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1 / 2)



打开钱包后,我发现里面只有一千一百日圆。要是有带着悠游卡就好了,但想是这么想,我还是买了车票,前往惠理住的高级住宅区。



既然无法用手机导航,就只能仰赖刚才在网咖拍下来、从车站走过去的路线照片。



没花多久的时间,我便成功找到与惠理被传到网路上的豪宅一模一样的建筑物,但问题在于要怎么见到惠理。我知道驹田航大不在家,所以要直接正面出击吗?



不过,在按下对讲机的阶段就吃闭门羹的可能性相当高。这么大的豪宅想必雇了佣人,或许根本没机会跟惠理本人说上话。



我凝视着惠理的豪宅思索着。车库里有两辆车,外观圆滚滚的进口老爷车大概是惠理的座驾,车子后方有备用轮胎的四轮驱动越野车则是驹田航大的车。



要怎么做才能单独见到惠理?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想得脑袋都累了,不禁发出疲惫的叹气声。接着,我终于下定决心,走回刚刚走来时的道路。



我走向便利商店,边走边东张西望,找寻有没有能和惠理单独会面的地点。要是在便利商店碰面,惠理身为名人,势必会引来旁人好奇的目光。



我站在便利商店的影印机前,投入零钱、设定好选单画面,让机器处于随时都能启动的状态,然后搜寻手机里的照片。



惠理和祭财爱最近很热中于名为《罗塞塔钻石》的手机游戏,前几天惠理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总算破关。我考完试也加入他们的战局,结果一家三口都迷上这款游戏。



我从图片库里找出一张照片放大。那天,惠理和我一起玩《罗塞塔钻石》时,以破关的画面为背景拍了合照。因为太兴奋了,惠理还用手圈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进怀里,另一只手则高举胜利握拳。照片中的我硬生生被惠理抱个满怀,眯着一只眼,嘴角往下撇,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怀抱。



为了不让手机进入休眠状态,我趁着萤幕变成一片漆黑前立刻按下影印键。



我从未直接影印过手机画面,所以也不清楚该怎么使用才好。谁教我的手机无法上网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最糟的情况顶多就是印出黑画面的手机萤幕……我拿起印出来的纸张。哦,原来会印成这样啊。



虽然是黑白影印,但总算印出可以勉强辨认惠理和我的照片。虽然无法呈现出照片中的色彩,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惠理背后破关的画面。



我还买了原子笔和大红色的信封信纸,在便利商店内用区写信给惠理。怀着祈求的心情,我诚心地写下自己有话想跟她说、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的讯息。



对我而言是祈求,看在惠理眼中想必与胁迫无异。这也没办法。我最后署名「添槙城太郎」——惠理大概没听过这个名字。



回到惠理家门口,我把信和照片夹在那辆停得像一头撞进车库里、貌似惠理车子的雨刷之间。



就算惠理今天不开车,但只要出门,应该就会留意到信和照片。所以我才故意买大红色的信封,好让她远远地就能发现。从马路这头看过去,因角度的关系,外人应该是看不见,再加上驹田航大今天不在家;若说有谁会注意到,那个人只可能是惠理。



可以对照片动的手脚相当多,让惠理相信照片未经过加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个搞不好,她可能还会以为写信的人疯了,觉得这是封恐吓信,进而报警处理也说不定。



但我想相信惠理。就算她变成大明星,只要她的性格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惠理,我就觉得她会见我。自从看到她的日记,我再也不敢相信从小到大看到的世界,但如果她愿意见我,或许我能找回一点自己的心。



我在距离惠理家走路一分钟、前往便利商店途中经过的公园长椅上坐下。三月底的晚上七点,白天虽然比上个月暖和些,夜晚的寒气仍与严冬没两样。



路上有间灯光昏暗、看起来很适合私会的店面在营业,可是店里一定有老板或服务生。既然惠理在这个世界变成大明星,我可不想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扯她后腿。如果是冬夜里沓无人烟的阴暗公园,而且还是设置在茂密树荫下的长椅,肯定比店里更不用担心被任何人撞见吧。



「好冷!」



我把军大衣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把连帽戴得严严实实,双手紧握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罐装咖啡以温热掌心。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咬了口可乐饼面包,再喝口已经不热的咖啡,感到五脏六腑此刻高兴得齐声欢呼。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惠理?重点是她会来吗?见到已经功成名就的惠理,我又有什么打算?



问她到底有没有生下我?问她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我的存在?



我大概已经猜到她会怎么回答了。



她就算不来也没关系。惠理很幸福,祭财爱也很幸福,而就算没有我,优也也有模有样地考上了庆应大学。



我仰望星空,猎户座光璨耀眼地高挂在冬天的夜空里,美得令人屏息。我看得入迷,张开嘴呼吸。北风吹走飘逸在黑暗里的白色雾气。



好想再见瑚都一面啊。浮现在我脑海的,并非方才见到那个刚考完试、为迎接大学生活而改头换面的瑚都,而是原来的世界里穿着制服、黑发在两侧扎成双马尾的瑚都。



钱包里剩下不到五百日圆,就快来到尽头了。尽管如此,我仍预留明天可以去瑚都家烘焙坊的车资。



这究竟是心怀不轨,还是舍不得放弃?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虽说是一时冲动,但我确实想过,要是自己没生下来就好了。就算没有我,身边人的际遇反而远比有我的时候好上太多。这个世界已逼我认清这个事实,但我仍不想接受游戏已接近尾声。



「添槙……城太郎同学?」



在我心不在焉地沉浸思绪中时,出现在我跟前的是如假包换的惠理,不,是添槙惠理子。她身上穿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铺棉黑外套,连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丰盈的鬈发。她脸上甚至戴着口罩,原来明星所谓的变装就是这么回事啊。我不禁感叹起这种奇怪的细节。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



「我就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很高兴。」



添槙惠理子没回应我说的话,只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我看。



「真像啊……」



隔了足足五秒的空白后,添槙惠理子喃喃自语着。



「像什么?」



「没什么。你有话要跟我说对吧?这里不方便谈话,过来我家吧。」



「咦?这怎么可以!怎么好意思去明星家打扰。我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在这里和你谈。」



「但我会冷呢。」



个性似乎有点不太一样。惠理的语气不会那么冷静,说话方式也比较像年轻人,比高中女生还软萌。



添槙惠理子带头往前走,我跟在她背后,不时回头张望。



虽然应该不可能有问题,但我还是难免疑神疑鬼。添槙惠理子——在这个世界名叫月森琶子的女明星,会这么容易被一张照片和一封信说服,让素未谋面的男生进到老公不在的家里吗?



「我先声明——」



「什么?」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易地让不认识的人进屋。」



仿佛看穿我脑海中的疑问,添槙惠理子同一时间满脸严肃地对我说。



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我的母亲惠理不是脑筋动得很快的那种人,偏偏总能在绝妙的时间点,说出仿佛能看穿人心的话。



豪华的玄关有着挑高的穿堂,符合豪宅那种吊着巨大水晶灯、地板铺大理石的刻板印象。我穿过去后被带到客厅……不对,但这也不是寝室,而是大约有五坪大、整面墙都是镜子的房间,由偌大的沙发与简约大方的成套桌椅,以及高度直达天花板的书架构成。



书架的正中央那层被做成装饰柜,花瓶里插着一朵洁白的百合花。大概是舶来种的香水百合。



在我打工的超市里,面包卖场隔着走道的对面有家花店。因为这种花长得实在太贵气,令我印象深刻。我某次碰巧与花店工读生一起午休时,基于好奇,曾问过对方这种百合花的名字。



修长的茎身上,左右各开出一朵硕大的花,宛如荷叶边的花瓣高傲地翘起。花瓶前方还摆着以充满光泽的黑曜石制成的长形物体。



「这算是类似工作室的地方吧,我会在这里背台词。」



所以才有用来检查动作的镜子啊。我感到自己被迫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惠理——添槙惠理子——真的是位女演员的事实。



「……」



「这是屋子里唯一只有我才能进来的房间。话是这么说,但屋里也只有我和我老公住。」



「这……这样啊。」



她是在暗示自己没有小孩吗?



毕竟我在信上单刀直入地写下「我是你儿子添槙城太郎」,还写了「你曾在几年几月怀孕对吧」。



站在我面前的添槙惠理子——艺名月森琶子的女演员——在那之后是流产了,还是选择堕胎?又或者是偷偷生下我,把我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呢?



我想,添槙惠理子之所以出现在我指定的公园里,无非是担心自己未成年怀孕一事被八卦杂志还是诸如此类的狗仔发现。



添槙惠理子现在大概正在思考要怎么隐瞒这个事实吧。或者,在这个世界里,她根本没怀过我?不可能。否则一个大明星不会躲躲藏藏地独自前往深夜的公园赴约。



添槙惠理子背对着我好一阵子,抚摸书架上的书背。



她在想什么?我好想告诉她,自己没有要威胁她的意思。然而面对本人,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那个……」



就在我迟疑再三、终于开口的那一刹那,添槙惠理子极其自然地转过身来,与我正面对峙。



「城太郎同学……你真的是我儿子吗?」



「唉?」



添槙惠理子出乎意料的问题,令我发出毫无意义的惊呼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惊讶?刚才那封信不是明确写着『我是你儿子添槙城太郎』吗?」



「是、是没错啦,可是光靠这句话就相信我是你儿子,也太不寻常了……我以为……如果是大明星,通常应该会认为这是一封恐吓信吧?」



「有道理。这样的话我还是确认一下好了。你知道哪些全世界只有我知晓的秘密吗?如果我们曾经共同生活过,你至少知道一、两个吧?那些我试图隐瞒,但你知晓的事实。」



那件事应该没有公诸于世吧,我想了一下才开口:



「你刚出道当偶像时,眼睛整型过,动了双眼皮手术。」



添槙惠理子微侧螓首,用手托着下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没错,确实有这回事!不愧是我儿子!你及格了,城太郎同学。」



「呃,什么及格不及格的……」



「你信上写的那段时间里,我确实怀孕了。但是是不小心流产。我在胎儿还不稳定的时候,练舞练得太过拼命。」



流产。我果然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不过幸好是流产,而非堕胎。



即便如此,看过惠理的日记后,我还是能轻易地想像在那段时间里,眼前这个人是以何种心情练习着激烈的舞蹈。



「原来我在平行世界成为了母亲,而且跟儿子城太郎相处得这么融洽啊。」



添槙惠理子说道,拿起我刚才和信一起夹在雨刷之间、翻拍自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



我敏锐地抓住她说的一段话。



「平行世界?」



我其实也开始觉得,或许真是这样吧。可是,可是可是可是,真的有这种事吗?而且眼前这个人居然马上就相信了。



「我们真的一起玩过吧?因为我现在正和老公沉迷这款游戏。我们对玩游戏的兴趣相投,所以很谈得来,也因此才开始交往,进而结婚。」



添槙惠理子给我看一本满是五颜六色插图的书,正是角色扮演游戏《罗塞塔钻石》的破关攻略。



这个世界的添槙惠理子大概有花不完的钱,如今正在玩《罗钻》。这款游戏早就退流行了,我以为现在还有玩这款游戏的人,大概只剩下我们添槙家三人。说到我们家,夜总会老板娘每次给惠理的,都是已经退流行的游戏款式。



我顿时感受到超自然的因果关系。



「前阵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这一关。当时我老公出外景不在家,我一个人大半夜里兴奋得手舞足蹈。」



「……」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儿子就在旁边,我可以跟他一起兴高采烈地胡闹。」



添槙惠理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黑白照片。



「一般人会这么轻易地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就连我本人都不敢相信了。这里是哪里?该不会是什么整人游戏吧?我脑子里塞满像这样的疑问,都快要疯了。



「你不就是希望我相信,所以才选了这张照片吗?《罗钻》不也有像这样的场景设定吗,自己没有出生的世界。」



「有吗?」



「真是的,城太郎同学,你不是也有在玩吗?」



「其实不算有,我直到前阵子都还在准备考试……前几天才开始玩。」



「所以你还没玩到这一关?在平行世界来来去去的时候,出现了自己没有出生的世界喔。」



「……」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惠理,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惠理。尽管说话方式和穿着打扮完全不一样,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但是沉迷游戏、对游戏里的世界深信不疑的那种感性,活脱脱就是惠理本人。



「城太郎这个名字啊……」



「什么?」



「……正是我为不幸流产的胎儿取的名字。因为我总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男生。我用这个名字祭拜他,用这个名字取了戒名note,这件事只有我知晓。」



注8 日本人习惯在人死后,为死者另取一个佛教仪式的法名。



添槙惠理子说着,并拿出放在书架中间那层、供养在硕大香水百合前,那片充满光泽的黑色长形石板。



「这是什么?」



「牌位。因为是生活逐渐好转以后才开始供养,所以我狠下心来花了大钱。虽然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始祭拜,但我一天也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