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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她尚无名(2 / 2)


既然这家伙曾表示自己能读取沙希未的记忆云云,显然她尚未积累足够的个人经验,几乎可以说就像婴儿般缺乏相应的经历。对她来说,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她初次看见并接触到的。



「对了,结果要叫她什么啊?」



「什么意思?」



「真仓家的小沙希未是这副躯体的名字,跟她要区别开来,对吧?所以得取个名字称呼眼前的她才行。」



或许是察觉自己被提起,那家伙收回看着窗外的风景的视线,转而面向他们。



「……没那种东西。」



「我说江间先生啊……」



「没那个必要吧?毕竟也不至于造成困扰。」



「不不,怎么想都很让人困扰吧!你难道打算一直『喂』、『你』地喊吗?这根本就是只有昭和时代的老夫老妻才能容忍的情境了。」



「…………」



闻言,宗史感到有些抗拒。



他稍作思考,说道:



「那份研究资料里提到,与这家伙一样被植入肉片的实验用大鼠,似乎命名为阿尔吉侬。」



那是出自二十世纪中叶的小说,世上最闻名的实验用大鼠之名。作品里的它透过脑部手术,获得了──短暂的──高度智慧。而研究所里的大鼠同样透过外科手段(两者能否相提并论暂且不提)提升了在智力测验当中的成绩,是以这样的命名逻辑的确没什么问题,虽然感觉有点随便。



宗史思考着。在同一个故事里,还有个同样接受了手术的青年。随着智商增长,他知道了从前不知道的事、理解了未能理解的事、涌现了过去未知的心绪、忘却往昔曾体会的情感,度过了一段彷佛成为他人的时光。



或许能借这青年的名字一用?他如此打算。



「哦,不错耶!」



然而抢在宗史提议之前,孝太郎便开了口。



「阿尔吉侬,简称小阿尔?小侬?小安?听起来很像外国人,字数多的这点也满中二病的,很好啊。」



「不,我说啊……」



毕竟本来就是出自美国作家的作品,名字听起来……应该说本来就是外国人的。而字数多也只是音素(注:语音中最小的单位)不共通的语言进行词汇翻译时常有的事。说到底──



「那是白老鼠的名字吧。」



「拿老鼠的名字来用不是挺好的吗?不过如果是黑、蓝、黄之类的或许不太好,白色就OK。唉,你也这么觉得吧?」



孝太郎戏谑地问向后座的她。



「…………」



后座的她一脸茫然地想着。



「阿尔……吉侬……」



她咀嚼吟味着这个词汇。



「我……叫……阿尔吉侬吗?」



她询问宗史。



而宗史则显得有些迟疑。



阿尔吉侬原本是男性的名字,语源记得应该是「胡子老爹」那类的意思,与此刻模样是十九岁女性的这家伙可说是致命地不吻合。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样也好。



这家伙与真仓沙希未是不同的个体。为了避免遗忘这个事实,名字与形象有着极端落差反而正好。



「不是挺好的吗?」



宗史深深地叹了口气,顺口回答。



「……阿尔吉侬。」



那家伙点了点头。



「我是阿尔吉侬。」



她反覆地说了好几次。



尽管依旧面无表情,但她似乎很开心。



车内音响设备流泻而出的歌谣即将迈入尾声。



蝉声于是提高音量,自紧闭的车窗外大量涌入。



有着低沉嗓音的男性主持人口若悬河──接下来要播放一首充满炽烈情感的热门歌曲,非常切合即将到来的炎热季节,还请尽情沉浸其中!「White Sheep Q」的「镁(Magnesium)」。



充满活力的前奏响起,女子团体的歌声感觉有些刺耳,音量几乎与蝉声不相上下。双方难分轩轾,当然也没有互相抵销,两边都很吵。



或许是感到有趣吧,驾驶座的孝太郎笑了起来。



后座的阿尔吉侬则喃喃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



无法决定脸上该挂着什么表情的宗史陷入苦恼,最后皱起眉头。



一台车载着形色各异的三人,奔驰在夏日的街道上。



(4)



别人的庇护所,总觉得就像是出去玩时的旅馆。



即使回到里头,也没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所以才说不出「我回来了」这种话吗?宗史默默地走进门内。



回到屋里后非做不可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确认环境是否有异状──在那之前得先洗手、把买来的食材放进冰箱才行。



这些事本来就是理应先做的,不过宗史同时也检查了门窗、各种测量仪器及其周遭,还有插座附近,结论是现阶段没有外力入侵的痕迹。



「呼……」



总算松了口气的他,整个人倒上沙发。



接着转头朝向等在玄关的阿尔吉侬──



「……可以进来了。记得脱鞋喔。」



如此喊道。



女孩缓缓地脱去乐福鞋。



然后踩在玄关的踏垫上动也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她似乎无法自主行动。只具备仓促产生的自我意识,也还没习惯该如何运用它,导致她光是要凭借自身意志去决定做些什么,都显得困难重重。



看来没办法就这样丢着她不管。



「唉,真是的。」



宗史用力地抓了抓头。



「过来这边洗手、漱口、用毛巾擦手。」



「…………」



阿尔吉侬究竟有没有理解他的话呢?他无法从那愣愣的表情看出任何端倪。



她按照宗史所说的走来,朝洗手台而去,随即传来了水流声。



「做完之后到这里,坐在椅子上。」



他对她这么说。



阿尔吉侬同样对这些话照单全收。她走进室内,坐在宗史指着的餐椅上。



转头望向宗史的她偏着头,看似想确认:「这样可以了吗?」



「所以你知道怎么洗手、漱口和用毛巾?」



「知道。」



伴随着不带情绪起伏的回应,阿尔吉侬微微点头。



她能够读取宿主沙希未的知识。换句话说,要是不去读取记忆,她便什么都不知道。



一旦接收到该做什么的指令,她就会读取相应的做法并采取行动;然而若是没有指令,她便没办法摆脱该做什么的阶段,进展至下一步。



「……今后即使我没说,为了这副身体的生命存续,或者该说成维持身体机能,你得采取必要的行为,也就是进行包括日常在内的一切活动。」



「日常……」



沙希未的嘴喃喃道。



她的视线很自然地转向窗外。



这么说来,宗史想起真仓沙希未是一名(极有可能相当认真的)大学生,倘若以她的记忆为基础,追溯其日常生活,势必会涵盖上课等行为才对?



「啊……不过绝对禁止外出,没有特别指令,不准到这栋建筑物外面。除此之外的日常。」



「…………」



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应该算是点头吧?



「你真的有听懂吗?真是的……」



宗史没什么养宠物的经验,或许迎接新养的猫狗就像这样吧,他想着。要从零开始调教对人类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的生物,简直累坏人了。



想到这里,有件事突然令他在意了起来。



「你知道怎么使用洗手间吗?」



阿尔吉侬一如往常地思考片刻,回答道:



「是的。」



她点了点头。



(……刚才的回答是哪种的?)



究竟她是一开始就知道呢?抑或是在被问了不知道的词汇后,读取了沙希未的记忆呢?并非当事者的宗史实在难以区分。



阿尔吉侬轻轻站起身,安静地走向洗手间。



「马上就要去喔?」



目送她的背影,宗史小声地叹了口重重的气。



唉,真是的。简直就跟训练狗猫一样。







日落西沉。



宗史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



上头显示着从研究大楼带出来的神秘肉片的研究资料。为了找寻有无其他线索,他再次试着解读它,却因为欠缺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效率无论如何都很差。尽管耗费了大量时间在萤幕前,然而几乎没有成果,除了早上就得到的资讯外毫无斩获。



资料里设有难解的密码──如果是这种情况倒还好,只要不是太过头的东西,花上时间与精力就能破解。但面对内容本身就很难懂的资讯,他无计可施。



(……到此为止了吗……)



总觉得屋内十分安静,他于是移动视线。



阿尔吉侬躺在沙发上,轻轻环膝睡着了。



望见眼前的景象,睡意也跟着来袭。宗史不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远处传来了笛子与太鼓的声音。



是祭典音乐。



原来如此,已经到了这个时节吗?他心想。



芳贺峰市的夏日祭典规模不小,毕竟好歹也算是观光区。尽管最近几年基于传染病防治政策,神舆并未登场,但摊贩仍在主要街道上栉比鳞次地排列着,也有小型的烟火大会。



宗史起身稍微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祭典的声音伴随迎面而来的夏日气息,扑进房内。



回忆涌现。



无论是便宜的炒面滋味、怎样都中不了的射击游戏、随处可见的珍珠奶茶摊贩,还是存在感强烈的烤肉串香味。



言笑鼎沸不绝,里头有着他的年少时光。



如今他却像这样,已在构不到这些事物,但又听得见那阵喧嚣的远方。



宗史听着属于他人的喧嚣,内心寻回了一丝平静。尽管江间宗史只身一人,却仍离人类(人)不远──他如此确信。



「嗯……」



微弱的声音响起,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稍微挪动了身体。



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并非只身一人。要是吵醒阿尔吉侬也很麻烦,他于是关上窗户,热气顿时被阻隔在外,声音也消失殆尽。



对讲机铃声响起,有客人来了。



(5)



访客是早上在门崎外科见到的那名护理师。尽管未闻其名,但曾听说她似乎是那位年迈女医的孙女,好像也广受那间医院的患者欢迎。



以外表来推测的话,年龄约在二十五岁上下,与宗史算是同辈的人吧。尽管并非吸睛的美女,却有着稳重而温柔的气质,是那种光是在场就能让人觉得放松的类型。



「让您久等了。我送来了换洗衣物与其他东西。」



那名女性在玄关前轻轻捧起纸袋说道。



这么说起来,方才她在医院的确有提到要帮忙准备。



「帮了我大忙……你是说换洗衣物与其他东西……吗?」



「对,其他东西,包含各种应该能派上用场的用品──贴身衣物、皮肤保养品,以及一些女孩子需要的各种东西等。」



「啊……不好意思,是我思虑欠周。」



她所提到的这些东西自然是必要的。宗史又是感激她考量得如此周到,又是为自己没想到这些事感到汗颜。



「请别挂怀。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这个。」



「嘿咻!」她忽然递来了一个上面打着结的塑胶袋。



袋中是澄澈的清水,水中似乎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在游动。



而那怎么看都是──



「…………这是?」



「是金鱼喔。」



没错,正是金鱼。是尺寸约三到四公分,两只小小的和金金鱼。



「为什么要拿这个给我?」



「这是刚才同学硬塞给我的。找孝太郎商量后,他建议我把金鱼送给你们当伴手礼,说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水疗之类的。」



「嗯?嗯嗯?…………嗯嗯嗯?」



等等,给我等一下。一次涌入太多奇妙的讯息,大脑无法完全消化。宗史一时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等等。呃……你说的孝太郎是那个孝太郎吗?」



「当然是指『话痨』孝太郎喽。你们是好朋友吧?」



尽管他不记得彼此建立了那样的关系,不过好歹确认了她所讲的不是其他同名人士,就先当成耳边风吧。



「……你说同学硬塞给你是怎么回事?」



「对方说是捞金鱼捞到的,然而即使带回家也不能养。但我家也一样呀。」



宗史思忖了一阵。



他眨了眨眼后再次确认。眼前的女性看起来应该与自己同辈才对。



「是谁的同学呢?」



「是我喔。渡濑附属国中三年C班的门崎伊樱。」



宗史只觉有些疑惑。



「附属国中……」



「是的。」



他歪头问道。



「你几岁?」



「十四岁。到秋天就十五岁了。」



十……四。



一阵轻微的晕眩袭来,他甩了甩头。



「…………那你为什么在当护理师?」



「啊,虽然经常被误会,但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帮奶奶的忙简单打个工,也没什么执照喔。」



哎,我想也是。宗史心想。才十四岁就要取得国家考试的应试资格应该有点难。



「我常被人说看起来比较成熟。」



哎,我想也是这么一回事。宗史暗忖。以国中生的观点,所谓「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女性」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他总算理解事情的脉络了。感觉那位年迈女医的确会提出「只要有年轻女孩在,病患的评价就会好」之类的主张,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的孙女穿上护理师制服,成为活招牌没错。



尽管多少有些在意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涉及什么刑法问题,但宗史实在也没资格管人家守不守法,看来还是别继续深究比较好。



「那么,她在哪里?」



「喔……」



他转过头去,用眼神示意沙发的方向。



「你要找阿尔吉侬的话,她在那里。」



该说是一如方才吗?她环着膝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哎呀呀呀。」



伊樱往阿尔吉侬望去,连连眨眼。



「阿尔吉侬就是她吧?已经取好名字了吗?」



「没取名的话不太方便。」



「啊~~我懂。朋友捡到的小猫里有一只一直没取名字,据说要它听话实在很难。呵呵。」



她以手指轻触唇角,笑得莫名优雅。



「朋友还说:『一但喊了名字,感觉就像是认同它真正成为家里的一分子~~』要是不在捡到的当下取名就错失良机了,对吧?」



呃──即使对方想寻求认同,宗史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伊樱小姐对这家伙的状况有所耳闻了吗?」



「我从奶奶那边大致听说过了,说是有不明生物进入并驱动身受重伤的身体?不要紧,我懂,上个月我才刚看过那种动画喔。」



「是、是这样吗……?」



这是说一句「看过动画」就能轻易接受的状况吗?还是说在她的世代,这种想法是理所当然的?年轻人实在可畏。



「尽管听起来有点恐怖,但阿尔吉侬很老实,会好好听进去别人说的话,是个好孩子呢。」



「是这样吗……?」



虽然看在宗史眼里,这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的自我意识很薄弱罢了。



「小侬……嗯,很可爱的名字呢,很像布娃娃。」



少女──是叫伊樱吧──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穿着拖鞋啪哒啪哒地凑近沙发。



「小阿尔吉~~侬,你可以起来一下吗?」



她开始摇起比她年长的女孩身体。



「喂、喂?」



毫无防备地碰触她不是很危险吗?是否该阻止伊樱?尽管宗史的脑海里瞬间闪现这样的念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阿尔吉侬微微睁开眼睛。



「抱歉,在你睡得正舒服时吵醒你。」



她一如以往地双眼发愣,凝视伊樱。



「你喊了……阿尔吉侬吗?」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状似低喃。



「嗯,我喊喽。」



「我……是阿尔吉侬。」



「没错喔。」



「你在叫我吗?」



「嗯。」



阿尔吉侬缓缓地起身。



「你在做可怕的事呢。」



宗史呻吟般地说道。伊樱稍微抬起下巴,转身回头。



「是~~这样吗?」



「没错。明明对方是难以理解的未知生物,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亏你还真能毫不犹豫地碰触她。」



「但就算对象是人类,也一样无法预测对方会做出什么事吧?」



这么说或许也没错。



「特别是佐崎家的爷爷,他非常喜欢吓人呢。」



是吗?尽管不认识,总之还请坚强地活下去,佐崎家的爷爷。



「抱歉小侬,吵醒你了。关于我带来的衣服,有些细节希望你可以记起来,像是换衣服的方式之类的。」



「原来如此……」



阿尔吉侬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借用一下隔壁房间。不准偷看喔。」



「随意使用吧。另外姑且提醒你们一下,如果发生什么事就马上叫我。」



「好的,拜托您了。」



少女眨了眨单眼,牵着阿尔吉侬的手往卧室走去。



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后,宗史挪开目光。



与其以强势来形容伊樱,不如说她擅长将人给牵扯进来。十四岁,与当时的沙希未年龄相仿。这么说起来,沙希未似乎也具有这样的特质。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抑或是巧合呢?



「关于这点,你们觉得呢?」



他试着询问塑胶袋里的金鱼,理所当然地毫无回应。



这么说起来,也得替这些家伙找个栖身之处才行。



宗史在屋内东翻西找,发现了一个圆形的金鱼缸。



不知为何还附有投入式的海绵过滤器。



明明这里是紧急状况下的庇护所,为了让逃亡者得以有躲藏之处,出现这样的东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之后再好好问问孝太郎吧。



宗史对照料宠物──该说是所有生物──完全不在行,又听说在夏日祭典上捞到的金鱼体质不会太好,也曾耳闻把它们放入家里的水槽后就不会动了云云的案例。



首先准备水,以中和剂去除次氯酸钙后加入一点点的盐,调整水温。他单手拿着智慧型手机,反覆确认着步骤。这样真的与步骤相符吗?没问题吗?宗史如此苦恼着。



他把袋子里的金鱼放入鱼缸里。



两只鱼霎时浑身颤抖。



尽管宗史深怕有哪个步骤出错而害死它们,不过这两只鱼很快便活力十足地游着。他如释重负。



(……呼!)



他以手背拭去额头上冒出的薄汗。



自己果然对生物很不在行。他再次体认到这点。







「我接下来要和朋友去看烟火。」



语毕,这位女性──应该说是少女──就回去了。



或许是受到了严格的指导吧,尽管阿尔吉侬的表情一如往昔,感觉却相当疲惫。



「给你。」



他把装着冷泡麦茶的玻璃杯递给她。



阿尔吉侬接过玻璃杯,但一脸不知道那是什么的表情,没有动作。



她看着宗史开始喝起自己的那杯茶,似乎这才发现那是饮料,看似模仿地让杯中物流入喉咙。



「茶放在那里,还要喝的话自己倒吧。」



宗史这么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拿着空玻璃杯的阿尔吉侬只花了一点时间思索,随即便伸出手。尽管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她仍试着将麦茶倒入玻璃杯中。



(……她能顺利做出人类般的举动了。)



阿尔吉侬有着沙希未的记忆。



她可以读取它。



随着读取的内容逐渐累积,沙希未曾做过的事,阿尔吉侬同样能实现。



而她模仿人类的完成度也会跟着提升。



宗史无从得知这是不是件好事,或许会化作引发骇人毁灭的导火线;反之也有可能成为突破现况的银色子弹。既然怎么想都难以得出结论,以此为基准来评断是非便毫无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做最坏的打算,谋定后动,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未知的生命体,无论是何等荒诞不经的妄想都不能尽数否定,是以光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本身就是件困难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选择让眼下的生活能过得稍微顺利些。早上女医师提到了赛普勒斯岛国王的故事,那就祈祷她能成为塑像(伽拉忒亚)的化身吧,因为他希望她至少能自行判断要不要去洗手间而不用他提醒。



在宗史思考着这些事的期间,阿尔吉侬喝完了第二杯茶,并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吸引她目光的,是矮柜上那个才刚迎来住客的金鱼缸。



「那是……什么?」



她主动发问。还真稀奇啊,宗史心想。



「如你所见,那是金鱼。可不准吃掉喔?」



「……金鱼。」



阿尔吉侬一如往常地花了几秒时间搜寻沙希未的记忆。



「好小只。」



「因为是金鱼嘛。」



「它们在玻璃缸里……游着。」



「因为是金鱼嘛。」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缸。



「呃,真的不准吃喔。」



「我不会吃。」



阿尔吉侬一边回答,一边望向宗史。



「因为我……不是猫。」



连这种句子都出现了。



这算是在展现充满她风格的机智感吗?不,尽管有些偏离事实,但搞不好只是因为在她读取到的记忆里,会吃金鱼的=猫。



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



缺乏与对方建立有效沟通的确切感。



「别看太久喔,因为似乎会让金鱼产生压力。」



「好的。」



说是这么说,阿尔吉侬却依旧持续盯着着金鱼缸。



(6)



夜晚。



在这间庇护所里,只有一张位于卧室的床铺。尽管宗史并不打算顾虑阿尔吉侬,却不能随便对待沙希未的身躯,是以他像昨天一样让阿尔吉侬睡在卧室。



随后宗史在沙发上躺下,闭上眼。



(…………)



睡不着。



由于自昨日的骚动开始便未曾阖眼、四处奔波,他的身体的确累到极点。明明如此,神智却依旧相当清晰,毫无困意。



宗史叹了口气,撑起身子。



虽然想到储备物资里有葡萄酒,但他随即打消念头。他本来就没有睡前小酌的习惯,也曾听说在这种时候摄取酒精会有反效果。



他拿起手边的遥控器。



开启智慧电视。



宗史点开影音串流平台,登入自己的帐号,从琳琅满目的推荐片单里找到想看的外国影集──当下已经演到第六季的热门系列。由于他看得很慢,目前只看到第三季。



他没有打开房间的灯。



而且为了不让隔壁房间听见,音量调得很小声。



接着,他愣愣地望着萤幕。



『开什么玩笑?这种闹剧我还能忍受多久啊!』



『噢东尼,请等一下,你误会了!』



混乱的场面看似来到白热化的阶段。画面里的年轻男子夺门而出,中年女性则紧追在后。宗史想不起之前都演了些什么,一时有些茫然。



然而唯有某些事是他可以明白的,那就是剧中两人的情感,以及看起来都竭尽全力地过着自己的人生这点。即使不去深究故事情节,对宗史来说也已经够了。



──他特别钟爱虚构的故事。



宗史的人生早在久远以前就已经毁了。长久以来,他总是对江间宗史(自己)还活着的这件事缺乏真实感。



就是因为这样吧。



像这样远观着他人的人生,才会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不会吧!琼斯那个白痴!』



『噢东尼,快等等!那也是误会啦!』



眼见画面中的年轻男子就要跳窗而出,中年女性则紧追在后。



宗史愣愣地望着电视萤幕,依旧难以理解为何又演变成那种情况。



──背后传来开门声。



彷佛悄悄溜进来般的淡薄气息。



对方静静走来,坐在双人沙发上,紧邻着宗史。



宗史斜眼瞥向阿尔吉侬,想当然耳,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愣愣侧脸。她正看着萤幕里的影集。



「都说过叫你去睡了吧。」



他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



「是的。」



她自言自语般地回应道。



「但是……我很在意。」



「在意什么?」



「在意你……正在做些什么。」



什么意思──



宗史并不打算继续玩问答游戏,因此没有说下去,身旁的那家伙也不再开口。双方的言语互动到此结束。



『住、住手,给我住手……』



『啊东尼,你终于理解了呢。真让人开心。』



(插图013)



画面上的女人挥舞着斧头,惊恐的年轻男性缩在房间角落瑟瑟发抖。



宗史愣愣地看着那幅光景。



阿尔吉侬宛如人偶般动也不动的侧脸,同样牢牢地注视着萤幕。



(……这家伙的……眼睛。)



他察觉到了。



阿尔吉侬看着液晶萤幕里的影集,与方才隔着玻璃缸盯着金鱼的眼神非常相似。



两者间的确有着共通之处──对她而言,无论何者都是身在透明屏障后,不同世界的生物,即使伸手也构不到,唯有指尖被那冰冷的玻璃触感给阻挡。



然而阿尔吉侬对此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包含是否具备那个足以称之为情感的心思──宗史都不得而知就是了。



『喔,神啊──我终于理解祢的意思了──』



『噢东尼,请等一下,你误会了!』



深夜,两人坐在一张沙发上,观赏着虚构的他者人生。



而渐渐地──



宗史的眼皮困倦地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