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十三章 我在这里(2 / 2)




那段时间,恋爱对景子来说是学校生活里极其自然的要素。进入初中后,周围的同学都渐渐对那种事敏感起来,景子也自然而然地被卷入那个浪潮。尽管被评价为“难以接近”,还是有许多男同学对景子表白。自从入学后,她就没有断过男朋友。只是景子个人在



人际往来上表现得很淡泊,因此并没有特别上心的对象。



景子头一次体会到真正的伤心,是在初二的冬天。对方是当时社团里的学长,他主动表白后,两人交往了三个月左右,最后他却把景子甩了。理由是喜欢上了隶属同一社团的另外一个女生,那人还是景子的同学。之后那两个人迅速开始交往,整个社团都在谈论他们的事情。景子表面假装平静,面对学长和那个女生时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周围的人也没有对景子表现出过分的怜悯或嘲讽。想必对他们来说,景子待人接物的方式总有种淡泊的感觉,因此纠结与失恋都完全不符合桐野景子的性格。至于那个甩了景子的学长,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



可实际上,景子十分痛苦。那个男人昨天还是自己的恋人,今天却跟自己的朋友肩并肩一起回家。尽管只是初中生的青涩恋情,但对景子来说却是无耻的背叛,让她痛苦不已。每天假装平静地结束社团活动后,景子都会在家中一个人哭泣。她无法跟学校的朋友倾诉,更无法对家人言说。



能哭诉的人,只剩下牧村了。



那天,牧村要来上课,景子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碰到甩了她的学长跟新女朋友走在一起。两人没有一丝罪恶感地跟景子打了招呼,甚至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景子感到自尊心受挫,心里想着幵什么玩笑。但最严重的还是胸口的那阵剧痛,景子发现自己还喜欢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痛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加重了心里的悲伤。



直到那个时候,她还没想过要找牧村谈心倾诉。而是带着虚伪的笑容回到家中,对母亲若无其事地说“我回来了”,随后跟牧村一起上楼。当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景子才感到心里一松,眼角一热,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怎么了?”



牧村似乎吃了一惊,慌忙看向景子的脸。景子一时半会儿无法说出原因,只能一个劲儿地抽泣。牧村看着她,也只好屏住呼吸,轻抚景子的头等她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景子哽咽着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牧村。在她倾诉着无从发泄的痛苦时,牧村一直轻抚着她的头,说:



“你一定很伤心吧?虽然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我能感同身受。”



牧村的声音很温柔。景子知道他在谨慎地选择词语。他的声音柔和地包裹着景子受伤的心。



“老师,对不起,这种事其实跟老师完全没关系。可是我……”



“谁都会经历这种事。我也经历过。每个人都会有难过得受不了的时候嘛。”



那天他们没有学习。牧村一直轻抚着景子的肩膀,听她倾诉,竭尽所能地安慰她。



仔细想来,之前牧村与景T的对话总是围绕着某个外部话题,那是她头一次对他说起自己的事情。



(五)



景子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裕二叫自己“小景”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毕竟裕二在人际关系上也十分淡泊,甚至更甚于景子,如今却亲亲密密地管自己叫“小景”,这让景子觉得这跟他的性格有点不太相符,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可当景子告诉他别那样叫时,裕二却毫无恶意地淡然回答道:“我跟桐野已经这么熟了,就想直接叫你的名字。虽说突然对你直呼其名我也有点害羞。”



你是那种人吗?景子心里很想反驳,但也知道不管说什么他都



不会听,只好放弃了。他的人生从来都只遵从自己的原则,那段时间景子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初中的老师和朋友们都说他们俩说起话来就像在说相声,而景子和裕二又考进了同一所高中——青南。并跟初中时代一样,都担任了年级委员。在参加学生会干部选举时,裕二对景子发出邀请,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最终裕二当选学生会会长,他指定由景子来担任副会长。



走进没有灯光的学生会办公室,景子看到诹访裕二正趴在桌面上睡觉。



看到这一光景,景子轻叹一声走了过去。睡前披在肩上的外套已经滑落,袖口碰到了地面。景子安静地拾起上衣,重新给裕二披上。在这种地方睡觉容易感冒,也差不多到学校规定的离校时间了。景子轻叹一声,这也怪不得他。



连日准备学园祭,学生会会长的工作实在太繁重了。毕竟这是学生会每年最大的活动,而且今年的学生会全靠裕二一个人支撑。恐怕这几天裕二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吧。



景子拿起裕二手边的文件夹,从里面找到学生会策划的文化祭表演剧本,苦笑着翻了开来。裕二的台词全都用黄色荧光笔画了出来。话说回来,连这个剧本也都是他一个人写的。



他们的努力将在明天得到回报。因为,明天就是青南学园祭的第一天。



“小景?”



裕二突然呢喃一声。他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角,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景子赶忙把裕二的剧本放回到文件夹里,摆到桌上。



“抱歉,吵醒你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快到离校时间了,再不回去要被锁在这里面了哦。”



“啊,那倒没事儿,警卫员肯定会来给我们开门的。”



“真拿你没办法,说得好像你真的被锁在里面过一样。不是开玩笑的吧?”



裕二并没回答。他忍住哈欠,仿佛在努力让自己清醒。随后他缓缓转向景子,问道:“你们班准备得怎么样了?小景班上有鹰野他们,肯定没问题吧。真是太羡慕你了。”



“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好像准备得很不错。明天是体育祭,榊刚才让大家都回去了,说要保持体力。看来准备得没问题了。”



“唔……我也很看好二班。能把学园祭搞热,我肯定再欢迎不过了。”



光线昏暗的学生会办公室。裕二静静地站了起来,套上披在肩头的上衣,拿起装着剧本的文件夹。景子也转身走向门口。必须赶在离校时间前离开校园。正当景子要走出门时,裕二叫住了她。“小景。”



他的眼神里除了睡意还有令人意外的认真,景子当时就产生了某种预感。同时也意识到某种危机正在逼近,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不能让他说下去。景子避开裕二的目光,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该好好交往了吧。我很喜欢你。”裕二说。



(六)



牧村听到那句话,是在景子对他哭诉的几个月之后。在景子伤透了心、寻求牧村安慰的那天之后,牧村觉得景子一直把自己当哥哥,如今那种感觉比以前更强烈了。那天以后,景子儿乎没再对牧村提及自己的事情,但那只是因为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景子必定还会对牧村倾诉,并且感觉他一定还会安慰自己。



那天是家教的日子,牧村和景子谈论了当时媒体正积极报道的校园欺凌问题。



景子无法原谅那些不断重复暴力和无视却毫无罪恶感的人,也无法原谅那些视而不见的旁观者。



所幸景子上的初中没有出现任何不忍直视的欺凌现象,但她通过报道得知县内其他学校确实存在着那样的状况。比如邻镇的初中,上个月就发生了学生难忍欺凌而自杀的事件。景子此前从未听说过那样的事,因此感到十分震惊,同时也觉得不甘心。因为她无法干预。



听完景子的意见,牧村重重地点点头,呢喃一句“是啊”,又陷入了沉思。跟平常一样,他正在慎重地选择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嗯,老实说,我认为这是十分复杂的问题,但景子如今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并且希望能够干预,这是最重要的。期待太多,必定会遇到挫折。现在景子希望得到更多信息,并且想用那些信息来发现身边可能存在的欺凌现象,我觉得这是非常可行的。



“不过跟景子谈话总会让我大吃一惊呢。你比我上初中时i可靠得多,自己的观点贯彻始终,让我非常佩服。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其实我真的很憧憬你这样的人,也很喜欢你。虽然我是景子的家教,但跳出这个范畴之外,有可能还是景子的崇拜者呢。”



牧村说完调皮地笑了笑。看景子苦笑,他又继续说道:“真的,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别为那种小事烦恼好不好。有时也会觉得这样有点不妥,但一想到是你就又觉得没什么了。因为你别的方面都那么好,所以完全没问题。我觉得这样真的很好。”



牧村的声音轻松而自然,这对习惯谨慎选择词语的他来说十分罕见,仿佛在轻松的语调中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景子一开始不太明白牧村的意思。而他们的交谈也到此为止,接下来就开始了那天的补习。直到牧村回去之后,景子才有机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反复思索他那番话。思索自己当时并不明白的、牧村的深意。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别为那种小事烦恼好不好”——牧村是景子的挚友,他跟学校的朋友们截然不同,是景子最喜欢的人,景子也相信他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那些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痛苦,她只能对他倾诉。



“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内心深处有一种灼烧的钝痛。



她不禁想,如果对他哭诉那天牧村说出了这句话,那么她很可能会因为自己居然依赖他而感到羞耻。她可能会觉得自己太孩子气,最终选择把事情都憋在心里独自忍受。可那天他却对自己极尽温柔……景子以为他理解自己,才那样安慰自己。可是,牧村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的呢?想到这里,景子不禁感到羞耻万分。



尽管景子没有像那天一样哭泣,却感觉这是比那天还要严重的背叛,心里一片空白。她感觉受伤害的程度比那天还要深,却流不出眼泪,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奇。感觉越来越麻木,她茫然地意识到,只因为那一句话,让自己与牧村之间有了难以言喻的隔阂。



仔细想来,景子发现和牧村之间的谈笑、理解与交流一直保持着某种特定的距离。就算偶尔谈论彼此,也绝非掏心掏肺,而是只挑选最漂亮的细节。如果牧村是景子的崇拜者,那他理所当然不会想听那些真心倾诉。为恋爱而感伤的景子不是他的“桐野景子”,而



那个“桐野景子”一定不会染上这种小女人的气息。那是纯粹的理想主义,是无法认清现实的人强加在她身上的臆想。



想到这里,景子突然意识到她对牧村一无所知。她知道牧村的家庭成员,知道他的地址和电话,却连他是否有恋人,平时都如何和好朋友来往都不知道。



景子本以为牧村会不一样,本以为他是自己的挚友,会毫无保留地接受自己的一切。本以为在他面前一定没问题。但那也只不过是景子对心中的“牧村”强加的臆想。莫非景子也跟他一样,对现实毫无认知,仅仅陶醉于“自己被他理解”的幻想中吗?



“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牧村的这句话就像刺人心中的荆棘,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她交出信赖,换来的却是背叛;依赖他人,却让丑态毕露,这是最难以忍受的耻辱。“难以接近”、“很帅气”,如此评价自己的人究竟想看到怎样的一个人?自己心中就不能存在那样的感情吗?这已经不再是针对牧村个人的问题了。曾经极度困扰景子的烦恼却被他以“那种小事”一语带过,但那并非问题的本质——本质在于,他并没有理解景子,并拒绝倾听景子充满感情的倾诉。他只想要自己心中被理想化的景子,除此之外全部拒绝理解。景子的那些痛苦,对他来说是不忍目睹的丑态。



“‘桐野景子’……那么,‘桐野景子’究竟是什么?”她恶狠狠地呢喃。



牧村的家教课一直上到了那年年底,由于第二年要专心准备司法考试,他离幵了景子家。就在两人互相鼓励,最后道别的那天,景子剪掉了自己的披肩长发。



(七)



听了裕二的话,景子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景子心中早已茫然地意识到,总有一天会跟裕二进行这样的交谈。可能早在裕二亲切地管她叫“小景”时,这种预感就存在了,也有可能在两人决定一起考这所学校的时候,又或者在更早以前。总之,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渐渐消失,景子的预感就已成型了。



景子并不认为这是自我陶醉,就算裕二不叫住她,她迟早也会说点什么。尽管暂时无法想象之后的情景,但景子知道,她和裕二注定要在那个时刻分道扬镳。



穿好制服上衣的裕二静静地看着景子。景子看着裕二的脸,不知该用哪种说法。他的眼神很严肃,看不出一丝不安和后悔,还是跟平常一样光明磊落的眼神。



“我拒绝。”



景子知道裕二猛吸了一口气,想必他很意外吧。只见裕二微微皱起眉,低声问:“为什么?小景讨厌我吗?我以为你喜欢我呢。”“我是喜欢你,不过我不太适合那种关系。如果我说我对谈恋爱这种事本身有些犹豫,你会笑我吗?”



“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小景应该很了解我的。”裕二深深叹息一声,“你觉得这种理由我会接受吗?”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只能给你这个理由。像裕二你这种人可能不会明白,但那真的就是全部理由了。我一旦跟你交往,肯定会对你过分执着,我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那种丑陋的面孔。”



“执着有什么不好!我就是想让你执着啊。”裕二略带怒气地说道。景子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本她看着一言不发的裕二,裕二



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但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景子缓缓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她没想到裕二会那样对她说话。



尽管如此,景子还是努力挤出一个苦笑,随即摇摇头。



“别勉强了。我很懦弱,像你这种气度不凡的人可能不会明白。”裕二没有说话。就算不看他,景子也知道裕二正盯着自己。夜幕降临,窗外传来赶在离校时间前急匆匆走出校门的学生们的动静。学生会准备的学园祭展示牌放在校园一角,显得有些渺小。



两人半是赌气地沉默着,时间在一片死寂中缓缓流淌。过了一会儿,裕二向景子走近一步,然后平静地问:“不会改变吗?”



“嗯。”



“我不是那种爱纠缠的人,也不想给小景添麻烦。既然说了放弃,就一定不会执着。我不会再对小景说这样的话了,彻底放弃。好吗?”“我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景子苦笑道。



“我是说到此为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知道了。”



裕二的语气很干脆。他重新拿起文件夹,毫无留恋地走过景子身边,准备离开学生会办公室。在抓住门把手的那个瞬间,他转头看向景子,说:“丑陋,过分执着,那有什么不好?说句不好听的,我对你就是过分执着,执着得丑陋。”



景子抬起头,裕二眯起眼睛,吸了一口气。



“去年小景跟鹰野分到了同一个班,你想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从高一时一起当上年级委员起,我就对鹰野评价很高,要是小景被鹰野抢走了怎么办?要是小景喜欢上鹰野了怎么办?我每天都在烦恼这些。我知道这很蠢,你想笑就笑吧,但我真的很害怕……求你



别再说我气度不凡了。”



“裕——”



“我放弃了。完全放弃。但不仅是对我,这样对小景你也很不公平,你应该惊慌失措一些,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勉强你做任何事情。”



“裕二——”但景子的话再次被他打断,直视景子的那双眸子里充满伤痛。裕二再也没说什么,独自离开了办公室。景子一言不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景子呆站了很长时间,仿佛身体的某个部分出现了裂痕。自己伤害了裕二一这一认知突然涌上心头。裕二已经离开了。



既然他说要放弃,那就不会改变吧。就算景子主动恳求,他也绝不会回头。事态已经无法挽回。无数次面对“真的不行吗”这一疑问时,她都否决了自己,这就是景子做出这一决定的真正原因。越是接近,就越要对彼此展露真实的自己。而正因为对方是裕二,才让景子难以忍受。



尽管心里很痛苦,景子却没有哭泣的念头。回想起裕二的眼神,景子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他说他喜欢自己,那样就够了。虽然伤害了他,但景子真的很高兴。



明天开始,裕二就会放弃自己。



她想起裕二的话,这才感到有点寂寞。



学生会办公室响起离校钟声。景子走出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明天,学生会会长最重要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翌日,学园祭的头一天。



裕二一早就来到学校进行准备,他对晚到一些的景子露出一如往常的表情,说:“你太慢了。小景,大家都到了。我刚才跟别的学



生会成员都说好了,今天还要彩排明天的话剧呢,你可别忘了哦,收拾好东西就到体育馆集中。想在今天的比赛中争取班级胜利是好事,但也要保存一些体力,别到最后撑不住哦。”



“不好意思,这句话我要原原本本地还给你。在竞争对手面前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你呢?莫非想暗中折损二班的战斗力?”



听了景子的反驳,裕二弯起嘴角露出坏笑。



“抱歉,我还真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毕竟我们全校都指望你们班了。顺便把这句话告诉鹰野。还有,很不巧的是,我从没遇到过比我还要坚强的人,所以你的担心应该是白费了。”



“也对,你就是个怪兽。”



“你还是赶紧换衣服帮忙准备吧。不过小景跟我不一样,只是普通人,所以千万不能勉强哦。”“好,我谨记于心。”



说完,裕二就走到一边去准备体育祭了。景子苦笑着凝视他的背影。



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语气和态度,景子早就知道裕二会这样。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跟昨天一样的寂寥,但景子也知道这寂寥有多么任性。



景子边走边想着那个能干的学生会会长,就算他是怪兽,也是有极限的。她认为及时奉劝他不要勉强,是自己的职责。



她和裕二今后也一定会继续这样的关系,而这样就足够了。



(八)



景子,你可以选择哦。”眼前的女人以一种诡异的风骚语气对



她低语,“上去,还是下去。”



景子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怪物“景子”。她在笑。“是帮助,还是离弃。”



景子听着那个声音,缓缓闭上双眼。



自杀事件发生时,景子只是呆呆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同班同学突如其来地死了。那个人不是昨天还在积极参加文化祭的活动,还在体育祭上大声为同伴加油吗?



可是,为什么?



第二天的全校大会上,站在众人面前的裕二声音平静。



“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其他的许多事情暂时还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从那天开始,他便开始面对苦恼而繁忙的日子。无论他再怎么坚强,都不可能再有放松身心的余地。景子眼看着裕二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衰弱。



“哦,是小景啊。”



某天,她又在放学后到学生会办公室叫醒了累得睡过去的裕二。那段时间的裕二可能比学园祭前更加缺乏睡眠。毕竟学校里有个学



生以那种极具冲击性的方式死去了,而且眼看着自己那么努力准备



起来的学园祭以那种方式落幕,他肯定心有不甘。在周围的同学都开始积极准备考大学时,裕二却不得不牺牲很大一部分时间处理那



场惨剧。



“你没事吧?”景子问,“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多?”



作为一个旁观者,景子都不禁感到心疼。



裕二虚弱地笑笑,短促地回答:“我在学生会作威作福了这么长



时间,大家都忍耐下来了,身为会长,接手这种工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跟校长和榊老师比起来,我根本算不上什么。”



作为学生会和全体高中生代表,裕二也被外界追究责任。在这一点上,景子根本帮不上忙。因为被追究责任的不是学生会,而是会长本人。景子与裕二的连接就此被切断,她连一点支撑作用都起不到。



“你早点回去吧。”裕二平静地说,“我想留下来,一个人静静。”他没有像往日那般提议两人一起回家。景子没说什么,只回答了一句“好吧”,然后留裕二一个人在学生会办公室,静静地关上了门。她透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裕二,却看见他双手撑在眼前,低下了头。



桐野景子缓缓睁开眼。然后,凝视着眼前的怪物。



这个女人刚才说自己可以选择,是上楼得知真相,还是下楼回到外面的世界。景子现在面临着选择。而景子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抬起头,对女人说:“我要离开这里。”



听到景子的话,女人鲜艳的红唇稍微抽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景子没给她机会,而是继续说道:“自从来到这里,我已经被上面那个人折磨够了。我想骂他一顿,也想知道那家伙心里究竟有什么烦恼……当然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去帮帮那个人。可是到这里来之后,我真的思考了很多。”



被困在校园中,与能够交心的同学们共同行动时,景子心中一直想着裕二落寞的侧脸。裕二一定还忍受着当时的痛苦,景子心里很清楚。



“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亲自上去跟他面对面说清楚,但我真正需要面对的人却在外面的世界里。所以我选择下去。”



听完景子的话,“景子”安静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眯起眼睛凝视着景子。



“你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



“这样应该算是选择了逃避吧。不过我已经受够了。我所经受的痛苦太多太多了。上去面对他并不是我的使命。我不得不面对的,是另外一个人。”



“景子”微微一笑,悄然转身,过了一会儿,她那冰凉的手抚上了景子的脸颊。在教学楼雪白墙壁的映衬下,她的红唇和长发都显得格外惹眼。



“你要回去了,你需要面对的人在外面……玄关的门幵着。”



说完,“景子”的身体便远离了景子,瞬间飘向了虚空,紧接着,在景子的注视下融人了墙壁。



“一直走,不要回头。”跟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在背后对景子说,“绝对不能回头。你要直视前方,直到走出玄关门。”



景子无言地点点头,走下了台阶。



窗外纷飞的大雪与来时相比势头丝毫没有减弱。景子看着映照在脚边的雪光,缓缓走下冰冷的楼梯。来到玄关,门上的玻璃已被雪花盖得严严实实。



景子头也不回地缓缓走向门口,伸手握住冰凉的门把,大门轻易便被打开了。呼呼的风声鼓动着景子的耳膜,风打在身上像针扎一样痛。



景子眯起眼睛,伸手抵挡不断吹袭而来的雪片,睫毛末梢已经冻上了一层白霜。



抬脚踏人雪中,景子感到视野突然被遮蔽,全身的力气迅速从脚尖和手指流失。景子低头看向指尖,手指已经被冻得失去了血色,而且无法动弹。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尖端仿佛缓缓被石裔包裹。她想到那些消失在雪地里的朋友们最后的样子。他们消失时是这种感觉吗?



力量从指尖流逝,身体深处渐渐被冻结。自己将要变成惨白的人偶,然后回到那个世界。



倾听着呼啸的风声,景子主动闭上眼睛。她让雪白的视野将自己吞没,任凭意识远去。



石裔做成的人偶,静静地倒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