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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纵然凋谢,仍妍如郁郁樱花(2 / 2)


灰原吉乃对于景介的感情跟她们明显不一样。



她没有像木春一样不惜牺牲他人性命。



她也没有像依纱子一样,试图控制束缚对方的心。



她不在乎景介有没察觉自己的心意,也不强求感情能否修成正果。



只是单纯地喜欢景介。



把景介当作自己心灵的依靠。



她的目的不在于获得回报,也不是想强求什么,彷佛只是爱上了恋爱这回事般──



她的心情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吗?



她的心情就在她死亡的同时被撇弃丢失了吗?



「……不对。」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摆出我行我素的态度。



丝毫不尊重景介的意愿,径自宣言要他成为夫婿,感觉就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家伙。



啊啊──可是。



那家伙跟木春和秋津不一样。



她曾有过牺牲他人的念头吗?



她可曾千方百计想打压我的心吗?



这类会伤害他人的事她一次也没有做过。



──你真的愿意吗?



无论是景介在灰原和尾上的坟前下定决心加入两派的斗争时。



──所以接下来就是奴家的问题了。



还是在迷途之家的那晚,她说灰原是她的情敌时。



──你慢慢考虑清楚就行了。



还有和巳代交手后。



──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情……



甚至连被班上同学调侃的时候也是一样──



彷佛把景介的感情摆在自己的想法前面一样。



彷佛她相信自己心意坚定不会有所动摇,接下来端着景介怎么决定似的。



那家伙原本的个性如何,景介并不清楚。



不过在和景介相遇之后,她所释出的大量好意、还有好意的表达方式──



应该是……不对,那肯定是──



「……可恶。」



景介拔下眼镜,用衣服的袖子在脸上乱抹一通。



擦过脸的袖子湿得教他感到讶异。不过抹去眼泪后的视野清晰无比,甚至有不用戴眼镜也能看得很清楚的错觉。



景介已经迫不及待,等不及明天再行动了。



他起身离开书桌,从衣橱里拿出替换用的衣服。



3



话虽如此,时间已过晚上九点,没办法大大方方地出门。



景介打电话给砂姬,指定了会面的时间与场地──十一点半,邻近的公园。父母平时习惯在十一点上床就寝,景介决定等三十分钟之后再偷偷溜出家门。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半夜离家。



尽管景介做好了在父母起床前溜回家的打算,不过为求慎重起见,离家前他悄悄招下一张『太早起床睡不着觉,我去趟超商』的纸条放在客厅。如此一来,就錞万一太晚回家,父母应该也只会唠叨个几句就不再计较。



前来公园迎接景介的,是一辆漆黑的轿车。



「感觉好像漫画情节一样。」就在景介一边咂舌一边如此心想时,横停在他面前的车子摇下了车窗,从驾驶席露面的,是一个看似很有绅士气质的五十多岁男性。



「请上车。」



对方连名字也没确认便请景介入座﹒景介也乖乖照办了



发车前,司机递了条眼罩。



「请把这个戴好。」



景介猜想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避免泄漏所在地的位置,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迎连自己也不被信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景介有逃避的前科在身,而且又是一连串事件的核心人物。砂姬大概也是顾虑到他变节加入木春阵营的可能。



于是景介顺从地蒙上眼罩,榙车一路摇摇晃晃,整趟路程感觉约长达数十分钟。



「我们到了。」



得知抵达后,景介取下眼罩一瞧,发现车子驶进了一座地下停车场。



下车后,看得出停车场面积颇为宽广。从大小来看,这里应该是某处的高级豪宅。不过,景介不想因为频繁东张西望而使自己显得形迹可疑,因此他尽可能地保持堂堂正正的态度。



景介把视线投向眼前那座停车场附设的电梯。



一如事先配合好般,电梯门在同时打开。



身穿黑色和服的高挑女性,脸上挂着锐利的视线。



她就是『圣』的当家──砂姬。



只见她缓缓缓走到景界面前站定,以带着怒意的目光瞪视着他。



「……其真亏你还有脸敢找上门来哪。」



砂姬的声音里明显夹带着杀气。



「我无话可说。」



景介差点被那股气势给震慑,双腿僵硬不听使唤。实际上,他一直没有停止紧张过。



不过,面对这个视线是景介应尽的义务。



在这近半个月的时间,景介只是一直在逃避面对自己的命运,现在他必须负起那个责任。无意义说再多,也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来这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面。」



景介毫不迟疑地回答了简短的问题。



「请让我跟她们……不,让我跟她见面。」



「如果我拒绝呢?」



「在成功见到面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即便砂姬态度强硬、毫不保留情面,景介仍不因此退缩。



「别以为找不敢在这里扭断你的脖子。」



「如果你无法原谅我,等我跟那家伙见了面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沉默。



隔了半晌,砂姬缓缓地长叹了-囗气。



「……雾泽景介。」



她伏下眼帘。



此时,从她的身上已感受不到愤怒与杀气。



「其实我也很清楚……罪不在你。铃鹿的矜持是不会允许诿罪于你这种行为的。我深感抱歉,还有──」



取而代之,她向景介致上了一如在苛责自己般的歉意‧还有──



「欢迎你来。谢谢你,女婿大人。」以大人对小孩的态度而言,这可说是非常坦率的谢词。



「随我来。」



「……好的。」



景介随着背过身子的砂姬一同搭进电梯。



自动门关上。因为是自家用的小型电梯,即俓便只有两人搭乘仍显得拥挤。



两人的距离之近令景介感到紧张。这时,砂姬背对着他开囗说道:



「不好意思,回程也能麻烦你戴上眼罩吗?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不过……」



「我不介意。戒备就是要森严一点才放心。」



这跟景介的身分到底是敌是友无关,纯粹是愈少人知道这个场所愈安全。



电梯从地下室抵达二楼后,停止了移动。



景介换上拖鞋,随砂姬来到分不出是起居室或者客房的五坪大房间。



砂姬交代他坐在沙发等待。景介坐下后,砂姬离开了房间。



景介在此只独处不到十秒的时间。



首先进入房里的──



「……雾泽。」



是一名把头发绑在脑后的高个子少女。



「唷……木阴野。」



感觉她似乎消瘦了些。这也难怪。毕竟她双亲被杀也才经过半个月的时间。



木阴野朝站起身的景介缓缓走近,有别于先前打电话来时的态度,她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不对──那是半哭半笑。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眼眶还噙着泪水。



她在景介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雾泽。」说话带着哭音的她,把手放在景介的胸膛上。



「我打开电源了。」



景介向那个带有询间意味的视线回答。



「效果立竿见影,谢谢你了。还有……喔,不对。」



原本来到嘴边的那句「对不起」又被吞进了喉咙。



我不可以跟她道歉,景介心想。



木阴野的双亲惨遭杀害确实是景介造成的错。



但道歉并非正确的行动。他觉得那不是正确的。



「总之,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才有办法振作起来。每次都要你帮忙拉我一把。」



「……我啊。」



只见木阴野露出分不清楚是哭是笑、还是愤怒的表情。



「听到你来的消息时,我本来打算见到你先赏一拳再说的。爸妈的死我到现在还没能整理好心情,今后到底该如何是好也没有头绪。当然我知道问题不能怪你,可是……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宣泄自己的情绪。」



尽管囗头上这么说,木阴野还是摇摇头,嘴角勾出了一道弧形。



然后她那放在景介胸膛的手揪紧了他的上衣。



「不过,一旦看到你的脸后……与其揍你一顿,我更想抱紧你了。」



「……真好奇哪边会比较痛呢。」



「不要开那种无聊的玩笑啦。听到女孩子这么说,你应该要高兴才对。」



话虽如此,木阴野并未实际采取行动。



就景介所认识的木阴野──绝不是那种会随便跟不喜欢的男生抱来抱去的女生。



「你如果是女的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顾虑一些有的没的。」



「我才希望你是男的呢,坦白说我也忍不住想抱你好吗?」



到底该如何跟这个帮助自己想起重要事情的朋友表示谢意才好?



「算了,反正跟你拥抱不是我的工作。」



木阴野拭去泪水,露出俏皮的笑容。



「你今天来,应该有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当然。」



景介点点头。



「只是,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帮助就是了。」



「你有那份心就够了。」



木阴野放掉景介的衣服,往后退开一步。



「槛江学姊和型羽也很想见你,不过稍后再让她们跟你见面吧。首先……」



木阴野没有把话说完。



只见她身子一转,朝刚才砂姬所离开的房门走去。



「总之,谢谢你。」



木阴野手握门把,转头回望景介。



「最后你选择了我们──单是这样,就可以让所有旧帐一笔勾销了。」



留下这句话后,她离开了客房。



景介默默地目送那个离去的背影。



然后,有如一进一出般──



一名少女缓缓从木阴野没有关上的那扇门后现身。



感觉上次跟这家伙见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景介心想。



长长的黑色直发。



外面裹着蓝色和服的修长四肢。



她也跟木阴野一样,身形多少消瘦了些。



不但面容憔悴,表情也很僵硬。大概是在紧张吧。



不过,即便如此。阔别半个月与她重逢,仍令景介心情激动。



穿过房门的少女──枯叶在门口伫足。



她垂低头,一动也不动。



一如苦恼着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似地,只是不停重复着吸气和吐气。



景介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挤不出半句话来。



两人最后一起行动是在和供子交战的那晚。木春于稍后现身并揭露事件的真相,彻底击溃了枯叶的信念。后来景介非但没有安慰她、鼓励她,甚至没有陪伴在她的身旁。对于如此窝囊、没有担当的自己,景介突然开始感到火大起来。



不只是身为本家次任首领的立场,还有一肩扛起铃鹿未来的矜持,甚至连情同家人的棺奈──这家伙在一夕之间顿失了所有依靠。



个性倔强不服输的另一面,却是脆弱得彷佛不堪一击般的内心。



这半个月来的时间,不晓得她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呢?



「枮叶。」



「景介。」



景介情不自禁地出声呼唤的同时,枯叶也喊了他的名字。



「啊……」



「怎么?」



「不,还是你先说吧。」



感觉好像在相亲一样,景介差点失笑。



不过枯叶神情严肃,很难转变成两人相视而笑的轻松气氛。景介噤声礼让枯叶优先发言。



等了一会儿,枯叶一如下定决心般开囗了﹕



「那个……后来奴家思考过了。」



彷佛心中有所疙瘩似的。



「奴家再也不是首领,自诩首领的意义也已失去。然而,铃鹿一族很有可能会毁在现任首领……姊姊大人的手中。」



那语气就像是在忏侮般。



「虽然枣、槛江、型羽、砂姬夫人都表明愿意追随奴家……但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奴家也很茫然,也不知道当下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是恰当的。如果身为首领的姊姊大人目的是消灭铃鹿一族的话,奴家是否该听从她的决定?毕竟本家的次女本该辅助首领,成为首领的影子。按照规矩,奴家或许不该反抗才是。况且………现在连步摘都成了姊姊大人的左右手。」



宛如在吐露内心的疑虑与犹豫一样。



「……可是……「



枯叶低着头说道。



「可是,臣服姊姊大人的领导,也就表示奴家必须把枣和型羽等残存下来的一族交出去。奴家不介自己是死是活。如果能治好姊姊大人的疾病,即便赔上性命奴家亦甘之若饴。可是……真的可以连其它人的性命也一并赔上吗?」



景介的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种既视感。



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可是』。



简直就跟几个小时前所读过的那家伙的简讯如出一辙。



「你的事棈也是一样……毕竟,你是姊姊大人一见钟情的对象。想必你在荭年时代时应该有跟姊姊大人做了约定吧。既然如此,奴家也只能断然死心,舍弃对你的感情才是。」



灰原过去一再重复的『可是』。



枯叶现在不停重复的『可是』。



两者都是否定自己意志、缺乏自信的表现。



「可是……」



然而。



另一方面──



「即便知道你是姊姊大人的心上人……即便知道奴家必须有自知之明。」



却也是一种隐藏在缺乏自信的外皮底下,真实不虚假的──



「怎么办……奴家就是喜欢你。」



真实不虚假的──强韧意念。



不知不觉间,枯叶流下了泪水。



「办不到……」



她的头摇了又摇。



「奴家……办不到。奴家无法割舍这份感情。」



换作是灰原的话,应该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吧?



哪怕喜欢的对象跟其它人成了眷属,她大概也不会轻易说出失恋的伤痛。



但枯叶不是灰原。



即使继承了灰原的思念,让她的情感与自己的心共存,枯叶和灰原终究是不同的两人。



若说她们两人的相同点,那就是始终心系景介。



哪怕不会有结果,哪怕景介没有感觉,她们仍然死心塌地继续心系景介──



景介向前迈步向前。



朝着把灰原会埋藏在心底的心情表现出来的枯叶。



朝着把枯叶会放弃的感情继续维系住的灰原。



为了回应她们的心意。



为了接纳她们的心意。



「枯叶。」



景介站在枯叶的面前,顺应自己的感情。



「……」



卯足力量将她抱进怀里。



紧紧地同时拥抱灰原吉乃与枯叶两人。



「景介……」



这和巳代交手时的拥抱不一样。



当中多了一份疼惜。



也和之前枯叶来景介家梩时的接吻不一样。



景介的眼中同时存在了枯叶和灰原两人。



「……她说什么?」



景介用力抚摸着枯叶的头一边询问。



「灰原……在你心中的灰原说了什么?」



「吉……乃她……」



景介温柔抚弄着枯叶的肩膀一边询问。



「那你呢……和灰原一心同体的你,想法又是什么?」



「奴家……」



「我可是已经做好觉悟了,混账东西!」不等枯叶回答,景介半自暴自弃地大喊。



「你们两个我郡喜欢!我保证会同时照顾你们两个l我在二月的时候喜欢上了灰原,然后在前一阵子又喜欢上了你!啊,妈的……这算什么啊?我说的话明明是那么地狗屁不通,为什么我现在会觉得这么痛快啊!」



景介想起以前枯叶所说过的话。



不要忘记灰原。



同时爱咱们两人──



「真的……吗?」



枯叶怔住了。



「可是姊姊大人对你……」



景介斩钉截铁地表示:



「我要的是你。我要你们两个、」



选择了屠杀同胞这种错误方式的木春,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试图用自己的死亡来桎梏人心的秋津依纱子,也同样让人敬谢不敏。



当然,景介必须为木春因他滥杀无辜的事负起贵任。而且自己也不可能逃避得了手刃秋津依纱子的罪孽。



不过,即使如此──



雾泽景介的心和感情仍在灰原吉乃与枯叶身上。



怀里那副瘦弱的身子发出了颤抖。



那是因为自己的思念得到了景介的理解,所以令她感到欣喜吗?



或是对未来即将面对的考验感到害怕呢?



无论如何,景介都想予以包容。



不──



我希望我可以陪她-起走过,景介心想。







然后。



被雾泽景介搂在怀里的同时,枯叶向自己体内的灰原吉乃询问。



──你开心吗?



嗯,吉乃回答。



──我很开心。



比起选择我们,他能下定决心重新出发更教我感到欣慰。



也很高兴可以跟再出发的他一起走下去──



──说得也是哪。



有你和景介陪伴,或许奴家就能拿出勇气对抗了。



对抗自己的命运,还有姊姊这个宿业──



枯叶没来由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关于丧服。



一种只保留头部,以下部位替换成其它人类身体的残酷仪式。



一种只为了生育后代的傲慢仪式。



夺走他人身体的同时,让身体的主人寄宿在自己的内心,终其一生为其服丧。那是一种觉悟,亦是一种罪过,因此铃鹿把完成丧服视为成人的证明。



但,不是只有这样而已。



所谓的丧服,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直到刚刚,枯叶终于领悟了。



铃鹿一族──大概要等到遇见能同时爱脖子以上和脖子以下两个人的男人,才算真正的长大成人。真正从小孩蜕变成大人,从女孩蜕变成女人。



那个男人不会怨恨强夺身体的头部,也不会遗忘已死的身体主人。不只是要同时爱上两个人,还得把两个人视为一个人格来爱。



那是何等困难,何等艰巨啊。



也正因为如此,能做到这样的男人才有托付一切的价值。



无论身心都必须献出──如此一来,妖魅才能嫁给人类。



「你果然很了不起。」



枯叶喃喃说道。



向雾泽景介、以及向选择了雾泽景介的灰原吉乃赞叹。



──不过﹒奴家同样是很不简单的人物对吧?



因为就算屏除灰原吉乃的遗志不论,枯叶个人同样也喜欢上了雾泽景介。两人没有回答。



吉乃和景介露出浅浅一笑,让枯叶的体温微微升高了。



心中不再有迷惘。



无关乎铃鹿首领或本家次女这种血缘或习俗的束缚──枯叶打算以一个女人的身分和姊姊对抗。



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能用坚定不移的态度面对。







两人就这么拥抱了将近十分钟左右。



后来两人自然而然地分开后,枯叶出声请其它人入房。



房门一打开,木阴野、型羽、还有槛江陆续现身。



率先出现在景介眼中的人是型羽。



她面露不论左瞧右瞧显然是怒火中烧的可怕表情,全身颤抖不止地瞪视着景介,不久张嘴叽哩咕噜地低声嘟囔。



「……这……」



景介往前靠想听个仔细。



「景介哥哥你这……」



低喃很明显地是在唾骂。



「景介……哥哥你这笨蛋!」



「……对不起啦。」



景介早有会被骂到狗血淋头的觉悟。



毕竟自己丢下枯叶逃走,被骂也是理所当然。



「笨蛋!白痴!人渣!垃圾!废物!没脑筋!呆子!蠢货!还有,呃……四眼田鸡!四眼田鸡!四眼田鸡!」



「四眼田鸡已经不算在咒骂的范围了吧……」



不过,型羽发泄在景介身上的,似乎是一种有别于愤怒的情绪。



如连珠炮般痛骂一顿后,怒瞪着景介的双眸逐渐泛出了泪水。



只见她的眉心紧锁依旧,眉角却慢慢往下垂。



肩膀上下抖动着,嘴角扭曲,然后──



「呜、咕、咿呜、咿……哇啊啊啊啊!」



只见她一路奔到景界面前,猛地楼着他的腰,当场嚎啕大哭了起来。



「咿呜……呜噎噎噎噎!」



「型羽……?」



「对不……起!对不起……」



型羽泣不成声。



「喂,为什么你要跟我道歉啊……」



「因为……因为。因为……」



景介被搞迷糊了。



型羽照理说应该没有做错什么。



该道歉的反倒是身为罪魁祸首,而且还逃避承担压力的自己才是。然而型羽却只是不断断把「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挂在嘴边。



「唉,真拿你没办法哪。」



看来只能等她心情平复之后再好好向她问清楚原由了,景介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把手放在她头上乱摸一通。型羽似乎因为有了安全感的关系,哭得更加凄厉了。



见她紧搂着腰丝毫不打算放开,景介露出困扰的表情环视众人。



这时,他碰巧和一如避人耳目般窝在房间角落的槛江对上了视线



「……景介。」



「白天的时候抱歉了。」



景介诚恳地低头道歉。



人家冒着危险前来见面,自己却用那么恶劣的态度响应。



但槛江只是轻轻摇头,说﹕



「后来我仔细想过了。」



话中好似带有下定决心的气魄。同时又彷拂执迷不悟似的。



「我决定要帮忙景介把雅姊姊夺回来。就算景介讨厌我、恨我也无所谓。因为……因为当初帮我把心找回来的人,就是景介呀。」



景介又再一次感到错愕。



──真是够了。



明明我是罪魁祸首,怎么每个人好像都对我抱有罪恶感的样子。



虽然不晓得型羽为何会有罪恶感,不过槛江的情况倒不难想象。



那就是为了景介的姊姊──雅。



白天的时候她也说过,没能及早识破棺奈身分是她的贵任。



对于称宣称过『我会代替雅姊姊当你的姊姊』的她来说,这是对她的严重打击吧。(录入注:「称宣称」为原文,疑为疏漏)



正因她跟景介同样抱有失去雅的痛苦,更使她深受罪恶感的折磨。



「为了景介﹒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我知道这样并不能赎罪,但是我拜托你。等事情完结之后,你要杀了我也没关系。所以……求求你好吗?」



「等一下。」



景介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了槛江的话。



「错了,那是不对的。你不可以让自己做那样的思考。」



景介的姊姊确实是他和槛江两人关系的接点。



两人的因缘始于一个名叫雾泽雅的人物。



对于姊姊的事,景介至今仍未整理出一个头绪来。她和木春之问到底发生过什么?又为何会变成棺奈──『腐女』?她是自愿的吗?还是被强迫的呢?不过才短短七年没见面,自己便认不出姊姊的长相,对这件事的自责今后非但不会随时间消逝,反而只会愈来愈强烈吧。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景介和槛江为相同的痛苦与罪恶感所苦──



「我们俩……我们的关系……不可以受到那个人的影响。这样下去我们会无法朝未来前进的。」



「景介……?」



「你不是说过,你要把我当自己的弟弟吗?那么﹒就不要说什么讨不讨厌、恨不恨之类的话了。会在意那种事情的姊弟,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雅跟槛江是不同的个体。无论性格、容貌、年龄、身高皆然。



所以她不是什么『替代品』。



当景介发烧时她曾在一旁照料,时时不忘关心。从认识以来,就一直在尽力协助景介。这样的槛江对于景介而言,无疑是另一个──



「……我说得没错吧?姊姊。」



槛江登时一呆。



只见她张大双眼眨个不停,用力地抿起了嘴唇。



「嗯。」



然后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雾泽。」



木阴野走上前来,从口袋掏出某个东西递给了景介。



首先看到的是一根白木制的握柄,握柄前端是一把琥珀色,貌似獠牙──不,应该说本来就是獠牙的刀身。



上头布满无数的蓝色血管,是吸血鬼死后制成的武器。



它正是景介拿来夺走秋津依纱子性命的凶器──也因此终其一生无法和它划清界线。



看到这把武器的瞬间,恐惧和后悔刺穿了景介身体的中枢。



那晚的经过历历在目地浮现。



这么-来你就永远属于我了──秋津笑着留下这句话后,心满意足地死去的表情和鲜血的温度。



然而,身负罪恶跟爱上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景介把视线转向教导了他这个道理的灰原和枯叶。



她点点头,一如在说不用害怕似的。



──如果是雾泽同学、如果是景介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



假如我走不出罪恶感和过去的阴影而赔上未来的话,那就正中那家伙的下怀了。



景介从木阴野手中接过『贺美良之枝』。



阔别半个月没碰的那家伙握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不过景介深刻地感受到那是不可或缺之重。



4



夜睌的山中笼罩着浓浓的夜色。



每当身陷在黑色泥泞般的黑夜中,便会感到心浮气躁。这到底是自己身为妖魅的天性,亦或铃鹿暗役『此花』的出身使然?



无论如何,这里都不是什么待了令人感觉愉快的地方。难得的好兴致彷佛被浇了盆冷水般。



迷途之家。



这幢枯叶等人在叛乱发生后逃来作为藏身之所的房子洋溢着她们生活过的气味。那个可恨又一无所知,自以为首领的臭婊子──一想到这个冰冷的夜晚空气里可能多少也参杂着那家伙所吐出的气,就有些扫兴。



脑里想着这些事情的供子,身后倏地冒出了一个人影。



供子头也没回c只是开口向那个没有走下院子、兀自站在缘廊上盯着自己的人影问道。



「神乐,你干什么?」



「口气那么呛,也未免太不知轻重了。」



上上一代的首领,同时也是十八年前叛乱的主谋者,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咯咯低笑。



「这种讨厌的地方简直跟你母亲如出一辙。真是令人不快哪,『此花』。」



「……你这是在侮蔑我母亲大人吗?」



「怎么,烧掉村子的背叛者还有脸敢说这种话。」



「哼。我和母亲大人可从未背叛过铃鹿,满嘴莫名其妙的话的人分明是你。真是够了,火大到令人觉得可笑。」



「首领代表整个铃鹿吗?那就是你的逻辑啊。哼……随你高兴。」



祌乐貌似兴趣缺缺地发出一声闷哼。



从她的身上早已感受不到当年床边故事所描述的疯狂。



主张可以恣意滥杀人类,仇视持反对意见的-族,身为首颔却带头作乱杀害同胞,在铃鹿的历史留下了最残虐无道污名的叛徒──不过,她的目的在过了十八年的时问之后,可以说是彻彻底底地变了。



同样地,性格跟当年相比,恐怕也有所不同了吧。



「呼……你也犯不着这么排斥我吧。」



语带嘲讽的那个声音,彷佛早忘了当年率领一族的威严似的。



「你那两个妺妹,叫血沙跟血香来着?她们能从你母亲的肚皮里生出来,可以说是我的功劳喔?好歹稍微感激我吧,丫头。」



显而易见的找碴。



会说出这种像是在邀功的话,就代表她器量狭小。



不对……或许应该说,就是因为她器量狭小,所以才会仇视人类、仇祝同胞吗?



实情如何,事到如今也无法查证。况且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间题。



「咯咯。」



所以供子发出嗤笑。



「如果你以为我会感谢你的话,那你真的太天真了……夫真到我想杀了你哪。‧」



因为这个招灾揽祸的女人就跟铃鹿的血统一样可恨。



「呼,你不可能对我下得了手。」



神乐不把供子的威胁当一回事。



也难怪她能这么气定神闲,毕竟她说的是事实──至少,就目前为止。



「说得也是……就那样吧,算了。」



供子回忆半个月前跟秋津依纱子的对话。



──扭曲世界的因子才不是什么憎恶与怨恨。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供子自己。这个信念至今仍未有所动摇。



没错,纵使自己对神乐怀抱负而情感,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能改变世界、扭曲世界的,只有爱而已。



『此花』也不例外。若非不忍杀死肚里双胞胎的母爱,还有前代首领对她的同情,两个妹妹是不会诞生到这个世上的。单就这点而言,神乐说得没错。双胞胎的诞生固然是一种罪,可是爱却允诺它发生。



可恨的感情。忌讳的感情。



然而,对那个爱所产生的恨意,也因为属于负面情感的范畴,所以不可能赢得了爱。



她突然想到──



那个集秋津依纱子的爱于一身的女婿大人,不晓得过得还好吗。



「咯咯……也是时候可以去会会他们了吧。」



反正也没有放枯叶和槛江她们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神乐也一样,已经是失去利用价值的存在了。



「真是,我实在想不通哪。美到令人反胃。单纯得教人害怕。」



就连当初对人类恨之入骨、视同胞性命为蝼蚁的魔,‧如今也像换了个人般。



看来利己主义和欲望如今在她眼中也视若无物。



在爱的面前,即使是这类的私念也显得无力。



神乐之所以会存在于此,是为了死在木春手中。



为了治好木春的病。



为了实现爱女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