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 2)
下一秒钟,现场出现两个柿原里绪。
一个全身遭到贯穿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毫发无伤。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识分体』妳的分裂和虚轴本身相比非常不稳定吧?看看妳……妳就死在妳的身旁,妳的死可是会反馈到妳身上喔?」
里绪面无血色地站立,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自己。
地上的里绪不断痉挛,然后渐渐停止动作——最后消失。
那是死亡。
自我的消灭。
还活着的自己必须承受一切。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最纯粹的恐怖直接侵袭精神,全身的热量突然消失,身体像是被冰山压住,几乎动弹不得。就在同一时间,另外数十条触须蠢蠢欲动,要再一次杀死里绪。
里绪必须做出反应。
「……啊啊啊啊啊!」
伴随一阵好像小孩子的叫声,来袭的触须全数落空。
里绪纵身从水塔一跳,越过无限回廊头顶,在它的背后着地。
「……唔。」
就在无限回廊讶异地睁大双眼,想要转动身体的瞬间。
「小町!」
血红的白猫眼睛迅速分裂——一起将无限回廊团团围住。
里绪难过地喘气,还是勉强撑起身体:
「里绪才……不怕。」
虽然全身冒出冷汗,嘴唇发青,双脚还在不停发抖。
里绪咬紧牙关,露出带有自豪意味的淡淡笑容:
「里绪才不怕。因为晶……在里绪上一次被杀时紧紧抱住里绪,晶叫里绪要振作。只要想起这件事,刚刚根本不算什么。里绪不怕死,就算晶不在这里也不怕。啊,不对……正因为不在……正因为晶不在这里,里绪更不可以害怕!」
「……真了不起。」
在小町牵制下动弹不得的无限回廊注视里绪:
「那个失败作竟然这么被人信赖,真令人羡慕……我好羡慕他。这就是我缺少的东西,从来没人给我的东西。」
「这是什么蠢话?无限回廊。」
里绪一面调整呼吸并且压抑双腿的颤抖,一面皱眉说道:
「没有人给过晶什么,里绪也不会平白付出。听好了……晶给了里绪太多,所以里绪才会把心交给晶。吶,无限回廊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孤单一人?那是因为无限回廊只会掠夺别的世界,只懂得掠夺的无限回廊……无法拥有任何东西。」
「哼。」
听见里绪的话,无限回廊只是一笑置之——不过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柿原里绪,妳根本什么也不懂。事情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事情不是这样?」
「里绪,我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那家伙当然可以给别人很多东西,但是……他给人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最初没有人给他什么,如果他什么都没有,那么他还能做什么?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得到许多东西,结果就是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里绪无法理解这番话的含意。
只觉得无限回廊此刻的语气简直就像小孩子。
里绪意外地有所感触,甚至有点想哭。
任何人在里绪面前哭泣,里绪都会受到感染而悲伤。
「就算伤心也没用。」
里绪握紧拳头,努力压下情绪:
「里绪已经决定,决定要和晶在一起。所以……不管无限回廊有多伤心,比起看到晶伤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啊,真是令人羡慕。」
「就算羡慕也不行,无限回廊。」
「这种决心也很令人羡慕。」
「怎么样都不行,无限回廊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老实说,身体的疲劳程度已接近极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一大早开始不停让小町分裂,加上里绪自己也分裂,刚才还经历过死亡,如今的里绪随时都可能昏倒。再继续撑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是里绪不在乎。
只要能帮上晶的忙——里绪什么都不怕。
「开启虚界涡(undergateopen)……出来吧,『导致乖离之病(Clearancezero)』!」
随着里绪放声吶喊,屋顶上所有的颜色同时消失。
原本包围无限回廊的小町跟着消失,只剩下一只留在原地。
勉强召唤的世界极度不稳定,周围的景象不时掺杂有颜色的噪声,象征这场病的不完全。
再撑一下就好。
至少得将无限回廊现在的身体破坏,才有脸去见晶——
「哼,这样一来我也不可能打赢。我跟妳真的很不搭,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能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也没关系,里绪的责任就是把无限回廊留在这里。」
无限回廊放声大笑。
里绪也在喘气之余发出笑声。
「也罢,这也不过是余兴节目。再过不久我就会从舞台上消失……利用这个机会在下台前大闹一场吧。」
手上出现两把短刀。那是「温柔的自杀」。
脚下同时出现「干枯疯狂」。
然后是漂浮在四周的「限定领域」。
「只可惜少了『拒绝症候群(Level5)』。」
「里绪不管,那不重要。」
「嘿嘿,这样啊。」
里绪再次让小町分裂。
两只,四只,八只——到此已经极限。
「……对不起,小町。再忍耐一下就好。」
「放马过来!」
无限回廊摆出架式:
「我也有不能输的理由!好不容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死、悲伤、苦恼、痛楚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喜悦,我要活下去!」
这里是没有颜色的世界,一个入侵真实世界的虚伪世界。
里绪默默指使八只小町往前冲。
++
津久见奏慢慢朝这里走来。
他的脸上浮现残忍的笑容,手中拿着某种透明的东西。那个恐怕是他利用能扭曲空间的「坠落黑麦田之尸」制造的武器,能够对我们的身体造成损害。
「来吧,你想怎么哀号都没关系。我已经切断这座公园周围的空间,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我们……把你的手脚一一切下来如何?」
主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也不看走近的津久见奏。
我加重握住主人那只手的力道——
「嘿!稍微抵抗一下比较好吧?」
津久见奏纵身一跃,迅速拉近与主人的距离,手中的透明剑同时砍向主人。
「……!?」
就在中剑的前一刻,我的手被当成剑拔起,将来袭的剑挡开。
「……什么啊,原来你没有被吓傻。」
「当然没有……别傻了,津久见。」
然后——主人终于抬起头来,双眼凝视津久见奏,脸上浮现微笑,手中握着我的手臂变成的武器。
「嗯?你还不明白吗?」
树似乎对主人的抵抗感到讶异:
「不管你的下场如何,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是爸爸的说法。」
然而主人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只剩下些许的动摇:
「换做是不久之前的我,现在或许会因为太过震惊而呆立原地……不,或许在看到你现身的同时就会激动地攻击你,不过……现在不同了。」
主人的声音带有睥睨一切的气势:
「你说得没错,我的世界是很小。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只懂得你留下那些资料的表面意义,没看出你真正的意思,我做的每件事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主人往前跨出一步,靠近津久见奏——还有他背后的树:
「但是这样也好。」
主人正面注视自己的敌人,表情透露他的决心:
「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个不良品,是个从来听不懂你说话的小鬼,是个完全无法理解你那崇高目标的笨蛋。但是……没关系。这样最好。你说『世界很小』?那又怎么样?」
剑光一闪。
我们的剑砍向津久见奏的身体。
「啐!」
对方往后退开,主人立刻追击。
「你就是不肯乖乖让我杀掉是吧?」
津久见奏表情轻松地朝前方伸手,看样子打算切断空间。
但是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剑立即划破扭曲的空间——「砰!」如同水球破裂的声音响起,剑卫笔无阻滞地往津久见奏头顶劈落。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主人,背后!」
「知道了。」
就在津久见瞬间移动的同时,主人转身顺势挥剑。
津久见低身闪避,同时攻击主人的下盘。
侧身闪过的主人改为由下往上挥击。
那是一幅奇怪的景象。看不见剑刀交击,只听见不是形而上也不是形而下的异响——
我不再看着两人,把视线转到树与镜身上:
「很遗憾,主人恼羞成怒了。」
「唉呀唉呀。这么说来这孩子从以前就很容易激动。」
镜微微耸肩,脸上依然维持平静的表情:
「不过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生气根本没有意义。」
「是的,镜。妳说得没错……生气或许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
「就算如此,我们也没理由坐以待毙。我是如此,里绪和殊子是如此,更重要的是主人……他拒绝如此。」
「所以呢?」
「只是这样,镜。」
她的思想是机械。事实上她也是机械,所以我能理解她的疑问。
「那是一种名叫厌恶的情感,没有其它理由。人类是一种很不合理的生物,不管用多少理论去说眼,人类最后还是只会用自己的情感来判断。」
「是啊,只有树不是这样。」
「我想也是,这点我很清楚……他甚至不惜把身为妻子的妳变成机械。」
「不过比起那孩子的想法,妳应该更能够理解树的想法吧?至少在八年前,妳还没有故障的时候是这样。」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但是。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比较喜欢像主人还有当时的镜那样不合理的情感。」
能不能理解和喜不喜欢完全是两回事。
「唉呀唉呀,所以说妳在那时候就已经故障了?」
四周是激战的声音。
主人和津久见不断交手,我的眼睛无法跟上他们的速度。
感受到他们亢奋的情绪,我静静露出笑容:
「妳错了,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故障。」
为何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为何我没有和自己毁灭的世界一起消失。
「我……不想死。」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那时我便拥有情感:
「我想活下去。就算要背负最深的罪孽,就算必须亲眼目睹朋友死去,我都不想让自己就此消失。而且……我想报答在六年前付出一切,让我能够活下去的他……我想报答晶。」
这绝不是机械应该出现的情感。
或许只是数字数据过度细分的过程中产生的系统错误。
但是——正因为孕育情感,我才能够成功开启虚界涡。
正因为有了情感,我才能把自己的世界带来这个世界。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就是最后的结果。身为机械……不管结果有多不合理、和原本的运算差距多大,我们还是必须接受结果。对不对?镜。」
「我的见解与妳不同,硝子。身为机械,当碰上不合理的结果或是错误的运算,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重新运算,直到出现正确答案为止。」
「这样啊。」
既然如此。
「这证明妳的性能在我之下。」
说话的同时,我确认到猜测观望。
主人的命令透过直接连结传来,在我的左手制造武器。
形状是——手枪。
我举起手,将手掌的枪口对准镜的额头:
「我问妳一个问题……芹菜学姐在什么地方?」
「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让树回答。问答时间还没结束吧?」
「啊,是啊,还没结束。」
面对枪口,树依然面不改色:
「只是没想到硝子会问如此无聊的问题,妳的性能真的降低不少……算了,那不重要。呃,妳想问森町家的女儿在哪里吧?」
「请回答我。」
树轻松地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用丝毫不感兴趣的语气回答:
「在奏的公寓里,奏的房间隔壁。不过那里的空间连结已经切断,除非杀死奏,不然谁也不能出入。」
「事实上她的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我们也不想看到对面邻居的女儿死掉。」
「芹菜学姐没事吧?」
「最起码我们不打算对她怎么样。」
「是……这样吗?」
芹菜学姐平安无事,但是此刻被津久见奏当成人质。只是整件事和树还有镜毫无关系。只能说——这种回答根本不怀好意,就像是对我们的嘲笑。
「……镜。」
「嗯?」
「我和主人现在的心情……妳知道要用哪句话来形容吗?」
「谁知道。」
「……答案是『去死吧』。」
决斗中的主人对我下达发射命令。
下一个瞬间,机械构筑的子弹射向镜的身体。
「……啐!」
津久见奏首先做出反应。
他低身闪过主人的剑,同时操纵空间,子弹像是被空气吸收一般消失无踪。津久见随即来到镜的身前,阻挡我的下一步行动:
「对付你们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是你太迟钝了,津久见。」
主人停下动作,随手抛下手中武器。由我的手臂形成的剑在落地之前就已消失,在我的身体重新建构。
「你还真行。刚才打得那么激烈,你竟然喘得过气。」
相较之下,此刻的奏气喘吁吁,额头上不时流下汗水。
「你有太多无谓的动作。如果你用最适当的方式行动,只需花费一半的体力。」
「……你根本就是机械,城岛同学。」
「机械?别搞错了。」
听见津久见的说法,主人发出夹杂叹息的苦笑:
「我好歹是天才的儿子,这种程度的事我还做得到。反过来说……就算我能做到这种程度,在那家伙眼里仍然是个失败作。」
如此说道的主人眼神紧盯津久见背后的树。
镜的回答是:
「的确,现在这样离最适当还差得远。如果真的用最适当的方式行动,奏早已死在你的手下。而且……『最适当』根本是只存在理论的说法吧?空气阻力、重力、摩擦系数……这么多的不确定因子不可能全部考虑进来,所以正确说法应该是『如何让结果尽量接近最适当』。你连误差也没有计算就说出这种话,和事实有非常大的差距。」
「那不重要。」
主人冷哼一声:
「总而言之,津久见……我已经知道要救回小芹就得先除掉你,接下来我就会这么做。今天有这样的成果就够了。」
「唉呀唉呀。」
当主人再度摆出架式——镜脸上表情一变。不只是表情,连声音也是。
「……『奏哥哥』。我要求你做出选择,请回答是否需要我的帮忙。如果回答是肯定,我会出手帮助奏哥哥,当然奏哥哥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应付。」
这种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多半不是「城岛镜」,而是「津久见逆绘」的人格设定。
「不过在那个情况下,我会在事后采取必要的措施,具体而言就是更动统合的执行时间。若是我发现奏哥哥已经没有用处,奏哥哥可能在今天就会变成统合对象并且消灭。」
派不上用场就杀掉。当镜做出这种最恶劣的威胁时,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逆绘。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我不会因为体能不如人输的。」
在镜的威胁下,津久见发出夹杂狼狈与焦躁的声音:
「没问题,我做得到。这种程度的家伙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应付!」
津久见露出扭曲的笑容,就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在闹脾气。
然而这时却有人无视于他的杀意。
「这样啊。那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咦?」
就在我们眼前,空荡荡的空间响起说话声——
++
眼前景象就像粗制滥造的科幻片,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同样的景象,我们已在津久见奏身上看过许多次。
「……是……」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从现在的对手津久见奏身上移开,转到那家伙身上。
那是有着一头长发、身材纤细、长相没有特征、身穿挟间学图制服的少女。
鸳野在亚——正确的说法是——
「无限……回廊……!」
「嘿,看来我赶上了?」
「唉呀,怎么来得这么迟?」
无限回廊的第一句话像是自我嘲解,妈妈一见到它便开心地与他交谈。
「到哪里玩了?」
糟糕。我在心中暗自焦急。
津久见奏,爸爸和妈妈,再加上无限回廊。眼前的状况对我们十分不利。
虽然我们还有最后王牌——「世界终焉」,但是这张王牌只能用一次。此外我也很在意无限回廊到刚才为止的去向。虽然知道学校在里绪和殊子的保护下不会有事,不过考虑到可能发生的万一,我的心里还足十分不安。
「陷入苦战吗?『坠落黑麦田之尸』?」
「少废话,我和他才刚开始交手。」
「嘿嘿,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
对于愤怒的津久见,无限回廊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然后盯着我大笑:
「……我很羡慕你啊,失败作。」
「羡慕?」
「没错,来这里之前我遇到一些事,那些事让我很羡慕你。你拥有太多我所没有的东西,我的心都快被嫉妒和羡慕撑破了。」
就算固定剂——身体不一样,无限回廊的说话方式还是一样,愉快透着难解的气氛。我听不出话中的含意,只能皱眉问道:
「你在说什么?你到刚才为止都在做什么?」
冷冷开口的同时,脑中拚命思考应付现况的方法。
该怎么做才能突破这个恶劣的情况。
以最初的目的来说,我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津久见奏。如果爸爸说得没错,监禁小芹的人就是津久见,所以我非得先解决这家伙。
但是爸妈会不会对我们出手?无限回廊又有什么打算?他们的动向很可能令我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
「你问我『做什么』?哼,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失败作,我真想好好问你,你从出生到今天到底都做了什么?」
无限回廊叹了口气,表情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高兴。
他说的话还有动作都难以理解,我下意识地提防他。
「不要这样烦他。」
妈妈用一种带有怜惜意味的异样温柔语气对无限回廊说话。
这种语气简直就像母亲在劝诫孩子,我感到有点不自然。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后。
「不过没办法,你本来就是个孩子。」
就连一直四处张望的爸爸也看向无限回廊,面带微笑说出这句话——我心中的不自然已变成强烈的不悦。
「哼。」
无限回廊用一贯的眼神看向我,然后看向爸妈:
「是我的错……爸爸、妈妈。」
不知为何得意地笑了。
——爸爸、妈妈?
他把让自己这个虚轴得以诞生的爸爸,当成真正的父亲来崇拜吗?
有这个可能,这也可以解释四年前的那件事为何能够提早预谋。
但是。
城岛镜——妈妈——
却在接下来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没关系的,晶。你明白就好。」
「……咦?」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反射性做出反应。
然而妈妈的视线不在我身上。
她正望着鸳野在亚的身体,也就是无限回廊。
「嗯,难得你这么听话,晶。」
就连爸爸也这么说。
「还好。」
无限回廊竟然回答:
「反正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跟那个失败作算是扯平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
我想我此时的语气一定相当滑稽。
「你们刚才说了晶?」
妈妈回答我:
「是啊,晶。」
爸爸接着开口:
「啊?他在跟我说话吗?」
「八成是吧。」
最后是无限回廊。
「那个失败作在跟我们说话。」
我无法理解。
这些家伙——这几个人在说什么?
他们提到晶?
那是我的——
「啊,对了。」
爸爸的视线终于移到我脸上,像是想通什么似地说道:
「原来如此。难道你……一直把自己当成晶吗?」
「……咦……?」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爸爸到底在说什么?
——晶。这是我的名字。
水晶的晶,这是妈妈取的。
她希望我成为正直的孩子,就好像清澈透明的水晶。
记得听到妈妈对我这么说时,我感到高兴。
我觉得这是很漂亮的名字。虽然脑中只剩下纪录,但是我当时的心情确实是这样。
六年前硝子刚来时,她的名字也是妈妈取的。
她说那是个和水晶一样透明,而且适合女孩子的名字。
晶与硝子。
水晶与硝子(glass)。
两个名字刚好凑成一对,我因此更喜欢自己的名字——
「唉呀,是这样吗?不过这也难怪。」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陌生人。
「毕竟在晶回来之前,你曾经是晶。」
回来之前?
「也难怪你会误以为自己是晶。」
误以为?
「啊,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失败作。」
无限回廊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转身说道:
「你还不知道我的由来吧?」
由来?
身为虚轴的由来吗?
的确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世界。
「我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无限回廊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是——因为镜的猜测观望而诞生。」
他继续说下去:
「或者……应该说猜测观望论就是为了我而创立。」
——说个不停:
「……我啊,失败作。」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正在提醒我。
——停止。
我应该停上。
我的内心不断制止自己。
停下来。
不要听。
不可以听。
听下去事情将变得不可挽回。
「……镜曾经生下的死胎……那个原本应该被命名为『晶』的孩子,如果活下来会怎样……我就是在这个猜测观望下诞生的虚轴。」
——我听到了。
「也就是说,我是你没能生下来的哥哥。我没告诉你吗?」
——这家伙的确说过。
就在我将寄生在姬岛姬身上的他切离开来时。
它曾经叫我弟弟。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比喻。
没错,就只是一种比喻——
「失败作,要知道晶这个名字……本来就不属于你,而是属于我的东西。」
「嗯,你只不过是替代品的失败作。」
爸爸接着说道:
「你是第二胎,生下来之后一直很健康,不过终究是失败作。对镜来说你只是个替代品,有了你不代表晶已经回来。所以我才打算改变整个世界。」
「可是这孩子还是失败作。」
这次轮到妈妈开口:
「他是个不完全而且脆弱的世界,我们必须让这孩子变得更强大。所以我们要把所有虚轴统合起来,当成稳定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必须培养一个让爸爸妈妈都满意的晶。」
她靠近无限回廊,像拥抱自己的孩子般紧紧抱住他:
「人们常说孩子能把夫妻联系起来不是吗?」
我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不懂。无法理解。他们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自然而然地出声:
「那个……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提出疑问还是恳求。
「那个时候妈妈还对我……伸出手……」
四年半前的记忆。
至今不断出现在梦境的情景。
妈妈在消失的前一刻对我伸出手。
一边伸手一边呼唤我的名字——晶。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那是什么——如果现在听到的是事实——当时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啊,你是说那时候啊。」
妈妈露出悲伤的笑容:
「老实说,我一直试着去爱你。」
现在的她就像个人类、像个母亲,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因为当时的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还是个人类。明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晶,心里不断被伦理观念纠缠。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把平安生下来的你当成替身,代替没能出生的哥哥。」
她先是肯定我的记忆。
「等到树跟晶把我带到那边,我变成机械之后才恍然大悟。过去我的那些想法不过是愚蠢的欺骗,是受到无聊伦理观念阻碍的不合理情感。不,就连用愚蠢或是无聊之类的说法去分类也毫无意义,因为打从一开始,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我的深层意识就一直把你当成晶的替代品。」
然后在下一段话否定我的记忆。完全不考虑我的人格,甚至彻底否定我的人格。
「……妳说什么?」
我感到手脚逐渐麻痹。
眼前的一切——连同我的人格变得朦胧。
我从来不知道在自己出生前,爸妈有过一个孩子。
不知道他们把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取名为「晶」。
我什么都不知道。
替代品。
失败作。
受到期待却未能出生的孩子。
取而代之出生的孩子。
打从一开始就是替代品。
当原本想要的东西存在时,替代品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什么代替、什么亲情部不是重点。
就算爸爸从来不肯正眼看我,就算有关温柔妈妈的记忆全部部是虚假,这些都不是结果。
否定出身,也就是过程的破灭。
不是城岛晶的我活到今天。
从出生到今天。从硝子出现到今天。从爸爸妈妈消失那天到今天。从无限回廊开始骚扰我们到今天。
这一连串的过程形成我的人格。
试图守护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日常,这就是我的人格(fake)。
若是如此。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若是如此,我——
……
「我……」
我喃喃自语:
「我到底……是……谁?」
「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替代品的失败作。」
爸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一直以来,我不断掩盖、修补发生在我周围的事件,让这些事件彷佛不曾存在。
但是其实不曾存在的——应该是我自己。
「不过你还是有一定的价值。」
爸爸把手插在西装的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说道:
「如果你没出生,镜的精神一定没办法保持正常。」
「……是啊。」
无限回廊——不,真正的城岛晶附和爸爸说的话。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硝子也没有说话。
她在等我决定下一步行动?
还是她不知该对我说什么?
或者事实证明我是假货,连硝子也判断我是假货?
她或许觉得既然我不是城岛晶,自然没有资格做她的主人——
耳边传来津久见奏的声音:
「喂,够了吧?逆绘。我跟这家伙才打到一半,该让我们继续打下去了……让我处理掉这个失败作。」
津久见冷笑一声,用睥睨的眼神看向我。
硝子透过直接连结和我对话,但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是因为连结的讯号变弱,还是因为我是假货的关系?
「嘿嘿嘿,真有自信啊,『坠落黑麦田之尸』。」
「当然,我可是『还没拿出真功夫』。仔细想想吧,我的虚轴在一个星期前可是把整个学校搞得天翻地覆——怎么可能只有这种程度。」
津久见以夸张的动作耸肩。
「……主人!」
硝子大叫。
我知道周围的气氛正在改变,但是我无法动弹。虽然硝子拉住我的手,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脱离身体。
当我回过神来,津久见的身影已从我面前彻底消失。
「……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根本不需要顾虑城岛硝子。」
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抬头往上看去——
「……咦?」
虽然内心恍惚,我还是不由得摒住呼吸。
上空。
阳光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巨大黑影取而代之。
那是一个块状物。
废弃的冰箱和洗衣机等电器聚集在一起,随处可见破碎餐具与玻璃的光泽。
里头甚至还有汽车和脚踏车等机械。
压倒性的巨大质量。
废弃物集合而成的小山——
「……!」
物理性的危机迫在眉睫,原本动摇的精神一片空白。
没有方法可以抵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扁。
时间不允许我思考,我反射性地抱起硝子。
就连制造武器的时间也没有。
我环顾四周,寻找逃脱的路径。
「想往哪里逃啊?」
津久见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我的焦虑。
然后。
「像只青蛙被压扁吧,城岛晶。」
头上的巨大物体缓缓移动,然后同一时间落在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