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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2 / 2)




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说这种话。



「怎么样,这次就当我只是过来传话,放我一马吧?」



「传话?你在说什么……」蜜皱起眉头,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明天晚上七点。」



「……明天……该不会?」



让她怒气全消。



「地点在你们的学校。你们全部都要来。我们全面开战,杀个你死我活。很好玩喔。一定会非常好玩。应该会成为从过去到现在最差劲、最下流的一场厮杀吧。」



指定时间日期。言下之意就是——



「意思是你们会在那边等我们去杀你们?」



「哼,说不定是你们自己跑来送死喔?反正随便了。结果死的是哪边都无所谓。无论情势如何发展,我都要达成我的目的。」



「目的?你究竟有什么……」



「喔喔,对了……我就当个好人再告诉你一件事。」



无视蜜的疑问,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朝玄关退了一步。



「树的目标不只你们,还有……直川君子,以及森町芹菜。」



同时说出让蜜不明就里,而且更令她惊愕的——名字。



「你说……什么?」



「你们如果过来学校,我们就晚点再处理她们。要是不来……就会像今天一样,在任何时间地点行动。你们绝对守不住。哼哼……懂了吧?」



蜜的思考停滞,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啧!等……」



话一说完,他便大步朝背后一跳。原本已经上锁的大门兀自敞开,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有如被外面的空间吸出去一般飞到门外。



着急的蜜打算追出去,又想到不能丢下昏倒在地的君子一个人,只好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那个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悔恨彷佛抡起拳头,蛮不讲理地折磨着蜜,但是蜜也已经无计可施。



蜜确定背后的君子遗在睡,于是抱起她,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向电话所在的客厅。



++



于是。



当天晚上,每个人接到舞鹤蜜的联络都很惊讶。



问过所有人的意见之后,城岛晶立刻整理出结论。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入睡,但是过了一个晚上,太阳依然无情地升起。



表面上一如往常的日常结束——



最后一夜,就此来临。



++



秋阳短暂。



过了傍晚六点半,太阳已经挂在西方的山顶,令人无法不联想到黄昏。



我看着穿衣镜,确认身上的制服是否整齐。



把戴着硝子送的手环的左手放在左胸。



心跳又强,又快。我感到紧张。



比半个月前和爸爸重逢时还紧张。比五天前去码头找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时还紧张。



想就此结束一切——是这样的决心与气势,令我的心跳加速。



我环视自己的房间。



摆设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差别。最大的变化,应该只有多了几个书架,还有换张大床吧。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贴什么海报,而且从小使用成人尺寸的书桌,没有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我不用闭上眼睛,也能够回想起过去的情景。



——六年前的那一天,硝子来到这个房间。



衣着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身上带着杂讯,是个孱弱枯瘦、彷佛随时会消失的女孩子。在虚无缥缈之中感觉得到坚定的意志,令我为之惊愕,同时颤栗——更被她所吸引。



后来过了六年。



爸爸和妈妈消失,少女长大成了我的情人,双亲归来变成我的敌人。



原本不存在的哥哥。   



不应该诞生的我。  



狠下心割舍的青梅竹马。



新结识的友人。



去了远方的朋友。



要回顾这一切,似乎还太早了。



将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看着这里的感慨藏在内心深处,我离开房间。



没折好的睡衣扔在床上。待机状态的电脑。



走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走到隔壁——硝子的房间,打开门。



以女孩子的房间来说,实在过于简单朴素。如果没有我送她的布偶和洋娃娃,说不定会有人觉得这里没什么生气。



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硝子的味道。



在爸爸妈妈消失之后,我就不太常进来。硝子长大了,这也在下意识里成为顾忌,有事找她时多半只是敲门叫她出来。不过硝子本人倒是会肆无忌惮地闯进我的房间。



我关上门,走在通往楼梯的走廊。



柱子上留有量身高的刻痕。我不记得最后一次量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最新的刻痕位置在我的胸口附近。



楼梯。我曾经两度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



客厅。我的生活大部分在此度过。



爸爸妈妈也是在此消失。



在这里吃饭、看电视、看杂志,和硝子度过每一天。



即使失去一切,日常依然持续。这里正是日常的象征。



我并不打算与此告别。然而视觉却想将这幅景象烙印脑中。



玄关传来开门声。



我过去一看,硝子正好走进家中。



「你上哪去了?」



「啊,没有。」硝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我去帮院子里的树浇水。」



「这样啊。」院子的部分我完全不管,但是平常应该没有特别帮树浇水。看来硝子——心里应该也有什么想法。



「准备好了吗?」



「请稍等。」硝子脱了鞋,看着挂在玄关的镜子。



只见她开始整理缎带,我便绕到她的背后。



「我帮你重绑吧。」



「好。」硝子顺从地点头。



我先解开缎带,拿起放在鞋柜上的梳子梳理她的头发,抓成一束,拿缎带穿过、绑好,整理成形。之前绑过好几次,手已经记得动作。



「好了……这样可以吧?」



「可以。」硝子没露出明显的表情,看在我眼里仍然像是在笑。



「那么……我和里绪约在公园。然后佐伯老师先去载舞鹤之后,就会过来接我们。」



「走吧,主人。」



我们四目对望。



硝子踮起脚尖,挺起胸膛。我弯下腰,曲着身。



我们接吻,相视而笑,然后——走出家门。



对面的屋子映入眼中。我看向硝子。她点点头告诉我:



「没问题。芹菜学姊在家里。」



老实说,我一直在想到底应不应该离开她身边,犹豫了一整晚。



舞鹤说过,昨天晚上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对她这么说。



爸爸的目标是森町芹菜和直川君子——



我完全想像不到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意图何在。难道是有什么内情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或者纯粹只是为了让我们不知所措撒的谎。无论如何,既然他都威胁说我们不去就要先对付她们,不管是表面配合还是真有意愿都只能去了。



没办法中的办法,只有让小町先去学校。



同样的,我们也预计让小町留在小芹家和远见家监视。



我们会比他们指定的时间稍微晚到,故意这么做,藉此确认小芹她们会不会遭到伏兵攻击,再去找他们。这么做会对里绪造成负担,但是即使超越她的极限,也只能请她尽力。我要充分利用她,直到她失去意识为止,甚至失去意识也要打醒她继续利用。这是我能对里绪表示的最高标准的礼貌。



「主人。」硝子握住我的手。



「我们走吧。」



「好。」心中还有所留恋。



可是正因为如此——更要回来收拾我的眷恋。



我们迈开步伐。



++



我轻轻瞄了森町家一眼,手握着主人的手。



我撒了个谎。



我不是去帮树浇水。而是瞒着主人偷偷跑去森町家。



跑到家门前的邮筒。



前天晚上,主人告诉我了。



原本他一直不记得,现在已经回想起来。



说不定今天之后我就会消失了。那不如——想到这里,我认为应该让她知道这件事。



我这样算卑鄙吗?不,肯定是卑鄙的。



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的固定剂、我的主人也一样卑鄙。



交握的手如此温暖,前行的脚步如此规律,我们就这么走着。



心里想着或许会死,可是我不打算死。



回来之后,我还要吃冰箱里面那个特地留下来的布丁。



++



走下自己居住的大楼,目光无意间看向脚边。一片枯叶掉在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进来的。虽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却也足以让柿原里绪驻足、回头——带着微笑,看向自己几乎每天在走的这条路。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不过心里的确想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这里是父母给予里绪,是她一个人的住处。她是从三年前遇见小町、接纳小町,有了决定性的改变之后才住在这里。



无法分辨他人,行动原理和伦理观也不同于以往——讲得明白一点就是发疯。为了隔离这样的女儿,双亲买了这个房子给她。他们的心情如何,在里绪变成这样以前对她灌注多少的爱,她完全不记得了。因为她变得一点也不在乎。



就完全割舍日常适一点来说,自己的确是和珠子很像——她不禁心想。



回想起前几天自己在顶楼对晶说过的话。



「……里绪也和殊子一样啊。」



自己也和殊子一样弱——就是这样。



假如今天小町消失了。输给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和镜,失去「有识分体」(分裂病)。即使如此,里绪恐怕还是无法回到日常吧。



里绪早已不知道已经割舍的日常长得什么样子。



而且她也无法想像失去小町之后留下来的欠缺该如何填补。由于与她同化的世界太大,使她深信造成的伤口根本好不了。



既然不记得切断的手脚长成什么样子,又怎么能再生。



她能够像这样展露笑容,是因为遇见晶和硝子,殊子和妮雅,还有蜜的关系。自己不过是个虚假的世界,是个怪物,只是和同样的怪物交朋友,在这样的关系中找到日常而已。如果自己不再是固定剂,和晶他们的关系也会跟着断绝。而想恢复日常又办不到。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完全的虚无。分辨不出任何人,只能够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孤单地活着。这不能算是活着。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结束时,所有人都不会失去世界。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打倒城岛树后所有人都能毫发无伤,他们一定也无法迎接一个和昨天相同的明天吧。



里绪是这么想的。



不久之前她就察觉一些端倪,昨天听说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想要直川君子的命之后,她便做出具体的推测。开了一个又一个名为虚轴的洞,不断用「修正力」填补它们造成的欠缺,这个世界——大概快要到达极限了吧。



所以就连原本并非虚轴的直川君子也成了令世界失去均衡的原因。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昨天一定是想去填补她造成的漏洞。



她不知道晶发现了没有。可是她不想说。也不敢说。



因为她已经是个没有虚轴就活不下去的人。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对吧,小町?」



对着在脚边抬头看她的小町笑了一笑,里绪再次迈开步伐。



或许又会有人像殊子一样消失。可是如果因此踌躇不前,说不定会害得所有人都落入同样的下场。



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最重要的是晶不希望这样。



只要有这个理由,便足以驱使名为柿原里绪的自己奋战。



「那就加快脚步吧,小町。要是拖到约好的时间就麻烦了。」



脚边传来一声「喵。」以示回应。



里绪不再回头,哼着歌冲下大楼的楼梯。



++



蜜在殊子的房间里换衣服。



为了一个人穿好这件衣服,她吃了不少苦头。



尤其是她还为了尽量不动到家具和随处摆放的东西而处处留意,更是花费不少心力。花了平常的两倍时间,终于换好衣服的她深呼吸,走出房间。



心跳很快。但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杀意所致。



身为虚轴的本能。冲动。为了即将来临的虐杀所做的准备运动。



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她如此心想。



她决定在事情结束之后,再次和君子保持距离。这五天只不过是紧急情况。照理来说,自己完全不应该和君子有任何瓜葛,却不小心因为寂寞和伤心而放纵自己,打破自己订下的约束。



所以到此为止。



轻轻走过走廊,走下楼梯,小心不让君子发现。她应该在客厅准备晚餐。不要发出声音就没问题了。



「……小蜜?」如意算盘还没打完。



「啊……」不知道是碰巧,还是蜜发出声音。



她和离开客厅来到走廊的君子碰个正着。她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但是已经太迟了。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露出微笑对君子说声:



「我要出去一下。」



「咦,是吗——?那么晚餐呢?」



「对不起。我今天应该会直接回家吧……」



「这样啊——」君子看起来不介意,接着又这么说道:



「那么我还是会先做你的份——你要回家就放着吧。」



——对了。



这个女孩就是这样。蜜在觉得抱歉的同时也感到高兴。



「不用这么客气。」



说归说,君子大概还是会做吧。



就在蜜这么心想时,君子突然上下打量蜜。



「这套衣服好漂亮喔——」然后眼睛一亮出声赞美。



「是啊。」蜜心想她第一眼看到竟然没发现,只能面露苦笑,坦率地点头接受称赞。



她身穿一袭完全不像日常穿着的礼服。



颜色是黑色。质料是天鹅绒。裙摆和两袖设计左杭确对称。



曾经弄得血迹斑班又破烂不堪,多亏有佐伯妮雅才能变回原样。



蜜面对君子,稍微伸展双臂,像是在炫耀:



「这是很久以前……姊姊给我的。」



「是喔……真棒——」



「好看吗?」



「好漂亮——而且很适合你。」



「君子穿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啊哈哈——我不适合啦——」



君子关怀大笑的模样,令她回想起两人换穿衣服的过去。



对了。如果——如果我今天死了。



衣橱里那些衣服,不知道君子会不会收下。



会不会像那个时候一样爱穿。



蜜一方面想着不会有那种事,一方面又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会收下的话,那么死了也无所谓。接着又想:就算没有死,活着回来之后也可以挑几套送给她。



「那么我该走了。」



蜜走下楼梯,经过君子身边,穿上事先放在玄关的鞋子。一黑一白的漆面皮鞋。这也是殊子送给她的。



她正准备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从背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君子的声音。



「呐,小蜜。」



「嗯?」蜜的手放在门把上,应了一声。



——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或许是对昨晚的事情还有些微印象。



君子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迷糊佣懒,而是非常恳切、非常认真。



「你一定要回来……不可以不见喔。」



这番话。



她的这番话——



让蜜再也按捺不住,整个人转过身。



用力抱住一脸不安的君子,在她耳边轻诉:



「嗯,没问题……我一定会回来。」



没错。没问题。



我才不会不见。



我才不会像那个笨姊姊一样消失。



++



森町芹菜都看在眼里。



手牵手离去的两个人影。



虽然她只是从窗帘的隙缝偷看,但是绝不可能看错。



两天前。晶拒绝了她,她也拒绝了晶,之后她便郁郁寡欢,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只对妈妈说自己「不太舒服」饭也吃不太下。



星期一该带着怎么样的表情去学校呢?她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最后开始钻牛角尖,心想加果会见到他,不如干脆别去学校。



同时对面的屋子似乎变成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莫名事物,令她非常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要想偷看。然后。



她看见他们两个走出家门。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看起来相当紧绷,让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而且有件事令她更加好奇。



在两人出门之前没多久,硝子来到家门前,丢了一样东西进邮筒。



那不知道是什么?



他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他。别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虽然试图说服自己这么想,还是压抑不住。芹菜走出房间,在玄关穿好鞋走到信箱。她在里面摸了几下,在空荡荡的信箱紫只找到一个信封。



——「森町芹菜小姐收」



没贴邮票,没写住址,只有收件人。



从胶水未干的封口一扯,封口就开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端正的字迹写着简洁的内容。



芹菜学姊: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或许道歉也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所以才写了这封信。



他没有失去和你之间的回忆。



理解纸上文句的含意时,芹菜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这是什么意思?她带着急切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他撒了谎。



所以请不要担心。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到来之前一样,是个善良的人。



如果我死了,你也看不到这封信了。



可是我还是要说。



他——晶,还请你多多关照。



城岛硝子。简洁的信件,最后以署名作终。  



「硝子……?」



她不觉得上面写的是谎言。



非但不是谎言,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简直就像接下来准备赴死。像是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因此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决心从文字、笔迹,甚至折信的方式都看得出来。



——是啊。



我都知道。



发生在半个月前,整个学校变得很奇怪的那起事件。



当时得知了一个事实。名为虚轴的怪异存在。



硝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晶在硝子来到这里之后产生变化。



我被他明确拒绝。他说过,我没有办法回应小芹的心意。



脱离常轨的奇异现象。从天而降的成堆零件。



然后有人消失——晶亲手杀了某个人。



之后迷迷糊糊过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是津久见逆绘,还有数户同学在照顾我。那段期间内我就像在作梦,但是依然记得。



没错——我记得一切。



我很害怕。不想相信那个拥有莫名其妙的力量,杀了人还满不在乎的人是晶。可是记忆中的那一幕的确是事实,我非常确定,也因此对一切绝望。觉得自己认识的晶已经不复存在。



可是,或许我错了。



说不定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说不定是我误会什么,其实有很复杂的理由,就像这封信上说的,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的、乍看之下不太可靠,其实却很能干的「小晶」——



得去确认一下才行。她不禁心想。



要跟踪他们,好可怕。想到可能遇到危险,脚便不住颤抖。可是如果未来得一直害怕他、一直活在被丑化的回忆之中,只会更可怕。



她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大概还追得上。他们还没走远,这附近的路也不算复杂。而且他们穿着制服,说不定是要去学校,即使跟丢了也可以直接去学校看看。就算到时候没找到人,努力过后也比较能够死心。



——芹菜迈步向前。



心中灿烂美丽的回忆引领着她前进。



如果说有所谓的不幸,大概就是小町还没抵达森町家吧。



++



能够发现她准备出门,几乎是个巧合。



因为她一直请假没来学校,所以很不放心,本来想在远方观察一下,结果刚好看到她。原本只是在屋子外面看一下就走,这样的行动实际上根本没有意义,然而他就是坐不住。



我们的同班同学,她的好朋友绪方美弦也很担心。



敷户良司一路上就这样说服自己,却在前往森町芹菜家的途中,在别人家前面看见芹菜。



他观察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



芹菜每到一个转角,就贴到墙边,做出像是窥伺前方状况的举动。似乎是在跟踪什么人。他怎么看都只有这个可能。



理所当然的,良司不太好意思出声叫她,只好尾随不知道在跟踪谁的芹菜,跟踪在后。



简直像个跟踪狂。想想自己的行为,忍不住苦笑。



事实上,他和跟踪狂也相差不远。他从一年级就喜欢芹菜,却迟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



因为他知道芹菜喜欢青梅竹马城岛晶,即使告白也不可能会成功。而且晶和他交情很好。



自己怎么可能胡乱告白,破坏现在的关系?更何况这样对晶不好意思。



他觉得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够了。每天可以在班上见面,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一天结束之后就分开。在一起的机会也不算少,不应该强求更多。



——只是。



他偶然看见芹菜时,感觉她的状况非比寻常,于是便跟了上去。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然而他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阻止不了。



敷户良司不知道,他的行动应该归因于什么。



虚轴被晶消灭,受到修正力影响的他,对于芹菜为什么这么奇怪、为什么将近半个月没来学校,其中的原因完全忘得精光。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的虚轴引发波及全校的大事——



晶和硝子是虚轴。自己曾经一度与他们为敌——



曾是他的情人的鸳野在亚——



关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以及城岛树的事——



有关最近半个月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记忆——世界都不允许他观测。



尽管如此,有如偶然看见留在记忆深处的些许残渣。



良司没有多想什么便跟在后方十公尺处,看着一路小心翼翼的芹菜。



他们穿过巷弄,沿着国道前进,来到熟悉的道路。



——终于抵达学校。



++



和里绪会合,等待佐伯老师来接我们,坐上车过了大约十分钟。天空笼罩一片微暗,星光乍现的七点十五分——我们抵达敌人严阵以待的学校。



我们从后门进入校园,守规矩地把车停在教职员停车场。操场上还有学生三三两两的在练习。应该快结束了吧。他们指定的时间真是只顾自己方便,完全不管学校的状况。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话说回来……这个组合也够奇特了。」



重新审视一下,真是相当奇怪。



两个人穿制服。一个人穿自袍。一个人穿运动服。最妙的是哥德风。



「……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舞鹤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没有什么意见。」



见到她身穿殊子送的礼服,我又能抱怨什么。



「我觉得你很可靠。」



「……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会给你什么好处也不会感到高兴。恶心死了。」



听她的回嘴,我耸了耸肩,放心不少。



「呵呵呵呵……对了晶同学,你对我的装扮没有任何看法吗?」



说着说着,背后传来一个略嫌阴沉、又像是在期待什么的声音。



——呃、老实说,我是刻意不提的。



佐伯老师的白袍下方,穿着和之前一样的紧身皮衣。



「很好看啊。妮雅这样穿好可爱。」



我完全无法理解里绪是以怎样的心情用「可爱」两个字形容倥伯老师的穿着,但是佐伯老师听了眼睛一亮。不过那是猎奇杀人犯找到可以埋尸体的洞那种感觉。



「啊,谢谢。会这么说的人只有里绪了。真是让我高兴地想在这里自焚。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史蒂芬妮也和我在一起。嘻嘻。」



没错。这个人比上一次更夸张。



平常坐在她的汽车副驾驶座,那个缠着红墨水绷带的熊宝宝布偶——史蒂芬妮,现在也在白袍的口袋里。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史蒂芬妮会把可恨的敌人全都咬死……当然,因为史蒂芬妮怨恨所有人类,杀完敌人之后会连我们一起攻击。」



「……主人。」



硝子已经完全搞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叹口气说声:



「我们这样没问题吗?」



「对上警察大概无计可施吧……敌人打一一0报案就完了。」



「到时候即使没受伤也得住院吧。」



「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杀了他们也可以靠精神监定获判无罪。」



我半开玩笑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思考完全被老师污染……真糟糕。



「现在呢?时间早就过了,怎么办?敌人怎么了?」



舞鹤不耐烦地问道。



「已经来了。一里绪如此回答: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有晶的爸爸妈妈。全部都在。」



「在哪里?」



「里绪和晶的教室。」



「……真是坏习惯。」



这次轮到我不耐烦了。



二年三班。那里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首次策划——五月的事件时,和皆春八重以及直川浩辅战斗的地方。怎么想都是故意的。肯定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提议的吧。



「小芹他们呢?」



「没问题。房子周边没有虚轴。」



森叮家及远见家方面目前没问题吗?



「……好。」



我重重呼口气,暗自抚平窜过背脊的紧张,望着所有人。



「走吧。」接着宣言。



我先看了佐伯老师一眼:



「……准备好了吗,『unknown』(摇摇晃晃)?



尽情挥洒狂乱的命运吧……当我们的命运走上不好的方向时,你要立刻玩弄、凌辱,好好款待一番,让命运择日再来。」



「呵呵呵呵呵呵。」佐伯妮雅笑得诡异。



「戒慎恭敬,谨遵卿命!…我的血肉骨头、五脏六腑,都将规避一切厌恶一切拒绝一切,完美地克服一切呈现在你眼前……应该可以吧。我没什么自信。嘻嘻。」



接着我看向舞鹤:



「轮到你出场了,『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那里是教室,是你最拿手的封闭空间(inner ground)。充分发挥你的杀意吧。放肆舞动你的敌意吧。凭藉恶意奋战吧。千刀万剐切割一切,让我们沭浴在血雨之中吧。」



「用不着你来说。」舞鹤笑得狂妄:



「叫他们尽管发抖吧。我绝对会杀了他们。既然我都说了,这些话就是事实。然后等我尽情将他们破坏殆尽……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觉悟吧。」



对里绪说道:



「走吧,『有识分体』(分裂病)。



我信赖里绪。我肯定里绪是足以利用的人。所以就分裂己身将一切化为同一,平等地搔抓他们啃食他们喵杀他们,咽下他们再反呕出来吧。」



「OK。」柿原里绪笑得天真:



「里绪是晶的棋子。里绪是晶的手。里绪是晶的脚。里绪、里绪、里绪,所有的里绪都会和晶在一起,如里绪最喜欢的晶所愿,将一切全部变成代名词。」



然后对着虚无的天空:



「你看得到吗,『闹钟』(忐忑不安)?



看不到也无所谓。听不到也无所谓。你只要负责计时就好。你的未爆弹由我继承。导火线已经点着了。你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而且还要百倍奉还。」



最后。



「……我的情人(all in one)。我的家人(all in one)。我的所有物(all in one)。我的一切(all in one)。



敌人是世界。够资格当我们的猎物。我们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将要囊括一切定义一切,将一切导上唯一的毁灭!」



「是的,主人。」硝子的微笑,是无表情的决心:



「我是你的。是你的情人。你的家人。你的所有物。因此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不存在一切踌躇与宽容与犹豫,不混有一切怜悯与同情与哀惜,冷酷、伶俐而纯粹的——你。只要有你,我……将卑躬屈膝,以机械的无情与人类的激情,竭尽所能完美达成你的命令!」



于是我牵起点头的她。



我,我们——开始行军,前往教室。



++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操场上几乎没有声音传来。



在他们久候多时的教室外面,走廊上终于出现人的气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因为喜悦与期待,还有恐惧与惊悚而浑身发抖。



「……哼、哼。」



人影有五个。



看来对方真的使出全力,前来反抗他们。



他完全没耍任何小手段。



既然杀害直川君子的行动失败,现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杀了那个失败作,将他沉进虚数域之海——如此而已。



他不明白父亲有何意图。父亲表示这场战斗的结果只是计划的一环,甚至连输赢都不需要执着,这让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感到无法理解,同时更感到不安。



母亲也一样。既然她用以判断一切的依据,只有理论、定义,以及对丈夫的顺从,肯定可能在紧要关头抛弃他。



身为城岛晶。作为城岛晶。



这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未能诞生的城岛晶的唯一愿望。



只要杀了失败作,就只有自己可以成为城岛晶。到时候无论他有多么不成材、多么不符合父母的期待,他们都只能爱他。



「呐,树,开始了。」



对背后的父亲露出参杂尊敬与怯懦的笑容。



看着那个眼神依旧无法理解,像是在嫌麻烦的眼睛:



「我想变成你的儿子。想继续当你儿子。弑父的程序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你该看着我离巢了……对吧?」



「哼。」父亲轻哼一声,用嘴角玩弄没点火的香烟:



「这个嘛,加油吧。」



「听好了,镜。」



他对身旁的母视,献上交织着亲昵与怜悯的微笑。



看着身上穿着原本以为没机会再穿的学校制服,看起来相当开心的少女表情。



「谁才是失败作、谁才是不成材、谁才是代替品,你就看个仔细吧。然后守护优秀的一方,对于劣等的一方……就像鬼子母神一样将他淘汰吧。」



「……呵呵。」母亲以充满慈爱的、佯装慈爱的表情点头。



「没问题的,晶。有我在。」



人影伸手放在门上。



那个家伙每天上课的教室,原本应该是他每天上课的教室,门缓缓拉开。那个家伙带着原本应该跟在他身边,和他是同类的虚假世界。



唉,多令人憎恨,多令人羡慕。



做弟弟的竟敢反抗哥哥,怎么可以这样。



门打开了。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敌人从阴暗的走廊,进入亮着灯的教室。



「嘿,失败作。」



从无法出生到现在体验过的所有情绪全写在他的脸上,他带着珍藏已久的扭曲表情,对眼前的弟弟嗤笑:



「来吧,结束了。开始了。我要杀了你。来杀我吧。我要撕碎你。来撕碎我吧。我要以妄想及幻想作为交换,让你见识到现实与真实!你和你那些虚假的世界……将会由我这个虚假的世界将会加以击灭,让我成为真正的世界!」



弟弟没有回应。



只是默默地用手上那把机械构成的剑指着他。



++



我不发一语,对挡在我前方出言挑衅的哥哥举起剑。



已经不需要多费唇舌。话语对他们不会有任何作用。



各种情绪在心头浮现又消逝,但是全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硝子在我背后严阵以待。



里绪在一旁令小町分裂,守在硝子周围。



舞鹤在我身边,头发蠢蠢欲动,唇间发出声音。



佐伯老师站在最后面,影子不断翻涌。



总觉得殊子似乎在某个角落冷酷笑着。



没错——



现实如幻梦。夜梦乃真实。



就让我们这些幻梦的产物,反噬他们那些现实的具现吧。



我不发一语,笔直向前跳跃。



终焉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