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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伤痕(2 / 2)




“说不定是因为不信任你?”



“我还希望如此。”



“国中生的话,多少会有不想被家人看到的东西吧。一般来说,每个人自己独处的时候,都会做些绝对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



“就连零用钱也没有。阿姨说需要的东西家里会买,所以不会让志史感到不便。”



“不是这种问题。总有私底下想要的东西,就算很少,也不想一一坦白。”



“压岁钱由阿姨代收,用志史的名义存起来。”



“志史自己能动用吗?”



“不,应该没办法。”



“都国中生了,连一元也不能动吗?”



“到高中也是如此。”



“难以置信。我的话就会从钱包里拿钱。”



“是啊,志史也能有这种程度的反抗就好了。”



在冰冷的内心全盘接受所有不合理待遇之前,在积攒的愤怒和悲伤酿成杀意之前。



“志史吃完饭不能躺下来小憩,周日早上也不能睡得比平时晚。志史的房间总是干净整齐到缺乏生活感。根据母亲的说法,外出需要前一个星期提出申请,和谁出门去哪里,几点回家都要事前写下来。宵禁是晚饭的三十分钟前,用餐时间三餐固定,必须严格遵守。新闻只要看报纸就行,所以连电视都没得看——”



“这是修道院吗?”



透子抬头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杀死你姨丈的武器是什么?”



“听说是带状的东西。从索状物的痕迹来看,不是细绳,也不是绳索,而是更宽一点的——”



“是腰带吗?”



“不,宽度不是固定的,像是被折叠或拧过的痕迹。”



“毛巾、围巾、领巾、领带……”



“应该就类似这些。”



“你说出现在你姨丈遇害现场的脚印,和齐木明穿的运动鞋一致。”



“没错。鞋底花纹或尺寸都是。”



“鞋子符合齐木的脚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尺寸不合,警方就会注意到这点,不是吗?”



“如果是过着正经生活的社会人士,或许会被提出来,但游民穿着尺码不合的鞋子,会被重视吗?更何况警方应该希望齐木就是凶手好方便结案。”



透子提出伪装脚印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齐木可能并未杀害恭吾,而是真凶将罪名嫁祸到齐木头上。



“我知道志史无法自由行动,但难道他半夜也没办法偷溜出来吗?”



“上大学之后,应该有办法做到吧。”



“不是,我是说上高中的时候,他高三的时候。”



“小暮家是大宅子,我想他应该可以进出,而不会被里面的人注意到,不过立原家可没那么大……”



悠纪回答,同时思索透子为何刻意询问高三的事情。



“不过姨丈不在的话,听说阿姨睡觉都睡得很沉,她又是睡在一楼后面的房间,说不定还能偷偷溜出去。”



“要不要确认一下?看看小暮家失火那天晚上,你姨丈在不在家。”



“透子学姐,你在想什么……志史与画室的火灾有关……?”



“你认为理都涉嫌杀害志史的爷爷和亲生父亲,为什么觉得反过来不可能?”



悠纪顿时觉得仿佛贴在眼球上的薄纸剥落,眼前为之一亮。



黎明的大火,只有理都醒着,也是唯一的证人。



理都绝对不会说志史在现场。他会让志史逃离现场,为志史打掩护。不对,如果这是两个人设计好的火灾,他们俩人原本就是共犯关系……



“你不认为齐木是自杀,但你为什么不认为万里子也是如此呢?”



——确实如此。万里子的自杀动机尚不清楚。说是因为静人的外遇而精神衰弱,也不过是套好的谎言而已。



从贸易商的证词可以肯定,万里子自己点了一打烈酒,但也可能是理都告诉万里子有这种酒。不是作为酒精含量高的酒,而是最适合酿果实酒的酒。



万里子陷入昏迷状态,醒来的希望几乎为零,等于死无对证。理都每周都探望——生日那天带着花束到病房——是对于自身犯行的烟雾弹,也可以解释为确认万里子是否仍在沉睡。



然而,被静人疼爱的理都,却烧掉静人的重要画作,这一点还是说不通。



“你的毛衣真漂亮。”



悠纪转移话题。



“你这么觉得吗?我很喜欢这个颜色。不觉得很少见吗?这是我阿姨——经营侦探事务所的叔叔妻子——亲手编织的。我高中很胖,这件原本是高中时织给我的毛衣,现在瘦下来了,毛衣变得不合身。我就硬是拜托阿姨,请她帮我重新织。”



“毛衣还能重新织吗?”



“可以啊——我做不到就是了。毛衣松开来就会变回一根毛线。毛线虽然会卷起来,但只要用蒸气熨过,就会变直,变得比较好编织。 ”



悠纪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要回家了。老实说,我原本还嫌有些麻烦,不过今天和透子学姐谈过,真是太好了。”



“哦,嗯。”



“我会再联络。”



“要是你嫌麻烦的话,就不用了。”



“你确定吗?谢谢。不过假使我有空,我就会说一声。”



透子站在玄关送悠纪,这时弯起身体大笑。



“很高兴你挺有精神的——看来你没问题了,若林。”



悠纪恍然大悟地盯着透子。透子脸上流露出和蔼的神色。



“我没事——抱歉,让你挂心了。”



“你果然还是给我好好保持联络。你回横滨前,来喝一杯吧。”



“——好的。”



悠纪首先打电话给花村,询问理都的鞋子尺码。花村说她有写在笔记本上,然后查了一下。他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尺码是二十六公分。



“有人寄信或包裹给理都吗?”



“那一类的好像没有……等等,对了,我记得是有明信片……我想想,应该也在我的笔记本里……有了。有位叫市井怜的人寄了好几张明信片。市井是某某城市的市,井是水井的井,怜是心边的怜。我想说是不是小理都的朋友,所以记下来,日期就不清楚了。”



接下来,悠纪打给三田家,问美奈子是否知道齐木的鞋子尺码时,她说齐木身高偏高,鞋子尺码相对比较小,大概是二十六.五,视鞋子而定,也会穿二十六公分的鞋子。除此之外,悠纪还有一个问题想问美奈子,同样也得到了答案。



悠纪透过LINE,向田村奈绪询问理都的身高和体型。在他等待回覆时,他也打给立原家。悠纪明白高子已经开始嫌他烦,他也绝非刻意惹高子不悦。



“志史的鞋码?……是二十六.五。”



“齐木死时穿的运动鞋尺寸是多少?”



“二十六.五。”



高子甚至没有尝试掩饰叹气。



“竹内警探也来问过志史的鞋子尺码。就算和齐木一样,又能代表什么。”



“我当家教的时候,志史的房门都是开着的,对吧?”



“从志史到我们家里来的时候,就是如此。恭吾说是这个家的规矩……”



“那么,美奈子姐姐的时候,也是这样做吗?”



“不,人家可是女孩子呀。”



“……说得也是呢。”



“志史一开始反抗地关上了拉门,每次都会被恭吾骂。说如果不听话就滚出去,要过懒散的生活,就叫齐木收留他……听完这些之后,他就放弃了。”



“姨丈这么说?他明知志史小时候被齐木暴力相向……?”



“恭吾从来没有对志史动粗,也不曾大声吼他。”



“志史过着打开拉门的生活多久?”



“到高中都是。”



“晚上睡觉也是?”



“是的。”



“冬天也一样?”



“嗯,屋子有暖气,我想应该不会冷。”



“这样的话,他晚上就不可能偷偷溜出去了。”



“晚上溜出去?从家里?”



“他应该做不到,对吧?”



“该怎么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不论是我,还是恭吾,我们都没有监视志史的意思。所以他真的想的话——例如从窗户溜出去——应该不是做不到。不过恭吾常常工作到深夜,半夜打个盹,天亮后又工作,工作不太规律,所以实际上要不被恭吾发现地溜出去,我想应该很难。”



“四年前的二月十三日呢?”



“……就算你突然这么问……”



“十二日是映陵大学的入学考试,也就是考试的隔天。”



“那一天的话,恭吾出差到名古屋了。我还记得他决定日程时,特地避开志史入学考试的日子。他十三日早上出发,十四日傍晚才回来。”



——二月十三日晚上,恭吾不在家。



“谢谢。然后,能告诉我志史的手机号码吗?”



“我不能随便作主。”



悠纪结束电话后,收到了奈绪的回覆。高三时的理都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体型“苗条得让人不想站在他身边”。



悠纪回覆“谢谢”之后,深深地叹口气。



悠纪明白了志史为什么不反抗恭吾。他原本以为是为了弹钢琴,结果不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志史并不是为了弹钢琴而装出表面顺从的样子。



他从小就在亲生父亲的肉体虐待下长大,最终逃离苦海,和母亲与新父亲过上平稳的生活——事实上,当时的志史据说相当伶俐活泼——有一天,突然只有他被舍弃了。美奈子和忠彦仅仅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志史排除在家庭之外。



恭吾对志史的待遇极其严厉,志史从小就被剥夺所有自由:与朋友共度的时光,宛如呼吸一般的钢琴,以及寄托于音乐的闪耀梦想。



高子永远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在一次又一次的无理斥责中,如果说要把他送回去找那个在他幼时心头刻下痛苦与恐惧的齐木——



他该怎么办?何处才是他的栖身之所?



他无路可走——他既无处可去,也无处可归。



他被所有血亲拒绝,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为任何人所爱。



志史是否曾经偷偷从远处看着美奈子一家?他是否曾经咬着嘴唇,盯着和乐融融的家庭和一脸幸福的弟妹,注视着那些绝不属于自己的天伦之乐?



第一次——事到如今,悠纪才第一次——因为志史冰寒彻骨的孤独,胸口一阵疼痛。



——我难道对此无能为力吗?



事实并非如此,悠纪是有办法做点什么的。他也并非毫不知情。



他当了志史将近三年的家教,志史就在他伸手可及的距离。



悠纪不可能没注意到。



恭吾的纪律、高子的坐视不管,这些都是虐待。



装成一无所知、视而不见的自己,也是迫害志史的大人之一——悠纪不得不承认。



——对于这样的志史,只有理都……



悠纪想起写着两人名字的笔记本。



十二岁在图书室邂逅的少年,他们在只属于两人的圣域中讲述了什么,又编织出怎么样的故事呢?



悠纪打包好另一箱搬家的行李,在附近的荞麦面店用餐。冲完澡后,他打开电脑,结果收到一封来自透子的电子邮件,信件标题是 〈T-txt〉。



我的外甥现在大学三年级,他读青成学园,所以我问了他关于志史的事。他是比志史小一届的学弟,但他知道志史的事情喔。



每次定期考试,志史都做了所有科目的模拟题本,然后卖给学弟妹们。上面有答案和详细解说。限量十份,一份一千日元。



就算买的学弟或学妹想把题本卖给下一届学弟妹,因为学校的师资水准异常高,所以不同年度的出题倾向变化非常激烈(外甥有买,所以才这么清楚)。



不只如此,对那所学校的学生来说,在最重要的大学考试,那本模拟题本也比坊间差劲的参考书更有用。



模拟题本被称为T-text,知道的人才知道,只在成绩优秀的学生间口耳相传。光是知道T-text的存在,就像是一种身分证明。



根据我外甥,那所学校的学生都很正经,个性又有点薄情,即使是朋友也绝对不会说出口,所以在学校方面也没造成问题。



在学力至上的那所学校,总是位居学年第二名或第三名的志史,是学弟妹们的憧憬,深受信赖。提供给你参考。



每次考试就有一万元,定期考试一年举办五次,所以高中二年级一年间的收入是五万元,假设高三到第二学期的考试之前也都有贩卖题本,收入就是四万元。



如果志史在高中时代,能够私底下运用的钱有这么多……



悠纪确认收到电子邮件的时间,显示是不到十分钟之前,便打电话给透子。



“我看到邮件了,感谢你提供的讯息。其实关于编织,我有件事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