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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Happiness is a warm gun(Going down)(2 / 2)


「啊……」



君子发现眼前的景象跟平常不太一样。



玄关跟平常一样阴暗,不过透过客厅的门可以感觉里面有人。



——妈妈回来了。



这是件难得的事。平常妈妈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来,今天早上也没有特别交代,究竟是为什么呢?君子很少遇到这样的日子,不由得感到有点高兴。



「我回来了——」



君子边脱鞋边打招呼,不过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知道有人正在听自己说话,君子就觉得非常幸福。她把运动鞋收进鞋柜里,然后打开客厅的门。



妈妈正坐在和室椅上看电视。



「我回来了。妈妈今天真早。」



放下书包的同时,君子对着妈妈的背影开口:



「我马上去做饭……」



今天妈妈应该会吃吧。要是妈妈肯跟自己吃饭,就不用像平常那样一个人吃晚餐了——君子边这么想边走向厨房。



「……君子?」



从背后传来的呼唤让君子反射性停下脚步,原本愉快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寒而栗的感觉。



「怎……么了?」



刚才的声音不是妈妈温柔时的声音。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妈妈的口气不像询问,反而更像怒声斥责。



「那……那个、明天开始是暑期辅导,我留下来预习……」



慌乱的君子不由得说谎。虽然君子没有做错事,但在眼前的气氛之下,她实在不敢说出自己刚才是去玩。



「是吗?」



妈妈起身迈开脚步,但却不是朝君子的方向,而是直接走到客厅角落——君子的书包就放在那里。



「啊……!」君子紧张到整个人缩起来。



「妈妈,等一下……!」



无视君子的叫喊,妈妈拿起书包打开拉链,然后直接把书包倒过来。一连串的啪啦声响,原本放在书包里的课本、笔记还有便当盒顿时散落一地。不过妈妈并不在乎,也不理会一旁吓得目瞪口呆的君子,自顾自地坐下来开始翻找地上那堆有如垃圾的杂物。君子打从心里觉得糟糕。



妈妈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这样,所以君子原本很放心,只是她没想到——这只是因为妈妈最近工作太忙,忙到根本没有见到君子。



还有她也没想到:因为实在太忙,妈妈现在的压力特别大。



「你说你在念书?这是什么?」



妈妈很快就从散乱的杂物堆里发现一个小纸袋。她把纸袋拿在手中,站起来面对小君。



蓝色袋子里装着君子逛街时买的发夹。



「那是……那个、我……」



那个发夹并不贵,用君子的零用钱就买得起,照理来说君子没有理由被骂。即使如此,君子还是吓得全身颤抖,只能不停摇头。



「哼,懂得打扮了。」



妈妈擅自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就把袋子扔在地上。



那是八重和硝子帮忙选的发夹,看见妈妈如此粗鲁对待,君子难过到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妈妈不给君子流泪的机会:



「我忙得要死要活,饿着肚子回到家里,你竟然给我悠哉逛街买东西?我送你到学校,是要让你去念书的吧?结果你只懂得玩——」



妈妈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慢慢走向君子。



君子每个月只有两千元的零用钱,她得拼命节省才能偶尔和朋友去趟蛋糕店,想买一件衣服得要存上好几个月的钱,被妈妈说她只顾着玩真的很不公平。她也知道自己在经济上给妈妈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她早就决定要在暑假期间打工赚钱,而且也已经通过面试。打工一个暑假可以赚二万元,君子打算留下其中五千元,其他全部存起来,但是妈妈却——



「……呀!」



妈妈一把抓住君子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一直给我找麻烦!?」



几近嘶吼的沙哑叫声在耳边响起——不是靠近妈妈嘴边的左耳,而是另一边的右耳。



自己的左耳鼓膜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破了。



君子被妈妈一把推向地板,现在的她只能反射性地缩起身子。



接着就像平常一样,像平常自己遭到相同对待时一样,一开始是一阵脚踢。



「你这个白痴!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玩!混蛋……!」



君子听不清楚妈妈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来自下腹部的冲击与疼痛。因为自己缩起来像只犰狳,所以不是很痛,但是君子知道很快就会越来越痛。因为踢得不痛快的妈妈马上就会踢自己的背——果然。



「你说话啊!你都不想辩解吗?难道这东西是哪个男人买给你的?」



妈妈的咒骂已经从嘶吼变成一连串的低语。背部的痛楚让君子几乎无法呼吸,但这种程度的痛苦君子还忍得住,所以她没有发出哀号。



「喂,君子。」



无理的惩罚越演越烈,妈妈再次拉扯君子的头发,硬是把她的脸抬起来:



「你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吗?」



「我、我……」



拉头发的痛楚让君子说不出话来。



「我叫你说话!」



「啊……噫……咕!」



君子才刚感觉到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裙子里,大腿内侧就被人猛力一抓,令人窒息的疼痛瞬间传来。这是一种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无法忍受的剧痛,君子不由得痛到全身缩成一团。



「怎么样?知道错了吗?你道歉的话我就原谅你喔!」



君子即使想道歉也喘不过气,不但话说不出口,就连意识也一片混乱。



明知如此,妈妈还是疯狂地不断要她道歉。



「……这样啊,我知道了。」



君子的大腿内侧终于不再感到疼痛,口气严厉的妈妈总算把君子扔到地上:



「看来你是个做错事也不会道歉的坏孩子。」



「不、不是……」



虽然意识因为疼痛而混乱,君子还是拼命压抑紊乱的呼吸,竭尽全力想要否认。不,我不是不会道歉的坏孩子,我会乖乖道歉的。



虽然我是坏孩子,但是我会好好道歉,请原谅我——



君子想要这么说,只是已经太迟了。



妈妈不知何时从客厅的橱柜里,拿出一根木扫帚。



「……噫!」



君子的喉咙发出哀号: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嘎……啊!」



君子的辩解还没说完,扫帚已经毫不留情从天而降,重重打在她的胸口。



「……恶、啊!」



君子喘了一口气,无法呼吸的她同时感觉呼吸困难与想吐。



君子躺在地上,刚才在蛋糕店吃的千层派正从胃部逆流而上。



难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散发甜味的呕吐物堵住她的喉咙,逼得她激烈咳嗽。咳嗽造成的冲击再次引发呕吐,讨厌的声音在喉咙与耳边同时响起,当扫帚离开身体之时,受不了的她终于侧过身子。



呕吐物不断在胃里翻滚而出,鲜奶油的甜味反而让她更想吐。



泪水不断从君子的眼眶涌出,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



「竟然吐了……脏死了!」



耳朵听不清妈妈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又挨了几下扫帚。扫帚尖端趁势划过自己的眼角,但是君子已经感受不到。



此时君子的感觉只剩下苦闷、疼痛以及剧烈呕吐带来的恶心,还有——和平常一样。



恐惧与罪恶占据她的内心。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



妈妈开始用力喘气,她的声音夹杂着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老是不听我的话?明明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照我的话去做?说啊,到底是为什么……?」



妈妈已经不再殴打自己,呕吐感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膨胀的罪恶。妈妈说得没错,自己是个坏孩子,只会给妈妈添麻烦,所以才会老是惹妈妈生气,让妈妈伤心。君子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忍不住难过落泪。



但是她不知道,这只是自己在长年的虐待阴影之下所产生的不合理思想。



「对……不起。」



君子流着泪爬起来,一边擦去嘴边的脏污一边哭着说道:



「对不起……请原谅我……我是……坏孩子……」



妈妈以不耐烦的动作把扫帚一丢,也不多看君子一眼,就这样带着泪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黄昏时刻的寂静之中响起妈妈的脚步声,还有房门关上的声音。



现场只剩下君子的啜泣声。



君子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头环顾四周。



被自己的呕吐物弄脏的地毯。君子以为自己吐了很多,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只是她的制服在一番折腾之下,已经脏污不堪。



非得打扫干净不可。君子踏着蹒跚的脚步开始动作,先把身上的制服脱掉,然后将地毯清理干净,顺便把散乱的杂物回归原位——



「……啊。」



君子突然感觉到某种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掉落在地板上。



「好痛……?」



地上留下红黑色的痕迹。君子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发现右眼眼睑上方多出一道小伤口。



「糟糕……」



这么说来,刚才脸上好像被扫帚划过。



「呜——怎么办……」



明天还得上学,却在这种时候把脸弄伤,伤口应该很快就会肿起来。虽说可以用不小心跌倒之类的藉口来搪塞,但是实在太难看了。



不过现在也没空担心那么多,不赶快把呕吐物清掉的话,脏掉的地毯会很难清理。



虽然双脚不听使唤,君子还是一步一步走向更衣间,先把制服放进洗衣机顺便打开开关,然后拿着湿毛巾回到客厅,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清理地毯。虽然免不了在地毯上留下痕迹,但是君子也莫可奈何。抬头看向时钟,才发现时间已接近晚上八点,君子赶忙到厨房准备晚餐。



君子心里的想法是:已经很晚了,绝不能让妈妈饿肚子。



明天开始就是为期一周的暑期辅导,在那之后才是正式的暑假。这种私立升学高中特有的制度对刚从国中升上来的人来说很麻烦,但是想到可以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一半的暑假作业,心里就觉得舒坦不少。而且——上学其实是件快乐的事。



这样的想法在私立挟间高中一年九班的上野恭一脑中打转。现在的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随性听着音乐,不时还跟着女歌手的歌声哼上几句。时间是晚上十点,他还不想坐回书桌旁边念书,打算等到十一点再开始用功。



在这段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她的事。



他的视线牢牢盯着手中的一张照片——那是四月在文化中心举办迎新宿营时偷拍的照片,恭一的心上人面无表情站在照片中央。



「啊……」



那个人是同班的城岛硝子。



打从入学之时开始,恭一就对她一见钟情。



恭一的个子在男生里算是比较矮,但是她远比恭一娇小,小巧的脸庞几乎就像洋娃娃,难得露出的笑容也帮她加了不少分数。更重要的是——她实在是可爱到令人心醉。



自从四月份偶然坐在她的隔壁之后,每次只要一换座位,恭一都会私下拜托主持抽签的男生帮忙,好让自己继续坐在她的隔壁。虽然她从入学典礼就是大家公认的美少女,但她已经有男朋友的传闻让许多对她有意思的人只能含泪罢手,唯有恭一直到现在仍不肯放弃。这样的坚持也吸引部分同学的支持,负责主持抽签的同学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得付出每个星期请他一次的代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她一直否认那个人是她男朋友,还强调她跟那个人只是堂兄妹,所以恭一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毕竟她不像是个会说谎的女孩子,既然她都亲口澄清,那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但是自从昨天放学目睹那个景象之后,恭一就变得非常消沉。



整件事是由知道恭一心意的牧等人一手策划。



牧的计划是这样:城岛硝子、皆春八重、直川君子这三个人平常都待在一起,所以干脆邀请她们三个一起到海边。这三个人都没有公开表示自己有男朋友,如果顺利应该就会接受邀请。只要趁个性比较坚持的皆春八重不在时用强硬态度迫使她们答应,之后就一切好办。为此牧等人还拟定详细的计划,并且付诸实行。



然而现实是——功亏一篑。



「他们果然在交往啊……」



恭一忍不住自言自语,从床上起身,面对墙壁坐着。



虽然不想面对现实,但是手牵手回家怎么看都是难以动摇的证据。



经历昨天的事,恭一还没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到底是该终止计划?还是继续邀请她们?只是恭一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再怎么乐观,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但是恭一实在不甘心,就算有人叫他放弃,他也没办法就此不想她。



恭一轻抚手中的照片,然后开始想像。



如果她没有男朋友,自己就有希望了……



恭一对自己的外貌颇有自信,别人常说他有一张中性的纤细脸孔,实际上他也曾经受到好几名女生的告白;性格方面也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烦恼就是身高比较矮。不过只要和她这么娇小的女孩子在一起,这个问题大可不必在意,所以恭一相信自己的条件绝对配得上她。



只要想办法让那个学长跟她分手——



恭一想到这里,心情又不禁感到郁闷,于是把照片收进床底下。



光看照片已经无法抚平他的心情,他站起来往房间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座与男生房间格格不入的衣橱。这座衣橱是小时候买的,恭一直到现在都很珍惜。



衣橱分成上下两层,恭一的手缓缓伸向衣橱上层的对开门。



门的把手锁上大锁,他从口袋拿出钥匙,插进锁中打开门锁。



恭一的衣服都放在衣橱下层,眼前这扇门里面没有自己的衣服。



这里头放着除了自己以外,绝不能被人看见的东西。



打开衣橱门,摆在中央的白色物体映入眼帘。



那个东西就靠在衣橱的背板上,大小刚好可以双手合抱。



上面有着光滑的肌肤、纤细笔直的化学纤维头发,还有华丽的服饰——



那是尺寸约为普通人三分之一的球状关节人偶。



人偶的长相与城岛硝子有点相似,所以当恭一两个月前在网路上看见这个人偶时,二话不说马上购买。



它实在是美得令人陶醉。



如今它的头上还多了手工绑上的缎带,看起来完全就是城岛硝子的翻版。



恭一特别买来自己喜欢的衣服帮人偶穿上。那是一件在领口跟袖口都缀有蕾丝的连身洋装,恭一不停梦想有一天她也会穿上同样的衣服。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恭一甚至特别按照她的身材订做一套相同设计的连身洋装。所以这个衣橱里只挂着一套衣服,这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会属于自己的硝子所准备的衣服。



他也知道自己的兴趣有点古怪。



事实上,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有这种兴趣。要不是小学时代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房间里刚好有美丽的陶瓷娃娃,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兴趣。



要不是那个女孩展示她的娃娃,恭一也不会发现这些娃娃比女孩更美,同时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些娃娃而感到兴奋。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彻底沉醉在人偶小巧精致的造型美,甚至对那个女孩完全失去兴趣。



到今天为止,他曾经拥有过十二个人偶。在他买下现在这个人偶之前,那些人偶全都摆在这个衣橱里。



但如今它们已经不复存在。自从恭一遇见硝子,进而买下这个与她神似的人偶之后,便亲手将过去拥有的所有人偶破坏并且丢弃。



他认为这是让他回归正常人的好机会。恭一隐约觉得,就连眼前的人偶也无法满足自己。



光是长得像还不够,自己要的不只是人偶。



恭一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他一直认为再怎样漂亮的女孩子也不可能比人偶更美,直到遇见城岛硝子为止——恭一想要拥有她的全部。



「……没错。」



看着眼前的人偶,恭一喃喃自语。



怎么可以就此放弃,这和她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关系。



恭一的视线在衣橱中游移,衣橱里贴满城岛硝子的照片。



每张照片都一样,全是恭一刚才看的那一张。



虽然今天失败,但是明天一定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



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支持自己,只要不放弃一定可以成功。下定决心的恭一关上衣橱,伸手拿起床上的手机。



他决定找人述说今天的事,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



我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思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轻声叹息,百思不得其解。



屋内充满喧嚣与狂乱,这里明明是我家,但在座的客人丝毫不在意这一点。



没错——事情发生在距今三小时之前,也就是晚上七点的事。



我们正忙着准备,好迎接即将在七点半来访的里绪。



主人出门买饮料,我负责准备三人份的餐点。



正当准备食材的工作告一段落,门铃声也在此时刚好响起。



我停下准备餐点的动作走向玄关,心里暗想是谁在按门铃。如果是主人,应该会用钥匙开门,难道是里绪提早过来?



于是我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把门打开——



「嗨——硝子——」



果然是里绪。



「…………咦?」



可是她的身边还站着其他三个人。



「那个、殊子说既然要庆祝里绪康复,就不能只有里绪一个人,所以里绪就把大家都带来了。而且还带来很多食材喔。」



「呃……」



我低头看向里绪提在手上的超市购物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过了三个小时。



客厅的茶几上摆满涵盖日式、西式、中式等多国风格的各式料理,一旁沙发上横七竖八堆着几个早已被喝光的空瓶。这些都是气泡酒的瓶子,未成年饮酒是违法的,好孩子千万不要模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坐在地上面对客厅墙壁双手抱膝的主人,用一副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口气喃喃自语。



「主人,你也该看开了吧?」



我尝试找主人说话,但是他的背影没有任何反应。



「没关系啦!硝子,别管那种家伙。」



「……呵呵呵,里绪快看,晶的背影好像虫,真是难看。」



「晶也一起过来嘛——」



殊子、佐伯老师、里绪。



明显已经兴奋起来的三个人,分别用愉快的语调向我和主人喊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实说,我完全同意主人说的这句话。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天跟主人讨论小公主的事——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可是眼前的状况明显不允许我提出这个话题。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



「佐伯老师,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身为老师放任学生喝酒似乎不太……」



「……呵呵呵,硝子问这个问题真是太愚蠢了。」



老师却用阴沉的语气如此回答:



「老师的工作只到下午五点为止。现在就算你们全都死于急性酒精中毒,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可以高兴成这样……就算喝个烂醉,你们也一样逃不离这个糟糕到极点的现实……」



佐伯老师边说边出声嘲笑,也不知道她对眼前这个状况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



听见老师这么说,我再次看向周遭。



里绪的笑容比平常更灿烂。



殊子看起来神色自若,这个人根本就是千杯不醉。



主人不知道有没有喝醉,直到现在还在跟墙壁对话。



我当然不用说,因为我是现场唯一没喝酒的人。



不过大家看起来似乎都没有急性酒精中毒的危险。



毕竟殊子带来的酒,酒精含量非常少,基本上身为虚轴固定剂的主人等人,对于药品的抵抗力远比一般人强。



……只有一个人例外。



「喂,那边的机械娃娃!」



「……什么事?」



舞鹤蜜。竟然连她也来了……实在是意料之外……



「我的杯子空了,快给我倒酒!真是不用心的家伙。」



她的脑袋已经完全被酒精占据,以至于从刚才开始就完全处于失控状态。



「……你都用这种口气请人帮忙吗?」



「吵死了!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一点也不想来你们这种地方喔。」



……不,其实我有想过蜜可能会来。



我知道只要里绪认真拜托,蜜一定无法拒绝。记得六月份大家一起去餐厅吃饭时,蜜也是因为里绪的邀请,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与我们同行。



不过眼前这副发酒疯的样子,倒是完全出手我的预料。



「……殊子,请你负起监护人的责任……」



「喔,小蜜这个样子看起来真不错。她喝很多吗?」



「不,我记得她从头到尾只喝了一杯……」



「快点倒——!」



「是是是。」



我把柳橙汁倒进舞鹤蜜的杯子里。



凭她现在的模样根本搞不清楚杯子里装着什么。这个人还是乖乖喝果汁比较好。



「就是说啊,为什么连这家伙都跑来我家……?」



「唉呀,主人回过神来了?」



离开墙角的主人坐在沙发上,吃起桌上的餐点。



「……我放弃了,绝望过头反而会让人想要大笑一场。」



「什么啊!我也是逼不得已的!要不是里绪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我过来,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蜜开始纠缠主人,主人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表情。



「唉呀,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殊子说得一脸事不关己。



「殊子……在舞鹤蜜的第一杯饮料里掺酒的人是你吧?」



「咦?是吗?」



竟然还在装傻。



「可是也才一杯。」



「身为虚轴酒量还这么差……真是出乎意料。」



一直到两个半小时前为止,舞鹤蜜还是一副不高兴到了极点的样子。



当时的她只是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面露十分不悦的表情——可是就在我们第一次干杯之后,不过短短一会儿就发生这种惨剧。



「……如果把舞鹤的糗样拍下来,以后应该可以威胁她一辈子……嘻嘻嘻。」



佐伯老师在一旁念念有词……被她杀掉的可能性也很高吧。



「妮雅,不行,怎么可以威胁呢?不过把这个场面拍起来倒是不错。现在的蜜真可爱。」



背靠着佐伯老师的里绪也说得很高兴。



「……可爱……吗?里绪,听好了,就算外表再怎么可爱,人类终究不过是装满血液的臭皮囊。被压扁、扯碎之后还不是会变成丑陋的肉块,所以绝对不要过度期待。期待越高,被背叛的时候可就越伤心喔…………!」



「那么妮雅觉得里绪也是一样吗?是的话里绪会难过的。」



「里绪才不会。里绪就算被压扁、扯碎还是一样可爱。」



佐伯老师「呵呵呵……」发出阴沉的笑声,里绪听了则是笑颜逐开,还一边说被称赞了好高兴,一边把脸靠在佐伯老师的肩上。



这两个人的感情真的很好——正确的说是佐伯老师非常喜欢里绪。原因似乎是因为里绪能够用虚轴的分裂能力,克服「unknown」唯一无法对抗的「死亡」。



不可否认,当专门制造阴郁气氛的佐伯老师跟天真无邪的里绪凑在一起,两种完全相反的气氛互相融合的结果,就是眼前这个难以形容的诡异空间。



我不理会她们,转头看向主人。



「你是怎样?不想喝我的酒吗?」



「谁要喝啊!你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主人依然被喝得烂醉的舞鹤蜜纠缠不放。想想这两个人平常别说是交谈,就连见面的机会都非常少——看来也许该听佐伯老师的话,趁现在拍张纪念照。如此一来不管是要牵制蜜还是威胁主人,都不愁没有筹码。



「啊——不想喝酒了。」



大吵大闹的蜜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往走廊的方向走去,看来是要去洗手间。



重获自由的主人用力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



主人,现在就借酒浇愁还太早了。你至少还要再等二十五年,等你在公司被女职员暗地里说坏话时才有资格喔?



「呵呵呵,搔搔搔搔搔……」



「哈哈哈、咯咯咯咯。」



佐伯老师跟里绪开始打情骂俏。虽然佐伯老师只是在搔里绪的痒,但是两人的精神目前都是处于亢奋状态。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环视客厅,蜜回来了。



忽然之间——我发现——



「舞鹤……蜜……?」



「啥?干嘛?」



她坐回沙发上,右手拿着一根汤匙,至于左手……



「那是……我买回来当甜点的『强尼叔叔特制烤布丁』……!」



「我说过不想喝酒啦——」



蜜一点也不在意我起身瞪视她的反射动作,只见她打开布丁,右手以一看就知道不懂布丁的动作,连角度都未经计算就这么往下一舀,然后把布丁送入口中。



「主人!主人!」



「嗯?怎么了?」



「布丁、快看布丁!我的!舞鹤蜜!吃了!」



啊,巨大的打击让我的语言中枢出现异常。



「啥?」



主人以一副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看过来——这个人一点用也没有。



「舞鹤蜜!这个布丁是强尼叔叔特地为了我……!」



不得已的我只好走向蜜,但是蜜却看着我哈哈大笑:



「真是遗憾——这可是强尼叔叔专门为我做的布丁喔?你不知道吗?」



「不可能!」



「强尼叔叔只是虚构人物……」



主人在我冲向蜜之前一把抓住我。



「连主人都要妨碍我吗!?」



「忍耐一下吧,之后我再买给你。」



「主人在说什么?就算是同一种商品也没人敢保证每一个味道都一样吧?她根本就是在吃霸王饭,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尝到那个味道……」



「你打算吃光全天下的布丁吗!?」



就在我跟主人一来一往之时,蜜已经把布丁吃得一干二净,还得意洋洋地拿着手中的空盒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可是就算我再怎么怒目瞪视蜜,强尼叔叔也不会再次对我微笑。



「噢……我是个失败者。」



我瘫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看着地板。



「我就说会买给你了……还有舞鹤,你不要随便打开别人家的冰箱。」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已经少了!」



无视于我的抱怨,蜜再度起身:



「啊——再来一个好了……」



「主人,请快点阻止她!」



「好啦。」



主人莫可奈何地答应,起身阻止蜜继续前进,结果蜜又开始大吵大闹。不能再有任何牺牲了,主人加油。



「硝子,你的心情很好嘛。」



看见我着急的模样,殊子也过来取笑我。



「……看起来像吗?」



「嗯,很像。」



「那么殊子和瞎子没什么两样。」



真是受不了。我再次拿起玻璃杯,让杯中果汁流进我的喉咙。



「嗯……」



然而殊子还是不停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怎么了,殊子?看到我失去布丁有那么好玩……」



「喂,硝子。」



「……咦?」



在那个瞬间听到殊子的呼唤,转身面对她的我忽然感觉身体一阵僵硬。



殊子就坐在我身边,她的眼神变得与刚才不同——我发现笑意已经从她的眼中消失。



「怎……么了?」



我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僵硬。



周围还是一样嘈杂,然而我却感觉逐渐寂静。



殊子的视线、意识还有其他一切全都集中在我身上,形成足以让有机体失控的巨大压力。所以我也不得不动员所有的感觉器官面对殊子——



「殊子……不……『闹钟』……这到底是?」



「不必那么紧张。」



殊子露出笑容,只是她的笑容完全无法让看的人感到安心。



「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殊子尖锐的问题形成一种类似舞鹤蜜的杀气,却又截然不同的沉重压力。



如果说蜜带给人一种仿佛要将接触的一切破坏殆尽的压力,那么这个人就是散发将接触的一切从根本加以改变的压力。不会让人感到生命危险,却会在不知不觉间遭到侵蚀。



就好像自己的本质与内在完全摊在她的眼前——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



她以慢动作把双手放在后脑勺:



「……硝子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刚才不是问『你的心情很好』吗?如果是平常的硝子,绝对不会回答『看起来像吗?』而是会说『身为机械的我没有心情这种东西』之类的话吧?」



她说得没错,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与其说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说硝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今天的硝子跟当初我第一次遇到的硝子有一点不同……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晶应该没注意吧?」



「殊子,请问你在说什么?我是没有感情的……」



相较之下,我的回答一点气势也没有。



难道殊子看穿存在我内部的系统错误……?



「我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也许是姬的关系。」



殊子当然不可能知道小公主落入无限回廊手中这件事。很明显的,她这句话单纯只是指小公主的死。



即使如此,她的话还是透过我耳中的三半规管传遍全身。



我的心跳进一步加速,伴随而来的是——发自胸口的——心痛?



「喂,硝子。」



殊子把喝完的玻璃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凝视我的眼神带着一种莫名的真挚。



「跟姬的事也有一点关系……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事吧?」



殊子继续说道:



「举个例子来说,现在待在这里的这些人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共生型的里绪和晶当然不用说,我们也是一样……身为固定剂的我们同样也生长在这个实轴。」



她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能说善道,反而有种语重心长的感觉。



「可是唯有硝子不一样。你出生在别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成长、当那个世界毁灭之后,你才来到实轴。」



殊子说得小心翼翼——好像在思索最适当的说法。



我低头想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道:



「……这种想法也没错。」



不同于共生型,寄生型的虚轴会与固定剂完全同化,因此即使是虚轴——殊子、蜜、佐伯老师原本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身为固定剂却与虚轴个别存在的里绪和主人也是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我、只有我原本不存在这里。



也就是说——



不仅是身为没有感情的机械,我从本质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异物。



周围的喧闹仿佛突然消失,只有殊子说的话传进我的耳中。



「硝子。」



她的语气像要岔开话题,又像要问个水落石出。



「关于这个世界……你觉得如何?」



「……咦?」



「没有别的意思。你比刚来到这里时变了很多,至少现在的你已经不会无意识否定自己的感情。我想知道的是,这样的改变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因为对我来说……不,对这个世界来说……你就是这么危险。」



这句话带给我电流一般的刺激,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内部的本体思绪一直没能接上的部分,在这一瞬间全部连接起来。



我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换一个说法,这个问题是问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实轴。



「殊子……」



我凝视她的双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思想与存在理由在脑中反覆沉淀才缓缓开口:



「我是机械,视己身的存在为第一优先,连生出自己的世界也不惜放弃的机械。请问对于曾经毁灭一个世界的我来说,世界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拘泥的?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在我出身的虚轴,还是在这个实轴都是一样。」



我好像在寻找适合的说法,也像在回顾自己的根源。



可以确定的是,我已不再否定存在自己体内的系统错误。



「所谓『在这个世界找寻栖身之处』只是似是而非的说法,我只有在被人使用的情况下才得以存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自己的使用者与所有者……还有,你忘了我的目的吗?身为『全一』的我,存在目的是什么?」



殊子的眼神闪过一丝杀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认为我是一个危险的存在,我也认同自己是一个危险的武器。



「『闹钟』,我可是『全一』。全一是用来毁灭世界的武器……我是世界末日的执行者,只能透过所有者观看这个世界,唯有透过所有者的破坏行为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



因为如此,这番话对我来说是无可动摇的真理。



可是——可是——



「所以……」



殊子对失去小公主的我发问,而我也加以回答。



我不知道殊子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她说我「改变了」,事实或许如此。



但现在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发现到一件事——一直隐藏在我体内的系统错误、每当我想起小公主的事、每当我想把小公主的事告诉主人时就会出现的系统错误,正在逐渐消失。



不,并不是消失,系统错误依然存在,只是我已不把它视为错误。



因此我开口说道:



「所以说,殊子……在主人打算毁灭世界的那天来临之前,我将动员全部的能力来守护这个世界。如果世界将由我来毁灭,那么有资格毁灭世界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并不拘泥于世界本身,但会全力维持世界的平稳,直到我在主人的手中成为神或恶魔的那天来临……即便是到最后一秒钟,我也绝不会弃我的世界与朋友于不顾。」



没错。



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



单纯的机械有必要感到迷惘吗?



小公主也不过是我掌中世界的一部分。



要取回自己的世界,就应该不择手段——



话一说完,现场只剩下紧迫的气氛。



还有——一瞬间的沉默。



殊子露出一抹微笑:



「那就先跟你说声谢谢了。」



「啊……?谢谢?」



这句话不在我的预测范围,使得我的思绪出现些微延迟。



「好好理解这个世界吧,硝子。」



殊子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笑得一脸开心:



「我是说要毁灭世界就得先理解这个世界。世界可没有渺小、脆弱到会屈服在一个无法彻底了解自己的家伙手上,就算那个人力量再大也一样。先试着去爱,然后去憎恨、去拒绝、去包容,最后再真正的爱一次。硝子还只是个小婴儿,距离大人还早得很……晶也是一样,如此而已。」



「喂,殊子!我在叫你!你这个笨女人在那里正经八百个什么劲啊!」



我正打算继续追问殊子,蜜却在此时大声嚷嚷殊子的名字。



「是是是。」



殊子带着苦笑起身,离开我的身边。



机会稍纵即逝——我坐在原地,拿起手边的玻璃杯。



杯里装有某人喝到一半的酒,我试着轻尝一口……看来酒精不适合这个身体。



「糟透了……」



主人终于逃离蜜的魔掌,以一脸累坏了的表情坐在我身边。



「主人,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大人,我的味觉是不是就可以接受酒的味道?」



「啥?你在说什么?」



「就像布丁一样。」



「……饶了我吧。」



主人一脸莫可奈何。算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的我还是比较适合果汁。



「主人,我的杯子空了。」



「要我帮你倒?真是的……」



虽然嘴里碎碎念个不停,主人还是体贴地连同冰块一起把饮料倒进我的杯子。我把头靠在主人的肩膀上。



殊子的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如果无法让她满意,她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可是她的话确实催使我有了某个想法。



「主人。」



「怎么了?」



「明天晚上也好……我有些话必须对主人说。」



我承认——



我承认自己可能是害怕。



被主人仇人的无限回廊占据身体的小公主。



还有憎恨无限回廊的主人。



当这样的主人遇上小公主,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又会采取何种行动?



这些选择与行动又会变成什么命令,加诸在我的身上?



我想我是害怕自己因为主人的选择而失去什么——而且是自己绝对不希望失去的什么。



这是机械的特性,机械总会极力避免发生最糟糕的状况。



「怎么了?是很重要的事吗?」



「是的,所以还是等到明天,彼此冷静下来再说。」



我起身走向茶几,开始收拾狼籍的杯盘。



明天还得上学,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这场宴会也该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