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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圣少女(1 / 2)



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父亲会失踪。



既然我父亲是一位魔术师,他什么时候会突然不见或变成灰烬都不稀奇。这里所谓的魔术师可不是指以障眼法骗人的那种表演者(magician),而是真正的魔术师。从我小时候起,我父亲就经常因为想召唤恶魔而变得全身焦黑,我甚至还亲眼看过他想跟女仆乱搞而刻意合成魅魔,最后却制造出恶心史莱姆的场面。因此,我非常确定即使到了现代,乱七八糟的魔术于类似恶魔的玩意儿也依旧存在。此外,那个混帐老爸迟早有一天会死得很惨——我只祈祷自己不要因为是他的儿子而跟着遭殃。



不过,这个愿望最后还是落空了。我父亲不但刻意撒下一堆会萌发骚动的祸种,还特地判我仔细说明过后才表演人间蒸发的戏码。



那天,我因为将进行过召唤仪式而变得脏污不堪的地下室彻底打扫一遍,累得瘫在床上睡死了。结果三更半夜才回家的老爸却用力掀开我棉被,冷不防将某样玩意儿递给我。



“佑太佑太,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目,望着父亲那张好似在干瘪萝卜上架着眼镜的脸。



“……呃,我快困死了,而且现在是二月。”



“救世主的生日之所以会订在十二月廿五日,据说是由于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I )为了让当时罗马威势最大的拜日教(Mithraism)融入基督教,才会故意将圣诞节的日子放在前者的冬至节。虽说并没有明确的证据——”



“老掉牙的故事就不必了,让我睡吧。”



“佑太,我趁你睡着时在你耳边说这些故事你都没反应了,为何醒着就那么多抱怨?”



“变态!竟然做了那种事!拜托你以后别再来了!”难怪我最近老是做恶梦!



“为了让佑太继承家业,只好趁睡眠时进行菁英教育……”



魔术师这种工作根本赚不到钱,父亲是以身兼报导文学作家的身分出了一堆神秘学的书才挣到生活费。总之不管在什么情形下我都不可能继承家业就对了。



“真没办法,那为父的只好替你念出这份礼物的内容了。”



原来老爸所谓的礼物是书啊。太宰治——我迅速瞥了一眼封面上的作者名。他这次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如果跟警方报案这是新型态的家庭暴力,警察会受理吗?



父亲为我朗读一则名为‘※直接控诉’的短篇故事。内容是在描述加略人犹大出卖耶稣的经过。在最后的晚餐结束后,犹大喋喋不休地自白为何要将主耶稣出卖给官员——大致剧情就是这样。(编注:太宰治的作品‘駈込み诉え’,在此暂译为‘直接控诉’。)



“佑太,你听了觉得如何?”朗读完毕后父亲问道。



“困死了。”



“不,我要知道你的感想。”



“既生气、难过,又后悔。”



“我不是指你身为为父的儿子这件事,而是针对这篇小说的想法。”



“既然你已经有自觉就赶快滚出这房间!”



像个孩子般闹别扭的父亲甚至想从头再念一遍,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不情愿地发表感想。



“犹大那家伙烦死人了,想法变来变去。还有,他一下子说爱主耶稣一下子又说不爱,那部分简直是恶心到极点。”



“嗯——你说得或许没错。不过佑太……”



父亲敲了敲我想要缩回被窝里的头。



“在宗教绘画里经常出现的那个蓄胡的削瘦家伙或许很恶心没错,但假使神之子是可爱的女孩呢?你是否可以稍微体谅犹大的心情?”



这家伙在胡扯什么啊……



“为父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形,老实说会非常兴奋。嗳呀,不行,血液过度集中在某个部位,感觉有点不舒服了。”



你才让人感觉不舒服吧。我将老爸从床上踹开,并一鼓作气赶出房间。



“不,不不不,等一下嘛,佑太。接下来我要讲的才是重点!”



父亲在房门外拼命辩解道。



“这事关乎佑太的将来。拜托你,打开门吧。”



我打算无视那家伙迳自返回梦乡。没想到他竟开始啜泣起来。真是够了!我不得已只好重新打开门,父亲立刻以双膝跪地的方式爬回房间。



“突然说这个佑太或许会很困扰,但佑太其实是加略人犹大投胎转世的。恭喜恭喜。”



“你滚吧!”



“这对你真的很重要啊!”



我开始头痛了。跟这种老爸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为何我的脑袋还能保持正常?真是不可思议。



“佑太现在是不是在感慨自己的不幸——为何会有个大半夜开无聊玩笑的老爸呢?”



既然你那么善体人意,怎么不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应该可以看出我非常希望你滚蛋吧!



“更不幸的事情其实是,为父所说的根本不是玩笑话。啊哈哈!哇喔,既然不是开玩笑我怎么笑了?我应该同情佑太才对。”



“不要自己吐自己的槽好吗!”



“总之,佑太就是犹大投胎转世的。既然你都对身为为父儿子的事实乖乖认命,要接受另一项应该不难吧?”



“鬼才会接受!如果可以拒绝我当然不要——现在、立刻、马上!”



“之后佑太身边势必会聚集许多天使及恶魔,请你早点回想起犹大的记忆,好好照顾她们吧。既然佑太都能照顾为父的生活起居,那种工作对你而言一定很轻松。”



老爸最后的论点太有说服力了,我竟然哑口无言!



“话说回来,为父再过不久就要失踪了,这应该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聚吧。”



“……唉。”我已经懒得再吐槽了。 ﹒



“理由其实还满多的。例如对人生感到疲倦啦、想与年轻时就去世的爱妻重逢啦、对这种充满虚荣的世间绝望啦、被欠债逼得走投无路等等。”



“你又来了,习惯性的胡说八道……”



“关于欠债那部分倒是千真万确。”



“为什么最严重的就是真的!”



“老实说,为父最近热衷于召唤撒旦,但却一直失败。研究经费不断呈现赤字,已经到了不连夜逃跑不行的程度。”



“什么鬼经费?不对,我是说什么撒旦?”



“就是在地狱最下层那条悲叹河(Cocytus)畔……”



“不,那个典故我知道。我是想问为何要召唤那玩意儿?”



父亲耸耸肩,以忧郁的表情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曾经想过脱离无聊的成年人束缚,试着召唤撒旦吧——” “没那回事!又不是什么青春期的必经之路!况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吧!”



“总而言之,我现在就传授佑太神秘学书籍的撰写技巧,请你好好利用、赚取生活费吧。如果你一年能出廿本应该就足以减少欠款的本金。”这家伙到底借了多少钱啊……



“不,办不到。我不可能去写那种玩意儿。”



“不必担心啦。只要遵照为父所开发的‘神秘学书籍写作流程’,并以掷骰子的方式将文章串联在一起,很快就能生出一本书了。”



老爸提供的流程表是这样。



1:抄袭※诺斯特拉达姆士(译注:Nostradamus。十六世纪的法国籍预言家。)



2:抄袭※阿莱斯特•克劳利(译注:Aleister Crowley。近代英格兰神秘学家。)



3:抄袭※涩泽龙彦(译注:近代日本小说家。)



4:抄袭漫画版日本民间故事。



5:总之世界一定要毁灭。



6:回到一开始的状态。



“……你把读者当傻瓜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放心,比起读者,为父的比他们更傻。”



这是什么安慰人的方式啊!



我与父亲最后的对话至此结束。如果要排出最差劲的道别方式,这种至少可以荣获第三名。总之到了翌日,父亲就真的落跑了。



“听石狩老师说要让公子继承家业,然后他本人就不见了。这是真的吗!”出版社的编辑焦急地打电话通知我,我立刻将该号码设为拒绝往来户。



那个臭老头真的躲起来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话说回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生活费所剩无几,等存款见底后马上就会衣食无着。此外,我在父亲的房间四处找出大量借款契约,贷方全都署名“三十银币财团”,实在是太可疑了。光是我所能发现的借款契约范围内,合计的金额就可以买下一栋房子。



此外,担保的部分除了我家建物与土地外,还记上了我的名字。为了确认自己没眼花,我检查了三遍,的确是我的姓名没错。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



这种欠款金额怎么看都是天文数字。虽说父母亲擅自欠下的债务,子女并没有义务继承——但债主并不像可以讲情理的对象……看来我的人生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



唔——也罢。反正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了。



第二天我便若无其事地正常上学。关于父亲失踪之事既没有向警方报案,也没有告知父亲的老家(已经断绝往来)与我所就读的学校。毕竟放在厨房与书库的那些召唤道具、装瓶恶魔、研究失败的异形生物,以及我连碰都不想碰的诡异魔术书,被任何外人看见了都不好吧。



如果有谁想要讨债就尽管放马过来。



我就是以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态迎接二月。



结果先来到我身边的倒不是什么讨债集团,而是更麻烦的骚动因子。



*



我在学校图书股长会议的指挥下拿出大量古书曝晒,甚至连书库也彻底打扫过一遍,所以那天放学回家才会比平常都来得晚。等我走出车站时天色已变得完全昏暗,穿越商店街途中,附近的行人踪影与灯火也显得非常稀疏。我感觉周遭的空气越发冷冽,只好拉紧粗呢大衣的前襟,迅速朝自家的方向移动。



当我穿越外门正要进入庭院时,发现玄关前好像蹲了一个影子。被吓了一大跳的我呆立在庭院中央。街灯提供的微弱照明,打亮了反射自影子顶端的金银发色光芒。



……是人影?



有某人正蹲在我家的玄关门前。不,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那两人皆穿着色调偏暗的服装,只有衣领是白色的——对喔,虽然没戴头巾,但那应该是修女服没错。不速之客其中一名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蹲着,另一名则将头靠在同伴的肩膀上,看似正在睡觉。



让睡着的那人身体改靠向门后,清醒的另一个家伙便站起身。她摇曳着垂下并扎成两束的金发,年纪看起来与我相当。炽热如火的眸子令人印象深刻。可以说是个楚楚可怜的——不,那女孩的眼神还是太过凶暴了。我察觉这点后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好几步。是、是谁?为什么要潜入我家院子?



“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吧?名字叫佑太吗?”



女孩低声质问我。



我的名字——她知道我的名字?



“是、是啊……”



“那你应该记得我吧?”



“……咦?”



被对方这么一问,我忍不住打量起那女孩的脸孔。她拥有仿佛会沁入夜色的通透肌肤,很明显不是日本人。她还说我应该记得她?



这么美丽的少女——如果曾经遇过我绝对不会忘吧。



我哑口无言地摇摇头,那女孩便瞪大了双眼。



“你……你竟然不记得了?真的吗?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呢!”



“呃——”



“给我好好想想!”



“不、不……我真的、真的没印象啊。”



复杂的情感从有一半沉入夜色的少女脸庞浮现。我可以看出对方正垂下眼、紧咬着唇。为什么?为什么要露出如此哀伤、愤怒的神色呢?



“你想选马太福音还是使徒行传?”少女问道。



“……啥?”



“我是问你想要※颈骨断裂而死还是被拦腰斩断而死啦!” (译注:马太福音27:5“犹大就把那银钱丢在殿里,出去吊死了”。使徒行传1:18“这人(犹大)用他作恶的工价,买了一块田,以后身子仆倒、肚腹崩裂、肠子都流了出来”。)



“啊……”



少女用力踏在院子的草坪上向我走近一步。透过街灯的照耀,我可以看出女孩手上握了某样长棒状的物体。棒子尖端还有片闪闪发光的金属锋刃。



那是长枪。



我的脑浆几乎要沸腾了。要用长枪使人颈骨断裂或拦腰斩断会不会太匪夷所思啊?尽管我想着这些无谓的问题,少女依旧以枪刃对准我,持续朝我步步逼近。



“等、等一下,这到底是——”



“爱莉!我不是说过他回来了要叫我起床吗!”



另外一个说话声出现了。刚才还在熟睡的另一人不知何时已爬起身,并伫立在手持长枪的少女正后方。我交互看着那两人的脸,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没有扎起的银色直发——但五官是完全一样的。



她们是双胞胎?



“你不能这样啦。就算是阿佑,被长枪刺中也会没命的!”



说完,银发少女便以保护我的态势倏地抱住我。她以双臂环着我的脖子,还将胸部压了上来。我被她的大胆举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少女那通透的柔软秀发就近在眼前,还有令人心荡神驰的白嫩后颈。我见状赶紧别过头,鼻尖却无意碰触到少女的耳朵,这使我更是浑身僵硬。



“那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来取他性命的呀!神之子也说‘※那家伙最好还是不要出生’。快让开,蕾玛。”金发少女如此喝斥,至于被称作蕾玛的少女则将环抱住我脖子的手加重力道。(译注:马太福音26:24“人子必要去世,正如经上指着他所写的,但卖人子的人有祸了,那人不生在世上倒好”。)



“那构不成杀他的理由吧?不要出生比较好并不代表一定要让他死呀?阿佑虽然长得这幅呆脸,也是卯足了劲过着自己的无聊人生耶!”真是谢谢你的赞美啊,我的人生是没那么艰辛啦——直到你们这两个家伙突然冒出来之前。



“蕾玛又在狡辩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这家伙可是叛徒耶,而且又是个守财奴,欠债会愈来愈多都是这家伙害的。此外※他又被撒旦附身,所以非杀不可。” (译注:约翰福音13:27“他吃了以后,撒旦就入了他的心。耶稣便对他说,你要做的快做罢。”)



“你说的是约翰福音的内容吧,其他地方都没出现过你说的那些事。那些都是因为那删人自己讨厌阿佑罢了,人家可是很喜欢阿佑的。”



“问题不是那个!”



“就算你杀了他欠债也不会消失呀!”



蕾玛这才终于放开我。我“呼——”地吐出一口好长的气。方才紧紧相贴的肌肤触感依旧残存着,并使我心猿意马起来。冷静点,冷静点啊!



那两人跪坐在庭院的草坪上,放着我不管迳自展开我完全听不懂的争论。好不容易我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非常想打听她们的来路,但这种气氛却让我很难插话,所以只好在一旁空等着。渐渐地,我愈来愈觉得这件事愚蠢透顶。为何我非得陪这对突然闯进我家的双胞胎胡闹不可哩?



不必管她们了。



我悄悄通过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蕾玛背后并来到玄关。



“爱莉,阿佑要进去了!”



“谁教蕾玛废话那么多!”



即使我紧闭玄关门,依旧可以听见户外那两人的争执声。顿时我考量起要不要报警,但因为不知该怎么对警方解释,事情又可能变得更为复杂,所以到头来还是作罢。



‘你应该记得我吧?’



被称作爱莉的那位确实这么对我说。但我还是搞不清楚,自己以前真的见过她吗?



不会吧——我心想,这跟我那不知去向的老爸搞不好有关。虽然那两位少女提到很多我听不懂的话题——但那应该是圣经的内容。为什么会扯到圣经?我不记得自己曾招惹过修女啊。



此外,该怎么说,那位叫蕾玛的……说她非常喜欢我……不,等等,难道这也跟圣经有关?话说她刚才是称我阿佑,所以指的应该是我本人啰?我感到思绪愈来愈混乱了。



先前紧拥我的蕾玛体温再度浮上脑海,这种感觉让我蹲在玄关口抱头烦恼了好一会儿。



但最后我还是因为累坏了而放弃继续追究。搞不好刚才所发生的事全都是我的白日梦也说不定——我偷偷如此期待着。迳自爬上二楼寝室后,我连大衣都懒得脱就直接倒在床上。窗口外的下方还是传来了双胞胎争论的说话声。那两个人都不会累吗?



睡意逐渐占据了我的身躯。



话说回来,那两人好像也有提到欠钱的事……?



*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室内是一片漆黑。我刚才应该是直接睡着了吧?由于没有换衣服,总觉得手臂与双腿比睡前来得更疲惫。我抬起头凝视枕边的电子钟——六点半。花了半晌我才察觉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我回想起昨晚的事,便试着打开窗户朝下方的庭院张望。我的房间恰好位于玄关口的正上方。发现底下的屋檐边不时露出黑色的修女服裙摆后,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两个女孩竟在外头待了一整夜。



我下楼并用力推开玄关入口,门板立刻撞上了某样物体。屋外也同时传来“啊呜”的一声惨叫。唔哇,没想到有人正恰好靠在门上。



来到室外后,身着修女服的双胞胎紧紧相拥着,还因清晨的寒意不停发抖。



“呜呜,阿佑好过分……道早安应该可以用更温柔的方式吧。”



蕾玛的后脑勺就是我刚才推开门的牺牲品,只见她一边抚摸痛处一边抱怨。



“抱、抱歉……”不对!“你们怎么还在啊!”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吗?”



蕾玛抱着尚未醒来的爱莉,以楚楚可怜又泪眼汪汪的双眸朝上凝视我。我的心跳不由得顿时加速。



“就算敲门也没人回应。阿佑应该是睡死了吧?”



“不,那不是重点——”拜托你们不要随便露宿在别人家的玄关口外好吗?话说回来,你们俩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找上我?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诸如上述这些大量的疑问在我脑内形成了漩涡,但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那是因为爱莉的脸颊很明显正在发热、涨红。她微微睁着双眼,以紊乱的呼吸节奏与颤抖的肩膀紧靠在蕾玛身上。“好冷……”爱莉以微弱的音量喃喃说道。



“爱莉,你还好吧?爱莉!”



在蕾玛的摇晃下,爱莉的双臂无力地松开对方身躯,差一点就要摔在地板的磁砖上。



在这种季节露宿一整晚,会感冒也是理所当然。



“对不起,阿佑……”



让爱莉躺下休息后,蕾玛也坐在同一张沙发床的另一侧,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我说道。



虽说是来路不明的女孩,但我也无法放下正在发烧的人不管。于是我便立刻将爱莉自屋外背回客厅,让她服下药物后,又为她盖上厚重的毛毯与棉被。只见躺在冰枕上的爱莉仍然满脸通红,模样似乎十分痛苦。



“你呢?还好吧?有没有发烧?”



昨夜同样在寒风中露宿的蕾玛点点头。



“我没事。阿佑,谢谢你关心我。”



其实我并不是关心她们,只是不想要有人死在我家门口而已。



“……对了,阿佑今天应该要上学吧?不会来不及吗?”



被蕾玛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一大早就被这两人弄得鸡飞狗跳,如今蓦然望向时钟,时间竟已经超过八点了,唔哇!



“还得去学校,该怎么办……”



“没、没关系啦,我可以一个人在家里留守。我会好好照顾爱莉的。”



“不,那可不行。”谁会让素昧平生的两个女孩待在家里,自己大剌剌地跑去上学啊。



“阿、阿佑,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蕾玛的问题让我心脏噗通噗通跳。跟爱莉先前质疑我的一样,而且她们又拥有完全相同的五官、声音,只不过蕾玛的神色更为纯真、哀伤罢了。当然,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抱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蕾玛的眼眶泛出泪光。



“原来如此,阿佑——已经不记得了。真奇怪呢,我明明就记得那么清楚。”



爱莉跟蕾玛好像都认识我很久了,这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不记得或遗忘……应该说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印象吧。你们突然跑到我家,又对我说这些事……”



“对、对唷……真对不起。”



蕾玛拿掉爱莉身上的毛毯与棉被,试图把双胞胎姐姐扶起来。



“那,我们还是离开吧。阿佑,谢谢你。我们会找公园之类、尽量暖和一点的地方睡。”



“不不不,先给我站住!”



我慌忙制止蕾玛的举动,并将全身瘫软无力的爱莉放回棉被里。



“你们可以回自己家啊?离这里很远吗?”



“……教会的土地被收购后建筑物也拆除了,神父跟修女们也都连夜逃跑了。”



蕾玛以失落的表情说。收购?所以,她们现在无家可归啰?



蕾玛咬着唇点点头。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反正请假一天也不会少块肉!”



蕾玛以噙着泪的双眸凝视我片刻,我因为很不好意思只好迅速别开视线。



“……我们真的可以留下来?阿佑今天也不出门了?”



拜托你,不要隔着沙发床紧握我的手说这些话好吗?



“可是相对地。”我甩开蕾玛的手。“你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



“那个,阿佑。”



“首先,为什么你们认识我?说我不记得了又是怎么回事?”



蕾玛的眼睛再度蒙上哀愁的阴霾。



“阿佑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蕾玛将手伸入毛毯中,拉出昏睡中的爱莉左手。



她将两人的手掌摊开。在蕾玛的右手与爱莉的左手心皮肤上,分别有一块星形的伤疤。那就像手掌曾被什么刺穿过又愈合所留下的纪录。



我对这个根本没印象。什么嘛——我摇摇头,蕾玛见状再度发出叹息。



“是吗……就连这个也想不起来。”



“抱歉……”



因为她的口气实在太哀伤了上让我不经意产生了罪恶感。



这时,蕾玛毫无预警便倏地站起身,转身走到正在昏睡的爱莉头部这一侧——也就是我身边,并以手掌捧起我的下颚,最后又将脸迅速靠过来。耶!等、等一下,这是?



蕾玛以冰冷的手掌抚弄我的脖子,我这时已全身冻结。



“真的,没有伤痕耶……”



“……什么伤痕,本来就没有啊!”我这才好不容易回过神,并将对方推开。



“那个,佑太,你听过加略人犹大吗?”



“……干、干嘛突然问这个?”



他是第十二个使徒。我父亲在失踪前便提过他的名号。加略人犹大为了三十枚银币将神之子出卖给官府,是有名的‘叛徒’。当然我老爸还说了其他一些蠢话。



例如,我是——犹大的投胎转世云云。



“你父亲也这么说吗?那,绝对不会错了!”



蕾玛紧握住我的双手,非常开心地蹦蹦跳跳。



“犹大在生前是放高利贷的。他是一个充满商业头脑的人唷。他所放款的对象都不是泛泛之辈,而是类似使徒同伴、天使,或恶魔等无法透过一般管道借钱的对象。啊,神之子也包括在内。”



“……唉……”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犹大虽然很快就死了,但他所遗留下的三十枚银币却变成创业资本,成立了一家放高利贷的财团。名字叫——”



不,等等,那该不会就是……



我拿起桌上老爸留下的借款契约,并递到蕾玛面前。上头署名的放款者我还特地指给对方看——‘三十银币财团’。



“……是这个吗?”



“对,就是那个!”



蕾玛再度兴奋地跳了起来。我为了要对抗头痛只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蕾玛出门购物后,我将药与热水准备好又重新回到客厅。沙发床上层层叠叠的棉被底下似乎有动静,看来爱莉应该醒了。



等对方那朦胧的眼睛终于在我脸上聚焦后,她便冷不防推开棉被并猛然站起身——她的确是想这么做没错,只可惜浑身无力让她再度躺回了枕头上。



“不行啦,你还没退烧。我这里有药粉,你要吃吗?”



“……为什么我会穿这套衣服?”



爱莉以手摸着自己的衣袖与胸口处说。这套红色方格纹的睡衣,是她在昏睡时蕾玛帮她换上的。至于原本的修女服则整齐地叠在枕头边。



“唔,你原本那套衣服硬邦邦的应该很难睡吧?况且你又流了一大堆汗。”



“这、这套睡衣是谁的?”



“我妈的。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我将盛了稀饭的小碗放在爱莉枕边,她则蹙着眉。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老爸因为脑袋不太正常,所以就把我妈的房间锁起来,衣服之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放在里面。”



爱莉的脸上浮现阴霾,似乎对我的遭遇感到同情。我见状赶忙挥手打圆场。



“呃,没事啦。总之,希望你不要介意这套睡衣。”



“叛、叛徒竟敢对我这么……”



“等等,我想你们应该是认错人了……”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



“听说你们在找的人脖子上有伤疤,但我并没有啊。”



这是我预期的解套方式,也可以说是我的希望,但爱莉却冷冷地回复道:



“你的父亲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吗?此外,他还跟财团借了钱。这可不是什么巧合吧?你一定只是尚未恢复记忆而已。”



看来爱莉有听到我跟蕾玛的对话。果然——确实是这样没错。老爸的说法跟这些人会如此一致,未免也太凑巧了。



把出卖所获得的代价——银币三十枚充当资本,创立了一家就连前辈子的欠款,或债务人逃到天国、地狱都要追讨的恶劣放款机构——‘三十银币财团’。



面对此一财团,我和这对姐妹都背负着以亿为单位的债务。



“所以,我才要来杀你!”



“为什么?”



“那不是你创立的财团吗?只要你死了,欠款就不必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