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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1 / 2)



圣诞节前一天的下午偏巧阴天。傍晚时分,我们各自下课出来,按约定到明知大学校园内的教堂集合。尽管没一个人是基督教徒,不过圣诞节到底还是教堂里的气氛更特别。



经常有要毕业的情侣在这里举办婚礼,教堂应该算我们校园里为数不多的浪漫之地。虽说没有涩谷百货商场那样的过度装潢,但光是祭坛上无数蜡烛的白色火焰,就足以使气氛静穆起来。



照例旷课从咖啡厅直接过去的我最先到达,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听到高跟鞋咯噔咯噔敲打石板地面的声响,第二个来的是麻理。她身穿白色紧身连衣裙套装,鞋子也像没人走过的雪地那么白,一定是新款。麻理见到我后招呼道:



“不知为什么,对今年的聚会很期待呢!”



麻理手里拎着个银色箔纸袋,红色丝带扎紧了袋口。



“这次美丘加入,不知会怎样呢。那是给男生的礼物?”



“嗯,就算不知道转到谁手里,给男生买礼物还是挺有趣,照适合太一君的感觉找的。”



听到大小姐说出这句话,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虽然身处隆冬天寒地冻,心里却像燃起一团火。



“久等啦!”



邦彦到了,黑色皮夹克配一条鲜红的领带。其他身着聚会盛装的几位成员也陆续赶到。洋次一身深蓝色的天鹅绒套装,肯定是拉尔夫·劳伦[1]或其他品牌的高档货。直美披着深绿色披肩,像位林中仙子。然后是你,你穿的是黑皮银钉分外扎眼的朋克游骑兵服,裙子是几乎能露出屁股的超短款,彩色方格图案。说来惭愧,不瞒你说,三位女生中最让我心潮澎湃的就是你。



六人全到齐后,一同进入礼拜室。祭坛上烛光摇曳,充斥着古旧的木制家具的气味。远处不知从哪儿传来J·S·巴赫的圣诞节圣乐的最后乐章。我们并肩站在昏暗的祭坛前,感觉以这种形式向外国神明祈祷也不赖。世间不同宗教的信徒如果都能轻松自由地向对方的神明祈祷,那地球该多平静啊!



你从正要默祷的五人身边走开,不以为然地独自踱向礼拜室一角。我小声问:



“怎么啦?美丘,你不祷告?”



目光注视着昏暗的角落,身穿超短裙的你头也不回地说:



“我什么神也不信。而且这音乐是支德国曲子,全世界我最讨厌德国。美国要是再轰炸,别炸中东,去轰炸德国好了。”



讨厌某个国家到这种程度,在日本人中也算罕见。是什么原因呢?我隐隐生出一丝违和感。邦彦耸耸肩说:



“哇,好可怕!莫非美丘被德国男人甩得很惨?果不其然,因爱生恨最恐怖!”



你哼了一声,大步走出礼拜室,我们也追在后面。离开校园,来到平安夜的街上。虽然每年都在重复这些,一瞬间心里却莫名地激动起来。



我们各自手拎礼物嬉闹着走在青山大道上,不知被谁开的无聊玩笑一逗,连我都傻呵呵地放声大笑起来。这片街区全是漂亮建筑,赤坂御所上空厚厚的云层间开了道缝隙,阳光像是穿过透明窗帘照射下来。



我说:



“国外把那种从云隙间透射出的放射状光束叫雅各布天梯。”



邦彦“哦”了一声,又补上一句:



“太一又显摆没用的小知识啦,用这万事通手法勾搭女生,你不觉得太老爷子气了吗?”



这时候,我注意到你正用严肃得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对此我毫无反应地继续说:



“传说,爬上那梯子就能进天堂。”



你在外苑东街路口站住,仰望天空。天边是冬日里稍纵即逝的晚霞,云朵也染上带淡灰的玫瑰色,从云隙中洒落的阳光如粉红色的香槟般清澈晶莹。见白色套装染成夕阳色,麻理说:



“真美!”



你转向麻理,怒目而视,嘶吼地叫道:



“哪儿美啦?!那只是火烧云罢了!只是日头偏西罢了!我绝对不会去爬那种梯子!不做乖孩子,不去什么天堂!”



洋次吃惊地说:



“怎么啦,美丘?现在咱们谁都不会死嘛!”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只在一瞬间,你刚才的表情一扫而光,脸上空空如也。接着你又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脸。



“是啊,快走吧!冰镇葡萄酒正等着我们呢!早想见识见识大小姐家啦!”



我们拐过路口,有丝惴惴不安萦绕心头。身后高空中的雅各布天梯燃烧成了火红色,投落在柏油马路上的光影长长的,竟怪异地呈现出骸骨般的模样。



麻理家是位于西麻布一丁目的一栋独门独院建筑。我生来头一次见到附近有大使馆、旁边是漂亮咖啡馆的民居院落。现代风格的三层楼房,墙面混凝土并不外露,而是粉刷成了奶油色,上面还涂有蓝色丝带似的线条。你望着这幢浅白色调的建筑说:



“这房子是照瑞典国旗式样设计的?”



麻理边打开双门玄关的一扇门边说:



“不是。我妈喜欢那种蓝色,应该没别的意思。”



“哎呀!欢迎欢迎!”



麻理的妈妈迎出白色大理石铺地的玄关,她修长、高挑、漂亮。邦彦马上接话说:



“是麻理的姐姐?真是美女姐妹啊!”



妈妈笑得露出了白色脖颈,麻理也像是很开心地说:



“妈妈跟我穿一样尺码的衣服呢!今天这套衣服也是借妈妈的!”



我们慌慌张张地进入玄关,沿白色螺旋楼梯上了二楼,被领进一个铺有原白色地毯的大房间。屋子中央设有一张现代式样的八人座白木餐桌,桌上已布置停当。贴墙摆放着白色折叠椅,房间一角立着一棵一人多高的白色圣诞树,玻璃纤维缓缓散发出七色光谱。



“真漂亮!”直美将深绿色披肩抱在胸前赞叹道。



邦彦的手伸向放在桌上的冰桶。



“唐培里侬香槟王[2]粉色香槟!我们凑的会费根本不够这瓶香槟的格啊!”



先在桌边落座的麻理不好意思地说:



“那是人家给的,喝了无妨,妈妈送我们的。”



邦彦叹口气说:



“啊啊,我也想生在有钱人家啊!”



直美帮麻理为大家分凯萨沙拉,洋次以娴熟的手法无声地开了香槟,邦彦和我在切分烤鸡,你则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似乎很幸福地观赏着我们团队的协作。被注入香槟杯的粉色液体噗嗤噗嗤地冒出气泡,温暖的房间使杯壁挂上了薄霜。



用餐准备结束后,我们站起身准备干杯。



麻理说:



“太一君,说点祝酒词。咱这些人里你最能说会道。”



“能说会道就是不正经的意思,不是吗!”



邦彦又吐出他得意的横滨腔。



我站在桌旁,边想边说:



“一年过去,交上了新朋友。美丘同学,虽说与众不同……”



我在这里顿住,看着你。你脸上现出充满邪恶的笑容。



“……怎么说,似乎算不上是坏女孩。愿诸位在剩下的两年半里,大学生活更加充实,留下更多美好回忆!圣诞快乐,干杯!”



盛有香槟的薄薄的玻璃杯相互碰撞的声响宛如宝石相碰一般,非常悦耳。我们尽情欢笑尽情吃喝,尽管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也许正有悲剧发生,至少这白色房间里的一切相当完美。



只不过,无论多完美的时光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岂止如此,这份完美甚至连一夜都坚持不到。在与你共度的第一个平安夜里,麻烦从互换礼物开始了。



干杯后过了约摸一小时,直美看看手表说:“差不多该互换礼物了吧?”



“是啊,说的是啊!”



因喝不惯香槟而面红耳赤的邦彦叫嚷起来。



“抽中我的礼物的家伙可算撞大运了!绝对绝对性感!”



麻理和直美皱皱眉对视一眼。已呈醉态的你叫道:



“是——嘛!我就想要性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