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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2 / 2)


“好啦好啦。爷爷,是吃早饭的时候啦,让小昴好好地吃饭呀。”



昴的这个家里的人都早起。在爷爷出门去下围棋或去地里干活之前,昴每天大清早都要忍受爷爷的唠叨。他只好暧昧地嘿嘿笑着,默默地吃着奶奶做的饭,在同一间屋子里摊开教科书。一边听着父亲送给他的音乐播放器里的音乐,一边在等待城堡开放的时间里学习。



因为学习成绩好,学习上的事都懂,所以自己不用去学校上课。对于昴说的这些谎话,奶奶全都信了。可是爷爷却认为“尽管这样仍然应该去学校”。他不赞成昴的做法。然而,爷爷只是嘴上这么说,具体到学校和老师们进行商议之类的事情,他并不去做。他只是在昴的耳边抱怨。



至于学校里的老师们,他们好像只是和远方的父亲说过“昴应该来上学”之类的话。而父亲和母亲都把昴和哥哥当作“问题儿童”,对他们已经死了心了。他们自己也都有自己的人生,他们认为两个儿子应当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来,应该活得像点样子,可是对他们发过火也就结束了。就是说,昴感到其实没有一个人会为自己而绞尽脑汁花费精力。



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就是有时有些空虚。



他耳朵里正在听的随身听里的音乐“咔哒”一声停住了,六十分钟的A面结束了。昴放下了手里的铅笔,把录音带换到了B面。昴平时喜欢听收音机,可是听着收音机无法集中精力学习。



从父亲那儿得到的东西里面,昴最喜欢的是自己的名字。



小心对他说过,“昴”本来是星星的名字显得挺梦幻,周围的人却都说他的名字源于歌曲的名称。这都无所谓,那首歌曲的歌名其实也是源自星星的“昴”。“昴”也称为“昂宿星团”,别名“六连星”。



从父亲那儿得到的东西里面,昴第二喜欢的是这个随身听。



今年,最新的机型在市场上销售以后,父亲把他用过的旧随身听送给了他。作为初中生,一边走路一边听音乐,看上去特别引人注目,他在城堡里的人们面前也常常听随身听,大家好像都不在意。可是在大街上,人们却会用注意的眼神看着他。



相对于学校里的学习,昴更喜欢探索新型机械的构造。因为父亲答应负责他上高中的学费,所以他便开始准备高中的入学考试了,不过他更喜欢学习一些与现实生活紧密相关的知识。



不知道大家都是如何打算的。



他很想和大家在这方面进行探讨,可是在城堡里,讨论这些事好像有种违反游戏规则的氛围。



“我要走啦,奶奶今天要参加妇人会的工作去了。”



“好……的。”



奶奶离开家后,镜子发出了光亮。



大家好像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有着镜子,我却是奶奶的镜台。他边想边把手放在了搭着一块紫色的布的镜子上。



去城堡。



大家都在那儿。



昴和大家一起欢笑。



在昴的现实生活中,没有自由学校,也没有喜多岛老师。



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有爸爸妈妈,昴觉得他们过得真开心。



有人为自己着想,才是真正的人生呀。



昴并没有对他们感到厌恶,或是嫉妒,或是想嘲笑他们。他一点儿这种心情都没有,只有一种感想,觉得他们生活得太奢侈了。



昴觉得自己怎么样过都无所谓。



今天正好有时间就到城堡里来了,明天得去应付哥哥的朋友,再不去他们会生气的,不过哪一方面都只是这么一回事。哥哥的朋友圈里有人借了漫画不还了,对于这种耍赖皮的人不教训教训是不行的,所以哥哥他们把我也叫去帮忙了。



反正都无所谓。



总之,再过上十年左右,整个世界说不定就结束了。



前些天,想和爸爸通一下电话,用了政宗给的电话卡,却发现这张电话卡没法用。



明明它是没有使用过的,还有整整五十个点数,可是塞进去马上就被机器吐出来了。昴正觉得纳闷,看见卡上印着“QUO”的英文字样。怎么一回事呢?他不解地看着这张卡。通过电话亭玻璃门射进来的光线,照着卡的表面。只见卡上画着昴所不知道的动漫人物们,他怀疑政宗是把玩具卡片送给了他。



他后来想要对政宗抱怨这件事,却又忘了。



下次看见了他再说。



在三月份,最后的别离到来之前。



他正这么想着。



远处传来了“狼大人”的嚎叫声。



“小晶,你在哪里呀!?到了回家的时间啦。刚才,已经有嚎叫的声音啦……”



“算啦,嬉野。真拿她没有办法。”



“我们自己先回去吧。再不走就没有时间了……”



昴在穿过镜子回自己家的途中,想着小晶的事。



他想——小晶是真心想找到钥匙呀。



她有着想要实现的愿望。



而且,如果无法实现那个愿望的话,她宁可留在城堡也不愿返回现实。昴佩服她的这种勇气,承认自己做不到。



可是,他刚刚回到了家,马上又被拖回了城堡。



他听见了小晶的悲鸣和“狼大人”的嚎叫声。



“昴,到这儿来。呼唤小心!”



理音对他喊道。昴也点着头。



“只有小心今天没有来。她没有被抓回来,不用担心被吃掉。让小心来救我们……”



看着大家逃跑的背影,昴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心情。



他不想死。



还没有到去死的时候。



本来一直都觉得无所谓——可是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做点什么了。



狼的嚎叫声又响了起来。



“呀啊!”



风歌闭上眼睛叫了起来。“风歌!”昴一边呼唤风歌,一边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想活下去。



同时,他还希望大家都要活下去。



* * *



额头上的冲击感没有了。



小心又哭了。她擦掉了泪水。



她要救大家。



她要把大家都救出来。



城堡里重新陷入了寂静。



小心思考着自己应该从哪儿走才好。



抵达大厅要经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有大家各自的房间。



过去小心一直都是满不在乎地走过这条走廊,今天却觉得它是那样地长。



然而,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小心有规律地呼吸了几下,跑了起来。



能做这件事情的人只有我一个了。



如果被狼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怎么办呢?她怀着想要哭泣的心情向着“游戏的房间”跑了过去,进去以后看见的光景让她感到目瞪口呆。



“游戏的房间”里是一片狼藉。



政宗的游戏机已经无影无踪了,沙发和桌子和各种摆设以及花瓶全都乱七八糟。



小心不想再看这些令人心痛的场面了,她扭过头去,朝大家各自的房间望去时,远处又传来了嚎叫的声音。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叫什么叫呀!她不禁愤怒起来。



这声嚎叫实在太响,声音就像是从四面八方一起向她传来,她有些害怕被这声浪冲倒,迅速地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门把手。伴随着声音好像有强风吹在她脸上。



一直到她逃进了房间以后,那种怪风才仿佛没有了,也感觉不到嚎叫的余波了。



小心扫视着这间昏暗的房间。



就和公共的区域一样,每个人的房间里都变得乱糟糟的了。



房间里有一个敞着盖子的钢琴。这个钢琴已经被破坏了,有的琴键被拔掉了,有的还残留在那儿。



小心意识到这是风歌的房间。



她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整个房间看上去比小心的房间狭小。这里虽然有一架钢琴,可是没有小心房间里有的床和书架。



钢琴旁边有一个坏了的桌子。桌上放着教科书和学习参考书,另外还有一些学习用品,看来这些东西都是风歌的。



(在我房间的桌子底下估计也有。)



那个X印记——



小心把手伸向印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过,她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把手放在了印记上。



她想要了解情况。



通过进入大家的记忆,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她看见了风歌正在弹钢琴——



在风歌自己的家里,放着钢琴的房间里。



风歌喜欢独自一人度过宁静的时间。



在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份月历。十二月二十三日是假日,这个日子被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旁边还注明了是钢琴比赛的日子。



离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风歌妈妈,风歌是一个天才呀。”



钢琴教室里的老师对风歌妈妈说。



这时风歌还在上幼儿园。



风歌的妈妈虽然天天忙着工作,却在邻居美麻的妈妈的邀请下去了钢琴教室,让风歌上了钢琴教室举办的免费课程。在第三次免费课程结束后,老师对风歌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风歌有这方面的天分。”



风歌的妈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同时她的脸上洋溢起了光芒。“真的吗?”她问道,“我家的风歌她真是这样吗……”



“风歌的学习能力和其他的孩子完全不同。我见过的孩子不少啦,她让我很吃惊呢。可以考虑将来送她去海外留学,把眼光放远一点比较好吧。”



风歌在妈妈的旁边听着,她明白他们在说着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免费课程已经结束了。你不是为了让风歌继续来这里上课才这么说吧?”



妈妈说话时语气充满了怀疑。她那个上班用的手提包的把手已经被她用成了茶色了,包里放着的手机不停地振动着。妈妈没有立刻接电话是很罕见的。



“完全不是,我是真的很吃惊。我并非对所有的孩子都这么说。”



老师说的是真话。



事实上,对于一起去的美麻也好,美麻的妈妈也好,老师都没有这么说。



有才能、有才能、有才能。



我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在学校的体育馆里,风歌坐在那里看着大家。



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打排球。



风歌坐在角落里眺望着大家的时候,美麻和班里的一些女孩子过来了。



“风歌你不去和大家一起打排球吗?”



“啊……嗯……”



风歌一向不参加学校里的体育锻炼,万一在打排球的时候弄伤了手指可就不得了。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风歌在体育课做跳箱运动的时候落地失败,把脚扭伤了,结果风歌的妈妈冲到了学校,非常兴师动众。这个孩子现在正是钢琴比赛前的重要时机!虽然这次是脚被弄伤了,如果是手被弄伤的话你们打算做出什么样的交代?!



站在风歌的面前,美麻她们互相看来看去。然后美麻说了:



“哎呀……风歌同学要弹钢琴的呀!”



“哦……”



她们从风歌前面走开了,边走边互相嘻嘻地轻笑着:



“手指头可重要了,受了伤怎么办呀……”



“我因为有钢琴要弹呀……”



她们故意地大声说着这些话,仿佛特意要让风歌听见。



钢琴、钢琴、钢琴。



风歌在小学的日子,很清楚地分为在学校念书和弹钢琴两个部分。在她的生活里,学校的事情渐渐地受到了钢琴方面的事情的挤压,对于风歌来说,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别人让她别去上学,到京都一个有名的老师那儿学钢琴。于是她住到了京都的外婆家,在那儿学钢琴。



大人都让她好好地练习钢琴,可是大人一次没有说过要她好好地学习功课。



“老师您谈到了她的出席率问题,可是您能不能看看风歌在钢琴比赛时的成绩呀?这不是可以同学业匹敌的吗?”



妈妈在学校里是这样同老师说的。



风歌从小学时期就不太去上学,她总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小学阶段的最后一次钢琴比赛,是她以优胜为目标的一次冲刺,然而这次比赛的结果是第十九名。



当时并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觉得自己和平常一样弹得不错,没觉得有什么差错。



然而,结果却是第十九名。



外婆说这是全国范围的钢琴比赛,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妈妈的表情却是受到了打击的样子。事后看到了评定的分数,同前十名的孩子相比,她有很大的差距。



风歌听见外公对外婆说:“她也很可怜呀!”



“那么,风歌的钢琴准备学到什么时候呢?”



在风歌的家里,没有爸爸。



外公和外婆都对风歌的妈妈说,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没有必要勉强。然而妈妈却咬着牙回答他们:“风歌没有勉强,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在勉强。”



关于海外留学的事,因为没有定下去哪个国家、哪个学校、哪个老师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还没有定下来,风歌依旧这样待在日本。



风歌暗暗地觉得,之所以这样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家里没有钱。妈妈天天都在拼命地工作着,风歌学完钢琴回到家里,妈妈总是不在家。有一次家里只有一个冰凉的饭团放在夕阳西照的房间里,风歌想要在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发现家里居然已经被断电了。



小学的老师来进行家庭访问时,曾经对风歌家的状况感到大吃一惊。风歌家那处小小的公寓里居然放着很像样的钢琴,还有隔音的设备。其实风歌家的冰箱里总是只有妈妈从打工的地方拿回来的便当、面包等等,只有这些马上就能吃的东西。很少看见妈妈做饭或打扫卫生。妈妈在外面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每天非常非常忙碌。



尽管这样,煤气还是会被断掉。先是煤气,然后是电,接着是水,生活必需的这些东西按照顺序依次被掐断,最后被掐断的总是最重要的东西,风歌甚至觉得挺佩服家里这一点的。因为担心风歌独自去学琴的路上会发生问题,妈妈让她拿着一个手机,可是风歌最近想要给妈妈打电话时,却发现连手机的信号也被停掉了。



关于学习钢琴的事,风歌渐渐地有些醒悟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走的这条路也许并不适合自己。



不仅仅是金钱方面的问题。



天分也是一个问题。不能去留学的原因不单单是金钱的问题。



实际上,根据风歌目前的实力来看,能够接收她的地方不多吧?在钢琴比赛上无法脱颖而出的话,到外国留学就变成了难以实现的梦想。



“风歌的钢琴准备学到什么时候呢?”



被外公这么一问,风歌才意识到了。



自己已经跟不上中学的课程了。



如果一直这样把时间耗在学习钢琴上面,那么学校里的课程就没有时间学习了。



听了外公说的那句话,妈妈放声大哭道:“怎么能这样说!”“爸爸,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以后我不再带着风歌回家了。不让风歌再来了!”外婆对着大哭大嚷的妈妈,只能不断地进行安抚,在外公和妈妈之间来回做工作以平息这场风波。



妈妈曾经回绝了好几次外公外婆让她和风歌一起回到京都共同生活的建议。妈妈认为她现在属于正式员工,如果辞去了这份工作,将来她就找不到能成为正式员工的工作了。那样的话,她和风歌的生活就没有保障了,风歌的钢琴练习也不得不终止了。



进了中学以后,妈妈比以前更加起劲地推动风歌学习钢琴了。



风歌一直很爱她的妈妈。



风歌五岁的时候,父亲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了,妈妈独自承担了抚养风歌的责任,她精心地养育了风歌。她白天做着快递公司的办公室业务,晚上做着便当公司的合同工。



“妈妈没有什么才能,风歌你如果有自己的天赋,妈妈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



可是,风歌看见妈妈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她常常会觉得,自己不是应该弹什么钢琴,而是应该去帮助妈妈。



不是把时间用来去上钢琴课,而是在这个时间里给妈妈做些热乎乎的味噌汤,还有白米饭。风歌偶尔也想让妈妈吃一些自己做的饭,而非她打工地方生产的便当。风歌现在还不到能够在外面打工的年龄,她因为自己是个不能工作、不能挣钱的小孩而痛苦。



学了钢琴却没有获得成果使她感到很悲哀。



所以她会觉得——



现在如果放弃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至今为止花在钢琴上的时间和金钱都要白费了。



升入初中以后,风歌去学校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在学校里,她和同学们无话可谈。风歌作为不上体育课也不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在同学们中间显得格外突出。



然而风歌觉得这样也可以,没有朋友也能过。



可是,有一天,风歌正弹着钢琴却看见玄关的镜子发出了亮光。



来到这个城堡里,和大家相会——



在城堡里,她获得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有一架钢琴。她试着弹奏了一下,随即,她又粗暴地双手用力敲打着键盘。



这时她想,怎么这里也会有钢琴,讨厌!



“理音,你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在海外一个人生活啦?是因为那里的学校或者教练邀请了你吗?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有。只是日本球队的教练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仅此而已。父母为我找的学校。”



同样都是初中生,有的小孩已经能够去留学了。这让风歌的内心感到格外痛苦。



风歌总是觉得自己与他人不同,属于特别的小孩,然而这种想法说不定是错的。



“我从明天开始要去参加暑期讲座,有一阵子不能到城堡里来了。”



风歌嘴上是这样对大家说,其实她是去了京都——到钢琴老师那儿上课,为夏季的钢琴比赛做准备。



比赛的时候,排在风歌前面的小孩的演奏听上去比自己更好,风歌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轮到她弹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弹得好还是弹得差,只知道自己是在拼命地弹,脑子里一片茫然。



这个夏季的钢琴比赛上,风歌成了“圈外”的人。



凡是排名三十名以后的孩子,结果一律划为“圈外”。



据说这个钢琴比赛要比风歌小学末期参加的那个钢琴比赛的规模小得多。结果居然是这样。



站在张贴着比赛结果的公告纸的走廊上,风歌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变得僵硬了,仿佛是自己的身体同钢琴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夏季的钢琴比赛结束以后,风歌回到了东京的家里,到城堡去的时候,小心送给了她一盒点心。



小心说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在风歌的家里,她很少有机会吃掉一整盒点心。一个一个地,她在城堡吃的时候觉得真是很好吃。



夏季的钢琴比赛之前,小晶也同样送过生日礼物给她。



嬉野则向她表示过喜爱之情。



虽然风歌对嬉野这样轮番向女生们表达喜爱的行为感到很意外,可是曾经喜欢过小晶和小心这样的女生的嬉野,后来却向自己说出了喜爱之情,风歌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吃惊,却又挺高兴。



政宗还把自己的游戏给她玩。



风歌本来以为男生只会让可爱的女孩接触自己心爱的东西。



昴称呼她“风歌”。昴有一种绅士的气质,风歌喜欢他这种做派。



连理音这种属于引人注目类型的男生也把风歌当作自己的伙伴,叫她“风歌”。



每一次听见理音叫她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的名字是“风歌”真好。



和大家有了这些互动以后,风歌才明白一个人有没有才能并不是特别重要的。



“咦?你好,我们是不是初次见面呀?”



“……你好。”



一边寒暄,风歌一边想着她可能就是喜多岛老师。终于见着了这位老师。



虽然大家都是在妈妈的陪同下来的。风歌却是瞒着妈妈,独自一人来到了自由学校“心的教室”。



大家都把喜多岛老师作为一种精神的寄托。风歌从小心和嬉野等人的嘴里听到过很多次她的名字,所以风歌也想着要来见见她。



老师经常要去雪科第五中学,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二年级的学生风歌缺席的天数很多。所以她对风歌说,你来了很好。



陆陆续续,陆陆续续——



两个人进行了许多次很随意的聊天。



自从得知风歌钢琴比赛的结果是圈外以后,妈妈好像内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地要求风歌快去“练习钢琴”了。她让风歌感到的她的想法已经变成了“上钢琴课或是去学校都可以”。风歌假装成去上学,其实是去“心的教室”或是城堡。



学校已经成了回不去的地方。妈妈究竟想要让风歌怎么办才好呢?



外公的那句话“风歌的钢琴准备学到什么时候呢?”如今时常会在风歌的心中反复响起,犹如一句咒语。



在和喜多岛老师交谈的过程中,风歌发现原先内心隐隐约约的不安已经变成了重大的现实问题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风歌告诉老师——



她觉得自己已经回不去学校了。



学习上已经跟不上了。



应该继续学钢琴还是不学,她也拿不定主意了。



“那么,你就学习吧。”



喜多岛老师对她说。她还和颜悦色地告诉风歌,以后会“帮助风歌一起学习”。



“风歌,我听着觉得你至今为止一直走在一条风险比较大的道路上。”



“风险比较大?”



“因为你一直以来瞄准的目标很高,所以当然也会担心,比如自己拿不到优胜怎么办?成不了钢琴演奏家怎么办?经常会焦虑。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学校里的学习是最低风险的事情了。只要去学总会有结果出来,从现在开始去学习的话绝对不会白费功夫。”



喜多岛老师微笑地看着她说,你还是两个方面都去努力吧。



“我明白,对于你来说,学习钢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然而,为了不让钢琴成为你痛苦的根源,从现在起,学习的事情也抓起来吧。”



“老师,你能教教我吗?”



听见风歌这么问,喜多岛老师微微地歪了一下脑袋,不过她的眼神显得很高兴。



“当然可以了。这儿也是学校呀,自然也会教功课的。”



风歌把自己关在城堡里的那间房间里,打开了教科书。做着喜多岛老师交代给她的那些初中一年级内容的复习题,不用多久她就能赶上初中二年级的学习内容了。



在这个既没有妈妈,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环境里,风歌能够静静地集中精力进行学习。



冬天,十二月份的时候也有钢琴比赛,风歌没有像夏天的时候那样心绪烦乱。



房间里的那架钢琴,她一次也没有去弹过。



直到二月份的那个最后的日子为止。



在二月最后的那天。



风歌来到城堡,发现谁都没有来。只有自己的那面镜子在发出亮光,风歌一瞬间还在想,难道今天就是城堡关闭的日子啦?原来记错了,不是三月份,而是二月底关闭城堡吗?



“‘狼大人’!”



风歌不安地叫了一声,“狼大人”并没有出现。风歌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



进了自己的房间以后,风歌忽然想弹钢琴了。



打开了钢琴的盖子,风歌的双手放在键盘上。听着琴键发出的悦耳的声音就明白这架钢琴的校音早就做好了。



德彪西的《阿尔贝斯克》和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风歌的手指一旦动了起来,立刻便全身心沉溺其中。



精神上能够专注了。



宁静的空间令人心旷神怡。啊……真快乐呀!风歌想着。



所以直至弹完为止,她都没有意识到有人一直站在那儿听着她弹琴。



风歌弹完钢琴抬起了头,看见房间门被打开了,小晶站在门口。



“……太令人吃惊啦。”



小晶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就把门打开了。可是,风歌,好厉害呀……你怎么……还会弹钢琴?怎么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会弹钢琴’的水平了。这个……”



“啊,嗯,是吗。”



“你是天才吗?”



“天才……哪里呀。”



这是伴随着痛苦的一个话题,被小晶这样提起,风歌回答时自然露出了苦笑。小晶又说了:



“哇!还有,这是什么?教科书吗?我是觉得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的时间很多,你到这儿来还把时间用在学习上吗?”



“嗯……”



风歌看着桌上的那些学习用品说:



“学习是最为低风险的事了。”



“哎?”



“我觉得与其把赌注压在有才能还是没有才能的问题上,不如选择更加扎扎实实,更可靠的方法。”



风歌对着小晶阐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多少也有点儿担心被小晶误会成自己在故意地刺激她。



“有人告诉我,这样做绝对不会变成浪费时间的事。”



至今为止,小晶的态度总是咄咄逼人,风歌同她交谈时常常会感到困难,今天风歌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能因为今天在城堡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风歌说话时的心情和语气全都变得轻松随意了。



为了说明自己在这儿学习的缘由,风歌和盘托出了自己参加钢琴比赛的那些事、学校的事、学习的事、妈妈的事、喜多岛老师的事。



“我是不是也该开始学习了呢……”



小晶听完了风歌的这些话后,嘴里轻轻地嘀咕着,而风歌则对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你也开始吧,我们一起学习。”



风歌不想忘记这儿的事情。



不想忘记和大家在一起的事情。



不想忘记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以及自己不再不安的心情。



在这儿认识了小心,认识了小晶,认识了昴,认识了嬉野,认识了政宗,认识了理音,风歌不想忘记自己认识了他们是多么开心的事。



“小晶!”



面对着一直发出亮光的镜子,风歌喊叫着。她大声地呼唤着小晶。



“回来呀!小晶!”



回不来的小晶。



风歌被从镜子的那一面抓回了城堡,在通往小心家的镜子前,她恳求着小心。虽然不想忘记这里的一切,可是如果愿望实现了,大家就会失去对这里的记忆了。



对于小晶那种任性的行为,风歌感到的愤怒已经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了。



但是——



“小心,你就祈愿吧……”



千万不能让那个同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女孩消失,绝对不行。



我都和她说定了,要一起学习呢。怎么能让她消失呢?



要实现这个愿望。



要把钥匙找到。



风歌从心底里,这么希望着。



在小心的额头上,一阵猛烈的冲击过去了。小心无声地抹着泪水。她把手放在风歌房间的钢琴键盘上。



等着我,她看着桌子的方向呼唤着。我一定会来救你们。



那时我一定要告诉风歌。



我也觉得和风歌认识真是太好了。



在风歌房间的隔壁是理音的房间。



小心站在门口也犹豫了一下,虽然犹豫,她还是打开了房门。



理音的房间确实像一个男孩住的房间,理音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的麻袋和足球被随意扔在地上。整个房间和其他人的房间一样一片狼藉。可是小心仍然觉得,这应该就是理音的房间。



正像理音所说的那样,在房间里的床下面,有一个X印记。小心的手摸到了印记。



小心有点儿恐慌。



理音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他意识到“狼大人”指的不是《小红帽》里的狼而是《狼和七只小山羊》里的狼。



可是理音为什么能够发现这一点呢?并且,他为什么不把这个发现告诉大家呢?



小心正想着,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可爱声音。



“咚咚咚,我是妈妈呀。”“你骗人!你是大灰狼!”



看上去她可能是一个小学生。只见一个女孩的面前展开着一本书,她在念着书上的文字。



她就是理音的姐姐,实生。



实生的身上穿着医院里的病人服,还戴着一顶帽子。小心注意到,她没有头发了。



理音这时只有五岁。他很喜欢到姐姐住的医院里来。



他的姐姐虽然头发都掉光了,眼睛却很大,皮肤也很白,长得非常可爱。在幼儿园里,被问长大以后和谁结婚时,理音的回答是“和姐姐!”



姐姐念的绘本特别有趣,理音听了嘿嘿地笑了起来。姐姐非常善于朗读绘本,她会表情很丰富地念出不同角色的对话——“我是妈妈呀。”“骗人!你是大灰狼!”



念到中途,她会问理音:“你猜一猜,这是大灰狼呢?还是妈妈呢?”理音则兴奋地叫道:“是大灰狼!”他的情绪已经沉浸到故事里了。



“是呀……那么后来会怎么样呢?”



性格温柔的姐姐翻动书页时做出了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是她朗读过好多次的一本书,理音仍然每每提出要她读给他听。



今天虽然是把绘本念给理音听,其实姐姐还擅长编一些故事说给理音听。实生编的那些故事都特别有趣,理音不由得觉得,姐姐以后一定能做个画绘本的人。她说过未来的机器人的故事,说过被禁闭在古堡里的寻找间谍的故事。姐姐说的那些故事的情节远比外面书店里的书中的内容有趣。



“好啦,理音。回家吧。后面的故事明天再说吧。”



“好吧。”



“好吧。”



妈妈的声音插了进来,理音和姐姐都无可奈何地点着头。



爸爸妈妈牵着理音的双手,离开了散发出消毒药水味道的病房。姐姐朝着理音挥动着手:“下次再见。”



“我们明天再来,实生。”



理音的父亲说着。



回家的路上,走在落下了红色秋叶的林荫路上,理音的妈妈忽然对理音说:



“理音,不要总是让你的姐姐给你念那本书好吗?”



“为什么?”



姐姐念那本书的样子不是很高兴的吗,为什么不行呢?妈妈握着理音的手,理音感到她的手在颤抖着。只听见妈妈焦灼地回答道:



“那个《狼和七只小山羊》的故事呀,实生在幼儿园的时候本来要和大家一起表演的,后来没有实现。你姐姐一定会回想起这件事情来。”



“别这么说好吗?”理音的爸爸说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觉得实生不会一直记得。她喜欢那个绘本,两个人都很开心不是吗?”



“你不要说了!”



理音的妈妈叫喊道。她喊着,突然之间当场崩溃的蹲了下来:



“为什么呀……”



她蹲在那儿从嘴里吐出了轻声的哀叹:



“为什么……是实生呢?为什么不是别人是实生呢?”



理音吃惊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理音的爸爸抚摸着妈妈的背,然后扶着她站了起来。



理音惶恐地站在那儿,看着此时的双亲。



“……对不起。”



理音以为是自己惹他们生气了,所以向他们道歉。可是,妈妈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爸爸代替妈妈,抚摸着理音的头说:“没关系。”



“理音呀。”



在另一个日子里,面对着来到了病房的理音,姐姐对他说道:



“理音,你一定要健康地守在妈妈他们的身边呀。”



“哎,嗯。”



虽然并不明白姐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理音还是对她点了点头。实生笑了。



这一天,病房里有了新的玩具。窗边放着圣诞树似的装饰,所以应该是快到圣诞节的日子了。



在床上,放着一个很漂亮的娃娃屋。娃娃屋还有一根电线连着电源,房子里亮着一个小小的灯泡。这个娃娃屋是外国进口的,很大,旁边还摊开着一本英语的说明书。



“如果,我不在了的话……”



实生说道:



“我要恳求上帝帮助理音实现一个愿望。真是对不起,总是让你忍耐着。你一直不能出去旅游,你在幼儿园里参加舞蹈表演的时候,妈妈也无法去观看吧?”



理音迷茫地听着,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姐姐怎么会不在呢?家里人没有出去旅游,理音在幼儿园的某个活动妈妈没有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呀,姐姐怎么会这样说呢?太奇怪了。



“我会向上帝祈求的。”



姐姐重复地说道。



“那么,我要和姐姐一起去学校。”



理音快要升入小学了。他想和姐姐一起去上学,一起在学校里学习,一起玩。



听见理音的话,姐姐陷入了沉默。发现她突然不说话了,理音不解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姐姐抬起了头,对他摇摇头:



“等到你明年上小学的时候,我已经是初中生了。我们也不能在同一个学校里学习。”



“不过,谢谢你了。”姐姐说道,“我也想和你在一个学校里上学,一起玩耍。”



在墙上,挂着姐姐的中学制服。



理音觉得不可能消失的姐姐,后来消失了。



理音最后和姐姐说话的时候,是姐姐离世几个小时之前。



把手朝着弟弟的方向伸去的姐姐,梦呓般地对他说着:



“理音,让你害怕了,对不起。不过,我很快乐……”



理音记得很清楚,姐姐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还在惦记着别人,她的心地多么善良呀。



正像姐姐自己说的一样,她痛苦的模样看上去确实让理音觉得害怕了。理音不想和姐姐分别,他不停地哭泣着。



在四月份的开始,下着春雨的葬礼上,理音呆坐在父亲的旁边。妈妈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仿佛失去了魂魄似的。她眼神空洞地面对着前来吊唁的客人,只是在那儿不住地弯腰低头。



一定要健康地守在妈妈他们的身边呀。



姐姐说的这句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理音在葬礼的席位上终于理解了。



挂在姐姐病房墙上的那件中学制服,一年间一直没有被动过。挂上去的时候姐姐一定想着什么时候能穿着它去上学,结果一次都没有能穿过。



“你怎么这么精力充沛呀?真是不错呀。”



第一次听见妈妈这么说的时候,理音还是小学一年级学生——和姐姐实生发病时是同一个年龄段。



当时,理音开始在附近的一个足球队里学着踢足球,他刚刚开始找到了自己的兴趣。那一天,他手里捧着一个足球,正要出门去练习的时候,妈妈对他说了:



“如果能把你身上绰绰有余的健康分一半给她就好了。”



理音听了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啊,嗯”地回答着。妈妈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嗯什么”,垂下了眼皮。



姐姐病情的真相查明的时候,妈妈正怀着理音。妈妈一边要照顾姐姐帮她治疗,一边要哺育婴儿理音,几年之内妈妈都要兼顾这两方面,所以非常辛苦。理音已经知道,妈妈其实心里挺后悔的。



诊断出了病情的时候,姐姐还没有上小学。最终,她一次也没有踏进过学校的校门。



在家中的客厅里面的墙上,挂着姐姐的照片。



一张是她没有住进医院时拍的,是她表演弹钢琴时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全家人一起拍的,另有一张是她去世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和妈妈一起在病房里拍的合影。窗户的旁边,放着父母作为礼物送给姐姐的那个娃娃屋。



虽然我是健康地守在妈妈他们的身边,可是——



理音后来醒悟了,他无法给妈妈他们带来安慰。



理音的运动能力超过了一般的小孩,可是这一点居然成了妈妈“想不通”的原因。她说:“为什么?他们是姐弟,可是弟弟却这样健康?”“理音的精力和寿命哪怕是分给实生一点也好呀。”



“理音君真棒呀。听说那个足球队专门来要他呢。”



同班同学的妈妈对理音的妈妈说,可是理音的妈妈却摇着头说:“没什么没什么。这只是理音自己喜欢的事,我们并没有对他抱过很大的希望。”



理音本来以为能和从小一起玩的朋友们一起练习足球,升入中学以后也能和他们在一起。



可是,到了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妈妈却给他拿来了一本说明书。



说明书上推荐了夏威夷的学校。



看见说明书介绍的寄宿学校的生活,理音的内心立刻一片冰凉。他的脑子里首先感到的是恐惧。



理音从心底里感到不愿意。



本来,每天回到这个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后却不能够天天回来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说不定连语言都听不懂的地方将要独自度过好几年,没有认识的朋友和老师,父母也都不在。



本来一直以为能和同班同学一起毕业,一起进入同一所中学,可是妈妈却要理音秋天的时候到国外的学校去上学。



理音连小学的毕业典礼也没有办法和同班同学一起参加了。



“我是考虑到这样能够尽量开拓你未来的可能性。”



母亲对他说着。



看见了母亲认真地凝视着他的样子,啊啊——他明白了,母亲希望他到远方去。



“真行啊,夏威夷的学校吗?”



“那所学校出了好几个职业选手吧?”



“理音真厉害哦。”



被朋友们这么一说,理音渐渐地没有了退路。后来,理音自己也开始觉得这样大概是一种最好的选择了。



“我感觉这个学校是很不错的,不过理音他怎么说呢?”



“他说愿意去。”



有一天晚上,父母的这番对话被理音听见了。下了班回到了家的爸爸问妈妈:“真的吗?还在上小学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主见,一般都只会听从大人的意思。他真的说过自己愿意去吗?”



“他说过,愿意去试试。”



听着爸爸说的话,理音心里在想:爸爸,不是这么一回事。正相反,不是那样的。



虽然是小学生,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我也能够懂得,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话只会感到痛苦。



我也希望能够相互保持更加远的距离。



怎么办呢?对不起。



姐姐,虽然我很健康,可是却觉得自己在父母跟前完全无能为力。



到了夏威夷的第二年结束的时候。



妈妈在圣诞节的时候来看理音,她烤好了蛋糕以后就回日本了。



她没有说出让理音和她一起回日本过新年的话。



理音看着没有发亮光的镜子,静静地等待着。在午后的自己的房间里,他摸摸镜子,嘴里念叨着:“快点发光呀。”



等到镜子发出了七色虹光时,理音笑逐颜开了。他戴上了手表,向镜子里慢慢地伸进了手去。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小晶,你在哪里?!已经到了离开的时间啦。刚才,已经开始听到嚎叫啦……”



“算啦,嬉野。没有办法了。”



“我们自己先走吧。再不走就到时间啦……”



可是,大家离开以后又被抓了回来。



正意识到发生了重大问题的时候,听见有人大叫:



“昴,到这儿来!叫小心过来!”



有声音对着通往小心房间的镜子在叫喊着:



“小心,拜托你了!去把那个‘祈愿的钥匙’找出来!”



理音其实早就明白了。



“狼大人”虽然经常强调《小红帽》的话题,其实不过是误导他们而已。



他们一共有七个人。



“我们并不是小红帽。‘狼大人’大概是《狼和七只小山羊》里的大灰狼!”



钥匙一定是在大钟的里面。



理音想要实现自己的那个愿望,把这个秘密一直悄悄地藏在心中。



小心觉得额头一阵疼痛。



呯的一下,巨大的冲击打在她的脸上。



就像小时候,玩单杠失败时脸从正面被撞到一样。



就在这时,理音的身影突然不见了。有一个声音传进了小心的耳朵里:



——你的愿望呢……



不知是谁的声音。不知这是真的声音,或者只是耳朵深处的震动而已,小心不明白。然后,有另外一种声音在回答。这次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



——我呀!



——我不要紧。所以,要想办法和那个孩子一起……



“看得见吗?”



这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小心所看见的什么人的记忆中的场景。



听见这个声音以后,小心一下睁开了眼睛。她从床底下抽回了手以后转身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立刻便大声地发出了悲鸣。



是“狼大人”!



房间的门敞开着,“狼大人”站在门口走廊那儿。



她的样子和以往一样。



她身上穿着带花边的围裙式连衣裙,头上是狼的面具。



不过,城堡被一种异样的气氛所包围着,由于光线昏暗的缘故,和平时的感觉有很大的区别。小心想要立刻逃出房间。可是,这个窄小的房间里连躲都没有地方躲。“狼大人”站在门口似乎就是要特地将她堵在房间里。



小心仍然站起了身,打算冲出去,只听见“狼大人”厉声喊道:“等一等!”小心被吓得喘了一声。



“你已经是第二次想要逃跑了。还记得最初的那一天吗?”



“可是……”



已经把大家都吃掉的……大灰狼。



在小心的想象中,那只大灰狼就是眼前的这个“狼大人”变幻出来的。小心轻手轻脚地走着,在心理上是想躲开她的。



但是怎么会和她交谈起来了呢?



小心刚才还被那嚎叫声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现在她又若无其事地和小心说起了话来,小心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小心看见了“狼大人”身上穿的裙子的裙边,意识到有可能自己把事情全都搞错了。她的裙边和城堡内部一样……变得破破烂烂了。蕾丝花边已经破了,七零八落地垂着。服装和狼的假面具都已经脏了。



“我也是无能为力的。一旦发生违反规则的事情就没有办法补救了。”



“狼大人”说道。



“当初建造这个地方的时候,是有条件的。做任何事情都会有相应的代价。”



“狼大人”把她戴着的那个狼面具的鼻子对着小心:



“你不会被吃掉,你属于惩罚对象之外的人。你这条命算是捡到了。”



“那么其他人呢?”



“他们都被埋葬起来了。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在那些X印记的下面?”



啊啊,小心听了闭上了眼睛。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X印记都是一些墓碑标记一样的东西。



“你察觉到了吗?”



“狼大人”问她。



关于她所问的事,小心觉得自己已经懂了。“嗯”小心点了一下头:“我觉得……我已经明白了。”



“是吗?”



“‘狼大人’,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呀?”



“我们这些人能够‘再相会’的吧?”



被小心这么一问,“狼大人”立刻陷入了沉默。



虽然她戴着一个假面具所以小心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小心此时怀疑她是不是本来就没有脸。她是镜子城堡的看守人。从一开始,这个狼的脸,大概就是这个孩子的脸。



她究竟是敌是友,小心不明白。



小心进一步问她:



“现在当然不可能马上就实现,可是,早晚有一天能够相会吧,是不是呀?”



“要这样的话,起码大家今天要能够平安地返回来才行。”



“狼大人”说。



听见她这么说,小心觉得她是在肯定自己。原来是这样,小心反复地回味着她的话。



“把你们吃掉,不是我本来的意愿。”



“狼大人”说着,很不愉快地把面具上的鼻子朝向了天花板。



然后,她又看向小心。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啦。小晶在‘祈愿的房间里’。”



“狼大人”自顾自地说完了这句话,接着她就一下子消失了。“你这条命算是捡到了。”



“狼大人”这句话的声音又在小心的耳后响起。



* * *



小晶的房间距离有楼梯的大厅最近,在长廊的最后面的位置。小心使劲地深呼吸了一下。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把小晶救出来。



要把那个任性的小晶带回来。



小晶明明知道留在城堡里等于自杀,可是她还是留在了城堡里。



小晶说的话总是充满了抱怨。



——那么,我要逃到别的世界去也不可能啦。



——如果钥匙真的找到了,能实现愿望也挺好呀。



——既然,我们在外面的世界互相帮不上忙,三月份过去以后,大家留下的也只有记忆了吧?不觉得虚无吗?



——有父母替自己操心的家庭真厉害呀。和我们这些人的父母不一样哦。对吧,小心?



小心打开了小晶房间的门。



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衣柜,柜门打开着。小心迅速地找到了柜里的那个X印记。



小心把手放在了印记的上面。



小晶的记忆传进了小心的头脑之中。



小心闻到了一股焚香的气息。



小晶正跪坐在外婆的遗像面前。



小晶的母亲和小晶的表亲们在一起,人们都穿着整齐的丧服,并排坐在那儿。



在小晶母亲的旁边还坐着父亲,他和小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小晶的继父。



对于那个在小晶小时候就和妈妈分手的爸爸,妈妈常常把他称作“任性的人”。



“倘若当初没有怀上你的话,我是不会和他结婚的。如果不是生下了你,和他分手以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这是妈妈常对小晶说的话。



尽管她这么说,可是当亲戚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却要反复地唠叨起那个人,说他在千叶开的运动用品商店专门负责参加甲子园比赛的当地高中选手们的体育用品。



外婆——



遗像上的外婆的脸比临终时外婆的样子更为年轻。她后来没有拍过照片,找到的都是很久以前的照片,舅舅他们老是嘀咕这一点。



小晶把头发染了以后,外婆看见她先是大叫了一声。



小晶以为她接着会斥责自己,没想到她大叫的原因是感叹这种头发的颜色太好看了,小晶被她夸得喜出望外。



外婆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平时爱开玩笑,和她的女儿也就是小晶的妈妈完全不同。几乎让人产生疑问,为什么她会生出那样的女儿来。她常常会塞给小晶零花钱。“别给你妈妈看见呀。”“如果被她发现会给她用掉的,这可是小晶和外婆之间的秘密哟。”说完外婆会朝小晶笨拙地眯起一个眼睛。



小晶在电话俱乐部里认识了大学生厚司君以后,把他介绍给了外婆,外婆一边感叹,一边把煎饼和茶水及腌咸菜端出来招待他。小晶觉得这些用来招待人的东西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端出来,样子挺不好看的,可是厚司君却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厚司君说:“没有想到你会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小晶问他:“抱歉,没有成为你的负担吧?”他却说:“我很高兴呀。”



二十三岁的厚司君说他二十三年以来不曾有过女朋友,小晶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所以要格外地珍惜。虽然他手上没有多少钱,却说想和小晶结婚。



给外婆送葬的时候,厚司君没有来。



最近,小晶很难和他取得联系了。即使在寻呼机里留下了短信,也极少有他的回音了。



小晶最盼望见到的其实就是厚司君了。



“这个孩子怎么这个样子呀?”



一个妇人说是外婆的朋友,她看见了小晶以后在嘴上数落着。小晶看见她皱着眉头对妈妈说:“都是因为你对她撒手不管的原因。”小晶觉得这个女人真爱管闲事。



然而,小晶心里明白,自己只能和妈妈住在一起,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



“舞子、舞子,你在哪儿呀?”



葬礼结束以后,小晶回到家一个人待在屋里的时候,听见了那个家伙的叫声。



他正在寻找妈妈。妈妈明明已经说过了,今天因为有许多的事情所以要晚回家。



小晶指望他找不到人以后会快点儿出去,没有想到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了:“舞子!舞子!喂,舞子!”



“她不在呀!”



看见自己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小晶烦躁地大声回答着。



“她还没有回来,不在家呀。”



“啊,小晶,你在家里呀。”



小晶的继父粗暴地推开了和室的拉门,看着她。他那松开的领带结下面的衬衣纽扣已经被粗暴地解开了。



他红着脸,身上散发出酒气。闻到他的酒气以后小晶觉得胆战心惊。



这下子糟了,小晶心里想。本来,这家伙在的时候她总是躲在妈妈的衣柜里,屏住呼吸躲开他,今天大意了,被他撞见了。



和以前的时候一样——小晶意识到了,她想要立刻逃走。



“哎哟,你别跑呀!”



跟过来的那个家伙的声音,突然极其惊人地变得甜腻起来。他用湿乎乎的手抓住了小晶的胳膊,小晶立刻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的校服裙子里的双腿抖了起来,嘴里“呀”地喊叫起来。



听到她的声音,对方只是无声地用力拉着她的胳膊。然后小晶的胳膊又被他按住了。



厚司君、厚司君、厚司君——



小晶悲鸣起来。对方的手伸进了她的校服里,然后他又用手捂住了悲鸣着的小晶的嘴。



救救我!



小晶虽然被他捂住了嘴,仍然在心中叫着。



厚司君他明明说过会来帮助我,会来保护我的呀!



“疼死我啦!”



小晶挣扎之中抬起的脚踹中了他的裤裆。随后小晶逃到了客厅,然后她用扫帚把顶住了门。厚司君、厚司君、厚司君、厚司君。她手忙脚乱地拿起了放在墙角的电话听筒。慌乱之中她的手把电话旁边的留言簿、月历以及笔筒全都打乱到了地上。小晶在脑子里想着,用数字把留言发到厚司君的寻呼机里。这个用数字转换留言的过程十分恼人。应该怎么输入数字?应该怎么说才好?



几个数字像咒语般地在她脑子里流过。



四一、三三、二四、四四。



“快来救我。”



“马上就来”——她正要继续往下输入的时候,“小晶!小晶!”那个家伙在门外拼命地推着门,门被他强力地推着几乎快要倒掉似的。



小晶匆忙地扔下了话筒,正想要逃的时候,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镜子发出了亮光。



过去一直是她自己房间里的镜子才会发光,今天却是妈妈用的小小的手镜在发光。可是,“狼大人”曾经说过,大人在的地方镜子是不会发光的。



“小晶!”



她背后像猛兽一样的叫声更加咄咄逼人了。已经根本就没有可以犹豫的时间了,小晶把手放在发光的手镜上,向着镜子的对面,整个身体滑了进去。



虽然只是一面小小的镜子,小晶的身体却非常不可思议地从中穿了过去。



转瞬间,小晶已经站在城堡的大厅里了。



她觉得心脏还在猛烈地跳动着,胸口像要炸裂开来似的,胳膊和腿上的鸡皮疙瘩还都在。身上穿的学生服的领巾歪着,纽扣乱七八糟地解开着。小晶看着自己的样子几乎都要哭了。



不远处,“狼大人”就站在那儿。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就像小晶刚刚穿越过来的差不多大小的手镜。镜子上发出了七色虹光。



“狼大人……”



小晶还在气喘吁吁。为什么呢?怎么会让妈妈的镜子发出光亮呢?怎么能够在大人在的时候允许小晶到这儿来呢?



面对着小晶的疑问,“狼大人”解答道:



“……因为你面临着危机。”



听了这句话,小晶明白她全都看见了。“狼大人”微微地歪着脑袋,和过去她那种一贯傲慢的语调不同,而是用和她外表一样的小女孩子般的语气说:



“不来救你的话,更好吗?”



“不是。”



小晶摇着头。她使劲地摇头:



“不是的……谢谢你了。”



她的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流出来了。随即,就像重新想起来似的,她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她拉起了“狼大人”的手,“狼大人”并没有拒绝她。



然而,“狼大人”什么都没有问,“狼大人”温暖光滑的手是那么好看。摸着她的手,仿佛自己也能跟着一起变得更美丽了。



“我……一直住在这儿不行吗?”



小晶说着,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外婆的面容仿佛出现在远方。小晶不想回去,她觉得寻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



“不可能。”



“狼大人”的语调重新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小晶知道她会这么说,可是,小晶咬紧牙齿。



“我不想回去……”



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他同处一室的生活也好,学校也好,朋友也好,小晶全都感到厌烦了。



在中学的排球社团里,小晶的体能特别好,她看见别的女生迟缓的样子总是不耐烦。“不要那么呆头呆脑的!”她经常对她们说一些斥责的话……有时候,她还会把表现差的低年级女生单独叫出来,和其他的年长女生一起围着她,让她好好地反省自己:“自己说说哪里做得不好。”



小晶觉得这种做法在各个社团里都有,并不是她一个人这么做,可是到了后来,那些女生及其他人却都说对小晶已经感觉“无法容忍了”。



她们都认为小晶的存在让排球社团变得糟糕了。



小晶的做法其实是在霸凌别人。



她觉得自己的本意并非是要霸凌别人,可是在大家的心目中,她却成了让人无法忍耐的一个人了。结果,她只好离开了排球社团。



“不可能。”



“狼大人”虽然是这么对她说,然而她的声音里却仿佛包含着不同的意思。她并没有推开小晶的手,而是主动地握住了小晶的手。这一点让小晶感到格外地高兴。



穿着校服的小晶不想回家,她就一个人蹲在“游戏的房间”里。



没过多久,小心走进来了。她就像看见了什么离奇的景象,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晶,其实是看着小晶身上的校服。



“小晶,你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吗?”



小晶茫然地随着小心的视线,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校服。



“是呀。”



小晶点点头。



“是雪科第五中学。”



小心睁大了眼睛。不久,政宗和昴也都来了,然后他们也都说:“你穿的这身校服和我的中学里的女生穿的一样哦。”



我们这些人,原来是同一所中学的呀。



所以——



“这么看来我们就可以互相帮忙了。”



对于政宗这句话的含义,小晶有着深切的感悟。



小晶觉得自己太需要得到他人的帮助了。



小晶那天给厚司君发去的留言,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音。



小晶都向他发出了那么紧急的求救信号,他却毫无反应。小晶虽然知道他的寻呼机的号码,他却并没有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过小晶,小晶也是这时才明白过来。



小晶曾经把继父的情况全部都告诉过厚司君。



厚司君当时对小晶说,他会保护小晶,绝对不会让那个家伙再骚扰小晶。



不过——



小晶想着城堡里的这些伙伴们大概能够帮助她。他们说不定会同她站在一起和那个家伙斗争。



可是,在一月份的那一天。



小晶是想帮助政宗的——这是她的真实想法,没有一点儿杂念的心情,可是她去了保健室以后,发现谁也没有来。



那一天,天气特别寒冷——



隔着保健室的窗户,小晶望着淡色的天空,心里有种遭遇了背叛的感觉。



“老师,听说小晶今天到学校里来了,是真的吗?”



小晶听见排球部的美铃站在保健室外面问老师。



她顿时想要逃出这里了。



“今天真冷呀。”



保健室的老师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在火炉的上面烘着,小晶流着眼泪恳求他:



“一定要说我不在这儿,大家来了都不要告诉她们,绝对不要。”



小晶蜷缩在保健室的床上,她把身体捂在被子里,独自发着抖。



实际上她都明白。



自己的形象很糟糕。



大家会怀着开玩笑的心情打那种挑逗大人的电话俱乐部的电话,没有哪一个女生会实心实意打那种电话找人聊天。



我其实是和美铃她们这些学校里的女生不一样的。



纵然知道了并不是城堡里的人欺骗了她,现实里生活却仍然丝毫没有好转。



我们大家互相见不到。



“我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对于那个挺难懂的平行世界,我没有办法完全地理解。它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是绝对无法见面的,是不是?”



“嗯。”



听了理音说的这些话,政宗点点头。



“是不是我们都无法互助?”



“对的,我们大家……没办法相互帮助。”三月份要结束了。



希望我的日常生活能变成正常的样子。



希望妈妈不要再那么神经兮兮。



希望那个家伙能被谁杀死。



希望我能恢复到从前不被排球社团的女生们所讨厌时的样子。如果这些愿望不能够实现的话,我就要一直……待在这里。



最后的那一天之前,小晶下定了决心。



她躲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等待着五点钟过去。



“小晶!小晶!你在哪里呀?”



小晶听见了拼命在寻找她的嬉野的喊叫声。



对不起了,嬉野。



对不起大家了。



我……无法独自一人活下去了。



对不起,说不定也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我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我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能听见远处传来嚎叫的声音。



可怕的亮光在城堡里扩散开来。



衣柜的门被打开了。



出现了狼的头和它巨大的嘴巴——



“不要逃!”



“到这儿来!”



“把手伸过来!”



“求求你了!小晶!”



“小晶,要活下去!”



“小晶,不要紧呀!”



“小晶!”



“小晶!”



“小晶!”



“小晶!”



“小晶!”



醒过来后,小晶发现自己待着的地方有个门关着。



门外正有谁在拼命地敲门,不停地敲着门,同时在呼唤她。



那是小心的声音。



“别害怕呀,小晶!小晶!我们能够相互帮助的!”



“能够再见面呀!”



“能够见面!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你要坚持住,成长为大人!”



“小晶,求你了。我——是生活在你的未来之中。我在小晶活着的、成为大人的那个未来之中!”



这个声音越来越近了。



小晶先是有了朦胧的意识,接着一下子苏醒了。她听见了小心的哭声。小心边哭边砸着门。



“我们的时间……年份都是不一样的呀!”



小心说道。



“不是什么平行世界,我们是各个不同年代的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呀!我们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呀!”



让小心幡然醒悟的是东条的那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搬家呀?”



“四月一日。”



“就在眼前了……”



“没有办法呀。爸爸他们其实想在三月份里搬家的,可是今年的四月一日正好是星期六,休息日。”



今年的。



小心当时听了东条的话以后,心里曾经计算过。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呀——她思忖着。



城堡里的人们,和小心他们,每个星期的日子是不一样的。在不同的年份里,星期的日子是不同的。



比如开学的日子。



还有节庆的日子——比如成人式的日子。



可以把这事想得更加单纯一些。



星期不一样。



天气状况不一样。



买东西的场所不一样。



教师不是同一个人。



班级数不同。



街道的地图不一样。



然而并不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



关键是当时是哪一年——如果时间和时代不同的话,这些不一样就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是嬉野的记忆提醒了小心。



嬉野当时在等待之中度过的一月份的那一天。



嬉野一边吃着饭团,一边等着大家。他仰望着蓝天,心中感到无比的幸福。



然后,嬉野的母亲和某一个人——一起来了。



那是一个头发略微有些花白,看上去非常温和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上有一些皱纹。



对这个人,嬉野称呼她“喜多岛老师”。



她和小心所了解的喜多岛老师——不一样。然而,看上去很像。这个人确实是喜多岛老师。



她比小心所知道的喜多岛老师的年龄大得多了。



在小心的现实生活里,喜多岛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既没有白头发,脸上也没有皱纹。她确实应该是喜多岛老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心思索着,忽然想起来了。



以前,在城堡里同嬉野谈起喜多岛老师时,小心说过:



“喜多岛老师很漂亮呀。”



“漂亮吗?”



作为容易对女性动情的嬉野,喜多岛老师应该属于他所喜爱范围里的女性,可是嬉野所表现出的迷惑让小心一直感到疑惑。



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在“嬉野的现实生活”之中,喜多岛老师不是小心所看见的外貌——她不是年轻的女教师。



这样想来,政宗的记忆之中也有让小心感到特别的地方。



“他们这些家伙不可能不来的呀……”



政宗当时正在保健室里哭泣着,喜多岛老师抚摸着他的背:



“是呀。政宗君的朋友们一定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这么说话的喜多岛老师比小心所知道的老师的头发更长,她看上去的气质和小心所知道的老师有所不同。



小心本来并没有特别在意,可是看到了嬉野的记忆之后,她的心情有了变化。



这也是因为——她不是小心认识的那个喜多岛老师,而是若干年以后的喜多岛老师。



所以,小心看到了大家的记忆。



她被允许看到了这些。



比方说,昴的那个随身听。



在城堡里,只看见昴在用耳机听音乐,小心从来没有看见他放在包里的用耳机线连着的音乐播放器,而记忆中的昴听的是磁带。这和小心在街上所看见的那些播放器相比,外表上显得更厚更重。



最确实的证明是在风歌的记忆之中看见的。



风歌弹着钢琴的时候,她旁边有一个日历,在钢琴比赛的日子上画着红色的圈圈。



月历上印着的年份是“2019年”。



而不是小心所度过的去年“2005年”。



进入了小晶的记忆之后,小心更加确定了。



现如今,学生们用的基本上都是小灵通或者移动电话,可是小晶却用寻呼机来联系他人。关于寻呼机,小心小时候看见妈妈的手里就有,她用这个东西和在单位里工作的爸爸取得联系,小心大致上知道怎么用。这个东西不是用来通话,而是单方面地给对方传送留言。妈妈当年把它简称为BP机。



小晶逃进了屋子里忙着给寻呼机发送留言时,不慎碰掉的台式日历上写的年份是“1991年”。



再把其他人的现实生活对比起来看的话,更加容易想通了。



对于小晶来说,小心是生活在她的未来。



而对于风歌来说,小心是生活在她的过去。



——我没有说过你们不能见面,也没有说过你们不能互相帮助。明白了吧?你们要自己去察觉,自己去考虑。



事实上正像“狼大人”所说的那样。



我们大家能够见面。



等到我们长成了大人,在今后的日子里,就能够进入其他的孩子的时代——我们就能追上其他的孩子的“现实生活”。



虽然那时候大家和现在的模样会不同,年龄也会不同,然而并不是绝对见不上面。



“小晶!”



打开了大钟以后,小心喊叫着。



隐藏在钟摆后面的钥匙——就被粘在那儿。



小心将钥匙拿到了手之后,看见了钟摆的里面有个小小的钥匙孔。



啊啊,原来在这儿。小心惊叹地想。



“祈愿的房间”——



大家一直在寻找它,它被藏在让人意想不到的这个安全隐蔽的地方。



小心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里,只听见“嘎吱”一声,大钟的里面被打开了。



小心说出了愿望。把小晶——



“拜托了!”



她叫着。



“拜托了,请把小晶救出来。小晶的违规行为,算她没有做过吧。”周围立刻充满了光明。



刚才那种混沌的景象和刺眼的闪光都不见了。



乳白色的、温暖的、柔和的光包围了小心。



“小晶!”



小心面朝光亮拼命地呼喊着。



你一定要勇敢地努力,成长为大人!



“我们大家能够见面的!”



小心想起了《狼和七只小山羊》里,山羊妈妈打开了藏着最小那只山羊的大钟盖子的场面。



小晶,快点出来!



小心一边祈祷着,一边向门里伸出了手。



“你不要逃了!到这儿来!把手伸过来!求求你啦!小晶!”



她倾尽全力喊叫着。



“小晶,要活下去!小晶,不用担心!不要紧!小晶!我们大家会互相帮助的!会见面的!能够见面的!所以你必须要活着!努力呀!要长大成人!小晶,求求你了。我会在未来,我在小晶活着的,长成了大人的那个未来之中!”



小心觉得自己的手触到了柔软温暖的东西。



什么人的手握住了小心的手。



小心感受到了这种感触以后,立刻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使劲地握住了那只手,想着自己绝对不能松开。



——小心。



“对呀!我就是小心!”



泪水已经涂满了小心的脸。小晶的手,她绝对不会放开。



“我是来接你的。”



——小心,对不起。



——我……



“没有关系!”



小心从心底里发出声音,小心叫着:“那已经不要紧啦!赶快回来吧!”



小心的嗓子也嘶哑了。



她用尽全力,使劲地拽着那只手。



于是——



“小心!”



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那不是小晶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哎?她来不及反应,就有谁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了她。回过头去,小心呆住了。



“大家……”



风歌在那儿。



风歌、昴、政宗、嬉野、理音,大家全在。大家都回来了。愿望……实现了。



“小晶呢?”



政宗问。小心点点头。



“是这样啊!”



也不用多说,大家顿时都明白了。立刻都站在把手伸向大钟里面的小心身后,就像拔河一样,排着队用力地拉着。



昴叫着:“用……力!”



“死也不要放手!”



大家同声喊着。



“吱”地一下,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拉动了。



每个人都紧闭上了眼睛,一起拽着小晶的手腕。



——这样一来,这不再是《狼和七只小山羊》了,而是像《拔萝卜》中的场景一样了。小心这么一想,胸口立刻轻松了。



一定能行。



小晶,你快回来!



“我们来了,小晶!”



随着“加油!”的共同喊叫声,小心觉得拉着小晶的手突然轻了。这样一来,大家都失去了重心,纷纷倒在大楼梯上了。



* * *



小心的身体在大楼梯上被撞疼了好几处,她忍痛抬起了头。



只见楼梯的上面,大钟的前面,小晶躺倒在那儿。“小晶!”



小心大叫起来,她边叫着,边跑了过去。



“小晶,你是个笨蛋!”



政宗和理音也同声叫着。“真是的,我都想揍你啦!”昴也说。



出来的小晶一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



起初她显出茫然的样子,接着就有点儿明白过来了。因为她开始哭了起来。她像小孩子似的大哭着,整个人都哭得不能自已。



“对不起……”



小晶一边大声地抽泣着,一边小声说着。她用通红的双眼轮流看着大家。



“对不起,我……”



“你这个……傻瓜!”



风歌使用的语言和政宗他们男生一样粗暴。风歌的脸上,那对眼睛红肿得一点儿也不次于小晶。“你让我们大家怎么办呀!”她喊叫道,“把愿望也都给用掉了不是。都是为了把你救出来!”



“对不起,我……”



“太好了……”



风歌说道。她一边说,一边搂住了小晶的脖子。她拥抱着小晶: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小晶的眼睛吃惊地睁大了。她有些迷惘地接受了风歌围在她脖子上的胳膊,然后,小晶又朝大家看着。



她明白了,大家并没有真的对她生气。



关于她一意孤行的那个做法,每个人当然都感到生气。



可是,与之相比,大家更加感到高兴的是小晶终于平安地回来了。从小晶的嘴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



说出了这句话后,小晶又崩溃地哭了起来。



随即,就在这个时候。



啪、啪、啪、啪。



传来有人轻轻拍手的声音。



关于是谁在拍手的问题——小心他们即使不向那个方向看去,也都能够明白。



在明白的同时,大家刹那间也都领悟了。觉悟到那个时刻即将来临了。



既然愿望已经实现了,小心他们的记忆也将要消失了。



分别的时刻,一步一步地接近了。



“狼大人……”



大家一齐抬起了头。



“做得很棒呀!”



“狼大人”优雅地鼓着掌,出现在大厅的楼梯前。