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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对峙。踮起脚尖遥望——②(2 / 2)


曦安的喃喃自语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回响



阿德尼斯的剑击猛烈地淹没了他的声音。



剑击像歌唱一般宣告着:



——真正的怀疑之中,不存在任何意义!



剑,还有阿德尼斯互相感应,震颤着空气。



——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我只想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答案都被问题的黑暗所吞噬,想要看到它们被怀疑的利刃大卸八块的样子!被这把利刃质问的人,其存在本身就会死亡!成为永远枯萎的已然形(P o s t – F e s t u m),被未来的黑暗吞噬殆尽……!



被蓝色的黑暗包围着,阿德尼斯抱着剑坐在床上。



不久,惯常的气味扑鼻而来,化为确实的重量在床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成形后的温暖立刻出现在身后。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阿德尼斯以严肃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黑暗说道。



他的眼睛锐利而冰冷,与过去费尽心思想要封闭自己的眼神不同,带着一种妖魅的无畏,让与他对视的人产生类似敬畏的感动。ا



然后,他突然露出柔和的微笑,回头看着身后的德兰布依。



「反正……是又想撒娇了吧。」



德兰布依回以艳丽的笑容,点了点头。她拉起阿德尼斯的手的样子,让人联想到无限的包容。



「我会给予你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牙”之职责。」



她的低声呢喃让阿德尼斯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你背负着旅行的诅咒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深陷对神之王国的怀疑之中。黑暗之子啊……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在接纳了你之后,法则(T h e m a)更加稳固。」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法则(T h e m a)…」



德兰布依没有回答那是什么,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那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阿德尼斯也明白这一点。



突然,在阿德尼斯一直凝视着的黑暗对面,突然产生了好几种气息。



阿德尼斯毫不大意地转过身,定睛一看。



在黑暗中,和德兰布依一样打开异空间,不断出现的人们——



所有的一切都带有妖异的形状。



在一族引以为豪的角上钉了无数钉子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男子,呆呆地伫立在黑暗中。



全身缠着绷带,在上面胡乱地画着不知道是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还是演算魔法(M a t h e m a t i c s)的记号的水族(M e r m a i d)女人出现了。这时,一名月瞳族(C a t's e y e s)少女站在了她的身旁,少女的双眼用银线缝合,并在眼皮上纹上了代表“目”的印记。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少年的手指除拇指和小指外,全部被切掉,三根贯穿肉和骨头的金链代替失去的手指垂了下来,链子的末端是雕刻成“指”的印记(S p e l l)的精美钥匙,发出清脆的响声。



除此之外,还有从老人到小孩等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一半以上都是阿德尼斯所不了解的种族。他们的样子异常可怕,一般人看了会当场昏倒,而最可怕的,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魅惑和美丽,清晰地蕴藏在那惊骇之中。他们是各自有着各自的由缘,选择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异形,将身心托付给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之人。



他们都穿着黑色外套,在某处画上了共同的印记(S p e l l)。或者是像阿德尼斯那样戴上头巾(B a n d a n a),或是在脸上缠上绷带,然后在上面也画上了同样的印记(S p e l l)。虽然写法上略有差异,但这是全世界共通的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意思是“牙”。



阿德尼斯看着这些人,并没有露出畏惧或不快的表情,反而用一种亲切的表情凝视着他们。实际上,一想到他们是如何使自己变成异形的,阿德尼斯就心潮澎湃,甚至觉得他们的样子很美。



他们的身姿,和德兰布依将全身刻上刻印(S p e l l)的裸体一模一样。他们出于某种理由,被各种国家的各种法则(T h e m a)所疏离,却又绝对地受其支配。在与之争斗的过程中,他们失去了所有“乐”,最终步入黑暗,而这一过程和动机(M o t i f)表现得哀伤而凛然。



「他们是藏在你的影子里,化为你的手脚之人……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中担任“牙”的角色。」



说着,德兰布依的手轻轻地摘下阿德尼斯的红头巾(B a n d a n a)。



德兰布依的吻像火一样点燃了阿德尼斯的白皙额头。



「我也加入你们的行列了吗…」



阿德尼斯闭上眼睛,任凭德兰布依的摆布。德兰布依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咬住他的中指,叼在嘴里,润湿了整根手指,吸吮着。阿德尼斯闭着眼睛,意识到自己只有那根手指的指甲浮现出铁锈的红色。德兰布依慢慢地把那根手指的指甲放到阿德尼斯的额头上,静静地把指甲潜入了刚才吻过的地方。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指甲像剃刀一样锋利地划破阿德尼斯的额头。



剧痛仿佛要剜去皮肉,甚至刺入骨头。然而,阿德尼斯却一脸陶醉,心甘情愿地接受德兰布依用自己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上什么。鲜血湿了他的眼眶,像泪水一样流了下来。被德兰布依握住的手指从额头慢慢地往下划去,从眼睑的正下方切开脸颊,不久在左下颚的骨头里停住了。



最初被指甲挖到的地方疼痛已经消失。伴随着不可思议的快感,阿德尼斯的伤口愈合了。与此同时,刻在阿德尼斯脸上的那刻印(S p e l l)也渐渐消失,潜入了阿德尼斯的脸的内侧,消失了。



「黑暗比光明更加温暖……」



阿德尼斯在苦闷与愉悦之间低语。



「这就是我的全部动机(M o t i f)。」



阿德尼斯口中,喝下那灾难之种(A p p l e S e e d)之时的味道在嘴里迅速扩散开来。那清澈的甘甜传遍全身,阿德尼斯的身心全部溶化在黑暗之中。



他能听见周围一群“牙”发出噢噢的叹息声。



——NNNNNN……!



——OOOOOOWWWWWW……!



——HHHHHHEEEEEERRRRRR……!



他们发出妖异之声,像是在庆祝什么人的诞生一样,手里拿着烧火棒,挥舞着枯剑,拨弄着生锈的乐器,一副极其严肃的样子。他们围着阿德尼斯和德兰布依,一阵狂乱。



阿德尼斯抬起沾满鲜血的脸,慢慢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一脸陶然的表情。德兰布依温柔而安静地从背后抱住阿德尼斯。甜美的灾祸之种(A p p l e S e e d)的味道和香气充满了四周。



就这样,黑暗中的天赐之子真正成为了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一员。



7



敲门声让贝尔回过神来。



她猛然环顾四周。



(这里到底是哪里?)



是自己的房间。是都市(P a r k)——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城区。是剑士们的集落(F a r m)的一角——东边的宿舍。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一个模糊的认识。



(为什么我……在这里?)



散乱的房间。紧闭的窗户和窗帘。昏暗的房间里,朦朦胧胧地渗着阳光。时间由黄变红,渗出了红色。不知为何,这是一个贝尔非常讨厌的时刻。



(怎么回事呢?我在想什么?必须要想的事情是——)



贝尔还是一脸茫然,慢慢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无法消除脑袋中的麻痹感。她猛然感到自己在床上。自己的这身打扮到底维持了多长时间?她的肩上还抱着剑,



(杀。)



贝尔抱着膝盖蹲着。屁股很疼。她稍微移动了身体,在感到轻松的同时,倦怠感也随之袭来。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去哪里了?贝尔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那个身影是什么时候了。



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的形象,自然而然地和吃饭联系在了一起。吃饭吧。自己睡太久了,应该没怎么吃东西吧。贝尔把目光转向餐桌。从敞开的门,可以看到餐厅的地板。盘子翻了个底朝天。必须收拾一下。餐具为什么会在地板上?杀。餐具在地板上。今天,没有风啊。



(我…能杀吗?)



窗户关得紧紧的,没有风。先从这件事开始吧。打开窗户,然后,



(杀不了啊。)



贝尔拿起了剑。



(我到底要去哪里来着?)



必须收拾下盘子。自己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着?出了太多汗,很恶心。没有食欲。打开窗户——



敲门声再次响起,将贝尔从混沌的思考旋涡中拉了出来。



她慢慢地把脸转向通往玄关的走廊。那里的门也一直开着。



「谁啊?」



贝尔完全没有自己在说话的感觉



「是我,可以进去吗?」



如果没有听到这样的回答,贝尔恐怕连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都无法判断。越是这么想,贝尔越是感觉说着话的嘴离自己的心越远。



「是谁?」



「……我是贝涅,贝尔。」



对方的声音有点受伤。声音,为什么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呢?



对此,贝尔的嘴擅自发出回答。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贝尔一边提高了音量,一边胡乱地看着自己的打扮。一件长衬衫,仅此而已。衣服在哪?服装架映入她的眼帘。贝尔茫然地盯着架子的木纹,盯着像层层波纹一样的木纹。她用目光追着那条线,不知不觉间,视线又转移到了别的线条上,然后继续追着。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打开窗户吧。首先从这件事,然后——



(杀。)



贝尔用力握住剑柄。“吱”的一声,缠在剑柄上的兽皮发出干枯的声音。找不到可以挥剑的对象,贝尔的眼睛里聚集着绚烂的光芒,凄惨的表情盖在了她的脸上。



「贝尔?」



贝尔吓了一跳。她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身体渐渐无力。有人在门外不停地说着什么。那是谁?——贝尔慢慢回忆。



「我来看你了,贝尔。你可以让我进来吗?我带来了你喜欢的麦森茶叶和干花。还是说你想要霍普酒?我都带来了。」



「什么?」



贝尔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来,右手仍然握着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



「是霍普酒,贝尔。虽然你不太会喝酒,但你很喜欢它……」



「不,不是的。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来?是我拜托你的吗?」



她把剑拖到门口。剑尖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是来看望你的。还有皮斯的果肉。我买到了上等的。还有其他的……」



「为什么?」



「现在正是皮斯的季节,已经是树叶完全变色的时候了。这可是今天早上刚从耕地里采摘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来看望?看望谁?你来干什么?」



「你——不是已经闭门不出半个季节了吗?不是吗?所以我才…」



「半个季节?你说什么?」



(我到底——)



「自从你参加那场战斗之后。那个,不是你主动要求基尼斯的吗?」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季节了?」



贝尔左手抱头靠在墙上。贝涅说话的声音让她感到非常烦躁。她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用起了力。她的手里紧握着什么。是剑。



(能杀吗……)



自己为什么要把剑拖到这里?贝尔的视线突然偏离了她的意志,紧紧瞪着门。然后,她慌忙摇头。为什么自己一定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没有风,是因为窗户关着。首先要打开窗户。然后拿上剑。



「杀。」



「——你说什么,贝尔?」



「不……没什么。那么,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看你的,贝尔。你好像不太舒服。」



「身体不舒服?我没有不舒服。为什么——你会?」



「因为你已经半个季节——不,不说了。总之,我给你带来了很多东西哦。你好像不怎么出去,我在想你是不是连吃的都没有了。」



「不要。别这样。你有什么事吗?我没事的。虽然确实——有点不舒服——不过——没事的。」



「那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那是——你要谈什么?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



在门的对面,贝涅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至于贝尔的状态,即使隔着门,他也早已察觉。尽管如此,他却说不出话来。连贝涅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完全和平时不一样。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不善言辞的一天。贝涅低声自言自语道。



(就像你平时做的那样——温柔地,然后,更小声点——)



「所以,我是想来探望……」



然后,他突然吃了一惊。他左右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竖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跳动着。贝涅瞪大了单眼,凝视着门,仿佛透过门望到了里面,目光中满是悲痛。



门的另一边,剑被慢慢抬起的样子,伴随着近似杀气的微妙震颤,清晰地传了过来。



仅剩一只的右眼,已经只能让贝涅看到模糊的视野了。在一只眼睛被破坏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的另一只眼睛也会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过度使用而失去视力。而那最后的光芒——



(太荒唐了,贝涅!)



在贝涅心中某处,另一个自己发出惊愕的呐喊。



(住手,住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在这个少女身上看到了什么!?)



隔着一扇门,贝涅清楚地意识到贝尔举起了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剑又要朝谁挥下?



得赶紧说点什么——



(简直是场异常悄无声息的暴风雨。)



是啊。贝涅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只有你能做到。)



他想起了基尼斯的话。



(这是水族(M e r m a i d)的宿命——贝涅。)



(光明……即使是圣灰也已经无法治愈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多亏了她,我才变强了。变强之后,我才得到了很多东西,才从心灵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我……)



(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真的会消失的。现在还——)



(如果现在不这么做,那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变强的?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否则,这种强大就毫无意义!)



就像无声的狂风一样



贝涅强忍着心中的纠葛,慢慢闭上了眼睛。



「贝尔…」



门的这边,贝尔握紧了剑,心脏砰砰直跳,以一副危险的表情紧紧握着剑。她的胳膊在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如此无力——为什么,自己不能用这把剑斩杀那家伙?



「我是来探病的。」



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声音。



贝尔终究以思考无法跟上的猛烈的气势发出了剑击。看来,现在应该可以斩了。贝尔陷入了忘我的状态。她手中的剑不过是一团钢而已,在被挥下的那一瞬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应。贝尔知道这一点。在那这滴水之间中,贝尔的一切都狂乱了。她的一切都在轻蔑着自己的无力。只有挥剑才是力量的象征——还有别的办法吗?



「贝尔!」



一瞬间,贝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剑猛地停了下来。贝尔不可思议地发挥出身躯中原有的柔韧,暂时止住了被挥下的剑。



剑尖浅浅地刺进门了的表面。哗啦哗啦地掉下一堆碎屑。她看了看天花板,剑尖刮过的地方,被削出了一道弧线。



贝尔慢吞吞地望向门。



对面传来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动静和声音。



「谁?」



贝尔声音颤抖,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轻轻地从门里拔出剑,眼睛盯着门,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她的手很用力,但和刚才不同,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为了忍受难忍的期待而紧紧抱住了剑。



「哼。」



她听见对面故意叹了口气。



「是我,是我啦。」



语气非常傲慢。



「快开门啊,我手里拿着很多东西,要拿不住啦。」



「是谁?」



「你在说什么呢,我带来了很多东西哦。啊,你原来喜欢这样的东西啊,这不是挺有品位的吗。贪吃是你最大的优点吧。不过比起麦森茶,我更推荐德米塔茶。尤其是在这个季节,要是能把它带过来就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你啊,我可是来特意看望你的啊。好了,快开门吧。」



「可是我……」



「受伤了的话,只要不自己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就总会有办法的。」



刺啦。



剑尖发出声音掉在地上,浅浅地陷了进去。贝尔的右手仍然握着剑柄,左手慢慢地去找门的钥匙。在打开一把锁之后,她再拿出门把手的钥匙,战战兢兢地转动门把手上的锁。光渗了出来,溢了出来——门打开了。



「窗户…」



贝尔不知道该对伫立在耀眼光芒中的女人说些什么,几次支吾之后,她像是在辩解似的,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要打开,窗户。我想把窗户打开……」



对方露出了略带嘲讽的微笑。真是令人讨厌的笑容——但不可思议的是,贝尔并没有感到不快。不,贝尔仿佛能看到那笑容下面的极度温柔的感情。



女人撩起头发,在她的脖子和肘部,种族特有的鳞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好厉害的打扮。」



她对着贝尔扬了扬下巴。看着除了一件长衬衫以外身上什么也没穿的贝尔,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实在是惨不忍睹。贝尔几乎赤裸的皮肤上都是抓伤的痕迹。女人的眼睛瞥了一眼。伤口上,青黑色的瘀痕纵横交错,就像被鞭打过的痕迹。然后,女人用一种呵斥的表情直视着贝尔的脸,仿佛在说“我看见了”。



两只紫水晶般的眼睛,直视着贝尔胆怯的黑瞳。



「你的…眼睛……」



「我带来了很多东西哦。」



女人来到贝尔面前,推开她,一脚踏进房间。途中,她尖叫起来。



「这个房间怎么搞的?真是的……好了,我来收拾吧,你就去那边睡觉吧。啊——啊,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啊。所以我才说要来探望你啊——喏,快把门关上。你想让别人看到你头发也好别的也好什么都乱糟糟的样子吗?傻了吗你?」



「怎……怎么这么突然?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贝尔按她说的锁上了门,试图露出不快的表情——结果失败了。贝尔语塞了。



女人将手上两只装满的袋子放在餐桌上,毫不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环顾着房间的各个角落。然后,她随随便便地走向站在走廊上的贝尔,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地歪着头说。



「别迷糊了,快上床,会感冒的。」



「你……不是死了吗?」



「你在说什么?」



「可是……」



女人眯起了两只眼睛。从她的左眉到脸颊,有一道刀痕。而在那伤口下面的眼睛,据贝尔所知,已经变得白浊,应该是已经连圣灰都无法治愈了。大多数情况下,如果失去一只眼睛,就会因过度使用另一只眼睛,最终导致视力衰退,导致失明。之所以即便如此也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什么障碍,是因为水族(M e r m a i d)那比起眼睛,更加依靠三枚耳(D r e i z e h n)来捕捉世界的特性。



没错,这个女人是水族(M e r m a i d)。



是同时拥有男人和女人的性别——两性同体者。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从男人的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贝涅,我就以为你一定已经死了……」



贝涅迪库丁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她只是略带讥讽地笑了笑,把叉着腰的手放在贝尔的肩膀上,慢慢地、一点点地,像要解除贝尔的警戒似的,把她的身体拉过来,温柔地抱住了她。



「因为你欠我的债还没还。你砍了戈登,砍了我的剑,那份债……」



在那带着恶作剧、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语气中,贝尔似乎听到了一种非常哀伤的回响。为什么呢?这么一想,贝尔鼻子里突然一阵发热。



贝涅迪库丁的手抚摸着贝尔的背。



「我先给你倒杯茶吧。用麦森茶就行了吧。然后,我再慢慢地听你说,那么精神,那么一往直前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是我不好。」



「啊,是吗?」



「因为,我……」



「至于为什么,你慢慢说就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给你倒杯茶。嗓子干了吧。别急,这么多的东西,一天之内怎么吃也吃不完的。」



说着,贝涅迪库丁的手继续温柔地抚摸着贝尔的后背,将贝尔紧紧抱在自己温暖而丰满的胸部。不知不觉间,贝尔发现自己在哭泣。和之前的情况完全相反啊。当时,是贝涅迪库丁一味地来搂住贝儿,虽然打从心底厌烦这个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但贝尔也绝对没有想放手的意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贝尔感到非常安心,终于放声大哭。



「你什么错都没有。」



贝涅迪库丁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觉得自己有错能让你感到轻松的话,那我倒是也无所谓。」



收拾房间的贝涅迪库丁的态度看起来像是在敷衍了事间,这反而让贝儿松了口气。



她抱着剑在床上呈“大”字形躺着,喃喃自语道: 「是吗?」



她的眼睛追随着天花板上的灰泥被反复涂抹过的痕迹。纵横交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似乎也一直是这样的。哪边是竖的,哪边是横的呢。贝尔突然歪了歪头,纵变横,横变纵。看吧,她对自己嘟囔道。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阿德尼斯和贝尔。还有,贝尔和贝涅迪库丁。



是啊。不过,从这个房间的情况来看,你根本不可能因此而放松。」



既像是吃惊又像是嘲笑,贝涅迪库丁说道。



然后她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在房间里到处转悠,做着大扫除。



从一进门开始,这个高傲又不讨人喜欢却让贝尔非常安心的水族(M e r m a i d)女人就不停地发牢骚。她让贝尔躺在床上,把窗户和窗帘拉开一半,把脱掉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洗上。



实际上,房间的状况很糟糕。并不是说散乱或脏乱。而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贝尔无声的悲鸣一样。脱下的衣服堆积如山也是,衣服都被湿漉漉的汗水浸湿也是,浴室(B a t h)被水淹没也是。即使如此,贝尔还是执拗地换衣服、洗澡、继续睡觉、又汗流浃背地醒来,周而复始。打翻的餐具、扔在冷冻器(F r i g o)里的水果、呕吐后的呕吐物、被敲坏的冲水器、乱糟糟的椅子、伤痕累累的墙壁,所有的一切都是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和压抑的恶循环的,非常直接地体现出贝尔的状态。



然后,贝涅迪库丁就好像要让贝尔自己认识到这一点一样,一件一件地抱怨,夸张地发出悲鸣,然后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干净——用水族(M e r m a i d)的话说,就是清祓。



「会冷掉的。」



贝涅迪库丁走到贝尔身边说道。



「嗯…」



贝内迪克汀把放在圆桌(T a b l e)上的麦森茶递给还带着几分迷糊,抬起脸的贝尔。味道很好闻。贝尔不知不觉被那香气诱惑,把杯子拿在了手上。



「很贵吧,这个?」



「没什么,我也算是高级剑士,不像你这种天天没个正形的人一样。」



贝尔笑着喝了一口。杯子里,红茶的颜色化为波纹摇晃。



「那个…刚才你说的,贝涅,我并不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轻松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有问题而已。我确实有点太纠结了……」



「哎呀,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认为是你的错?我真想问问。」



贝涅迪库丁一脸不满地说。



房间大概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她把椅子和圆桌(T a b l e)搬到床边,看着贝尔的侧脸坐下来,开始剥带来的皮斯果的皮。果奶的味道刺激着贝尔。这种愉悦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哀伤的感觉,这让她想起了曾经的棉猫(P o p s)的记忆。它们那双玻璃球般的眼睛,不可思议地仰望着自己出生的世界。它们悲惨的出生和死亡,让贝尔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自己对阿德尼斯的心绪和记忆。一直以来被阻碍、被堵塞的思考之流路,就像清除了淤塞一样变得顺畅。



「我没有理解那家伙的痛苦,甚至觉得不能去理解。」



贝尔说道。



「而且,我还想让他理解我…想让他的心中只有我。」



「那家伙不也一样吗,他反而更过分吧。」



贝涅迪库丁惊讶地回答。不过,她的口气里隐含着疑问。为什么,两人彼此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让贝尔失去了生气,心灵陷入沉默的真正的理由是什么?那一定正是背叛和受伤的记忆的根源。



而贝涅迪库丁正以生硬,或者说虚假的方式肯定着贝尔,让她安心——想要让贝尔自己去领悟到这一点。看着贝涅的样子,贝尔感觉到了她的意图,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贝尔的直觉,或者说对世界的敏锐感应力已经恢复了。



「我喜欢强大的阿德尼斯。」



她喃喃自语道。自己的脸又在杯子里晃了晃。等杯子中的脸平静下来,贝尔又低声说道。



「看到弱小的阿德尼斯,我就会感到不安。弱小的阿德尼斯不会帮助我,反而让我动摇。当我理解弱小的阿德尼斯时,我就会失去强大的阿德尼斯。所以我不愿意,也不想去理解他,与其去理解,我还不如杀了他。」



「说出来了呢,那么,你对强大的阿德尼斯大人有什么期待呢?明明他是个孤僻又胆小的家伙,这才是问题吧?」



「去旅行…」



说到一半,贝尔又闭上了嘴。



「你说啊。」



传来呵斥的声音。



「你在顾虑什么,真恶心。你给我说清楚。你要说什么?」



「去旅行。」



说完,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着贝涅迪库丁。



「真是个没办法的孩子。」



贝涅迪库丁笑着,似乎真的这么想。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你……是要去旅行吧?」



「我……」



贝尔手里的红茶溅了起来。她颤抖不止。贝涅迪库丁缓缓接过杯子,放在圆桌(T a b l e)上。然后,她顺手拿起盛在盘子里的一块果实,放进口中。



「好吃。」



来一块吗?贝涅迪库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贝尔。贝尔有点困惑地点点头。于是,贝涅迪库丁用二叉串(F o r k)直接将果肉递到了贝尔的嘴边。果奶的气味中夹杂着些许砂糖的味道。贝尔咬住了。贝涅迪库丁笑得像个孩子。贝尔很惊讶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贝尔一边品尝着上等的果实,一边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甜与辣在口中纵横交错。她歪着头,窥视着贝涅迪库丁的脸。纵变横,横变竖。



「软弱的你,我也喜欢。」



贝涅迪库丁啜了一口红茶。



「打从心底觉得活该,真爽快。」



贝尔边哭泣,边露出了苦笑。什么也没说,她再次接过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洗去了口中皮斯果浓厚的味道。然后立刻又把杯子递了回去,理所当然地放在了圆桌(T a b l e)上。一切都很自然。两个人就像是好姐妹一样。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家人。



「我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见你这种讨厌的家伙了。」



「哎呀,说来听听。」



贝涅迪库丁扑哧一笑,看了看放在圆桌(T a b l e)上的物品,又环视了一下房间,最后看了看贝尔。我对你这么好,你有什么不满意吗?她的眼神仿佛在这么说。看似挖苦的动作,却颇有亲和力。像你这样的女人,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



——的确如此。



这个高傲的女人令人厌恶至极,嫉妒心极强,也正因为如此,从初次见面的瞬间起,她几乎是第一个正面面对贝尔的同性。贝尔的异形,异常的出生,还有异端的力量,一直都让她游离于大地之外,而这一切,对贝涅迪库丁来说都只是(什么意思啊(•••• • • • •),比我还引人注目(• • • • • • •),我在这个( • • • •)都市里可(• • • •)是很有名的( • • • • •),你根本没法比( • • • • • •)。)这样的相当客观的,临时的感情的对象而已。



贝涅迪库丁很单纯,她喜欢拿自己和别人比较,沉浸在优越感中,从而感到喜悦——就像是对待其他大多数女人一样,她对贝尔也是这种对待方式。借此,贝尔能够清晰地看见她,也能清晰地看见自己。两人在同一个舞台上互相竞争,互相认可。贝涅迪库丁几乎是第一个将共同的思考——也可以说是共鸣的东西——施加给贝尔的人。



「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能变成一个漂亮的女人。」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样的我,只是你的陪衬吗?」



贝涅迪库丁似乎非常生气,可爱地皱起眉头瞪着贝尔。



「哈哈。这么说来,你一直当我是一个普通的、众多种族中的一个,只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超越了种族,在更大的、怎么说呢,从根本上,注视着我。虽然有时也会让我生气,也会有不愉快的时候,但反过来也会因为这样——让我心情变得轻松。你能明白吗?那个……我有说清楚吗?」



「这个嘛。我没想到你这么会挖苦人。贝尔,你啊,很漂亮。」



「哈……」



这不禁让贝尔目瞪口呆。



但贝涅迪库丁相当焦躁地指着贝尔,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要将刚才心中的郁愤全都发泄出来。



「你是自由的。无论是美还是丑。任何种族都有自己的美和丑。任何男人和女人都以此为基准。只要你想变美,就可以变美,也可以变丑。你很轻盈——很自由。坚强和软弱共存于你的内心之中。而像我和阿德尼斯这样在意你的存在的人,都想进入你的内心。所以,我们才想要紧紧抓住你的伪装,撕裂它,想要保护你。我想要触摸你内心之中的东西。只要你存在于此,就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影响。可是你就像一朵被观赏的花,装作不知道观看的人的心情,自顾自地盛开着。多么遗憾啊。至少,让我们看到花悄然枯萎的样子吧——实际上,我们心里是很不甘心的。」



「什么啊。」



被贝涅迪库丁的气势吓吓了一跳,贝尔不由自主地露出哭丧的表情。



「我也很痛苦啊,被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不满、抱怨、撒娇的语气。



「我知道。」



但贝涅迪库丁冷淡地扬了扬下巴。



「我是想对你这样的女人说一件事。女人并不是只有为了男人才能成为女人。你明明拥有很多让人嫉妒的身为女人的由缘,却一点也不想利用。所以你——你就继续自己焦虑下去吧。反正即使你利用了,也不会受一点儿伤吧。」



「什么啊……你别生气啊,我不太明白。」



「我没生气。」



「生气了哦。」



贝涅迪库丁若无其事地指着贝尔说,



「总之,你没有错。」



说着,又回到了当初的结论。



「可是……」



「我不知道你不能原谅自己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但是我不承认。说白了,你装出一副纯情的样子,让我很生气。既然你是受害者,那就做得像个被害者的样子不就行了吗?」



这让贝尔很生气。



「说得太过分了。这不是在无谓地伤人吗?」



「活该,这就是我的风格。」



「太过分了。」



贝尔不悦地低下头。咬住嘴唇,皱起眉头,想要掩饰突然涌上来的情绪。贝涅迪库丁直直地凝视着她,温柔地——不可思议地,非常温暖地支撑着贝尔,包容着她。贝尔想要说些什么。想开几句玩笑,或者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喉咙在颤抖,呜咽一般的嘶哑声音却被声带所阻隔。



「我说了,想让阿德尼斯和我一起去旅行…」



「嗯。」



「那家伙对我说,和我一起出去旅行,一定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嗯,嗯,是啊。」



「那是因为,我很寂寞……我不喜欢寂寞的感觉,所以想要逃离,所以想要牺牲阿德尼斯。」



「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如果阿德尼斯和我一起去旅行,我一定会控制阿德尼斯并杀死他。按照我的要求,按照我的期望,就像那个神一样,让阿德尼斯……」



「那是因为你对别人的心情太敏感了。就算那家伙真的会这么想你,那也不是你的错。真是的…如果不行的话,那家伙也明明可以一开始就说不行的。」



「阿德尼斯向我求助。」



「嗯,是啊。但是……」



「尽管如此,我却不去确认阿德尼斯到底在为什么而痛苦——」



「所以怎么了?所以你就说全部都是你的错吗?姑且不论是不是全部,难道你就理应被那家伙抱吗?你这个人,在这种地方完全就是个孩子,真让人受不了。真是个傻瓜。刚才,你不是自己说过吗?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如果“真正”这个词很奇怪的话,你想怎么说都行。“真的”、“另一个”之类的。你为什么要和那家伙一起去旅行?」



「我——」



贝尔又支支吾吾起来。



而在那一瞬间,贝尔可以说是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个理由。心中激烈的感情让贝尔想要大叫。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她的脑子似乎会疯掉。但是,贝尔实际上只是发出微弱的悲鸣而已。贝涅迪库丁伸出手掌,触碰贝尔的脸颊。手背上的鳞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贝尔的眼泪顺着脸颊,在贝涅迪库丁的擦拭下,从贝涅迪库丁的手上滴落下来。听着贝尔仿佛喘息一般的声音,贝涅迪库丁缓缓点头,催促道。



「我好寂寞。」



「嗯嗯。」



「很寂寞,很奇怪,好像要死了。」



「嗯。」



「我好害怕,我好痛苦,我要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没有人能帮我吗?为什么……难道没有一个人来支持我吗?难道就不能来拯救我吗?为什么我只有一个人呢?为什么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这样—」



该如何表达呢?这种心情,在当时是如何表达的呢?



(在你心中,无法解释的这个感情……)



无可替代的某个人告诉自己的那句话,慢慢成形,展现在贝尔心中。



「我没有办法解决这种乡愁。」



贝涅迪库丁轻轻摸了摸贝尔脸颊和脑袋,像是在鼓励她,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告诉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人告诉过我……我思念着故乡——因为憧憬着理想乡,所以无法爱上现在所处的地方,也无法爱上自己——我一直在徘徊。」



「你没有错。」



「旅行的门一直没有打开……一旦打开它,我就会变得更加孤独。为什么呢?为什么每当我想要了解自己的时候,就会变得如此孤身一人呢?我明明知道自己一直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明明知道自己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却一点也不满足……」



「你没有错哦。」



「我——」



「快说说看。」



「我……」



「快。」



「我……没有错?」



「嗯,是啊。好好说一遍。」



「我没有错。」



贝尔喃喃地说。她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出来,抓住贝涅迪库丁的胳膊抓住。



「不是我的错!我…我…!」



「是啊,是啊,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我……为了寻找自己真正的渊源——」



「嗯。」



「为了解决这份乡愁,我……」



「是啊。你要去旅行,得到唯一的法则(T h e m a),成为仅仅一人。对吧。」



「是啊,嗯,是啊。」



贝尔紧紧抱住贝涅迪库丁,连连点头。



「只有这样,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我知道。」



「我要去旅行。」



「嗯。」



「我要成为一个旅行者(N o m a d)。」



就在那一瞬间,覆盖在贝尔心中的坚硬而干燥的外壳烟消云散。一直以来埋在她心中,不愿看到也不愿感受到的东西纷纷涌了出来。



贝尔喘息着。



她拼命吸了一口气,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吐露。



「我要去旅行……」



「嗯,是啊。去吧,贝尔。虽然我们只能留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但是,我们也相信着,并期待着你在旅途的终末能得到的东西。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互相倾诉彼此的旅行。」



贝涅迪库丁一边紧紧抱住贝尔,一边轻轻地告诉她。



8



时间从赤色变为了紫色( S o i r e e)。在这饱含着伤痛与宽恕,从而寻回失去了方向的意志之所向的瞬间,太阳慢慢下山了。



贝涅迪库丁将枕边荧光石(L a m p)的刻印(S p e l l)从“暗(G l a c e)”转到“明(A l l)”,同时将带来的光晶石的外壳打碎,在空中点亮,将黄昏降临后房间的黑暗扫得一扫而空。



光晶石是城中主族非常珍爱的、非常昂贵的魔法物品。贝尔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她佩服地望着没有任何热量发出的雪白的光在不伤眼睛的程度上如白昼般明亮。



「怎么样?」



贝涅迪库丁双手叉腰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高级剑士。不过,光有有钱也不行,对魔法没有特别的心得的人,没法使用这种石头。」



听着她那自豪的口气,贝尔只是佩服地点点头。



「呵呵……你就不能像这样让光球浮在空中。而且,如果不知道如何将光芒再次封死的话,接下来的十天之内,光芒都不会消失。这可是像你这样的用剑的人用不了的东西哦。」



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无情了。但是确实,如果就这样在灯火通明的状态下放任它不管的话,是无法平静地入睡的,在不破坏对方心情的程度下,贝尔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意识到想从贝尔口中听到真诚的赞叹是徒劳的,贝涅迪库丁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把日落前就埋头做好的饭菜摆上餐桌。



贝尔坐在餐厅(D i n i n g)里,不可思议地发现,光晶石照射的光线几乎不会产生影子。大概是用魔法来操纵光吧,但至于那是什么原理,贝尔完全不知道。虽然心里有点不甘心,但她很快被餐桌上不断摆上的饭菜所吸引。



「我试着迎合你的口味,但这种程度就是我妥协的极限了。味道太浓的话我吃不下。话说回来,你好像特别喜欢重口味,难道是全身都有不感症?」



贝涅迪库丁一边说着多余的话,一边坐到餐桌前。



「看起来很好吃啊。」



贝尔坦率地说。



几乎所有的料理都是以莲花的果实作为食材。据说莲是水族(M e r m a i d)的主食。



贝尔立刻把三角勺(S p o o n)伸到一个盘子里。贝涅迪库丁解释说,这是一种被称为蜂花( L o t u s B e e)的莲花。是用榨蜜后的果实熬制而成的。其他种族之间也普遍食用,考虑到贝尔的喜好,她特意选择了它为主菜。



看上去非常清淡,但放进嘴里一尝,却是丰富多彩的味道。黑香实(C h e l l y)的荚部被捣碎的辛香料衬托得格外醒目,果实上到处都是蜂巢的孔洞,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贝尔都摸不着头脑的药草香花。其中还有捣碎的花肉,复杂得令人吃惊,却又清爽得不需要用矿泉水(S o d a)漱口。的芙茎(S t o c k)的汁液也是绝品。用莲叶卷的菜肉团子也不错。



「好吃,这个。太厉害了。真好吃啊。」



比起光晶石,这个更令贝尔满意。她简短地发出感叹,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开口说话都觉得可惜。她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又暗自庆幸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没在这里。万一他记住了这种味道,从此以后对贝尔做出的单一料理不屑一顾的话,贝尔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种程度,你也能做到。」



贝涅迪库丁一脸无奈地说。



「真的是只有贪吃这一点很了不起。好,这个……」



说着,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贝涅迪库丁开始说明莲的最基本的烹饪方法。在自夸的同时突然谦虚起来,是这个女人更让人讨厌的地方,但同时,她也会表现出羞涩。要说成是可爱也没问题。总之,贝尔相当认真地听着贝涅迪库丁的讲解。



在这段时间里,最近没怎么吃东西的贝尔急匆匆地吃个不停,不久,在贝涅迪库丁刚吃了一半的时候,贝尔就把数倍的东西痛快地收进了肚子。、



吃完后,贝尔先去洗碗池刷牙。这是她每天饭后的习惯。先拈起仙花(C a c t u s)灰抹在牙上,再从上面抹上香砂(M i n t),最后以水漱口。如此反复两三次。



「哎呀哎呀,承蒙你照顾,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贝尔一边用手帕(H a n d k e r c h i e f)擦着洁白的健康牙齿,一边哈哈大笑,真诚地道谢。这是贝涅迪库丁再次露面以来,贝尔第一次认真地对她表示感谢。听贝尔的口气,仿佛这顿饭比打扫房间、清除心中的沉渣还要令她高兴。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其他更多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这么感谢我。」



贝涅迪库丁冷冷地回答。



「嗯,我很感谢你。」



「阿啦是吗。嘛,算了。总之,还有一件事要做。」



「还有一件事…?」



「就是这个。」



贝涅迪库丁端庄地放下二叉串(F o r k),轻轻指了指贝尔的手边。



「…啊。」



贝尔恍然大悟。在衬衫外面,她套了一件包裹全身的薄丝绸外衣(R o b e),遮住它兴致勃勃地吃着饭。真想把它忘掉。但在那下面,不知何时才会消失的青黑色的瘢痕几乎燃遍她的全身,而且在瘢痕之上,还有好几层撕裂了内心的爪痕。



无论贝尔如何移开意识,那些伤口都不可能消失。



贝涅迪库丁突然低下头。她按着眼角,低声说道。



「快点……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马上准备吧。」



「准备……?」



「嗯,你只要躺在床上就行了。我把这里收拾好马上就去,你等着。」



可能是眼睛疼吧,她不停地用手指揉着眼皮。不过,她马上眨了眨眼睛。



「…话说回来,吃得真干净啊。」



贝涅迪库丁半开玩笑地笑着站了起来。



看着一脸不安,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的贝尔,贝涅迪库丁迅速把她逼到床上,自己开始洗碗。躺在床上的贝尔,耳边传来把剩下的食材用皮纸包起来放进保冻器(F r i g o)的声音。盘子的声音,打碎水晶球释放水的声音,用海绵籽冲洗餐具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甚至听到贝涅迪库丁哼起了歌。



每一个声音都让人奇妙地感到悲伤。



贝尔下意识地伸长身子,把剑拉过来,以抱住的姿势等着贝涅迪库丁。



不久,贝内迪克丁的漱口声也结束了,她倏然现身。



「就像对儿恋人一样。」



看着紧靠在“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上的贝尔的样子,她打趣道。



「是吗?我不知道恋人是什么样的。」



「回答得太认真了也不好。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却好像要变成真的一样,这也太可怕了。对了,有个无聊的笑话。你知道吗?有个剑士,他的恋人问他,剑和我哪个更重要。于是,那个剑士去请求国王,让他的恋人登上“玉座之间”的天平。」



「嗯,那么,到底是哪一个重呢?」



「……你啊,问题不在这儿吧?」



「是吗?」



「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姑娘啊,说实话,你的这一点很可怕哦。」



贝涅迪库丁毫不开玩笑地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明白啊。」



贝尔噘起嘴,用闹别扭的声音回答。贝涅迪库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把手伸向光晶球。她迅速地在空中画出什么印记(S p e l l),用手掌按住晶壳,光芒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光到底会不会发出声音呢?伴随着“叮”的一阵耳鸣般的声响,光突然灭了。就在这时,贝尔突然听到喃喃自语的声音。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那份残酷。而且,那一定是你知晓了你的诅咒是在怎样的心灵之源下形成的时候吧。」



低语般的声音,仿佛随着光的结晶一同被白银的石头吸了进去。



房间里只剩下荧光石(L a m p)青白色的朦胧灯光,贝涅迪库丁静静地把光晶石放在桌上。



她从带来的行李中取出两个水晶球,拿在手上,神情神妙地伫立在贝尔躺着的床边,凝视着贝尔,微微一笑。贝尔吓了一跳。甚至有些害怕。贝涅迪库丁的笑容太过澄澈。就像在悲伤的幽灵故事(G e i s t T e r r a)的结局中,即将消失的早已死去的女人在告诉恋人这件事时一定会浮现出的,透明的微笑。



「我想起在我还不知道雌性的自己的时候,在村落里听过的长老们的无聊教义。那是水族(M e r m a i d)们充满希望和理想、听起来很是凄惨的教义……」



说着,贝涅迪库丁跪坐在床上。



她双手拿着水晶球,右手将红色澄澈的水晶球,左手将无色透明的水晶球举向贝尔。那身姿在苍白的灯光映衬下,鳞骨闪着微微的光,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那丰盈而柔软的身体显得无比神圣,仿佛在束缚着贝尔。



贝尔在她的催促下离开了剑。



「脱下衣服……然后放松。就像睡觉的时候一样。真的睡着了也可以哦。」



贝尔心甘情愿地听从,一边用双臂遮住身体,一边将衬衫放在剑上。



按照贝涅迪库丁说的,贝尔全身放松地躺下,战战兢兢地放开胳膊。让人联想到刚过若龄(Y o u t h)的水族(M e r m a i d),在少年与少女之间摇摆的贝尔的柔美姿态,浑身上下都暴露出被鞭打过的惨不忍睹的伤痕。



贝涅迪库丁迅速看了看伤口,自己也解开了衣带。那样子让贝尔的脸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贝涅迪库丁跪了下来。



四目相对。胆怯的黑瞳面对着清澈的紫水晶眼睛。



贝涅迪库丁扑哧一声露出淘气的笑容。



「所有的水族(M e r m a i d)都是从伟大的精神之海中诞生的,他们接受心灵的污秽,经过还原世界的水流,最终回到忘却界(L i m b o)的海底……之类的。」



贝涅迪库丁用不知何时听过的长老般的语气说道。



「结界之术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反复对我说着,让我想起这句话都觉得讨厌。我是个只喜欢攻击性结界的少年,在同年龄的人中没有人能与我匹敌。即使在学会成为女人之后,我也从未想过为了保护谁而结成结界。总是想着要伤害谁,或者反过来想把谁带入我的内心……就像戈登那样。这样的我,更不用说什么治愈别人的心灵了,真是搞笑……」



她哧哧地笑了。并不是自嘲,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奇怪。



贝尔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贝涅迪库丁。



「对不起,觉得很奇怪吧。明明说没有时间的是我,我却不知不觉地把过去的事情翻了出来……好了,那就开始吧。我事先说一下,我右手上的红色的东西,封入了治愈用的圣酒。应该不至于醉得很厉害,但你酒量不好,可能很快就会犯困。如果困了的话,就赶紧睡吧。那样的话,我也更容易进行去。只是,睡去之前,要记得说再见。」



最后这句话让贝尔吃了一惊。



「再见……」



这是怎么回事——她刚想这么说,声音就被突然响起的高亢声音淹没了。



贝涅迪库丁挥动双手,将双手的水晶敲在了一起。



虽然发出了令人吃惊的美丽而清脆的声音,但或许是因为晶壳结得非常牢固,水晶并没有完全破碎,被敲击的部分掉下了一层薄薄的碎块,像微弱的光粒子一样在空中飞舞。



贝涅迪库丁的双手交错,再次轻轻一拍。她的手并没有握着水晶。



在手掌触不到的地方,水晶随着她手的动作在空中飞舞。



它们互相碰撞,发出声音,仿佛就这样穿透了贝尔的身体,光的粒子变成雾,像系带一样飞舞,温暖地洒在贝尔身上。



水晶洒下的红色圣酒和白色的雾气转眼间覆盖了床铺,形成天顶(D o m e)状的结界,内部充满了澄澈的香气和令人愉快的温暖。



贝尔又感叹又放心地叹了口气。吸了一口呛人的香味,自己的身体似乎充满了纯净的温暖。



雾带着露水倾泻下来。贝尔渐渐湿润的全身,突然有什么东西划过。



那类似爱抚的感觉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不快。雾在贝尔身上结露般堆积起来,一滴一滴的露珠黏在一起,一齐流动。



不一会儿,露珠画出了什么东西。转眼间,贝尔的全身浮现出红色的灵妙印记(S p e l l)。



(这是水妖(O n d i n e)们们为了净化河湖而唱的歌……)



那是——



贝尔的头中突然发出声音。



(总体上,他们都背负着无法逃避的宿命。人格上的存在必须依赖于他人,同时寄生在多种精神上才能让自己的心灵成立,这就是他们本质上的宿命。)



指引者(G u i d a n c e)——



是掌管贝尔心中曾经被授予的知识的存在,随着贝尔心灵的成长而开启更深更广的知识,也是失去的师父唯一残留下来的存在之碎片。



啊啊,是吗。贝尔想到。那既是对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的声音再次在自己心中形成的感慨,也是对其传达的语言和微妙的意象所显示的内容的悲哀。还有,浮现在她身上的无数印记(S p e l l),以及在雾露的作用下唱出的贝涅迪库丁的温暖与美丽,都令她感动。



指引者(G u i d a n c e)说道,



(与这个现实的大陆相对的,是巨大的精神之海……从那里迸发出的没有污垢的水滴,就是水妖(O n d i n e)的原本的姿态。)



那样的形象鲜明地浮现在贝尔的脑海里,和现实中看到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贝尔发自内心地叹息。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漂浮在无边无际无限深度的大海波浪之间。



透明的灵魂碎片从那片大海上,像落泪一样向天升起。在贝尔的想象中,它们穿过贝尔的身体,像雪花飘上天空一样从海面升起,飘过充满光芒的天空,然后又飘落到现实世界——坚固的大陆上。



(然后,它们都在现实的大陆上接受各种污秽,最终被注入通向被称为忘却界(L i m b o)的精神深海的大河。从此,他们的第二次旅程开始了。他们守护着精神的大海,为了保持它的纯净,一边净化着身所承担的污秽,一边流向被称为还原世界的大河——)



那是一个超越了平常的时间和空间,被称为永远的地方。



虽然与现实世界隔绝得很严重,但是,在现实时间流逝的每一个瞬间,它总是出现在某个地方——越是向它伸手,就越是触不可及,却总是在自己的心中无限扩展。这样的某个地方,此刻确确实实地出现在贝尔心中,通过眼前的贝涅迪库丁出现了。



定睛一看,本应在贝涅迪库丁手中的水晶,随着最后的碎片在空中散开,消失了。那只手轻抚着贝儿的身体,一边抚摸着她身上的伤痕,一边唱着红印(S p e l l)的的追溯之歌,接着贝涅迪库丁的柔软嘴唇像是为了治愈那伤痕一般,贴了上去。



贝尔全身清晰地浮现出受伤的记忆。在贝涅迪库丁的催促下,贝尔心甘情愿地回忆起了曾经受到的伤害。



柔软的手指和肉厚的嘴唇在贝尔的身体上滑过,仿佛要治愈和承担那心灵和身体上的伤。



安逸、温暖和麻痹般的快感充斥着空气,洗净了贝尔的身体。同时,贝尔也感到同样的东西也从自己的身体内侧溢了出来。



就好像赤裸裸地将身体溶化于大气之中一样。贝尔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心之壁垒,脸上泛起泪光,不知不觉间,闭上眼睛流出了眼泪。她蠕动着张开身体,接纳了贝涅迪库丁。



「你的污秽也好,纯洁也好,痛苦也好,快乐也好……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沉醉在圣酒的浓雾所带来的微热安逸中,贝尔听到了贝涅迪库丁低语般的声音。那声音渐渐远去,逐渐变成了微弱的回声,消失了。



「只是让那些淤塞…归还而已……只有我知道……和你的……」



远远听去,贝涅迪库丁的话就如同飘动的涟漪。



贝尔忍着迷糊睁开眼睛,拼命地喘息着,想把那个身影留在眼前。



「我也……去……更深的地方……」



声音中带着热气。那是自己的声音吗?突然,贝尔的视野里一片空白,身心都充满了芳醇,脸向后仰去,哀切的喘息消失了。强烈的高昂感让她向后仰起身体,弓成一团,在灼热一般的余韵中颤抖。



最后清醒的意识,被溢出体内的焦热的波浪朦胧地吞噬了



「总有一天,我们能谈论彼此的……旅行……」



贝尔挤出话语,喘息着回应。还没说。她这么想道。告别的话,还没有说。



「再见了,贝尔。」



她死死抱住仿佛要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贝涅迪库丁。



接着,贝尔说出了这句话。



只有这句话,她至今没有忘记。那是她刚出生时就知道的告别之语。



「……Bye-Bye(再 见),贝涅迪库丁。」



贝涅迪库丁回以无限透明的微笑,告诉贝尔自己已然理解了其中之意。



最后,贝尔的意识消失在沉醉的朦胧中。



Lin……



时计石(o'c l o c k)发出了声响,时间呈现出清晨的爽绿色(L i m e G r e e n)。



被刚洗过的床单的气味所包围,贝尔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清醒,这是贝尔很久没有过的状态。她立刻起身环视房间。她看了一眼半从床上掉下来瘫在地板上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接着看了看挂在剑柄旁边的长衬衫,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那是原本的肌肤。



就像以前在这个房间里听到雪莉的歌时一样——有形的东西在记忆中回归,获得了原本的天真烂漫,却没有失去它历经的历史——充满了流畅的清新感。



突然,在床单所散发的阳光气味中,她闻到了纯净的圣酒和水的香气。



贝尔再次环顾四周。圆桌(T a b l e)上的茶具不见了,桌上的光晶石也不见了。贝涅迪库丁双手拿着的水晶早已消失,寝具也恢复了干爽的手感,仿佛将贝尔的身体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贝尔穿上衬衫,有种舒服的飘浮感,她小跳着来到了餐厅(D i n i n g)。



餐具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摆在洗碗池里。刷牙用的仙花灰(C a c t u s)也好好地收在盒子里。餐桌上当然什么都没有。



贝尔放弃般地伫立了一会儿,突然回想起来。她急急忙忙地蹲在保冻器(F r i g o)前,打开盖子,几个用皮纸包裹的凝块映入眼帘。不由得笑出声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莲花的果实,此外,成束的芙茎(S t o c k)、皮斯的果实、蜂花(L o t u s B e e)的果实(H o n e y c o m b)、各种药草香花等也相继出现。



贝尔再次小心翼翼地把每一件包裹起来,哧哧地笑了。



「那家伙……竟然只剩下吃的东西。」



总觉得这是贝涅迪库丁式的装模作样。



(只有贪吃这一点很了不起)



好像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这种程度,你也能做到的。)



「…试一下吧。」



贝尔对着天空嘟囔着,关上了保冻器(F r i g o)的盖子。



然后她打开房间里的窗帘,把床边的窗户敞开。



在刺眼的光线中,贝尔眯起眼睛,迎着凉风,慢慢伸了个懒腰。



「谢谢你。」



贝尔扑哧一笑。



「我真的很感谢你。」



然后,她心甘情愿地咀嚼着胸口突然升起的感情。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味到恶意、共鸣和深刻理解共存的味道。理解了这位在短短时间里只见过两次面的,为了自己而放弃生命的朋友。



这位水之女自觉地接受了依存他人人格的水族(M e r m a i d)的宿命,作为自己的替身饮下了蓝黑色的毒,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她是真正的朋友。这种明确的确信,在贝尔心中燃起了一股淡淡的热度,绝不伴随着痛苦,甚至消去了她心中的罪恶感。贝尔胸中满溢着清冽的悲伤。



(这是因为,你在心中赋予了“过错”正确的位置…)



指引者(G u i d a c n e)仿佛深深承认了这种感情,在贝尔心中低语。



(心中的“剑与天平(J u s t i c e)”也是一样的,只有获得了正当的位置,才能避免无谓地承担责任,从而引起过错——)



贝尔握住胸前的时计石(o'c l o c k)。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看到了和以往一样的、想要直接跃入其中的蔚蓝而广阔的天空。



就那样,贝尔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在她的眼底,流不出来的泪水在心中飘荡。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谈论彼此的旅行……



她祈祷般地说道。然后向着世界的“内侧”踏上了旅程。



只要能一直记得这句话,即使踏上旅程,也绝对不会迷失方向。



贝尔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内心一样,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



过了中午,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突然出现了,贝尔立刻按照贝涅迪库丁教的方法试着做了莲花的料理。虽然怎么也吃不出第一次吃的那种复杂的味道,但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味道,贝尔甚至有些怀念地吃了起来,而另一边,凯蒂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连是不是分清了餐具和食物都很可疑。



「很好吃吧?」



听贝尔这么一问,他停下手,盯着菜,露出赞同的眼神。



虽然他只是偶尔有这样的举动,但是已经很好了。



贝尔也完全习惯了这个毫不客气的客人。到了傍晚,这位奇怪的客人像往常一样突然消失,然后又会随着太阳升起而来。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总之,这是一段平安无事的日子。



就在贝尔想差不多该去基尼斯他们面前露个面时候,它突然出现了。它通常在黎明或黄昏时分出现,在贝尔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悄然停在窗边,绽放出陌生的风闻之花。



贝尔吓了一跳。还没有读其中的内容,她就被那黑色的翅膀吓了一跳。



「告死鸟(鸦)……」



短短的讣告,包裹在湿漉漉的黑色花瓣中,等待着贝尔的手。



贝尔呆呆地读着。



讣告简短地描述了一位老练剑士的死亡。他的名字叫金巴克。



那是在卡塔库姆战役中,与提香战斗过的“恶(U n d e r D o g)”之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