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多亏了雨(2 / 2)
“我、我来帮忙。啊、我不会偷拿的。”
她只是呵呵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回答。看上去不像是拒绝。露西继续低头拾起硬币,不断扔进筐子里。不久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枚。
“这就是全部了吧。”
“看样子是。”
她和露西隔着硬币筐,面对面坐下。一旦正面相视,露西便感到无比的害臊。
“谢谢你帮忙。”
“不、哪里。诶,我才要感谢,谢谢你让我听到了这么棒的歌。”
“我大概一年多之前,还不能这样唱歌呢。”
她笑得眯起了眼。真是个喜欢笑的人。和歌声一样,她的笑容也很有魅力。
“几年前,我喉咙受了伤。自那以后,就没办法发出正常的声音了。我在叔父的店里工作,只有下雨的时候可以唱歌。因为下雨店里没人,才不会因为太难听而给客人添麻烦。”
“伤……看来是治好了。”
“别人帮我治好了。”
她抬起头,束起湿透了的头发,露出光洁漂亮的脖颈。
“有人告诉我,让我去找名叫莫莉•利普斯的医术士。那天也下着雨。我去拜访她,和她商量,让她帮我治疗。不过,她说要花不少时间,而且途中可能会很痛苦。而我回答痛苦也无所谓。”
“真的很痛苦吗。”
“因为要把咽喉组织全部切除,然后让它再生。这这期间,呼吸和进食都要通过插管子来进行。”
“……光是听就感觉很疼。”
“的确很疼,不过,只要想一想治好之后的样子,就感觉不到难受了。”
“你很喜欢啊,唱歌。”
她摇了摇头,抱着硬币筐站了起来。
“那是我的全部。”
这话语在脑中不断回响,同时冲击着心脏。
能够断言某种东西是自己的全部。对此我很羡慕。不过,能够这么讲,也是因为她具有天分吧。毕竟能够唱出那样的歌。若是能有那般的歌唱能力,露西也会把生命献给歌唱吧。若是自己能在入侵者方面有那个级别的资质,以成为第一流作为目标也不是问题。但是,正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困扰。不可能做到的事不管再怎么做,也只是白费力气。徒劳的事做着只会徒增痛苦和绝望。
“我也能找到类似的东西吗。”
露西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念叨。虽然想要为她献上一个不错的笑容,却仍然只能挤出难看的苦笑。
“大概,是找不到的。”
雨中的她湿润的笑容果然很漂亮。
“凡是落在地上的,都是别人丢掉的废品。捡起来,如果不自己好好打磨、用心保养,那就永远都只能是别人丢弃的东西。自己好好找吧。”
她背起收在盒子里的乐器。
“我叫安洁。每天都会在某处唱歌。因为若是今天不唱,昨天唱的歌就再也回不来了。若是明天不唱,今天唱的歌就算是白费了。明天、后天,不管在哪个地方,如果你偶然听见了声音,就来听我的歌吧。”
露西叹了口气,想要起身。站到一半膝盖一软,又跌坐在地。就这样吧。
凡是落在地上的,都是别人丢掉的废品。我一定,就是那废品。
来往的行人看到自己,只瞥一眼,然后便立马别开视线。只是一眼,就足以看清这是个废品了吧。
有谁会把作为废品的我捡起来,好好打磨、用心保养吗。这样的话,我这个废品,就能稍微变得有价值一点吗。还是说,我会一直是废品,一生、直到死都是废品,作为废品结束一切呢。我希望、不是这个样子。却不敢相信这希望。如果没有人对我讲、你不是废品,如果没有人像贵重品一样捡起我,如果没有人认可我,如果没有人保护我,如果没有人爱我,
我就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
干脆,就这样溶化在雨水之中吧。
这样挺好的。我已经受够了。明明听到了那么美丽的歌声,明明那么的感动,如今胸中燃烧着的却是嫉妒。真厉害呀,能够唱出那样的歌,我却什么都做不到。真厉害呀。好羡慕呀。不公平。不管是谁。这个人。那个人。你们都好厉害啊。我嫉妒得停不下来。污浊的情感不断地从身体各处涌上来。无法抑制。真丑陋。真恶心。我自己。好想吐。好想叫。好想道歉。道歉?向谁道歉?没有人会需要我的道歉的。
“哦?”
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转过头,看到某张略带鱼类特征的脸的一瞬间,露西跳起身来拔腿便跑。
“——啧、喂!不要二话不说就跑啊……!”
不,我会跑的。不论如何我都会跑的。请您原谅我一定会跑的。而且,突然看到那么一张鱼脸,不管是谁,一般来说都会逃跑的。至少,我会逃跑的。不想被看见。现在这幅样子。现在这张脸。也不想被知道。现在的想法。所以,只有逃跑一条路。
露西所到之处泥水四溅。看到能拐弯的地方就拐弯,只管一直跑。压根不去想有没有把后面的人甩掉。
右转了十几回,来到一处较宽的街道,前方出现了一名高大男人的背影。男人没有撑伞。头发、外套和背上的大剑都湿着。露西慌忙停下脚步。高大男人回过身来,挑起一边眉毛。被发现了。为什么,连那个人都来了。莫非是,全员出动……?不会吧,怎么这样。
露西跑回来时的路口,然后拐入另一个方向,前方通往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来到一处拐角附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停下来探出脸一瞧,前方的十字路口正中央,有一名鱼脸人物正叉腰站着,来回扫视附近情况。危险。露西回头又拐向别的方向。不能一直在市场里捉迷藏。没错,要离开市场。但是该走哪里。已经完全搞不清东南西北了。不论如何先向左拐试试,出现了撑着一把伞的女性二人组。
“……啊……”
“露西祥!”
“哇、”
露西又回头转向右边,右转、左转、直行,后方传来了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左转、右转、然后马上左转。总觉得我是在被不讲理地欺负,为什么我非要逃呀,为什么我要被追赶呀。这点愤怒转化为了力量,虽然呼吸越来越急促,但我还能跑。一阵乱闯之后,看样子也离开了市场的中心区域。商店的数量非常少,这一带大概已经是边缘了。转过这个弯,再笔直向前。看,前面已经没有商店了。
露西加快了速度。
“咕诶、”
气息一下子堵塞了。
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衣领。
露西拼命地摆动着双腿,却只能在空中乱蹬,而且这样一来脖子勒得更紧了。总算是落到地面,呼吸顺畅了一些,为什么要拉我,究竟是谁——
“捕获完成。”
“……皮、皮巴涅鲁……先生。”
露西低头咳嗽,皮巴涅鲁立即松开了手。自由了,可以逃了。本应如此,但是,不可能,在皮巴涅鲁的面前,怎么可能逃得掉。全身湿透的皮巴涅鲁,如同与雨同化了一般。不,整个身体都仿佛化成了和自然一体的物件。逃不掉。逃了也一定会被抓回来。
露西蹲了下来。并不是自己想要蹲下来。只是不由自主地就低下头,本能地想要将自己的正面隐藏起来。什么都做不到。即使我是个废品,也不该如此的无力。连逃跑都办不到。连逃跑你们都不让我办到。
好过分。
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我不管呢。”
皮巴涅鲁没有回答。连个答案都不给我吗。
想要哭,哭不出来。天空在惨烈地哭泣。身为废品的我,泪水也被天空夺去了。
有脚步声在靠近,这声音,我知道那是谁。
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即使是这种情景,自己是这样的状态,依然不争气地欣喜得不能自已。
“会感冒的,回家吧。”
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当然了,这种事你也明白的吧?我怎么可能还有脸面回那个家。
“你的心情……虽然我很想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要你在我身边,摸着这肩膀,我单单只是意识到那手的感触,胸口就疼痛得如同破裂。
“说实话,确实不能理解。因为我不是你。就算可以去想象,但不能保证想象的就一定正确。”
不用了。想象也不用了。反正还是不会明白的。就算想象,也只是白费力气。请不要为我浪费时间。但是,你有为我的事情考虑过,光是得知这一点,冰冷的双手就开始发抖,牙齿开始抑制不住地打战。
“这终究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所以你不用在意也可以哦。我想,重要的应该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见到爸爸,想要告诉他妈妈的事。
还想要能够光彩地活下去。
为了这些,我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呀。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呀。根本看不到方向。
“不过,比这更重要的是,现在做什么,我是这么觉得的。”
露西睁开眼睛,眼前是雨滴落在水洼里漾起的一圈圈波纹。波纹与波纹之间互相冲撞、紊乱、消失。仿如不断出生死去的无数卑微生命一样。即便如此雨仍在下。即使现在停下来,总有一天还会下。
“现在,做什么,选择什么,做出某种决断,走上某条道路。我们可以做到的事,说到底也就只有这些而已。就算试图去看清前面的景色,因为天气差,或者有障碍物,而且我个子不高,总是看不清。因此只能定下一个目的地,然后笔直朝着那里走。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理想了。路上可能会被什么绊倒,可能一不小心掉进什么坑里,或者稍一偏离、就在奇怪的地方迷失了方向。我们能够真切掌握的,只有现在这个瞬间。我认为不论怎么样的结果,都是由无数个现在堆积而成的。要说后悔,当然也是有的。总是会发生,让人讨厌的失败。但是,就算失败,在现在这个时刻,有没有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果然还是不同的。至少,我觉得,是完全不同的。”
放在肩膀上的手,离开了一下。
然后,温柔地,又轻轻敲了一次。回家吧。又一次这么说。
露西站了起来。
仍无法面对玛利亚罗斯和皮巴涅鲁的脸。
不过,至少可以站起来。
“明天,大家会一起去地下城。”
早上十点。地下城门口集合。
“你也不用现在就决定。明天再考虑也不迟。总之,现在得——”
赶紧回家,然后换件衣服。
玛利亚罗斯这么说着笑了笑。
于是脑海里便不由描绘出她换衣服的画面,慌忙抹掉了。
所以说,不是“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