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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冬(2 / 2)




「那我把你掳走,怎么样?」一巳轻描淡写地说。



白珠一时无法理解他对自己说了什么。一巳看着白珠茫然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你现在这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真的很喜欢你。」



听到一巳深有感慨地说,白珠才终于回过神。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只要你点头答应,我就能带你走。」



「你敢这么做试试看!一定会被人杀死,即使被人知道你在这里,后果也不堪设想。」



「所以你担心我的安危。」



听到一巳高兴地这么说,白珠忍不住火冒三丈。



「你不要说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一巳完全搞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让白珠陷入了绝望。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干脆说愿意跟我走,也不必被困在这里,和我一起走。」



「如果我可以这么做,一开始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现在也不迟。我喜欢你,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即使讨厌我,我也要带你走。但我尽可能不希望勉强你,请告诉我,你会跟我走。」



白珠听到一巳说「即使你讨厌我」时,猛然抬起了头。



「其实我,」白珠的肩膀用力起伏,然后大声呐喊,「其实我以前也喜欢你!但是,即使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一巳听了白珠这句话,用力瞪大了眼睛。白珠大吃一惊,用袖子遮住了嘴巴,忍不住想要后退离开,但一巳不让她离开。



「不……不行,」白珠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我不能跟你走。」



「好吧!」一巳放在白珠肩膀上的手用力,但很快就放下了双手。



一巳干脆的态度令白珠惊讶,但下一瞬间,一巳露出锐利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会掳走你的。下一个新月的夜晚,夜深人静之后,你到樱花宫舞台旁的马厩,我会在那里做好准备。」



白珠故意皱起眉头,不让一巳察觉她内心的慌乱。



「你在说什么啊?」



「我希望你自己跟我走。」



虽然一巳说话的语气并没有特别强烈,却白珠觉得他格外可怕。



白珠缓缓摇着头,用虚弱的声音回答:「不可能,我不会去。」



一巳再度露出了和刚才一样,让人的心都融化的温柔笑容。



「不,你会来的,你绝对会来。」说完,他跳出圆窗,来到赏月台上,最后回头对白珠说:「我会等你。既然你已经说了你喜欢我,我就无所畏惧了。我会等你到永远,那就当天见了。」



一巳说完这句话,就从赏月台跳了下去。



白珠惊讶地冲到栏杆旁往下看,一巳已经不见踪影。



不久之后,就接到山内众的报告,说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影,加强了樱花宫的警备工作。



下一个新月之夜就在眼前,月亮一天比一天细。白珠下定决心自己不会去,但又同时担心一巳被人发现,想要设法警告他。



只不过她无法写信给一巳,她之前从来没有写信给仆人的经验,茶花一定会觉得可疑。虽然很希望能够巧妙掩饰,但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弄巧成拙,反而连累一巳。自己还是必须亲自前往,要他马上离开,因为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太危险。



这一天终于来了,白珠紧张地等待天黑,发现茶花以外的女官都格外紧张。



「公主!」



在太阳西斜时,茶花一脸兴奋地来到白珠身旁,当她发现茶花手上捧着高级绸缎衣服时,忍不住感到惊讶。



「茶花,怎么了?这件衣服不是准备新年要穿的……」



「您听了千万不要惊讶,我也是刚才听说的。公主,恭喜您。」茶花兴奋地说。



白珠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所措之间,茶花脱下了她身上的衣服,为她穿上了刚才捧在手上的那件和服。



「皇太子即将初次『召唤』。」



白珠终于理解茶花这句话的意思后,用力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茶花。



「皇太子殿下要召唤?要召唤这里吗?」



「而且只召唤您一个人!这是秘密喔!真是太好了,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白珠难以置信,茶花满意地点了点头,兴奋地说道。白珠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



「怎么会……」



为什么皇太子偏偏是今天?因为一巳今天要来,自己没办法溜出去,即使有办法溜出去,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皇太子可能再也不会召唤自己了。当她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原本衷心期待皇太子,如今却高兴不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一巳,自己不会去了吗?



虽然曾经想去警告他,但即使自己去了,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一巳在约定的地点没有见到人,应该就会马上离开。虽然他之前说有人帮忙,但无论那个人是谁,在樱花宫加强警备之后,不可能再协助他闯入。



一巳不会来。不可能有任何问题。自己不去也没有关系。



白珠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而她整个人好像冻结般愣在原地,茶花和其他女官不顾她的反应,俐落地协助梳装打扮着。



白色为底的唐衣令人联想到满地白雪的庭院,上面散落着从淡紫色到深蓝色的松叶。在鬼火灯笼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散发出妖媚的冷光。她的手上披着蓝染的薄质肩巾,脸颊上抹了白粉,最后在嘴唇上擦了鲜红色的口红。



「公主,梳妆完成了,简直太美了!」



茶花用力点了点头,白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随着茶花走去女官们准备的房间,发现那里已经在焚烧高雅的薰香,但白珠满脑子都想着其他事。



「白珠公主,我会去其他房间,如果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守在隔壁房间的女官。」



宫中规定,皇太子召唤时,除了指名的公主以外,即使是公主的羽母,或是在身边服侍的女官,都无法直接见到皇太子,除非皇太子特别恩准。



这次按照惯例,除了白珠以外,不能有其他人陪同她一起等待;也就是说,房间内只有白珠一人。皇太子将经过的走廊上,也不会有任何女官的身影。只要白珠愿意,可以悄悄地偷溜出去和一巳见面。



心脏剧烈跳动,陌生的薰香让她的紧张达到了顶点。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皇太子就要来了,如果想偷溜出去,只能趁现在赶快行动。



但是,万一自己离开时,皇太子召唤,看到白珠不在房间内,会怎么想?皇太子一定以为自己遭到了拒绝而感到不高兴,可能会拂袖而去。也可能认为白珠无礼,把自己不在的事告诉茶花她们。于是和一巳见面的事就会曝光,甚至认为自己和一巳私通……



太荒唐了!我竟然在思考这么愚蠢的事?我怎么可能去见一巳?刚才不是已经决定不去了吗?一直在原地打转有什么意义?



不去。不去。自己不会去……也不能去。



太阳下山,夜也越来越深,但白珠没有采取行动。



不知道一巳目前在做什么?她不停地想着一巳的事,抱着膝盖,看着冷冰冰的室内,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一巳。



显示皇太子召唤的门铃完全没有动静,只有寂静笼罩周围。一巳是不是发现无法闯入,于是只能放弃,现在和自己一样,抱着膝盖坐在哪里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因为他和自己一样,而且很安全。



但是,如果他来了樱花宫,此刻仍然在等自己……不,他应该没办法闯进樱花宫。若真的成功闯入,看到自己等待的女人没有出现,他也不可能傻傻地一直等下去。一巳和自己不一样,他更聪明、更温柔,而且是很有魅力的人。不需要对自己执着,有很多出色的女人都可以配得上他,和自己这种个性霸道固执,而且脑筋又不好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这么一想,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但她假装没有察觉。



「这样就好。」



因为除此以外,原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的路可走。



「皇太子,您赶快来。」



自己不奢望皇太子会爱自己,皇太子可以娶其他心爱的女人当正室,只要对北领有一丝同情,希望可以让自己成为侧室。



真希望可以赶快消除内心的这种不安,亲身感受到自己并没有错。即使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仍然无法停止颤抖。



白珠一直在等待。夜越来越深,铃声始终没有响起,她静静等待着时间流逝,只是瞪大了眼睛,任凭焦躁让自己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然而,皇太子仍然没有现身。



白珠茫然地看着朝阳升起,房间渐渐亮了起来。她已经无法思考,身体也不再颤抖。



不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茶花打开了通往隔壁房间的拉门。



「白珠公主,您后悔了吗?」



白珠茫然地看着茶花,看到了羽母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



一整晚没有说话的喉咙,声音出来时很沙哑。但茶花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挑起了单侧眉毛。



「当然是指您没有去见园丁的儿子这件事。」



喉咙深处发出了分不清是尖叫还是叹息,但还没有变成声音就消失了。白珠瞪大了眼睛,感受到全身因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原因而颤抖。



「原来你知道……原来你全都知道。」



「如果皇太子真的要召唤……」茶花仍然面无表情,冷笑着说:「怎么可能这样仓促做准备,最晚也会在前一天就接到通知,这是宫廷的常识。」



「是你骗我吗?为什么要骗我?」白珠问。



茶花皱起眉头说:「您不要明知故问,我原本就觉得一介男佣根本不该直接和公主说话,之前之所以没有特别制止,是因为我希望您可以亲身感受宫乌的郎君和山乌的不同。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佣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竟然想要引诱您!」



「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您竟然会爱上一个佣人。」茶花露出责备的眼神。



白珠看到茶花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忍不住陷入了错觉,好像回到了年幼的时光。



茶花不满地继续说:「更何况其他家也都和外界保持联络。真想让你听听之前马醉木对我说了什么,她一脸得意地对我说:『你也真辛苦!』听她的语气,好像知道园丁儿子的事,听得我冷汗直流。」



但茶花不知道的是,马醉木和其他家公主不同,她应该至今仍然不知道一巳的事,她应该只是像平时和白珠说话一样,对茶花说了那句话。



「但是,公主,我相信您现在应该很瞭解了。」茶花冷冷地耸了耸肩说:「您身份尊贵,冰雪聪明,并不是会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忘记自己立场的愚昧之人,所以您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茶花挺起胸膛,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满脸得意的表情,丝毫没有罪恶感。



「我相信您也很清楚,您必须入宫。您充分瞭解这件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茶花并不是我的人。白珠脑海中浮现这句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茶花只是透过服侍自己来效忠北家,未必时时会保护自己。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心地善良的年轻园丁永远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白珠太受打击,不停地喘息,小声地问茶花:「一巳在哪里?」



「谁知道呢?」茶花佯装不知。「公主,您根本不必在意这种人。」



白珠觉得继续和茶花说话也是浪费时间,于是推开了她,冲出渡殿。



「已经来不及了!您既然没有选择他,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白珠不理会茶花的叫声,浑然忘我地跑向樱花宫的舞台,她吐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清晨的山看起来一片蓝,树木躲在影子中。白珠曾经看过相似的早晨,但这里并没有闪亮的胡枝子花。



突然,发现前方传来吵闹声,不祥的预感让她直冒冷汗。许很多人跑来跑去,还有很多支火把。



他逃走了!在那里!



他变了身,打算飞走!



千万不能让他逃走,赶快拿箭来!



女官们的怒吼声四起,完全是平时难以想像的状况。



白珠觉得好像在浸身时的水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视野也很模糊不清。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进藤花殿内,看到了不是这个季节盛开的栀子花,中庭内开满了栀子花。



蓦然,一只大乌鸦飞过,每次拍动翅膀,就有几根富有光泽的黑色羽毛从空中飘落。大乌鸦的身体被钩绳绑住了,每次想要飞起,就被拉了下来。乌鸦拼命挣扎,一名女官在乌鸦面前举起了大刀。



「公主!」茶花紧张地叫了一声,「不可以看!」



在白珠的眼睛被遮住之前,银色的刀子就挥了下来。



啪沙。这个声音太轻微了。



乌鸦前一刻的聒噪叫声消失了,只听到沉重的翅膀落地的声音,和啪答啪答的滴血声。刚才弥漫着栀子花香气的空间,顿时充满了血腥味。



白珠推开了茶花的手,看到了这一幕——



带着柔和黄色的白色花朵上溅了点点红色,深红色的血不停地从有一对翅膀、已经倒在地上的生物中流了出来。鲜血溅满了四周,眼前的惨状令人作呕。



那些女官淡淡地开始收拾,好似白珠根本不存在。她们粗暴地拖着那个巨大的身体,嚷嚷着要叫山内众过来。身体被移走的血泊中,只剩下有着尖嘴的乌鸦脑袋掉落在那里,像玻璃珠子般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们的眼神交会半晌,女官用钉耙把乌鸦的脑袋带走了,似乎不想让白珠看到。只剩下地上的血泊,和被拖走时留下的血迹。



「……原来是白珠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身黑衣的泷本用轻松的语气问。除了没有穿色彩鲜艳的和服以外,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手上拎着一把滴着一道血水的刀子。



「有人闯入宫中吗?因为听到吵闹的声音,所以公主被惊醒了。」



茶花代替白珠回答,但白珠穿着和眼前状况格格不入的礼装,茶花也穿戴整齐,不像刚起床的样子。



泷本听得出来,茶花说的只是假惺惺的借口。



「让两位担心了,但两位也看到了,已经成功斩首了,完全不必担心!请回冬殿吧。」泷本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地说明,「这个不肖之徒似乎和早桃有关,八成之前就是他逼迫早桃在秋殿偷东西。虽然偷到了苏芳和服,但分赃不均,发生了争执,结果就杀了早桃。最后他豁出去了,打算自己闯进宫偷东西,所以我们就逮到了他。」



「原来是这样,藤宫连果然厉害,令茶花我佩服不已。」



「等一下我会召集大家,向所有人这样说明,没问题吗?」



泷本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探询,同时也在确认言外之意。



「既然是这样,当然完全没问题。」茶花用力点了点头说。



「那我就先告辞了。」泷本松了一口气,走回了藤花殿。



茶花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确认周围没有女官会听到她说话,转身面对白珠说:「公主,您瞭解了吗?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和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知道了吗?」



「……茶花。」



茶花听到白珠失魂落魄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主,您要振作,能不能入宫就取决于您了。泷本可能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会那么说,只是不知道会怎么向藤波公主报告……」



「不是!」白珠突然这么说。



「什么不是?」,茶花纳闷地问



「那不是一巳。」



「对啊,那当然不是一巳。」



茶花对主人的机灵感到欣慰,但看到白珠的眼睛,说不出话。



「公主……?」



「那不是一巳。不是,绝对不是。」



白珠充满确信地平静说道,但她的眼神空洞涣散。



「白珠公主。」



「不是,不是,那才不是一巳。」



「白珠公主,您要振作,那个男人已经……」



「我不是说那不是他了吗!」白珠突然大叫起来。



茶花慌了神,周围的藤宫连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白珠公主!我们先回冬殿。」



「我说了不是,不是不是!太可笑了,一巳去了哪里?他果然没有现身吗?真没出息,简直就是混蛋,我周围都是骗子!」



白珠气鼓鼓地说完,大步走回冬殿。茶花不知所措地准备追上去时,白珠猛然转过头,她的双眼看向仍然弥漫着血腥味的中庭。



栀子花瓣的前端滴着血。



「……不是!」白珠突然用好像小孩子般的声音小声嘀咕后,缓缓转头看向茶花说道:「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会沾到这么漂亮的衣服。我要告诉一巳,叫他送香炉来,还要他采一些鲜花给我。」



白珠语气开朗地说完,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渡殿。



「其实我最喜欢蚊香的味道。」



她天真无邪地说这句话的身影,完全感受不到之前的确曾经存在的影子。



之后,当泷本召集众人说明闯入者的情况时,白珠并没有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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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进宫的那个人,」在散落了无数纸鹤的房间内,白珠茫然地看着滨木绵把手放在自己肩上,「是你认识的人……而且你们的关系很密切,对不对?」



白珠听到滨木绵的最后一句话,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破碎了。



「你真会说笑!你是说我和谁私通吗?可惜猜错了。」白珠瞪大了眼睛,放声大笑,用几乎可以说是开朗的声音大叫着:「我和一巳之间很清白!清清白白!因为我出生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进宫,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会影响进宫的事?」



白珠崩溃了。马醉木一脸僵硬的表情看着一直笑不停的白珠。白珠的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清秀端庄的她已经不见踪影。



「而且啊,」白珠瞪大着眼睛,面带笑容地说:「那根本不是一巳喔!完全是其他人,因为……」



白珠好像在做梦般抬头看着天花板



「因为一巳随时都在守护我,他曾经对我说,即使见不到我,他也一辈子不会变心。所以现在也一定在某个地方想着我,那种……」白珠说到这里,声音终于颤抖起来,「那种像垃圾一样掉在地上的尸体怎么可能是他!」



白珠崩溃地放声大笑起来。



滨木绵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茶花茫然地站在马醉木身旁。



白珠笑够了之后,再度露出疯狂的眼神看向滨木绵。



「我会获选成为樱君,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北家和南家之间已经缔结了密约,事到如今,可不能反悔。」



「那倒未必。」滨木绵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珠,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



白珠对滨木绵的反应感到讶异。



滨木绵发出干笑声说:「南家和北家之前从来没有缔结过任何密约,因为我根本没有把你的提议告诉南家。」



「——什么?」白珠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吗?」



滨木绵露出无奈的表情,对着白珠叹了一口气。



「只要观察目前的朝廷,就知道你所说的事并不是北家的共识。南家可没那么草率,会因为那种口头约定就采取行动。」



「怎么可能……那南家为什么阻止皇太子参加西家的七夕宴?」



「南家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为了帮你,是你自己太天真了,才会受骗上当。既然你想骗我在先,所以也没权利怪我。」



一阵沉默,完全没有人说话。白珠茫然不知所措,大家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片刻后,白珠对着滨木绵嫣然一笑,自己开了口。



「……你下地狱吧!」她的嘶吼难以想像是北家千金发出的声音。「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义务为你隐瞒了,我要在这里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你们听好了……」



白珠终于用带有自我意志的眼神看向马醉木和真赭薄。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宫乌。」



现场一片寂静,因为没有人能够反驳白珠的话。没错,就连滨木绵本人也无法反驳。



白珠一脸得意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是养女,是山乌,不,搞不好是马。总而言之,她的身份根本无法入宫。」



「等一下!」真赭薄一片空白的脑袋终于活动起来,挤在白珠和滨木绵之间。「你的女官不是说,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吗?」



真赭薄说完看向茶花,茶花心慌意乱地移开了视线。



白珠看了看茶花,又看了看真赭薄,得意地冷笑一声。



「如果她有高贵的血统呢?」



白珠抬眼看着真赭薄,嘴角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比方说,是在争夺政权时落败,身份被剥夺的南家前家主的女儿呢?」



真赭薄脑海中闪过因为兄长让位皇太子,导致南家内斗的事。



当时,南家家主的独生女已经决定要为大紫皇后生的兄长登殿,但西家的十六夜成为侧室入宫,皇太子让位给十六夜生下的次子之后,事态急速发生了变化。



为了将女儿嫁给兄长而着手做各种准备的南家家主,当然必须为这件事负起责任,虽然之后并没有公布家主一家人的下落,只知道南家换了新的家主。真赭薄记得是前家主的弟弟坐上了家主的座位。



这时,真赭薄想起一件事——之前听说滨木绵是南家家主的女儿,但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是什么时候的家主?



滨木绵察觉到真赭薄脸上的表情变化,前一刻面无表情的她露出了心灰意冷的苦笑。



「没错,我并不是现今南家家主的亲生女儿,现在的家主是我的叔叔。」滨木绵气定神闲地说:「她收我为养女,然后我就来登殿了。对不起,欺骗了大家。」



「如果是这样,根本没什么啊!」虽然真赭薄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像在为滨木绵辩护,但她无法不这么反驳。「血亲之间收养子、养女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抬不起头?」



「关键在于,我父亲因为什么理由被革职的。否则,我身为皇亲国戚大贵族的女儿,为什么沦落为山乌?我父亲应该对我无法嫁给兄长感到怒不可遏,所以难以原谅生下皇太子的那个女人。」



真赭薄恍然大悟,感到背脊一阵寒意。



「该不会……」



「没错,」滨木绵一派轻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的双亲害死了皇太子的母亲大人,十六夜妃。」



马醉木倒吸了一口气。



「姑母……」真赭薄无声地嘀咕着。



大家都说真赭薄和姑母很像,姑母生了皇太子和藤波,集金乌陛下的宠爱于一身,却不幸死了。她曾经不知多少次想过,姑母一定觉得很不甘心。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公开。」滨木绵豁出去地摇了摇头。「一旦公诸于世,会危及南家的存亡。叔叔在宗家做出裁决之前,就把他的兄嫂斩首,总算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然后自己成为南家的家主。至于我,」



滨木绵停顿了一下,又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没有被斩首,但也被剥夺了身份,并且被软禁在南家旗下的宫乌家里。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杀,所以我很快就逃走了,然后在十岁之前,我都躲在山乌中长大,但是,」滨木绵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幸好叔叔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和他做了交易,他帮我恢复了身份。」



「什么交易?」刚才始终没有说话的五加用沙哑的声音问。



滨木绵语气流利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围的人。



「我有一个妹妹,她是家主的亲生女儿,名叫抚子,家主很溺爱她……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嫁给目前的皇太子。」



但南家家主也不希望其他家的公主入宫,影响南家的地位,于是想起可以利用之前被驱逐之后就下落不明的哥哥的女儿。



「叔叔对我下达的命令,就是搞破坏。」



「搞破坏?」



「没错。」滨木绵看着真赭薄,露出了达观的微笑。



「白珠,你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被送来这里,并不只是凑人数而已,而是要破坏其他家公主入宫……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阻止西家和北家的公主入宫。」



身为掌握南家命运的公主,滨木绵的衣服粗糙,也从来不赠送绸缎给宗家派来的女官,而且南家女官也不把滨木绵当主人——所有的原因都真相大白了。



「既然白珠说出了我原本的身份,那我也没必要再伪装了。」滨木绵带着苦笑说,「可不可以请你叫泷本去夏殿,搜一下我的房间?」



五加听到滨木绵对自己说的这句话,似乎想到了什么……



「您是说……!」



「那里有皇太子写给你们其他人的信,我怎么可能没事在庭院打转?在你们玩管弦的时候,我把你们的信都拦截了下来。」



「难道……」白珠颤抖着走向滨木绵,「难道皇太子也有写信给我……」



「对啊!也写了信给你。」滨木绵若无其事地回答,「每次缺席仪式时,都会乖乖写信。虽然写的内容乏善可陈,但至少保持了最低限度的风度。」



白珠听了滨木绵的话,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早知道是这样,我会一直等下去!就不会不小心说出让一巳等我的话了……!他就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而失去了生命。」白珠放声大哭,抓着滨木绵的衣服。「把一巳还给我!把我的一巳还给我!你这个贱人!」



白珠放声大叫,拼命打着滨木绵。



马醉木完全无法思考,看着眼前的一切,突兀地觉得太美了。



白珠声声喊着「还给我、还给我」的样子,显然脱离了常轨。原本梳得整齐的黑发乱了,没有血色的脸像死人般苍白,充满欲望的双眼已经不见以前的皓洁。每当她发出如同笑声般的呐喊,鲜血就从她咬紧的嘴唇中滴落。



太凄惨了,凄惨而壮烈,却又美得令人不寒而栗。



比起面无表情地遭到责备的滨木绵,或是面对眼前的状况说不出话的真赭薄,白珠比任何人更美。



太不可思议了。白珠既没有好好化妆,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经过精心打扮,怎么可能要求这个已经半疯的女人发挥气质和优雅?她一点都不漂亮,也丝毫不温柔,但为什么看着她,会觉得她越来越美,简直让人想哭。



这时,突然响起「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



马醉木回过神时,看到白珠摸着脸颊,怅然若失地倒坐在地上。打完她一巴掌的真赭薄喘着气,站在她面前。



「你闹够了没有!」



真赭薄一脸毅然的表情,缓缓放下了刚才挥起的那只手。她用力吐了一口气,露出了严厉的眼神。



「如果皇太子写信给你,你就会等下去?真是玩笑开大了,我不管有没有收到皇太子的信,都一直在等他。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的决心,怎么可能有办法入宫!」



白珠的肩膀抖了一下。真赭薄毫不留情地责骂。



「即使你怪罪别人,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就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真赭薄骂完白珠之后,又转向滨木绵。



「我不相信这与你的父母无关,你这个人心高气傲,才不会做这种小动作。」



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滨木绵听到她这句话,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真赭薄,对不起。」



「你说谎……赶快承认你说谎!」



真赭薄几乎尖叫起来,但马醉木发现她的眼中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不,我没骗你。」滨木绵说完,眼神黯然,痛苦地笑了笑说:「……而且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好戏才要开始。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南家不希望抚子嫁给日嗣皇太子?为什么对嫁给皇太子这么不热衷?」



马醉木不知道滨木绵想说什么,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滨木绵淡淡地看着她说:「南家向来不会凭感情做事,南家想要废除目前的皇太子。抚子应该会对皇太子很冷淡,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嫁给已经被废除皇太子的兄长。」



不难想像,只要皇太子因为某种理由失去日嗣皇太子的宝座,或是还没有继承王位就死了,一度让位的兄长就会重新成为皇太子。



「不会吧……怎么可能?」马醉木语带颤抖地叫了起来。



「南家会做这种事。」滨木绵轻声对她说。



「我觉得你们也差不多该瞭解了,只要金乌准许,宗家就可以还俗。当今的金乌陛下应该没有气魄反抗南家的意见。」滨木绵斩钉截铁地说,「兄长重回皇太子的宝座,他的妻子抚子将支配日后的山内……这就是南家描绘的未来。」



听到这里,所有人才感到不太对劲。为什么滨木绵要揭发南家的计划?真赭薄皱起眉头,滨木绵对她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真的是〈乌太夫〉,被送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破坏其他家的公主和皇太子建立密切的关系。照理说,我应该默默回府。」滨木绵带着苦笑说:「但我不想再妨碍别人的恋爱,所以我要逃走了。」



说完,她脱下了身上的和服,里面穿的是发亮的黑色衣服。



「最后再说一句,你们听好了,我觉得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并不是女人唯一的幸福。如果没有搞清楚这一点,就可能会错失自己的幸福。再见。」



滨木绵挥了挥手,跨过白珠打开的圆窗走了出去,别人还来不及制止,下一刹那,滨木绵已经变身成一只漆黑的大乌鸦。



乌鸦张开发出黑色光泽的翅膀,飞向天空。



直线飞越山间的乌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