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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不知世间险恶(1 / 2)



Omenage 899 4th revolution 26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拖拖拉拉的干什么呢你这吃干饭的死猪!你们这群人就是连垃圾泔水都不如的渣滓!就这样还能被雇佣,还不给我怀着感激之情好好工作你这腐烂的包皮混账……!”



沐浴在怒号中的双手一旦稍微停一下,下次挨上的就不是叫骂而是铁拳了。不管是无视还是怎么样,一定要只管让身体继续动着。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明白,逐渐自己也领悟到了。监督的怒吼狂骂,并不是因为洗碗工们失误了或者在发呆才骂的。应该说,跟洗碗工们怎么样完全无关。监督一直都是那么暴躁,忍不住的时候就大声骂出来打几拳踹几脚,这是他排解情绪的方式。但这也不是说就可以打碎盘子或者偶尔偷懒。监督一直在好好监视着。要是打碎了盘子,就会被打、被踹、倒在地上再被踩上好几脚,擦干净自己溅出的血迹之后,就被解雇、丢到店门外。其他的洗碗工看到这一幕都心惊不已,下决心自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一直平安无事,监督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发作,被他惊吓到的话,一不小心又会把盘子掉在地上,然后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开除。就这样,洗碗工的人数不断减少着。



“好,休息十五分钟!”



监督对洗碗房里的所有人用轰鸣般的声音这般大叫的瞬间,身体一下子就被抽干了力气,几乎要瘫坐在地。



已经聚精会神地连续洗了多久的碗呢。不知道。要说休息,基本上就是走出洗碗房,上个厕所,再在地上坐一会儿,但有没有这回事儿已经记不清了,回过神的时候双手已经又泡在水池中开始洗碗了。



“死白痴!要我说几遍才懂你们这帮狗屎痰盂!碗不是拿来洗的!是拿来磨的!给我从头到脚一丝一毫地磨干净!要是没洗干净怎么对得起顾客!谁来负这个责任!就是你们这帮夜壶!有意见吗!难道你要说是我的责任吗!我这个监督的责任吗!是要让监督大人我这高贵的身躯帮你背锅吗!好大的胆子!看我不打死你!噢啦!疼吗!告诉我你疼不疼啊!白痴!还真敢说疼啊大粪脑袋!这种时候要讲一点都不疼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监督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那怒声和暴力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如果犯错的话、就算不犯错,随监督的心情、当时的气氛、或者说一种趋势,自己说不定就会被选为制裁的对象。露西能做到的事情不多。只有一心洗碗。慎重、迅速、保证不失误。然后就是祈祷。监督千万不要注意我。监督千万不要看我这边。



但是,究竟是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呢。



照着地图总算是找到了万国狂吃美食城。明明是上午却聚集着不少客人。也有不少人戴着头巾穿着围裙,叫喊着来回招呼客人。询问关于洗碗工的事之后,被带到了店内深处。接待露西的是一名衣着高档、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男人一字一顿地报上名字,‘我是经理德怀特•托赫恩博恩’。‘万国狂吃美食城是聚集了世界上所有料理种类的小吃街,自去年开张以来,客人一直纷至沓来,评价极高,今年年初某国王族前来访问,亦满意而归’,这么宣传着自己。‘你作为本店的一员,若是怀着骄傲努力尽责,我们也会对这份付出全力予以回报’,他牢牢地握着露西的手,看上去直率、诚实、值得信赖又具有风度。好的,就是这里了,于是露西便这么决定了。被带到更衣室,将自己的衣服放进橱柜,换上分发的白色制服,干劲更加高涨了起来。而被带到洗碗房见到监督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洗碗房的监督名为,东•巴纳德•斯坦因沃尔夫十三世,是一个直冲云霄般的高大男人。身高毫无疑问超过了二美迪尔,光滑的头顶上没有一丝毛发,因此这二美迪尔的身高毫无水分。厚实的肌肉看上去就像是铠甲一样,穿在上面的白色制服紧紧绷着,好像马上就要涨破。下巴上覆盖着看上去很坚硬的胡须,嘴唇红得奇怪。被那双圆睁的双眼一俯视,就瞬间理解了躺在砧板上的食材的心情。也就是,无力挣扎,无计可施。还请至少,不要让我太疼,快点给我个痛快,这样还相对好受一些。



东•巴纳德•斯坦因沃尔夫十三世,十分遗憾,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的工作不是驱使几十名洗碗工不辞辛劳、专心致志地洗碗。让洗碗工们无时不刻不处在痛苦与恐怖之下,这才是他真正的任务。



能代替你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蛆虫。这是监督经常说的话。既然这样,我不干了。就让其他的人来代替我吧。虽然想这么说,好几次都差点说出口,但还是办不到。因为的确有人这么说了,而那人之后的遭遇露西都看在眼里。



监督一瞬间便爆发了。将那人倒剪双臂,整个人拎起来,用树干一样的双手掐住脖子,那人一晕过去,监督又叫着‘没种的家伙,给我打起精神站起来’把他往地板上一丢,不断地踢、踢、踢、踢。当然,对方已经彻底晕过去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打起精神。但监督是不会管这些的。最后监督命令几名洗碗工把那人丢到外面去,那人已经不能动了。连痉挛都没有。他还有气吗。不知道。说不定,早已经死了。总之,这就是胆敢对监督辞职的人的结局。



也就是说,逃不掉。



至少,在今天结束之前,拼了命也要洗碗。



如果不想丢掉这条命,就去拼命,真是没道理。



要说没道理,从早餐到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吃,却感受不到空腹感。用来洗碗的水很冰,冻得手发疼,然而逐渐也感觉不到了。不如说,已经无法分清盘子泡沫水手指手掌了。



从哪里到哪里是盘子,从哪里到哪里是自己的身体呢。这是水还是泡沫还是碗还是手指呢。我是在洗碗,还是在被碗洗。洗着碗的,不是我而是碗吗。原来如此。我是碗。然后,我在洗碗,而我又是碗,也就是说,我在拼命洗着我。这是多么理所应当——



“好!收工!换班了!立即从这里出去!回去之前记得拿好工资!如果你想无偿工作倒也没问题!”



伴随着监督大声的宣告,洗碗房全员都迸发出了欢呼。露西不假思索地蹦了起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喊叫。等平静下来,感受到的情绪并不是单纯的喜悦。好像脑浆迸裂、却不知为何极度的舒爽,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正是为此才活着的,为了这种快感。看看周围,有同样跳着蹦着的人,也有抽泣着的人。哭的人不只一个两个,有很多。我并不觉得这很奇怪。哭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办到了。我们办到了了不得的事。大家一起挺过来了。露西无言地和同伴们互相搭着肩,一边蹦跳着一边走出洗碗房。虽然年龄性别都分散着,但大家都是同志。是一起从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战友。互相拍着肩和背,互相交流、慰劳着。能够共享这份喜悦也是理所当然的。真辛苦啊。真的是、真的是。虽然很辛苦,但终于结束了。结束啦!但是,那家伙真不妙。那个快结束的时候倒下的。是不是死了。应该没死吧。是吧是吧。只是,再坚持一会儿就结束了呢。真可惜。嘛,这都是运气!运气!没错!我们的运气还真好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说的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在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一名身材较瘦的年轻同志告诉自己把制服放在橱柜里就行。橱柜钥匙之后拿工资时是要还回去的,明天出勤时再去领钥匙就好。



“你是新来的吧。”



“是,没错。”



“我叫贝可塔。姑且,是从这里刚开业就一直在,也算是老员工了。”



“一开始就在这里,那的的确确是老员工了。”



“嘛,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叫什么?”



“啊、是,我叫露西•阿什卡巴德。”



“虽然看上去像是女的,不过既然你用这个更衣室也就是说是男的呢。”



贝可塔刚才就在近距离处换衣服,也许看到了露西的裸体。主要还是因为更衣室是男女分开的,如贝可塔所说,这里只有男人。不过虽然都是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贝可塔的眼神有些奇怪,如同来回舔着露西一样的视线,光溜溜的皮肤看上去有点像蜥蜴。稍微有点不舒服,不过一定是错觉。毕竟他是同事,是同志,是前辈。



“不过,还真是厉害啊,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洗碗房工作。”



“是呀,我也觉得我自己真是厉害。这里,淘汰速度真的很快。”



“……是呀。”



于是兴奋便消退了。回身一看,刚才的那份狂热到底去哪儿了呢,更衣室中变得安静起来。并不仅仅是露西。大家都回过神来,开始产生疑问了吧。为什么我会这么开心呢。因为从那个战场上活着回来了?一起?从某处?然而并不是同心协力一致团结做了什么。大家都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各自为战。我们不是战友,这都是错觉。



“那个,能问个无聊的问题吗。”



“什么?”



“一般能在这里……那个、留多久。”



“你是问新人能在这里继续干多长时间吗。”



“是的。”



“我也不清楚。不可能了解所有人的情况。毕竟这么多人。嘛,肯定有人干一两天就不干了,但也会有打算长时间做下去的。”



贝可塔露出难看的笑容,



“会上瘾的啊。那个,结束之后的感觉。不体会那种感觉,就好像没有活着的实感一样。钱也是,做得好的话也是能好好拿到三千的。一天三千也不少了。当然也是看监督心情。还有,作为前辈我告诉你一点,这工作就算中间断上一两回,也还是可以继续干的。”



“中间断上……?”



“就是自己擅自不来了。要是某天某个人没有出现,一般就会觉得那个人不打算继续干了。然后过上几天,那人又出现了。若是反悔了,又想重新干的话,只要去找经理,他一般都会同意的。这种事还蛮常见的。虽然我还没这么做过。当然要是身体不舒服休息也是没问题的。毕竟是按日薪结算。只要出现了好好工作,就能拿到钱。橱柜倒是只保留两天,不过大不了到时候再换新的橱柜就行,所以也没人往里面放什么东西。”



累了就休息。就算中断了,还可以再来工作。听到这一点心情变得好了一些。不过当走出更衣室,在监督室里拿到工资的时候,自己对继续这份工作的信心一下子便濒临崩毁边缘。



“喔,你是新人露西•阿什卡巴德吧。本监督大人今天在此授予如同蛆虫的你应得的报酬,还不感恩地收下。”



东•巴纳德•斯坦因沃尔夫十三世,从纸袋中取出一枚硬币,用指头叮地一弹,硬币以抛物线撞倒墙壁、落在地板上。露西弯腰捡起了硬币。



这是、



这带着点黄色的铜色硬币是、



货真价实,面值一百达拉的铜币。



“……只有,这个?”



“你有什么意见吗?”



抬头一看,监督的太阳穴处浮起了青筋。



露西只能来回摇头。



“不、没有、哪、哪里敢有、意、意见……”



“因为你是新人!新人就只有新人的待遇!想要更多的钱,就给我好好干!往死里干!证明给我看你不是蛆虫!监督大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试着得到这千里眼监督的认可吧。不然你永远都只是一条蛆虫!”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必须要得到承认才行。要更加迅速、连续不停地用超高速洗掉大量的盘子。就算浑身渗血也要努力下去,努力下去、努力下去、成为在洗碗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洗碗的革命者、洗碗大师、最终被称为洗碗之神。成为这样的人,就能被监督认可了。



去你的吧。



做不到。



而且也压根不想努力到那种程度。



来到街上,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虚脱了。



明明已经累到这种地步,累到不能再累了,一百达拉。那种重度劳动的报酬,就只有一百达拉。就好像说我这个人只有一百达拉的价值一样。真是悲哀。



没有考虑明天应该怎么办。虽然很多事情都在脑中浮现出来,但是根本没有力气去想。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面对夜幕下艾尔甸的危险,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露西忍受着空腹以最快速度走上回家的路。



终于回到多玛德君的家,门上方现出了啾的脸。



“啊……我回来了。”



“咕。”



啾打开大门,在玄关处,玛利亚罗斯走出来迎接。



“欢迎回家。”



“我、我回来了。”



不敢直面那张脸。这样不对。好好地找到了工作、认真地干活、挣回报酬,应该堂堂正正地挺着胸回来才是。虽然倒也不是说真的要挺着胸,但还是不想用这种疲惫不堪的状态和玛利亚罗斯对视。



“你饿了吧。晚饭我和多玛德君和啾已经先吃过了,不过也留了你的份,要吃吗?”



“是、是。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了。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啊。”



“不,那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抱歉。”



又道歉了。



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要生气了吗。偷偷向上瞄了一眼,结果,玛利亚罗斯又是像之前那种‘这孩子真是的’一样的表情,又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有点像是年长的、大姐姐一样的微微笑容。



感激之情奔涌而上。



我可以哭吗。



不行。是。明白。我不哭。我说到底也只是一百达拉的男人。作为只有一百达拉价值的人,没有在玛利亚罗斯桑面前哭的资格。反正就是配不上。不,因为都是男人,所以根本不存在配得上配不上的说法。



来到客厅,多玛德君在沙发上睡着。皮巴涅鲁正在用餐。露西被玛利亚罗斯催促着在餐桌边坐下。啾端来了自己的晚餐。玛利亚罗斯则坐在皮巴涅鲁旁边。



“今天轮到多玛德做饭,所以是咖喱。多玛德只会做咖喱。”



“咖喱……”



应该是料理的名字。没有听说过。在白米饭上覆盖了黄色的像是浓汤一样的东西,能闻到香料的味道。样子很奇特,看上去应该有些辣。因为是多玛德君做的东西,稍微有些不安。总感觉那个人看上去不太擅长做饭和家务。但玛利亚罗斯已经吃过,皮巴涅鲁也顺利地动着勺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尝了一口,辣的确是相当辣。不过意外地,越是吃越有一种上瘾的感觉。因为很有刺激性,食欲也被吊起来了。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盘,啾又端来新的,结果,一共吃了四盘。吃得好饱。



“啊。莫非这东西,就是因为辣所以才叫咖喱 的吗?”



“谁知道呢。关于这点先不管。”



玛利亚罗斯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浮现出些许苦笑。



“看上去还真是辛苦。你的第一份工作。”



“诶。呀,没那回事……”



“中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