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沉默。无法奏响的钥匙②(2 / 2)
「作为神之表,掌管人民之生的王—」
「作为神之里,掌管人民之死的王—」
「开什么玩笑…」
阿德尼斯喊道。他挣扎着抓住双肩,浑身汗毛直竖,对王露出利齿。
「我所追求的,才不是这些…!」
「那么,你在追求什么呢?」
王的双貌庄严地齐声说道。
「那是…」
「看哪,你所追求的已经按照神的预定得到调和了。」
王肃然地,仿佛断罪一般说道。
阿德尼斯再次跟随王的目光,从舞台上望向观众席。
青色的影子从紧闭的门边沿着花道,径直朝这边走来。
是一位神官。他手里抱着一身青衣、面具和一把剑,捧着它们来到舞台,站在阿德尼斯的正对面。
「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面对着神官,看着他手中的东西,阿德尼斯呻吟了一声。
他用颤抖的双手拿起面具。
「不可能……」
即使被他赤手握住,面具也没有腐烂。
「怎么可能……」
阿德尼斯厉声把面具摔在地上。踩得粉碎。当他发现碎片的一部分有一点点黑色腐烂的痕迹时,他拼命地露出了笑容。
「我想要的什么,要由我来决定!绝对不能让其他人来决定!」
他咆哮般唤着班布的名字,用手从虚空中拔出剑,以无法阻挡的斩击砍断了眼前的神官。
剑刃割断了头部,就那样插进了胸部下面,剑因为无法忍受腐烂,从根部碎裂了。
扑通。神官仰面倒下,鲜血滴落。
阿德尼斯放下剑的亡骸,一脚踢飞了变成两半的神官面具。
断成两半的面具在舞台上滚来滚去,发出干巴巴的声音从舞台上掉了下来。但是阿德尼斯并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他脸色苍白,浑身汗毛直竖。
死了的神官被劈成两段,从脚边盯着阿德尼斯。那是一双已死的眼睛。而且那张脸完全就是阿德尼斯的脸。
「这是什么魔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德尼斯几乎是尖叫般对着王狂吠,全身颤抖着。至于这颤抖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抑或是对绝望的预感,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这不是魔法,更不是欺骗,而是基于神的法则(T h e m a)的技艺(M e t i e r)。」
「什么?这到底是……」
话没说完就消失了。
阿德尼斯所指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影子了。
一把枯萎的剑骸倒在地上。仅此而已。
「你刚才看到的,正是你自己被定调的身影。」
王上面的容貌说道。
「你刚才触碰到的,正是你自己被机械化的身姿。」
王下面的容貌说道。
「所谓被定调的姿态,是指作为神之客体的民之像,献身于神之树的姿态。」
「所谓机械化的姿态,就是舍弃一切性质的,抽象化的,可被计量的,秤上的存在。」
「以调性的同意为根基——」
「以机械化的同意为根基——」
王的双貌一齐仰天,接着低头看着阿德尼斯,庄严地齐唱。
「在神之树下,你将成为神之史观中的一个记录。」
「记录?」
「在神的史观中,一切的记忆都被抛弃,一切都被记录下来。而所有的记录,都将委身于终结了死亡的、永远生存下去的青之编年史(C h r o n i c l e)神官团的一员,与神共同存在于神之树的根部。」
这时,阿德尼斯突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强烈的气息。
那绝不是有生之物该有的气息。那是某种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无机物。阿德尼斯感到周遭有一种急剧的压迫感。
就像是被那压迫感推动一般,阿德尼斯的身体摇摇晃晃。他已经不想再回头看向观众席了。阿德尼斯的脸上充斥着悲痛。但是,他又不能不回头。阿德尼斯明知自己会败北、会绝望,却不允许自己视而不见。
「救救我……」
阿德尼斯躲在宝座的阴影里,用不容分说的目光望向观众席。
无数的看台上,全都坐满了无数的青色神官。青色的影子一望无际。那是一片不知有几百几千人的青色衣服和面具的海洋。
「哈……」
面具群一齐转向阿德尼斯。
伴随着咔嗒咔嗒金属碰撞的声音与衣服摩擦的声音,青衣的神官们不约而同地盯着阿德尼斯。
「救命!」
阿德尼斯发出悲痛的呼喊。
「救救我……贝尔,救救我……」
王的声音依然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
「看吧,被你亲手献身于神的史观的模仿者们的样子。」
于是,有几个神官从座位上站起来,笔直地走上舞台。
阿德尼斯这才发现,神官们的身高和体格都一模一样,比阿德尼斯稍高,肩膀也略宽。然而,阿德尼斯之所以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是因为神官的身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在阿德尼斯的眼前,青色的外衣随着身体内部肉体的变化,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形状。
其中一个人在相貌改变的途中慢慢摘下了面具。
「不可能…」
阿德尼斯呻吟道。
红发的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基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那精悍的面庞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德尼斯,但是,那个样子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扭曲着,弯曲着——变成了被癌种之剑所玷污的姿态,在没有持剑的情况下,长出了有如神树一般闪烁着的钢枝。
一旁,提香摘下了面具。在青衣之下,那艳丽的姿态令人毛骨悚然地歪斜。
「不要…」
阿德尼斯心中只剩下恐惧。他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第三个人摘下了面具。就在半刻前,被阿德尼斯在庭园一角斩杀的黑毛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脸正对着他。
第四个人摘下了面具。应该被砍下右臂和头颅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的男人出现了。
「给我住手…」
第五个人摘下了面具。那是一个后脑勺被剑刺穿,头部被炸得粉碎的男人。
十个死者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面前,围住了阿德尼斯,目光平静。作为死者,他们那虚空般的目光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也没有任何怨恨,深深吸引着阿德尼斯——你也过来这边吧,他们是这么说的。这才是最安详、最正确的选择。阿德尼斯猛地摇头,向后退去。
「你逃不掉的——」
王上面的容貌说道。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逃掉——」
王下面的容貌说道。
阿德尼斯的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吃了一惊。是乐器。作为旅行的“钥匙”的键盘乐器(K e y b o a r d V e s s e l),清晰地映出了自己胆怯的身影。
哇啊!他叫道,然后拼命地坐到“钥匙”跟前。
阿德尼斯把手搭在盖子上,粗暴地打开。呶。他拼尽全力拼命地叫了起来。盖子很重。当他推开那铅一样的东西时,他看到了盖子里面漆黑的肌肤。
他看到自己的脸映在那里。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任何的言语,也找不到任何救赎。所有的一切都像被那份漆黑所弹出来一样被拒之门外。阿德尼斯不认为这是他的错觉。他的额头上冒出无数冰冷泥泞的汗珠。
十名死者身穿青衣,无声地包围在他的周围。
阿德尼斯的手在琴键上忙碌地徘徊。
在白键和黑键之间徘徊了一会儿之后,他的手指终于落在了其中一根琴键上。
咚……
干巴巴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像是在嘲笑着焦虑的阿德尼斯一般。
阿德尼斯又按下了另一把白键。咚。传来了比刚才更冷淡的声音。
他又试着按了黑键。果然什么也没发生。他将琴键一个接一个地按了下去。全都不行。
阿德尼斯发出惨叫。
一通胡乱敲击之后,他猛然用拳头打了下去。他殴打着盖子,殴打着乐器的边角,终于发出尖叫声,憔悴地瘫软在地。
「没有…」
他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去旅行的理由啊。」
干巴巴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十名死者缓缓移动。
他们慢慢地缩成圆圈,伸出一只手,似是在引诱着他,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抱着仿佛他们存在原因的青色面具。
「……曾经,有和你处于同样的立场,却成功地打开了“钥匙”的人。他的名字叫拉布莱克=曦安。你也知道吧?你是要效仿他,还是要留在这个国家,将来住在这个城堡里,全看你的心情了。」
王说道,就像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一样。但是,即使事实如此,对于阿德尼斯来说,这也不过是让他跌落绝望之深渊的高台。
「然后——当你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奏响“钥匙”之时,就发誓成为这个国家的基石吧,怀疑者。你永远的安宁,就在这里……」
王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不知道是王的手还是脚的闪烁的树枝,像是在风中喧哗一样,突然骚动起来。
(嗯……?)
王的双貌惊愕地僵住了。
青色的亡者们停下了脚步。就好像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障碍正慢慢地呈圆形扩散开来,让他们一齐缓缓退去。
阿德尼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悄然地面对着乐器。
然后——
那东西从阿德尼斯脚下的阴影中显现。
(竟然…)
那根本就不是有形的实体。
出现于现实之中的,是不具任何效力,简直就如同影子一样以压倒性的气息出现,发出了不成声音的声音。
——NNNNNN……
——OOOOOOWWWWWW……
——HHHHHHEEEEEE……
那妖异的、无底的叹息之音,贯穿听者的耳膜、仿佛要侵蚀心髓。
阿德尼斯依然低着头,口中念叨着什么。
显然,察觉到这一异变的,只有王,以及像幽鬼一样伫立的十名青色亡者。
亡者们被这哀叹声一点点推回,不久就如同被驱离一般,围住阿德尼斯周围的圆阵崩塌了,他们被七零八落地被赶往舞台各处。
(这样啊…)
王低声说道——但是,那声音就和阿德尼斯的影子所发出的声音一样,绝对不是正常的声音,而是呆滞的低语。
(你终究又回到了这里吗…为了揭竿而起,切断神的调性…)
突然,王的身上闪烁起无数的光芒。树枝沙沙地摇晃着,青色的神官们随之无声地一起动了起来。
奇怪的是,他们呈现出被击败的样子,从舞台上消失了。消失到哪里去了?有的藏在舞台的下方,有的悄无声息地走下舞台,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钻进了不知位于何处、现实之中看不见的狭间之中一样,他们以一种非现实的样子消失了。
不知何时,大厅里已经没有了青色的影子,一切都归于平静。
看台上也看不到一个青色神官的影子。一切都如梦幻般离去,像雾散一般消失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阿德尼斯喃喃自语,王久久地注视着他。
但不久,王失去了兴趣,身躯枯萎,伴随着身上无数的闪烁,慢慢地回到神树的深处。
留在沉默之中的,只有在无法演奏的乐器前,疯狂而憔悴的阿德尼斯。
7
时间带上浓浓的赤色的时候——
天空中突然变得阴云密布。
「下雨了啊。」
贝尔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悠然地自言自语。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卷起了旋涡。云的流速很快。她刚这么一想,原本不过是点滴落下的雨点,突然哗啦哗啦地增多了。
剑士不怎么打伞。他们在任何天气下都能进行战斗的,所以即使下暴雨也不会太在意。如果有斗篷或外套,就披上;如果没有,那就是没有,任凭雨打。在这一点上,贝尔也表现得像个剑士。在柔和的雨中,她堂堂正正地走着。
在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城区,贝尔漫无目的地逛着。
直到开始下雨,她才像刚想起来似地朝阿德尼斯的宿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自己不久前经历的事情。
(我既是钥匙,也是门…)
这是她在看见那个黑色的乐器时才初次体会到的实感,也是她一直走到这里才终于能够将之化为语言所表达出来的的根深蒂固的感慨。
(名为我的这把钥匙,正在打开名为我的这扇门……但是,我这扇门,却害怕着、拒绝着我这把钥匙,我在想打开的门我和不想开门的我之间,摇摆不定。)
贝尔突然叹了口气。那既不是苦笑也不是叹息。
(不管是什么样的试炼,我都有自信正面接受……)
总而言之,贝尔现在所沉思的,无非就是“她自己才是最后的试炼”这件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强敌,贝尔都不会畏惧或退缩。同时,她也不希望引来无谓的敌人,不希望像无尽的鲜活地狱那样充满暴力和怨恨的战斗。
如何才能在战斗之中做个了断——在看清这一点的基础上,贝尔能够顺应任何战斗的流向,即使有时也会陷入泥潭,她也不会无谓地灰心丧气,不会放弃。贝尔拥有这样的胆量——或者说是天生的乐观。
但是——如果这个强敌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话,会怎么样呢?
要是想的话,她想要做出什么样的了断都是可能的,当然也可以无限地拖延下去。具体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才能做出这个了断呢?思考一不小心会被卷进往复循环的漩涡中,再也浮不上来,反倒是不怎么有趣的想法会浮现出来。
(哎呀哎呀…)
现在,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演奏那把“钥匙”呢,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贝尔既没有烦恼,也没有深思熟虑,而是确认自己的立场,摆弄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最后,她得出结论:
(嗯,总会有办法的。)
贝尔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把突然涌现出来的想法在自己心中一一消解。
就这样,她终于来到了剑士们的集落(F a r m)。
贝尔堂堂正正地走进位于其中一角的宿舍。
来到已经完全适应的房间后,贝尔先把剑牢牢固定在了墙上的剑架上。
顿时,一种熟悉的、仿佛被大地轻轻推开的飘浮感袭来。
贝尔下意识地忍耐着,紧靠在床背上,独自思索着阿德尼斯的现状。
风卷进房间。
贝尔没有往那边看,只是听着一直开着的窗户发出吱吱嘎吱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飞舞。贝尔呆呆地盯着,突然吃了一惊。
轻柔的黑色花瓣随风飞舞,划过贝尔的视野。
「难道…」
回头一看,黑色的告死鸟(R a v e n)之花正悄悄地传来死亡的消息。
花的脚已经长出了根,尖尖的根沿着坚硬的地板伸展开来,仿佛因为没有泥土可以钻进去而喘不过气来。那羽毛变成了花朵,绽放出不祥的艳丽,贝尔仿佛是收到了写给自己的讣告一般愕然起身。
就在她战战兢兢地走近,看着径直滚到脚边的那朵鸟花,想要确认消息的内容时——
「大哥死了。」
伴随着突然产生的气息,背后传来了声音。
贝尔不由得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阿德尼斯……」
别吓我啊——
这样的话语卡在喉咙附近,说不出来。
阿德尼斯还是往常的样子,用深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遮住耳朵和眉毛,把表情藏了进去。贝尔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愕,说不出话来。同时,贝尔感到毛骨悚然。阿德尼斯的表情是如此憔悴。他的眼睛忽冷忽热,闪烁着透彻而危险的光芒。
「这是身为卡塔库姆的祭祀者的代价。大哥被死者的瘴气吞噬身心而死。如果使用圣灰的话,或许明明还能活很久也说不定。」
阿德尼斯淡淡地解释道,就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那是早就失去惜死之感的人所特有的冷漠的、缺失的语调。
又有一个花瓣随风飘落。
黑色的碎花飘落在阿德尼斯的脚边。阿德尼斯的脚慢慢抬起,越过它——然后踩扁了前方的黑鸟。贝尔仿佛听到了花朵碎裂的声音。或者说,那是阿德尼斯的心被自己的重量压垮的声音吗?贝尔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她似乎在心底害怕着阿德尼斯碧蓝的眼睛转向自己。
「贝尔……果然…还是不行啊……」
阿德尼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花说。
「…是吗。」
贝尔想要尽量开朗地回答。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唾沫顺着喉咙咕嘟咕嘟往下淌。
正当贝尔强行想说些什么时,阿德尼斯冻僵般的碧色眼瞳望向了贝尔。
贝尔的脊背猛地一颤。
(杀意…?)
在阿德尼斯的目光中,一瞬间,贝尔真的感受到了杀意。她不由得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剑稳稳地固定在阿德尼斯的旁边。
贝尔勉强露出微笑,转向阿德尼斯。
「贝尔……」
阿德尼斯小声说道。那声音是在激烈地呼救。贝尔困惑了。阿德尼斯碧蓝的眼眸依然冰冷黯淡。映在其中的东西,与他踩扁花朵的行为相对应,是想要把一切都打碎一样,充满了杀气的意志的眼睛——
「救救我……贝尔,告诉我……」
阿德尼斯瞪着眼睛,像个迷路的孩子。
「救救我……」
阿德尼斯突然动了。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在贝尔眼前。
正当贝尔吃惊的时候,阿德尼斯从正面抱住了贝尔,青年的温暖和气味包围了贝尔。在那温暖和气味中,贝尔仿佛听到了阿德尼斯心中疯狂跳动的噪音。
「阿德尼斯…!?」
太突然了,贝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救救我”,是指什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没能演奏“钥匙“,没能通过试炼的事吗?是指兄弟死了的事吗?没有任何具体的东西,从青年微微颤抖的手臂和剧烈起伏的肩膀上一下子压过来的,只有一种拼死挣扎的感情。阿德尼斯在颤抖。一开始只是微微颤抖,后来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他哆嗦着地紧紧抱住了贝尔。
「你……」
贝尔突然发现阿德尼斯的手紧握成拳,压在了自己的背上。阿德尼斯似乎已经摘掉了手套。但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阿德尼斯也没有放开那只手去触碰贝尔。不,虽然没有触碰,但是他用整个身体包围着贝尔。
突然,贝尔心中无名火起。
贝尔想要抚摸对方后背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刚才对阿德尼斯抱有的恐惧和怜悯之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一味地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的焦躁之情。
“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这只手不会让我枯萎?」
阿德尼斯颤抖着说。
「为什么,我的手总是拒绝有生之物?为什么只让我作为不完整的死者活着?」
那一连串低声呻吟般的话语,让阿德尼斯慢慢平静下来,甚至像是冻结了一般。就像是冻得发抖的人,在血都冻住之后,就不会再冻下去了。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死了。是这只手从内侧杀死了母亲。我知道这一点,父亲和哥哥也知道。虽然知道,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赶了出去。」
这甚至不是怨恨。怨恨的对象已经死了。
「我是在否定母亲的生命的情况下出生的。所以我……不知道母亲的温暖。我不知道该把什么东西叫做温暖……明明是这么冷的。」
贝尔心中,那种无缘无故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迅速远去。
不久之前,她还感觉心中的恐惧和郁闷奇妙地交织在一起,鲜血涌上脸颊,让她不禁呆然,而这种感觉也渐渐消退了。
剩下的,只有因被这个青年的身体所包围而萦绕在自己体内的异样的热度,以及手脚上的麻木无力。
「我……绝不能成为生者。我只是为了在漫长的季节里成为完整的死者而活着的,不完整的死者。而今天……我,知道了永远的死者的所在。我被连死亡的概念都消亡了的人们所包围……被迎进了最适合我的地方。但是我……绝对不想被拖进那里……但是,我已经没有反抗的办法了……。这个世界,总是让我看到最适合我的东西……最适合我的地方,然后把我所有的怀疑都吞噬其中……」
在贝尔面前,阿德尼斯上下起伏的肩膀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阿德尼斯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穿过了贝尔,消失在不知何处的虚空中。
面对阿德尼斯,贝尔第一次感到心中的焦躁胜过安慰。
「我就没有能为你做的事吗?」
贝尔向着胸前的阿德尼斯说道。与内容相反,她的语气毫不客气。
「我……」
「贝尔。」
阿德尼斯突然用力抱住贝尔。
「你能杀了我吗?」
贝尔睁大了眼睛,心中一阵悲伤。这难道不是——背叛吗?直到最后的最后,她都觉得自己一直在被阿德尼斯背叛,这是为什么呢?
贝尔尚不清楚这种心情的由缘,
「怎么可能?」
贝尔怒气冲冲喊出来的话语却充满了哀切的回音。
「贝尔……和我居合吧。」
贝尔闭上眼睛,鼻子里突然一阵刺痛,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为什么啊?」
一阵沉默后,
「旅行之门并没有宽到能让两个人都通过……」
他的回答像是在辩解。
这并不是贝尔想要听到的回答。阿德尼斯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她想知道阿德尼斯的内心。他为什么会如此自暴自弃地贬低自己呢?贝尔想听听他内心的缘由。阿德尼斯的回答,就像是意识到自己无法打开旅行之门一般。简直就像是因为自己无法打开,所以也要阻止有可能打开它的人,最终在那道路的尽头自取灭亡一样。
贝尔咬紧牙关。她已经受不了了,一口气叫了起来。
「这不是你该扮演的角色,阿德尼斯!别把无聊的角色推给我!」
——“现在的你”这样的话语完全被她舍弃,贝尔的口中说出了刀锋般的话语。
这句话确实刺穿了阿德尼斯的心,撕裂了他的骄傲和矜持。为什么?明明两人如此亲密地接触着,溢出的却只有愤怒和悲伤。阿德尼斯不断地远离自己,自己也在背叛阿德尼斯的心。突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向贝尔(D e j a V u)袭来。
被男人的影子包围着的贝尔,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清——
那个离去的男人的身影,永远都只是影子而已。
(为什么——)
这时,贝尔感到阿德尼斯抱着自己的手臂又施加了另一种力量。
若是想要抵抗的话,贝尔尽可抵抗。然而,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或许两人还能沟通——她心中还残存着如此的依恋。时间转瞬即逝,却又缓缓地流逝着。
世界倾斜了。
贝尔的背敲在了柔软的床上。那是倾斜世界的昏暗谷底。
阿德尼斯的胳膊肘从上往下压着贝尔的双臂。啊,是吗。对于这个随时可以挣脱的束缚,贝尔用干渴的心理解道,
(这家伙,绝对不会用那只手碰我)
她明白了这一点。很悲哀。名为诅咒的手套紧紧地罩住了阿德尼斯的手。
「别这样。」
贝尔严厉地瞪着他。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的眼泪马上就要落下。
阿德尼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贝尔。
(多么冷漠的眼神啊,这家伙是想附身于我……)
贝尔这样想道。
淅淅沥沥的雨声冷冷地传到贝尔的耳朵里。
「害怕了吗?」
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异而冷漠的声音刺痛了贝尔的心。
阿德尼斯的眼睛里蓄满了刚才踩扁黑色花朵时那昏暗而冰冷的黑暗。
「你害怕我的手吗?」
根据贝尔的答复,他仿佛要用那只手勒住贝尔的脖子。阿德尼斯浑身冒起一股鬼气。如果他真的把那只手搭在自己脖子上,那时候再认真抵抗吧,贝尔想道。自己那能够自由挥动“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异常的刚力,反而会打碎这个青年的手臂,将他勒死吧。
很可怜。一切都让人感到悲哀。
「我不怕哦。」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贝尔心中渗出了想要真地杀死他的愤怒。然而,所有的感情都带着疲惫感和痛苦,她的手也好像麻痹了,根本使不上劲。
「那……」
「还没有相爱。」
「什么?」
「我们,还没有相爱。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还没有。」
阿德尼斯的表情瞬间痛苦地扭曲了。
「…我不知道。有生以来,我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动机(M o t i f)。」
阿德尼斯赤裸的双手,缓缓地搭在贝尔的衣领上。
「我不认为我能拥有那种东西。但是,你……」
「阿德尼斯!」
贝尔如低声斥责般呼喊着那个名字。然后,她的声音被激烈地淹没了。
阿德尼斯好像在喊着什么。
(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超出了贝尔的理解范围。
她先是听到了衣服撕裂的声音。
之后,那句话来了。
「能把你当女人看的,除了我还有谁!」
她的耳朵就像被人用灼热的火钳插进去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瞪大眼睛的视野一角,有什么东西变成了碎布,在空中飞舞。凉飕飕的室外空气扑面而来。青年——男人的脸离开了贝尔的视野,贝尔看到了有着点点污渍的天花板。
(这是…伤痕吗…?)
欲望的味道和男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
紧绷的细线随时会断裂,令人发狂的危险不知何时会吞噬自己。但是,这种危险的由缘究竟是什么呢?
回过神来,贝尔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向自己袭来——她有这样的紧张感。尽管如此,贝尔头中的一隅却像麻痹了一样什么也想不出来,而那种麻痹感慢慢地传遍了全身。
(一切都如此荒芜——)
在贝尔内心中的另一个角落,突然出现了一个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么多伤呢?另一个自己不可思议地呢喃着。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对。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符合任何种族特征的无形姿态。那无形的容貌和身姿,甚至堪称异样。被视为好奇之种的,被视为珍奇之物的无貌之存在——
(那就是我。)
无面,不知是谁在贝尔的脑海里恶作剧般地叫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谁说的呢?
楚楚可怜的歌女的面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美丽的女人又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安静——)
阿德尼斯突然把脸贴在贝尔的脸上。她双手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了。然而,贝尔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接受的意思。对此,阿德尼斯似乎自顾自地做出了理解,将额头凑了过来。
贝尔下意识地咬了咬上下嘴唇。阿德尼斯的嘴唇空虚地划过她紧闭的嘴唇。然后,顺着脖颈慢慢向下移去。
那股刺鼻的味道更加浓郁。
贝尔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动,视野中出现了自己已经腐烂的衣服。衣服逐渐干裂,逐渐崩溃。从那缝隙之中,能窥见稚嫩的小丘。原来自己也有那样的东西啊,贝尔就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一样凝视着它们。尖尖的乳头被房间的寒气刺激,挺立起来,染上了淡粉的颜色,仿佛在宣称自己是贝尔身体的一部分。男人的红唇夹住了乳头,轻柔地玩弄着它。从男人的唇中吐露的舌头,慢慢舔过贝尔的整个胸部,那粗糙的、种族特有的尖舌摩擦着贝尔胸部的尖端。
每当这时,贝尔脑袋内侧都会掠过一种刺痛般的感觉,但很快就消失在模糊的意识中,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家伙还真是懂女人啊,贝尔在心中的一隅呢喃着。绝不是作为目的,而只是作为解渴的手段——阿德尼斯将自己当作这样的女人中的一员,和对待其他女人一样,抚摸着自己。
(什么声音都没有……)
阿德尼斯的舌头爬上了贝尔身体各处,嘴唇贴在脖子上,顺着肩膀往下,从胸部向腹部移动——同时,她注意到阿德尼斯撕下床单,不停地裹在那只手上。
贝尔觉得这是一种极其卑鄙的行为。隔着床单的布,阿德尼斯的手触碰了贝尔的胳膊,摸了摸她的肩膀,粗暴地抓住了她的胸部。突然,那只手松开了。阿德尼斯在烂得一塌糊涂的布上重新缠上一块布,然后紧紧地抱住了贝尔瘫软的身体。
(什么啊。)
她想到。
(这家伙,之所以想用嘴唇触碰别人,是因为他害怕用那只手去触碰。)
贝尔已经不想流泪了。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这家伙——吻了我。)
贝尔的身体感到了异样,发出了悲鸣。阿德尼斯每在贝尔的身上动一次,她的脑中就会浮现出无数银针飞溅的奇妙画面,身体随之自然地起伏跳跃。但是,就连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所有的实感都消失在了麻痹的脑后。贝尔的身上,已经没有衣服了。
阿德尼斯将一只手用床单团团围住,摸着贝尔的下腹部,摸到了她的腿根,然后慢慢地向内侧摸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是)
贝尔紧咬嘴唇,突然尝到了铁的味道。铁的味道一点一点地在嘴里扩散,然后往喉咙中落去。贝尔又感觉它又从嘴角流出来了。她的嘴角溢满了红色的血,划出一条线,流了下来。在血滴落到被单之前,阿德尼斯用舌头把它接住了。他那厚而端正的嘴唇一边奇怪地扭曲着,一边从贝尔的嘴角啜饮了一滴红色的血珠。就在这一瞬间。
(杀了你。)
强烈而坚定的意志,急剧涌上贝尔的脑海,然后破裂了。
然后——同样是在那个瞬间,剧烈的疼痛在贝尔的下腹部爆裂。异常的疼痛让贝尔全身喘息,使不上劲。她浑身僵硬地尖叫起来。
紧咬的牙关松开,贝尔的嘴角再次泛起铁的味道。阿德尼斯的手指好像要硬要撬开那里一样。可怕的麻痹和疼痛不间断地袭向贝尔舒缓开来的身体。她喘着气,她弓着背,把腰往后挪着,无力地逃跑着。然而,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牢牢地按住了她。
贝尔垂直地抬起下巴,咬紧牙关撑起胳膊。她拼命地把用不上力的身体往上抬去,想要把男人拽下来,但这时,更剧烈的疼痛袭来。
「啊·啊·啊·啊…!」
从贝尔的喉咙深处发出哭喊般的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男人的影子以压倒性的重量压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把脸探到贝尔的下巴上,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什么?在贝尔发出疑问之前,阿德尼斯抢先一步向贝尔探出了身子。之后,贝尔才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你很温暖。」
就在这个时候。
咣当!
唐突地,世界发出声音,倾斜了。
床大幅度倾斜,阿德尼斯从贝尔身上滚落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尔还没来得及确认,床单就被猛地拉了起来,阿德尼斯被从床上丢了出去,贝尔的头也重重地撞在了床的靠背上。这个冲击让贝尔恢复了一半理智。
就赤裸着毫无遮拦的身体,贝尔呆呆望去。
床脚——不,整个床的一角都不见了。
而吃了它的人,现在正大口大口地吞下破烂不堪的床单。
那红色的瞳孔与贝尔对视。
是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
咕噜。凯蒂的喉咙发出声音。床单完全消失在了他的口中
他依旧是一张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缺乏表情的脸。他的眼睛突然转向阿德尼斯。
那漠不关心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同情,也不带任何解释。他的眼瞳只是把眼前的人原封不动地映了回去。凯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德尼斯。
「噢噢……」
慌忙整理衣服的阿德尼斯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他的脸缠绕上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的右手握着在看到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时就已经从虚空中抽出的剑。
但是,它的刀尖尖锐地指向凯蒂,手指一动也不动。
剑咔嗒咔嗒地颤抖着,不久之后,他的手指离开剑柄,剑尖插在了地面上。
阿德尼斯就像看到可怕的怪物一样,摇摇晃晃地面朝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后退着。
突然,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转向了地板。
那里,散落着被阿德尼斯踩烂的黑色鸟花的羽毛。
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轻轻走向了它,随意地用手指抓起,放进了嘴里。从那嘴唇的间隙,仿佛一瞬间窥视到了像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一样的深不可告人的黑暗。但是,他马上吞下鸟花,一副对阿德尼斯和贝尔都不感兴趣的表情走向房间一角,一屁股坐在那里。
阿德尼斯慢慢地叹了口气。刚刚从恐惧中解脱出来的他又露出惊讶的表情,回头看向贝尔。
贝尔也跟着看了看阿德尼斯。但她的眼睛却游移不定,半梦半醒般呆呆地看着阿德尼斯。
她的身体各处隐约浮现出黑色的瘀青。那是被阿德尼斯腐烂的手挠破的痕迹。贝尔微微动了动身子。刹那间,强烈的疼痛在下腹跳了起来。疼痛化作伤痛,在贝尔心中卷起了旋涡。从旋涡中,溅起一朵既不愤怒也不哀伤的水花。
贝尔呆滞的双眼之中,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她完全没有要哭的感觉,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泪水满溢着悔恨,带着灼烧般的感觉,从她的脸颊上滴落。
阿德尼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在那之前,他就不知消失到了哪里。
门被打开的时候,雨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门马上就被关上了。一片寂静。柔和的雨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回过神来,连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都不见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呢?
一切都像在梦中一样模糊,没有任何实感。
只剩下伤痕无力地萦绕在贝尔身上。
她用手指触摸了那个伤口。下腹深处隐隐作痛。贝尔看着沾在指尖上的红色东西,揉了揉。那东西就像污垢一样干巴巴地掉了下来。
突然,贝尔打了个哈欠。她慢吞吞地擦着眼泪。泪水止不住。已经无所谓了。贝尔不再理会哭泣的自己。她本想抱住膝盖,但下腹隐隐作痛,只好放弃,只抱住了一只膝盖,呆呆地望着窗外。
下个不停的阴冷的雨在黑暗中蔓延。
已经麻痹的头脑,拒绝着思考。她什么都无法去想,感觉心灵支离破碎。
突然,贝尔脑中的某个角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幸好看到的这副惨状的,是“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这边的凯蒂。
8
「已经这么黑了……」
浑身湿透的阿德尼斯无力地仰望黑暗的天空。
尽管他一脸疲惫,但双脚还是自然而然地向前走着。
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自己应该已经没有可去的地方了。但是,双脚就像脱离了阿德尼斯的意志一般,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
他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都市(P a r k),朝着下位东(U n d e r E a s t)的方向出了城。
又走了很久之后,他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座小山丘。
从山丘的另一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有什么在引诱着自己——
阿德尼斯突然明白了。这才是再自然不过的。他照做了。这绝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那个东西一直都在指引着阿德尼斯,试图向他展示自己的所在。阿德尼斯心中萌生了足以让他这么想的某种东西。他带着憔悴的心情向前走着。
终于,他站到了山丘上。
震耳欲聋的合唱突然妖异地响起。
那是叹息的声音。
狂风大作的同时,一群影子发出狂乱的雄叫。
阿德尼斯的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微笑。
就像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愿意带自己回家的父母一样,是轻松与安心的表情。
他的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流进了泥里。
他踩到了那块泥上。
前方,一群黑暗的影子疯狂地骚动着。
——NOWHERE…
阿德尼斯越是靠近,那骚动就越激烈,叹息声就越大。
它们的身上披着破旧的外套,手、脚和脸上都缠着黯淡的绷带,上面还胡乱写着许多不知所云的印记(S p e l l)。无数的影子在前行的阿德尼斯周围疯狂起舞。它们用手中的烧火棍在阿德尼斯脚边的影子上划了划,又拨动了一下生锈的乐器,然后举起刀刃残缺的枯剑,引诱阿德尼斯向更深处、向更黑暗的深渊走去。
阿德尼斯慢慢地被它们所吞噬——
不久,他便消失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