……这、这里是哪里?”



白色羽翼轻飘飘地在爱莉的肩膀后方打开,看来加百列应该也醒了。她那淡桃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路西也因为加百列的头发在动而逐渐被唤醒。



“……爱莉!”



清醒后的路西二话不说便抱住了爱莉的腰。



“呀啊!”



“混帐,竟然让路那么操心。”



爱莉转动身子重新面对路西,后者随即以头在前者的胸口上磨蹭起来。爱莉以手指梳着路西的藏青色头发,表情看起来十分怜爱对方。



“……对不起。”



不过这时候首先道歉的人却是加百列。



“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了蕾玛小姐。”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加百列露出如此阴沉的表情。她以前脸上明明总是挂着从容的微笑啊。



“蕾玛!蕾玛呢?”



爱莉放开路西,依序在我们的脸上搜寻答案。加百列对她摇摇头,路西则低头默默不语,我则是连视线也不敢对准爱莉。爱莉只能以右手按住感受到妹妹痛苦而血流不止的左手。



“……对了,那个时候。蕾玛那孩子,取出了圣钉。”



“处刑会在礼拜五执行。”



加百列喃喃说着。爱莉猛然转过头,双马尾也跟着跳了起来。礼拜五,那不就是三天以后吗?



“对不起,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爱莉再度猛烈转向我,差一点就撞到我的头。



“佑太,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阻止蕾玛!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不过……”



阻止?能吗?我该怎么做?等同于担负全人类之罪的存在,却为了仅仅两个人,就再度显现其压倒性的力量。即使我当时就在现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应该很清楚加百列跟路西无法阻止这件事吧?那可是神的宣言!天使是无法违抗的!当时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就只有佑太你一个而已!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放纵蕾玛那么做?”



爱莉洒下泪水,并使劲敲打我的胸膛。她的每一个字都让我痛到骨髓里。



为什么要纵放蕾玛那么做?其实我也不想看到她牺牲自己,不过,我却无力阻止她。



“爱莉小姐,这并不是佑佑的错。”



加百列走了过来,将手放在爱莉的肩膀上。然而爱莉却甩着一头金发,将加百列的手推开,站直身子后随即冲出房间。



室内再度被寂静所笼罩,只有天使的合唱声缓缓流入,填满了这里的所有空间。



“处刑会在亚拉伯特的屋顶上进行。”



返回宿舍房间的米迦勒如此告知我们。



“汝就只会报告这种事吗?为什么不开会阻止这件事!”



路西立刻严词批评,这下子连米迦勒都要哭了。



“大姊,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啊。天使根本无法阻止圣钉的发动,只能乖乖遵守而已。”



路西的喉咙隐约发出了类似小狗在哀号的呜呜声。加百列则将这位天使长抱在膝盖上,一句话也不说。



“蕾玛小姐已经让圣十字架显现出来了。接下来就只能坐等受难日来到。”



圣子的圣痕。那是分别转移给爱莉与蕾玛的所有伤痕最终型态——《圣十字架》。



蕾玛将在十字架上牺牲自己。



“……爱莉小姐呢?”



米迦勒环顾这个冷清的房间后突然问道。



“刚才跑出去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是……吗。”



米迦勒的声音也变得无精打采。



“爱莉小姐应该也无能为力吧。毕竟这是神的决定。”



“蕾玛会死吗?”



米迦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把视线别开。相对地,加百列却在这时开了口:



“不会死……这么说的话,佑佑会比较放心吗?”



加百列露出充满疲惫的笑容。



“蕾玛小姐会失去肉体,进而升天。你觉得这跟死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以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这跟死是一样的吧。



统管天界的三位大天使,全都望着散乱于地板的毛毯——那是爱莉昨晚曾躺过,现在已经失去她体温的场所,然而三人却再也无法吐出半个字。



大概是由于充满在大气中的这首歌曲之故吧。当圣子决定要被钉在十字架上,这首歌就会永无止境地一直被唱下去。既然天使是被神创造出来的,面对这种神圣的决定,天使也只能以歌声加以赞颂而已。



爱莉如今应该也在某处让这种宛如冰水般通透的歌声侵蚀身体吧。



爱莉。



我得守护在爱莉身边才行。



即使如今蕾玛已经不在了。



我站起身,毛毯自我的膝头上滑落。路西虽然一瞬间抓住我的长裤,但马上又咬着嘴唇放手了。



我得找到爱莉的行踪才行。她究竟跑到哪去了?总不会单独一人潜入那栋中央办公大楼吧?



离开房间后,我站在宛如由水泥直接切出一块四边形的冰冷走廊上,眼前则并排着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大量金属门。看来这栋宿舍只有两层楼。我利用紧急逃生梯走出室外,天使们从阴郁天空所降下的合唱比先前更浓密了,还温柔地烙印在我的耳膜及肺叶上。这里是一块在镇郊很显眼的空地,远处则可以看到那栋中央办公大楼。



步下紧急逃生梯后,我踩在满是沙砾的地面上,突然一颗刺眼的小光点出现在我面前。白色而朦胧不定的那玩意,刚好浮在与我眼睛等高的位置——



光点其实是个女孩。一个体积刚好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袖珍女孩。她那被白色光粒缠绕的长发,就好像海藻一样披挂在赤裸的身体周围。



“……荷丽?”



那是圣灵。不会错了。因为她的五官就跟那对圣姊妹一模一样。圣灵对我露出微笑,我则察觉出她其实就是荷丽——这次事件的所有发端,也是融入爱莉体内的那位。



荷丽甩过一头长发改变前进方向,并拖着一道发光的轨迹飞走了。我见状则慌忙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爱莉就蹲在离平房住宅区跑步大约十分钟路程的某块大型空地上。她那束成两绺的金色秀发沿着背部滑落地面。当直丽在她的肩头上降落后,仅仅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接着就瞬间被吸入爱莉的身体、完全消失了。



我抓着围绕这块空地的铁丝网,一时无法出声也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能默默地盯着爱莉那孤单的背影。由于刚才是一路狂奔过来,天使的歌声在自己紊乱的呼吸下听起来变得断断续续的。



这里虽说是空地但尚未完全清理干净。建筑物被拆掉后所留下的地基仍在,角落则堆着破损的彩色玻璃,被沙尘弄脏的白色十字架则躺在那堆废弃物隔壁。



这里应该是教会的遗址吧。



爱莉这时站起身、转头面对我。她的双眼已经哭肿了。



我则越过那片铁丝网。你怎么会找到我呢?她那湿濡的眸子仿佛在诉说这件事。



“……是荷丽,荷丽带我过来的。”



我如此回答道。爱莉的脸颊立刻微微发出红晕,于是她立刻撇开头。



圣灵是所谓的‘爱之传达者’。因此,荷丽会带我过来就代表爱莉也有这个意思,即使爱莉自己并没有察觉。



爱莉再度转身背对我,蹲在过去应该是教会大门的位置上。地基内侧的土地已经长出茂密的杂草了。



“……这里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爱莉喃喃说道。



“我跟蕾玛。还有加百列……与神父。”



我再度环顾这块飘散着寂寞气息的建筑用地。爱莉与蕾玛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也是她们被三十银币财团夺走的故居。



“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为什么?蕾玛难道以为那么做我跟加百列就会关心吗?一旦取出圣钉后事情就覆水难收了。”



支离破碎的言语不断爬上我喉头又摔回肚子里。不过,我还是努力张开嘴,因为有一句我不得不说的话。



“蕾玛,大概是,为了我……才会做出那种选择。”



爱莉回过头,再次以被泪水浸湿的双眸望向我。



“她说,因为我不能没有爱莉。”



最后的一吻,一定就是为了这个吧。



笨蛋。蕾玛那女孩真是笨透了。她明明知道我也不能失去她,却因为不想看到我失去爱莉的模样,所以才把意识让渡给圣子。



“别开玩笑了。”



爱莉对着沙地吐了一句。



“把意识让给圣子大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嘛!”



爱莉站起身后,以满是泪痕的脸庞逼向我,同时揪起了我的衣领。



“你看,我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这!没有我们两个同心协力,圣子人人是不会降临的。光靠蕾玛的意志根本不可能达成!”



“可是,那个时候……”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在喉咙里崩解了。



那个时候。当蕾玛拔出钉子,圣子就降临了——至少我是那么以为。然而,蕾玛的举动并没有造成圣光爆炸,头发也依旧维持原本的银色。只有声音与口气改变而已。



既然如此。



那就应该是蕾玛的演技了。



那傻女孩为了不让我阻止她——



我无意识地用左手抓搔脖子上的罪痕。右手手指则用力压着自己的大腿。蕾玛竟然牺牲自己到这种程度。她以前明明总是在爱莉身边摆出一副乐天又没有烦恼的表情,结果如今却为了我,自愿走上十字架。



“……佑太?”



爱莉贴近我的脸。我这时候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吧。对方脸上的泪痕犹在,但神色已经被惧怕及怜悯取而代之。



“……绝对。”



“耶?”爱莉再一次凑近我的脸。



“我绝对不接受这种事。”



对我献上最后一吻,并以几近完美的演技使我自愿放弃阻止她,接着便消失在大家的生活中——我怎么可能接受蕾玛做出这种事。不论会发生什么困难,我都一定要救回她。我那颤抖不已的拳头就好像插入了会让人感到钝痛的泥泞一样,但我依旧如此誓言着。



“佑太,不要这样,冷静一点……对不起身是我不好,我不该责备你。”



这跟爱莉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因为我太蠢了。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在神的宣言之力下,数万名天使都将高举双手祝福,把蕾玛送往各各他山,我与爱莉究竟要拿什么去阻止?那个腐败神父的决定难道真的无法推翻?(译注:Golgotha Hill。当年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十字架就是在这各各他山上。)



手机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我以几乎要捏爆它的气势自口袋掏出手机。



荧幕上再度出现‘30’这个数字。



“……喂。”



‘这里是每次都承蒙你关照的三十银币财团!’



“有屁快放。我现在没空陪你玩游戏,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从喉咙中挤出了极为不耐、几乎可以折断手机的险峻口吻。但财团的那个中年男子可是一点都不害怕。



‘当然清楚。佑太先生想必是因为跟蕾玛小姐热吻的事被爱莉小姐抓包了,所以才会陷入绝境吧?’



“嗄、嘎!?”



爱莉也发出“咦?耶?”的狐疑声并将脸贴近手机。我慌忙朝后退开好几步。那家伙突然冒出这句做什么啊?



“被、被你们看到了吗?”



‘当然。我们是以六架不同角度的摄影机,廿四小时对佑太先生进行记录。如果想要找出让你最受不了的恶整方式,当然得不眠不休地搜集情报。’



“别开玩笑了!至少给我一点隐私好不好!”



‘佑太先生所播的种究竟是男孩或女孩——关于这点我们也无从判断,所以请放心。’



“谁问你那个啊!三十秒钟以前这里的严肃气氛都被你破坏光了,何况我也没打算生小孩。拜托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好的,就如佑太先生所愿。虽然这件事很难启齿,不过您与爱莉小姐目前是站在敝公司所管理的私有地上。’



“咦?耶?啊,原来如此。”



爱莉跟我迅速环顾这块建筑用地,接着便冲向了外围的铁丝网。是啊,这里已经被财团收购了,我们不能随便侵入他人的财产。



‘正式的建筑作业应该会很快开始。虽然那是指在地上的人类世界,次元与时间的流动都跟天国不同,不过基本上是位于同一个空间,也会派出起重机及推土机等大型机具。说不定会对天国那里产生什么影响,还是请佑太先生留意施工的危险。’



“啊,好、好的。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敝公司要在这块遗址上建一座佐仓家纪念馆。’



“这种鬼建筑是要盖给谁参观啊!”



‘里头会陈列佑太先生被美女环绕的后宫以及入浴照片,虽说地方上的居民或许会皱眉反对,但应该能吸引很多观光客。’



又不是什么情色博物馆。



‘毕竟这里是神、神之子,以及大天使住过的地方,如果对相关的宗教团体展开宣传,应该能发展为热门的朝圣行程吧。’



“你想说这里是宗教‘*性’地吗?” (译注:日文中“性”与“圣”同音。)



‘不要开这种只有印成字才看得懂的玩笑吧……’



可恶的家伙!被我先抓包竟然还敢吐槽,混帐!



‘不过佑太先生的接吻场面一定会成为最大的有点。现在就连跟蕾玛小姐的场面也收齐了。’



“嗄!你、你这臭小子那时竟然躲在旁边偷拍!太低级了吧!”



‘现在就只剩下跟加百列小姐的还没完成。请佑太先生务必要协助敝公司的纪念馆建设计划。’



“傻瓜才会帮你们!我现在忙得很,还得跟神所订下的规则战斗哩!”



正当我想挂掉电话时,手指却突然停下动作。



接吻。影片。那个场景已经被拍成影片了。与蕾玛还有其他人接吻的场面都被对方收齐了?



没错,为什么我以前一直没想到。我知道有一个可以战胜神的方法。那是我前世所遗留下来,仅以三十枚银币发出来的力量。



具体的作战方式在我脑海中快速组织起来。我想应该行得通吧,因为眼前刚好有个家伙可以帮我证明。只要在同一个引擎上架构出类似的系统就可以了。



“对了——”



我正要对电话开口却突然迟疑了一下。那是因为臭着一张脸的爱莉出现在我的视野角落。



这么做真的好吗?先冷静下来吧。我如今可是要将很了不得的玩意儿卖给最难搞的对手耶。如果真的干了,接下来应该会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吧。



‘敝公司的创办者,怎么了吗?’



财团的中年男子以这样的头衔称呼我,简直就像把水泥灌入了我那迷惘的心房龟裂中。



是啊,我身体内所流的脏血本来就属于加略人犹大。



事到如今还怕会把血弄得更脏吗?



“呃……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呵呵呵。真是的真是的,不论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拿出佑太先生还没做过的上床影片吧。’



“谁要拜托你那个!可以请你认真一点吗?”



认真?我脑海角落出现一个尚未被污染的我并如此吐槽道——你给我闭嘴吧,真正的敌人是那腐败神父一边哼歌一边随便订下的规则。要对付这种家伙,就只能使用深深沉入泥泞底部又重新捞出来的肮脏武器。



爱莉在一旁听着我与财团男子的部分对话,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偶尔出现的一些单字更是让她面红耳赤。等我一切断手机,她立刻逼问



“刚、刚才在讲什么?你是跟财团的人通话吧?”



“呃,是啊。”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五脏六腑都泡入烂泥巴里的觉悟,但还是很难对爱莉启齿。



“不好意思,等事情全部、彻底结束以后再对你说明吧。要救蕾玛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还有好多准备工作没完成,我们得加紧脚步。”



“准备工作?”



爱莉的脸庞终于慢慢恢复血色。我已经站不住了,就连那美丽却又阴郁的天使歌声都充耳不闻。



“赶快先去请米迦勒帮忙调查。”



“等、等一下,我还是搞不懂耶。”



我拉起爱莉的手,不顾一切冲向满是坑洞的破烂柏油路。



“第一步就是找到约翰!”



*



光线自天花板上那切成正方形的孔穴射入,照亮了被钢筋穿透且满是瓦砾的水泥地板。飘散于空气中的紫色烟雾则横切过那道光。



在堆积如山的瓦砾上,有个人正弹着乱七八糟的和弦——那是名外表很像少女的纤瘦少年。少年懒洋洋地伸展着无力的四肢。他那沾满煤灰的T恤下,穿了件本来表面有绒毛的丹宁短裤,裤管中则伸出了瘦到让人心痛的双腿。他左手拿着威士忌角瓶,右手则是一根向下弯的香烟。



“大家都去死吧。我也死一死好了。”



约翰喃喃说着。伴随白天井外射入的光线,仿佛柔软绢织品般的几重合唱歌声也跟着流入这个空间。



“约翰蓝侬也说过,想像这世界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不过我还是很想一了百了,去找蓝侬本人见一面。如果没有天堂与地狱,那蓝侬现在到底在哪呢?……铁定是在我的心中吧。In my heart or where——呼嗯,真是不错的歌词,这应该可以写成单曲。推出后站上Oricon公信榜连续两周榜首,还被询问是否要参加那一年除夕的红白歌唱大赛。这时候只要以摇滚乐手的酷样断然拒绝,知名度就会大幅暴增。呼呼,卖两百万张应该可以还清欠款吧,还能一口气变成超级巨星。”



“别作梦了!先去找份工作吧!”我忍不住吐槽道。约翰顿时从瓦砾山顶摔落,角瓶里的液体也洒了一地。



“……嗄!犹大?你你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来找你啊。”



根据米迦勒提供的情报——约翰从爱莉体内分离出来后,立刻被判定为是个无罪的废物,所以就被赶出办公大楼。之后,约翰就在车站附近的废弃建筑物地下室每晚播放披头四的‘Help!’,还被人通报军方,所以他的藏身处马上就被发现了。



“你还过来做什么?不要管我了,就让我沉溺在酒精与大麻中死去吧!”



“那里而装的是麦茶吧。”洒在地板上的液体根本就没有酒味。



“猜错了,是乌龙茶。”



“谁管你喝什么茶。蕾玛要被处刑了,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叫她去死吧。”



我立刻扯住约翰的衣领并从瓦砾堆中把他揪起。他那件破旧的T恤发出了快被撕裂的惨叫。当约翰的脸进入亮处后,我才发现那上头满是灰尘与泪痕。



“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真正想被处刑的人是我啊。不论她们想怎么残酷地处罚我,我都会欣然接受。结果,我从我的主体内被强制扯出后,只听到那个青发的小女孩说了句‘你只是个没有罪的垃圾’。她竟然觉得我连接受审判的价值都没有!我终于第一次明白撒旦的心情了。那种感觉就跟大受打击后蛰伏在地底深处的恶魔很像吧。那个混帐天使竟然连打我一下都不肯。”



“别把自己跟撒旦相提并论好吗?路西听了会火大的,她可不想跟你一样。”



我用力摇晃约翰的身躯,然而,他的眼珠依旧被混浊的阴郁所覆盖。他那轻到令人讶异的身体连一点反抗力道都没有。



“够了……等我看完蕾玛小姐的处刑后,我就要返回人类世界的老家,当个尼特族。在NICONICO的‘试奏’分类中上传演奏动画并登上排行榜就是我唯一的生存价值,我决定再也不出门了……”



“喂,别开玩笑了,约翰你要是不帮忙的话——”



“佑太。”



背后有个说话声打断我。



爱莉身着修女服的身影自幽暗中浮现。



“把约翰放开吧,像这样子责备他也没用呀。”



于是我便轻轻将约翰的身体放回瓦砾堆。这位脏兮兮的少年,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礼拜没洗过的抹布一样,不过爱莉依旧蹲下身子,将脸靠近对方。



“……约翰,两千年前,圣子——也就是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忘了。 ”



约翰作势把头别开,但下巴仅仅移动了两厘米而已。



“在我回来之前,你要好好活着——我有说遇类似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



少年眼珠上累积的阴郁与幽暗正在逐渐溶解、流出。



使徒约翰是在圣子的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躲过迫害的。圣子上十字架前还将母亲托付给约翰照顾。之后约翰就在各地的岛屿迁徒,还写下了许多福音书。



“你确实有遵守当初的约定——所以现在我回来了。”



少年死命咬住自己那无法停止颤抖的嘴唇,几乎就快咬出血来。



“现在请再帮我一次吧。”



约翰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爱莉伸出的手被约翰那干枯的手指缠住,最后好不容易才从瓦砾堆重新站起身。我则在一一旁默默地守候着。



“……帮忙?”



约翰搀着爱莉的肩膀喃喃问。



“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就尽管开口吧。”



“啊——关于这件事嘛。”



我迅速将感动的泪水吸回去,并把约翰从爱莉的肩膀旁扯开。



“等、等一下啦佑太!”



“你很扫兴耶,我正在享受我主的温柔说!”



“先别管那个了。爱莉请先上去,我有点事要跟约翰讨论。”



“又要隐瞒我什么了?佑太就不能把作战计划告诉我吗!”



“不,那个,呃,因为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嘛,哈哈。”



“这跟告不告诉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几乎是扛着约翰拔腿就跑。虽然迟早得让爱莉知道真相,但总希望能隐瞒到最后一刻为止。假使有什么奇迹发生,说不定爱莉根本就不会发现。



逃到几乎快崩塌的楼梯间后,无力倒在我肩膀上的约翰又咕哝道:



“……犹大,关于你说的帮忙。”



“嗯?”



“总不会是要我做白工吧?”



“你这臭小子刚才不是还想死吗,现在又担心起钱的问题了!”



*



礼拜五的早晨终于降临加百列的宿舍。



“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在走廊换好衣服并返回房间后,身上还是睡袍的加百列披着一条毛毯,对我露出哀伤的微笑。



“……没关系啦,你不必在意这种事。”



加百列只要平安回来就够了。已经把修女服穿得整整齐齐的爱莉也依序望着我与加百列的脸点点头——她手上握着早就叫出的圣枪。



“米迦勒好像也对你们很过意不去。不过,她这次不得不站在敌人那边了。她奉命不能让你们接近十字架。”



我当然明白。



在中央办公大楼的周围,如今已由天使大军筑成一道坚实的城壁。



天使无法违抗不停自空中降下的歌声。更不能阻止背负一切罪刑并走向十字架的蕾玛。毕竟那些天使一开始就是被神如此设计。想要起而抵抗神的,永远都是人类。



然而,当我们要离开宿舍时,门又从另一边被打开了。



“路也要去!”



高度大概只到我胸口的角状藏青色发梢摇晃着。路西依旧身穿平日那件黑色T恤,底下甚至还赤着脚,模样有点可笑。但跟平常最为不同的,是她右手拖着一把长剑。



“路西,你不能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啦!跟加百列乖乖在家里等吧!”



爱莉想抚摸路西的头,郤被她一把推开。



“路乃万魔之王!”



是啊,我们还有这位同伴。



她曾是超越三万名天使的佼佼者,对神掀起反叛的大纛,更是光之使者。



“你又还没找回原本的能力,这把剑的尺寸对你来说也太大了。等下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还是不要跟比较好。”



“这可是路以前用过的剑,是在米迦勒房间的壁橱里找出来的!即使路现在没有羽翼,也要让那些天军见识见识路的英勇战姿!”



“喂,你要是受伤怎么办!”



“对啊,路西法小姐。你就跟我留在家里一起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