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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溅血恋慕(1 / 2)



1



「姊……姊。」



枯叶语带哽咽,一如随时可能会哭出声来似地。



「你还……活……姊姊。」



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打颤着,彷佛就快当场崩溃痛哭般。



「枯叶。」



面对激动得无法自持的枯叶,少女——木春开口说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已经没事了。」



少女面露彷佛愿意包容一切的笑容。



看似只有十一、二岁的外表,乃是铃鹿的疾病所致;实际年龄应该和供子相仿。这大概就是稚气的五官会如此充满威严的缘故。



景介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心底有着千头万绪蠢蠢欲动。



每看木春的脸,内心深处就会出现杂音,同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然而又搞不懂那个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姊姊。」



枯叶向前踏出了一步。



朝着姊姊的身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寻求拥抱。



木春缓缓地张开了双臂,等着给妹妹一个紧紧的拥抱。



看起来宛若感人的重逢。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本以为早在叛乱之夜丧命的木春,如今竟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因为她原来还活着。活——「咦……」景介的喉咙深处挤出了声音。



不对劲的感觉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



景介回忆一周前枯叶所说的话。



——杀害了姊姊的,是母亲大人。



假设枯叶所言为真,唯一的结论就是神乐取代了枯叶的母亲。她先是杀害了枯叶的母亲佯装成首领,然后再对木春下手。



但神乐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于是神乐回到只剩一颗头的状态。木春勉强幸存了下来,然后出现在这里……完全合乎逻辑,甚至过于合理。



为什么木春会应供子的呼唤现身?



莫非供子一开始就知道木春还活着,原本就听命于她吗?



夭曾经说过,供子和木春感情很好,所以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这也表示供子从头到尾都不是敌人吗?



若从这角度思考,事情便能获得解释。虽然能获得解释,但是——



假如神乐根本没有取代枯叶的母亲。



假如在本家宅邸勒住木春脖子的,确实是母亲本人的话。



假如供子跟木春是同伴,却非景介等人的自己人的话—



「姊姊……!」



枯叶拔腿向前准备抱住木春。



景介霍然跟着冲了出去。



「枯叶,不要过去!」



景介大喊,从旁扑向枯叶,阻止她拥抱木春。



「……呀!」



两人栽了跟斗摔倒在地上。



差点压在枯叶身上的景介迅速从地上爬起,视线往木春飘去。映入眼帘的画面,印证了景介的不祥预感。



那东西原先原先是藏在背后的吧。



木春的一只手,在不知不觉间,握着一把造型老派的剑。



那是一把拥有双面刃的剑,令人联想到※大和时代的武器。(译注:大和时代指日本定都于大和地区的时代,西元250~538年。)



和白金色的刀柄连在一起,长度约莫六、七十公分的那个刀身是——



「『通连』……?」



坐在地上的枯叶恍惚地喃喃自语道:



「……姊姊?」



枯叶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为什么木春会有『通连』?



为什么木春又会在自己准备拥抱她的瞬间拿出『通连』来?



「姊姊……那、是……为什么……」



「快站起来,枯叶!」



景介把枯叶护在背后,挡在木春的面前。



景介不愿做这样的思考。但决定性的证据已摆在眼前。



这家伙……木春的企图。



说穿了就是——



「她是敌人……这家伙……是你的敌人。」



杀死枯叶。



「景介你在胡说什么?这人是奴家的……」



或许是无法置信,也或许是不愿相信。即便铁证如山,枯叶仍用狼狈的声音谴责景介。



「不对。你错了,枯叶。」



母亲试图杀害木春?



那恐怕是事实。前任首领、枯叶姊妹俩的母亲八成是在那晚…:



揭发了自己的女儿——理应成为下任首领的长女…



「这家伙……这个叫木春的人就是这场叛乱的主谋、纵火烧了你们村子的凶手。」



她意图引发惨剧。



「你当晚看到的人不是什么神乐,正是你的母亲没错。」



枯叶的母亲一定是为了承担叛乱的责任,才打算亲手手刃亲生女儿。



但她失败了。



木春活了下来。不尽如此还吸收供子做为手下,一直在繁荣派的幕后行动。



「而且……木阴野的父母之死恐怕也是……」



慎一和蓟据说是毫无抵抗被杀的。景介对这件事一直感到不解,但假设凶手是木春,那就可以说明,原以为早不在人世的本家长女活生生地亲临家中,木阴野的父母吃惊都来不及了,万万没想到木春居然会是敌人吧。在缺乏戒心的情况邀请木春进入家中,然后在领木春进入起居室之后遭她从背后持刀暗算——一旦被偷袭,无论他们实力再强也没用。



「不可能。」



枯叶拚命摇头。



「不可能,景介你不要含血喷人!」



枯叶不肯面对现实一味地否定。这也难怪,她说什么都不愿接受承认这样的事实吧。



旁观整个过程的供子,冷冷地取笑了这样的枯叶。



「咯咯……接受事实吧,枯叶。女婿大人,你真是明察秋毫呢。」



供子走到枯叶面前蹲下身子,一如把她当傻子般端起她的下巴。



「你真以为杀了木春大人的凶手是我们?我不是老早就这样提示过你了吗……我没有杀害木春大人,繁荣派没人对木春大人不利。企图杀害这位大人的是前任首领,只不过她失手了。」



强忍笑意的那张脸上充满了优越感。



「你明明亲眼看到那个画面,却忘得一干二净。你不敢置信,所以别开眼睛视而不见……真是荒唐,软弱得救我快吐了,天真得有够窝囊。这样子你还敢倨傲鲜腆地以首领自居……这教我看了怎么能忍住不笑啊。」



或许供子从最初就知道这一切了吧。



不对,恐怕——只有供子和木春对整个事态有全盘的掌握。



神乐跟整起叛乱有什么样的关联目前还不得而知,最初提议这个计划的元凶有可能就是神乐也说不定。至少对木春等人而言,神乐的大名和存在都是效果绝佳的障眼法。



把叛乱的责任全推给神乐,自己则诈死藏匿起来。



既狡猾又完善,而且又骇人听闻的计划。



「其实呢……你本来也该在那个夜晚死去的,次女大人。」



供子的话毫不留情地痛击枯叶。



「没料到最后竟出了洋相,被你逃过一劫不说,连『通连』都被你一并带走。这个失误也导致往后衍生出一堆麻烦的问题来呢。」



枯叶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过去的坚强和毅然早已荡然无存。



感觉就像被抛弃的小狗般,软弱又无抵抗能力。



「算了,没关系。」



供子从地上站起身,像是对小狗的存在不屑一顾。



「你现在的价值就只剩那一条命罢了。我们想要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人——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没关系,马上就懂了……那么。」



供子转头面向景介,懒得多看枯叶一眼。



景介顿时浑身僵直。



她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景介直觉地认为她想对自己不利,可是却又感觉不到杀气。



下一个瞬间,供子采取的行动令景介的僵直变成了困惑。



她不知何故以矫揉造作的模样下跪……



「……女婿大人,奴婢前来迎接您了。」



然后格外慎重多礼地说道。



「……咦?」



女婿大人。



供子向来都是用这个字眼称呼我,可是我只当她意在揶揄,以为她是藉由我的名份拐弯抹角地贬低枯叶。



『被拐骗的女婿』——她不只一次这么说。



根据思考角度的不同,这句话有两个解释。



一是误上贼船成了女婿的男人,一是受到拐骗的『女婿大人』。



「咯咯咯。」



供子阴险地笑着,扬起了垂下的脸。



「你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虽然我看你一整个就是不顺眼,不过铃鹿似乎生性就爱刁难友人的心上人。看来我也一样不能免俗哪。」



「你说、什么……?」



现在困惑逐渐开始变为混乱。



我不懂这家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懂。



已经出现了好一阵子的困惑之音一定只是我的多虑,那应该是下意识猜到木春目的所产生的不协调感,绝对是这样没错。可是,既然如此——



明明所有真相都已经揭露了,为什么这个杂音还是迟迟没有消失呢……?



「景介。」



有人在呼唤我。



我回过身子。



呼唤我的人不是枯叶。



「好久不见了。我一直很想见你,景介。」



圆润的眼眸。



看似腼腆、却似踌躇,又似充满思慕之情的表情。



长长的黑发和深蓝色的和服。



童稚的气息里藏着美色,五官端正的脸蛋。



「怎么、可能。」



#插图



是啊——我想起来了。



我以前曾经见过这个女孩。



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



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应该还没开始上小学吧。



时值冬季。



我本来在家里的院子嬉戏,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身旁。



——第一次看雪吗?



我「嗯」的一声点头。



——不觉得冷吗?



不会呀,我笑说。



我清楚地想起来,她的口条感觉格外成熟。



——你好活泼、好有精神哪。



我才不叫「你」呢。我叫景介,雾泽景介。



——景介、吗?好名字。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啊?还记得,因为她讲得一副很臭屁的样子,我就这样反问她。



——我——



我终于想起来她的名字叫什么了。



——我叫木春。



「骗、人。」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不……信。」



因为那是,那个记忆是。



我和枯叶。我们两人的第一次邂逅——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没错——结果只是我单方面的误会?



「好怀念哪。你长大了,可是丝毫没有改变。」



木春伏下眼帘。



她的口吻跟枯叶一模一样。不对,或许是枯叶在模仿她吧。



因为枯叶说过她很仰慕、尊敬自己的姊姊。



「会让你受到牵累纯粹出于偶然,抱歉。」



确实如此,她们两姊妹长得很神似。



木春的外表就像较为年幼的枯叶,气质则给人成熟版枯叶的感觉。



「……景介。」



木春来到不知不觉间瘫坐在原地的景介面前站定。



「你长得比我还高了哪……这眼镜是?你视力恶化了吗?」



轻触景介脸颊的手指摸了一下镜架。



「为、什么。」



在温柔视线的注视之下,景介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这还需要问吗?」



木春开心地笑了。



「当然是为了实现和你的约定。」



「约……定。」



约定?



那天我和她在冬雪中做了什么约定来着——



「……啊。」



——呐,景介。



原先断线的记忆,在和木春相逢之后,重新串连了起来。



她做好雪兔后,陪景介一起玩耍,然后还来到缘廊,喝了姊姊所冲泡的热牛奶。



「很好喝。」木春笑说,望着她的侧脸,景介不知怎地开始心跳加速。



不久黄昏时分将近,木春表示自己必须返家,因此景介笑着邀请她明天再过来一趟。明天我们再一起玩吧,雪不会那么快融化的。



木春露出了落寞的微笑。



——明天没办法。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景介当时大概喜欢上她了吧。



「我还想再见到你,我们要再一起玩。」他固执地缠着准备打道回府的木春不放,令她好为难。



——何时才能再见我不敢保证。



「我不管。」景介生气地耍起别扭。



——啊啊。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希望我们能再见上一面呢。



木春同样一脸难过。只见她貌似依依不舍地——脸颊依稀泛起了红晕。



然后——



「对了……」



木春她——



一本正经地握起景介的手。



——等我年满十五岁成年之后,我就可以自由离开村子了。



面露一如想到了绝妙好主意般。



一如在勾勒未来的梦想般。



一如对自己的想像感到羞赧般的表情。



——到时我会前来见你,我一定会来的。所以等到那时候……



「啊……」



开口如此说道。



记得她确实有说过这种话。



——你就当我的夫婿吧。



这么一来,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嗯。」景介点头答应——即使他当时不懂成为夫婿代表什么意思。



然后,木春缓缓地向茫然自失的景介诉说起缘由:



「其实我早就想来见你了,本来我的计划是一满十五岁马上前去接你。」



她的脸像是充满了缅怀之情,又带着几丝寂寞。



那天——户外被冬天的白雪覆盖的日子。



不仅景介对木春产生了淡淡的情愫,木春也对景介一见钟情。



原先那或许只是随着时光荏苒,长大之后便会逐渐淡忘的情感,景介确实也真的忘记了。要不是今天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然而木春并未随着光阴的流逝长大。



后来景介进入上学的年纪,开始跟许多同龄的孩子交流。一路从小学低年级升到高年级,然后升上国中。期间难免会有特定的喜欢对象,可是结果又毫无进展,并且也会跟其他人聊聊谁跟谁交往这种话题,就这样在人类社会慢慢成长。



——然而木春生活在环境封闭的村子,不会邂逅其他男性。



想必她在全是女性的村落里生活的那些年来,心里只想着景介一人吧。



那一年冬天的记忆没有遗忘,只有更强烈。



记忆中的雪永远不会融化。



一心期待着约定之日——



「……可是,后来我身染了疾病。」



铃鹿之病。



跟槛江一样,身体停止成长的病。



只不过木春发病的阶段比槛江更早。现在站在景介眼前的这副身影,应该就是维持当年她罹病时的年纪吧。



「我伤痛欲绝,以为再也不能去见你了。要是你长大成人,而我仍永远是这副小孩子的样貌……那我如何能实践约定?」



自小以来不曾改变的幼年之恋。



假如身体停止成长,假如自己不能长大成人,这段恋情便无法修成正果。



这样的念头、绝望日复一日地加剧。



「所以我开始积极寻找能长大的方法,最后也被我成功发现了。」



木春貌似怜惜,引以为傲地端详着手上的『通连』。



宝刀。首领的证明。



景介惘然地喃喃自语:



「会吸取生命……铃鹿一族的生命集合体……」



「没错。」



木春颔首应和。



「这是『大通连』。这把刀能令伤口成长,进而吞噬生命。」



接着另一只手从背后掏出了某个东西来。



是青铜色的刀鞘。数颗镶嵌在上头的半透明宝玉全都染成了粉红色。



「这是『小通连』。用来储藏刀子所吃掉的生命的刀鞘。」



大通连和小通连。



景介记得一个礼拜前听神乐讲过『大通连』这个字眼。换句话说,所谓的『通连』是——宝刀『大通连』和刀鞘『小通连』的合称。



木春有些得意地告诉景介说:



「只要利用它,我就能长大成人了。」



已经不需要开口询问「怎么做?」了。



景介早已心里有数。



刚才供子提过藏物的精制方法。



那就是——答案。



「只要用大通连吃光一族的生命,小通连上的宝玉便会染成红色。代表充满了足以酝酿出新藏物的力量。只要把那股力量注入我的体内……我就能长大成人。」



成长亦即生命的运行。



成长停止,代表生命力枯竭。



那么,若要让停滞的成长重新开始,该如何是好?



答案便是注入生命力。



只要把铃鹿一族身为『物种』的力量转化为个人成长的力量即可。



「怎么可以……」



然而,说穿了那就是夺走他人的生命。



只不过是用『通连』将同胞赶尽杀绝。



「据说始祖铃鹿当初也做过这种事。」



与其说是在描违什么滔天大罪,木春讲得更像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爱上人类的始祖为了和人类结合,不惜屠杀了一族……用的就是这把『通连』。」



关于一族始祖的传承,景介以前就曾听枯叶介绍过。



前来讨伐土蜘蛛的武人,和身为首领的铃鹿御前相恋。



最后她背叛了同伴投靠心上人,杀光了同胞。



结果,当地的土蜘蛛被歼灭,铃鹿御前和武人结合生下了子嗣。



那就是她们铃鹿一族的起源。



咱们一族的血生来就背负着背叛和杀戮的孽障,因此,更需要怀着高人一等的尊严活下去——枯叶曾这么说过。



然而眼前的木春却是脸上挂着笑容。



「所以我等同铃鹿始祖再世。我会染上这个病……一定是命中注定。」



以彷佛在跟自己对话似的语调。



以彷佛视杀戮为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了克服被病魔缠身的不幸,为了一圆早已破灭的初恋——她不仅把传说的情节投射到自己身上,甚至还付诸实行吗?,



「你……」



村子因木春策划的叛乱化成一片火海,众多族人死于非命。幸存下来的人口寥寥可数。纵然如此——在杀害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后,仍不见木春露出一丝的愁容。



「你耐心等候一下,景介。不用多久,很快我就能长大成人了。」



是那么的天真无邪,那么的无忧无虑。



那是撇开了迷网,被恋爱冲昏头的少女的眼眸。



「是……我……」



——是我一手造成的?



都是因为景介和木春相遇。



都是因为木春喜欢上了景介。



都是因为景介懵懵懂懂地和木春订下了约定。



才会害铃鹿的村落碰上无妄之灾,一族濒临灭亡。



枯叶的父母、型羽的父母、日崎的父母,以及木阴野的父母等人都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若非内乱发生,一族应该可以持续过着幸福的日子。



枯叶她们跟供子、巳代等人也犯不着壁垒分明地分成敌我两派,能照常和平相处下去吧,好歹她们都是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的童年旧识。



她们的幸福、一个种族的生活如今全都毁于一旦。



——都怪一个名叫雾泽景介的男子勾引了首领之女。



景介一直以为自己在整起事件扮演的,是无端受到波及的角色。



逃离了内乱的枯叶偶然躲进白州高中美术教室,在那里遇见了灰原,然后和灰原行了丧服的枯叶向自己求婚——一连串的事件中,景介都处于被动的姿态,所以最后才会主动决定投入战局,只因不想枉费灰原和枯叶的一片心意。



可是这个前提却崩坏了。



景介从一开始就是整起事件的中心。反过来说,若不是因为景介,内乱根本不会发生,说不定连灰原都能免于一死——



「啊……」



景介已经彻底失了方寸。



他用少了感情的眼神,呆滞地凝望着眼前开心微笑的木春。



2



见木春用痴迷的视线盯着景介不放,供子轻叹了口气。



「木春。」



她出声呼唤。那个声音和景介所知的供子判若两人,除了亲密和自在以外还掺杂了尊敬,就像在面对朋友一样平易自然。



「差不多该着手进行了,我把血香和血沙召回来。」



「嗯。」



木春点头。



「景介,你再等会儿。有些琐事留待我去收拾。」



——琐事?



会是什么什么事啊?景介恍惚地心想,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内心浮现了疑虑,自己若再有任何轻举妄动,会不会造成什么更骇人的事情来?不提别的——铃鹿的村子就是因为景介的无心之语付之一炬的。



供子取出貌似笛子的东西吹鸣。



尖锐的声响在耳边嗡嗡作响。跟前来此地时,用来做为信号的道具相同,似乎是铃鹿一族经常用来当作信号的声音。



或许不到一分钟,也或许等了约莫三分钟之久。因为没人讲话的缘故,对时间的掌握也就流于暧昧,不一会儿双胞胎从林子露出了脸来。



「你叫我们吗?供子姊。」



「我们回来了,供子姊。」



一阵杀声接着从后头跟上。型羽和槛江从同一个方向一路追着双胞胎赶了过来。



「站住!我们话还没……」



原先打算拦下双胞胎的型羽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木春、大人……?」



仔细一瞧,连槛江也隐隐皱起了眉头。



「好久不见,型羽、槛江。」



木春用祥和、具有威严的口吻向两人微笑。但那张笑容旋即随着她手上亮出的『通连』刀刃变得冷漠。



「我给你们选择的权利。」



「咦,木春大人?……那是?」



型羽完全混乱了。她依序看了木春、枯叶、供子、景介和棺奈,但依然无法掌握事态。



原以为早不在人世的木春;大受打击而魂不附体的枯叶;颓然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景介;悠然地盘着双臂、面露阴险笑容的供子;最后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的棺奈。



没有人回答型羽的疑问。



「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



木春迳自继续宣告。



「一是杀死枯叶,跟随我们;一是和枯叶一起死在我的刀下。二选一,选择你们喜欢的吧。」



她的语气无比柔和。



与其说是命令,那个态度更像是在徵询意见。



只是问题的内容既悚然心惊又荒诞至极。尤其对责任是守护本家的型羽而言,『杀本家的人,或等着被杀』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充满了矛盾。



单是木春还活着的事实就令型羽脑筋打结,突然又被迫面对这种问题,会失去冷静也是人之常情。型羽狼狈得令人同情。



「木春大人,您这话是……」



「我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轧』。」



面对型羽的困惑,木春不做任何的解释。



「不是告诉你了吗?看你要跟随铃鹿首领,或是枯叶。选择你喜欢的那边吧。」



或许是知道再怎么问,从木春口中也得不到明快的答案,型羽转而向枯叶大叫:



「枯叶姊姊!这是怎么一回事!」



「……型羽。」



枯叶视线稍稍一挪,露出就快克制不住眼泪——不对,她的脸颊早已滑下了一道泪水,开口说道:



「杀了奴家吧。」



「枯叶……姊姊。」



「奴家已不是什么首领了。不对……打从最初奴家就不过是个小丑罢了。既然姊姊已下了命令,你就听命行事吧。」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固有的高洁和毅然态度早已不复见。



这也是当然的结果。过去造就她性格的基干,全是建立在她必须扛起一族首领重责的自负。



地基被破坏的高塔难逃瓦解的命运,她已顿失一切。



「你说什么?我不懂那个意……」



被枯叶失魂落魄的态度愈搞愈迷糊的型羽,转而向景介求助。



「景、景介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景介花了足足十秒才挤出声音。罪恶感和困惑压得景介不敢正视型羽的脸。可是——该让她知道的事实,还是得说。



「烧了村子的凶手是木春。」



「……咦。」



型羽一脸错愕,视线又往他处飘去。



「木春大人……?」



「景介说的是事实。我就是叛乱的主谋。」



木春理直气壮。



「既然你们知道了事实,那我再问一次。型羽、槛江,你们选择谁?」



撇开自身的善恶与功罪,只问对方的判断。



她所展现的,是身为统帅一族的首领、身为王者的器量吗?在这方面枯叶确实无法和她相提并论。木春所展露的傲气和坚决,说是浑然天成亦不为过。



只不过,被迫做出选择的那方面临了巨大的压力。



单是面对面就会带来强大紧张感的大人物,向他们抛出了难以抉择的困难问题。而且因选择的不同,下场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型羽怯生生地颤抖着嘴唇,俨然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表情。



教人意外的,打破了这个胶着状况的人竟是——槛江。



「木春大人。」



她不改平时那副神情迷茫的模样说:



「『江祚南』是枯叶帮忙复兴的,所以我要跟随枯叶。」



那个回答是那么明快果决,甚至教旁人不禁为之一愣。



没有刻意振奋,没有畏首畏尾,也没有一丝的迷惘。



「……槛江。」



枯叶的声音,像是在诉说自己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她似的。



「而且我是景介的姊姊。」



槛江走向景介,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他的头上面露微笑。



「我要站在景介和枯叶这边。换作是雅姊姊的话,一定也会这么选择的。」



「槛江……学姊。」



就在这时——



「咯、咯咯……」



一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听似忍耐濒临极限的笑声。



「咯咯、哈哈!哈哈哈!」



是供子那音调低沉、宛若一口气宣泄而出般的嘲笑。



「咯咯、哈哈!槛江,你也真会说笑……我看你的滑稽程度可以跟枯叶并列第一了。滑稽得好不可悲,可悲得教我一笑就笑得停不下来!」



供子大声嘲笑了好一会儿后,冷眼睥睨槛江。



「哼,我还以为傀儡也学会动脑思考了呢,看来是我太过高估你了。」



「我不是傀儡喔。」



槛江从地上起身,正眼直视供子。



「不,你就是傀儡。」



供子撇了撇嘴之后——



「换作是雅姊姊也会这么选择是吗?那实在太有意思了,真愉快啊。」



不知何故,她一脸得意地转头面向了木春。



「嘿,木春。不晓得雅姊姊她到底会怎么选择喔?」



——什么?



景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供子。



为什么供子会提起姊姊的名字?



为什么她要跟木春说起这个?



「……也是。」



木春微微垂下头,接着重新抬起头来。



她面向棺奈开口说道:



「你会怎么选择?雅,不……棺奈。」



「是。」



棺奈回答了。



「棺奈、跟随、大小姐。」



她面向——木春。



「雅……雅?」



景介感觉心脏彷佛倏然停止了跳动。



雅?



她在胡说什么。棺奈明明是——



腐女。



体内放了藏物『合谋之枪』的人类尸体。



失去所有生前记忆,做为服侍铃鹿一族道具的活死人。



而且棺奈本来是木春的所有物。



记得棺奈曾亲口说过——



她原本是木春的朋友,死后变成了『腐女』——



「……骗人。」



槛江的表情流露出至今不曾出现过的动摇。



「棺奈就是雅姊姊?不可能……因为声音……」



声音不一样。



槛江一如要抓住仅存的希望似地,不停重复同样的言论,但供子却毫不留情地补上一刀:



「啊啊,对了。我都忘记你没实际跟她见过面,只能从声音判断嘛!」



接下来她冲口说出的话,听在景介耳中同样显得残酷。



「可是呢,槛江。咯咯……她又没有呼吸,声带也失去了生命力,况且不带感情。所以『腐女』的嗓音和说话方式会变得跟生前截然不同。你当年隔着墙壁所听到的雅的声音……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姊姊?」



景介绝望地向棺奈询问。



「你是……姊姊吗?」



景介的情况也不比槛江好到哪里去。雅是在八年前失踪的,而且剩下的照片几乎全被父母处理掉,现在的他几乎回想不出姊姊的长相。



也因此景介得知眼前的棺奈是雅之后,比槛江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对不起、景介大人。」



棺奈的态度与平时并无二异。



「棺奈、没有生前的、记忆。但……」



不过,那样的态度——



「……棺奈、生前的名字、似乎是雅、没错。」



同时也以最无与伦比的冷酷——把无法挽回的残酷现实摆在景介的眼前。



「哎,女婿大人。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供子发出娇柔谄媚的声音向景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